第21章 过往(二)

    抛开空洞的神情,眼前的宁纷俨然是一副阔太太打扮,身着香奈儿的最新套装,脖子上带着一条看上去极为精致的项链,漂亮的头发、皮肤和指甲处处透着金钱的味道。

    这跟她刚见她的时候截然不同了,Amy还记得第一次正式跟宁纷见面的场景,那时候还叫宁小玲的她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口啃面包,茫然地看着这座城市,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虽然五官好看,可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畏缩和土气。

    再瞧瞧如今,人还是那个人,模样却已经改头换面。五年很长,在大多数同龄人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不过也只能从实习生做到主管,眼前这个女人却已经通过婚姻实现阶级的跃升。

    不过这在Amy这里已经司空见惯了,她已经帮助很多像宁纷这样的女孩实现了阶级的跃升,实现这种跃升的方式是婚姻。世俗的价值观通常教导女孩要靠自己——童年时努力学习,大学要修好功课,努力实习,毕业了要努力上班,通过当牛做马获得晋升和加薪的机会,获得更好的物质条件,同时将通过婚姻获得世俗成功的路径定义为“走捷径”和“向下的自由”。

    但她并不觉得通过婚姻获得想要的东西存在什么问题,毕竟高嫁的女孩除了需要具备一定的先天条件外,大多数人都要忍旁人不能忍的,难以相处的公婆,层出不穷的小三,无法被取代的白月光,这何尝不是一种艰辛的付出?

    比起在企业里为老板当牛做马、被领导残忍剥削,耗尽青春却在中年惨遭裁员的职员来说,谁又比谁更高贵呢?

    宁纷微微低着头,两只手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秒针转了好几个圈,也没见茶桌对面的女人说话。Amy喝了口茶,茶有些凉了,她淡淡道:“约我见面,难道就是想这么干看着我?”

    宁纷咬着唇抬起头,她看着眼前穿着旗袍打扮雍华的中年女人,端着茶杯神情沉静稳重,宁纷先问了句好:“Amy姐,您最近还好吗?”

    “还行。上海那边的业务发展不错。”Amy反问,“你呢?”

    宁纷垂着眼,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轻轻答:“我?不太好。”

    “哦?”Amy扬眉,“跟郑总吵架了?”

    “没有……”宁纷摇摇头,“我们感情最近还不错……他说,我们可以要个孩子。”

    “很好。”Amy挑眉,“那你在苦恼什么?为了那个黎雪?”

    宁纷露出苦涩的神情,如果真的只是因为黎雪就好了,顶多是不在婚姻里被爱,郑子扬还多少会对她有些愧疚,这有什么难熬的?她照样能维持如今的生活。

    可现在的情况是,因为引起了林锦琛的注意,她的过去被人发现,如果让郑子扬知道她为了嫁入豪门花的那些心思,在没有获得郑子扬爱情的情况下,她要如何维系她的婚姻?

    “你不是我的第一个毕业生,但却是我最得意的一个。一个连本科都没读过的乡下女孩,通过我的包装变为了书香门第出身的高校老师,成功嫁给君扬集团的总裁当夫人,你的外形条件好,悟性很强,出身苦也造就了你隐忍的性格,我早看出你天生就该吃豪门这碗饭,也知道你知恩图报。后来的一切也证明我没有看错人,嫁给郑子扬的这三年来,你每年在我投资的美容院消费一百万。”

    Amy微笑:“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问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你说一间永远不会被赶出来的房子,现在你不但如愿获得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还获得了以前不敢想的一切,还有什么好苦恼的?”

    宁纷看着她,这个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人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清楚她的所有过去,所以她也不用继续伪装,她张了张唇,苦涩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原来我想要的东西是会变的。”

    Amy静静地观察她,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三年前,在你出嫁前,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就是永远都不要让人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关系。”

    宁纷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可或许已经有人知道了……”

    “那他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她仓皇摇头,她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林锦琛的眼神,从包里掏出一个纸条,她递给Amy,“他说,让我今晚去这个地址……”

    林锦琛在城郊有处黎雪都不知道的别墅,建在山里,是块大师算过的风水宝地,偶尔不想回家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住一晚,看看翠绿的山景,烦躁的心方能平静下来。

    黎雪喜欢一切华丽的东西,她喜爱旅游,喜爱奢侈品,爱炫耀,爱做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而林锦琛喜静,这或许是因为他在童年时代跟着以色侍人的母亲,在动荡中度过。没有人生来就想要以色侍人,他的母亲亦是。即便她从未向他提过自己的过去,天生聪慧的他也陆续听人说起,他的母亲是被拐卖来的,没有读书,迫于生计误入歧途,只能就这样干着了。

    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说话轻声细语的,她会在别人骂他婊子养的时候紧紧地捂住他的耳朵,也会在睡前为他读故事。

    林家将他视为污点,母亲只能独自抚养他,为了养他,她每天都要接客,又不想让他知道留下心理阴影。她以为她隐藏的很好,趁他上学不在的时候接客,又在他放学回家之前将客人送走,他尽力配合母亲的伪装,心里却什么都知道。他拿着嫖客的嫖资念书,终于因为出色的成绩被重新接回林家,又费尽心思夺权,可真正到了能享福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

    母亲去世后,林锦琛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牵挂。取得成功后,他偶尔会觉得成功毫无意义。跟黎雪结婚后,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多。

    妻子理应是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可他却时常觉得比未婚的时候更加孤独。黎雪喊着金汤匙出生,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能得到的,所以即便跟他结婚,她也仍然认为郑子扬应该继续爱她,所以也根本没把郑子扬的妻子放在眼里。第一次跟宁纷见面的时候,在她看似落落大方地询问为何郑子扬没给宁纷买戒指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宁纷眼角的那滴泪。

    或许是这样的神情他幼年时曾在自己母亲脸上见过,从那时候起林锦琛记住了宁纷,好兄弟的妻子,一个跟自己母亲神似的女人,他还记得那天她穿着淡粉色的连衣裙,画着漂亮的全妆,满心欢喜地挽着郑子扬的手出现在派对上,却又在跟黎雪对话后被击碎。

    他没想到的是,后来这一幕却屡屡在梦中出现,原本以为这种渴望能随着时间消亡,可没想到的是,它却越演越烈,一种莫名的磁场总是吸引他靠近她,在林家爬到今天的位置,他早已不是当初城中村里单薄无力的少年,她似乎不愿意,那他就拿起她的把柄……

    门铃声响起,林锦琛从回忆中抽离,拉开大门,熟悉的、令他痴迷的淡香水味涌来,宁纷缓缓抬起下巴,紧抿着唇,简单的黑色连衣裙衬得她肤色胜雪,英俊冷酷的男人缓缓勾唇,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

    第22章 交锋

    冷。是宁纷踏进林锦琛家的第一感受。

    他应该是开了空调,温度至少低于20度,深灰色的地面衬得房子内的温度更低了,宁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坐在换鞋凳上,动作缓慢地穿上地面上唯一一双拖鞋。

    林锦琛在厨房里倒酒,红酒已经醒好,他将它分别倒入两个高脚杯中,端到客厅的茶几上。

    房子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昏昏暗暗的,像是宁纷小时候家里停电,点上白蜡烛的氛围。宁纷双手环抱住自己,缓步朝客厅的沙发走去,光线实在太过昏暗,加之林锦琛家似乎有很多黑色的家具,她有些看不清路,忍不住说:“有点暗……”

    男人似乎低笑了下,并没有开灯的打算,宁纷摸索着沙发边缘,光滑冰冷的皮面让她终于有了支撑点,正准备坐上去的时候,膝盖却顶到桌角,她吃痛却不愿意叫出声,咬紧唇坐在沙发上,手掌捂住受伤的地方,就这昏黄的光线,她看见了一块淤青。

    房子里并不是只有一盏灯,他明知道她要来却只开一盏,他是存心要戏耍她,林锦琛明明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却对别人的无助冷眼旁观,他闲适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她,宁纷咬唇想,他果然是个连亲哥都谋害的冷血男人。黎雪怎么会选择他?

    他却似乎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哼笑了声:“在骂我?”

    宁纷脸微微一白,他怎么会连她心里在想什么都能看出来?

    “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林锦琛仿佛有读心术一般,他身体前倾,十指交叉搁在双腿膝盖处,语调带着点淡淡的嘲讽,“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就你这样一副心情都写在脸上的样子,是怎么敢出来骗人的,嗯?”

    宁纷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捏住自己的裙摆。

    千万不要让人先知道自己的底牌,她想起Amy姐下午告诫自己的话,强装镇定道:“是你让我过来这里找你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宁纷轻咳一声,大声道:“你是有事找我帮忙吗?如果我能帮的上的,我一定会尽力的。这也是因为你是子扬的朋友。”

    “帮忙?”林锦琛回味这两个字,唇角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弧度,“一个男人叫一个女人深夜来自己家,而那个女人也如约来了,你管这个叫帮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宁纷咬了咬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林锦琛却笑了笑,高大漆黑的影子覆了上来,男人的手陡然捏住她的下巴,她被迫仰视着他,眸子里透着股不堪一击的倔强。林锦琛嗤笑,食指猝不及防地滑入她胸口的布料,在女人惊慌失措的眼神中,拿出了她夹在衣服内衬上的录音笔:“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这是什么?嗯?”

    笔口蓝色光线闪烁在宁纷惨白的面颊上,林锦琛神色很淡:“到现在为止你还在想自证清白?”

    “就算你把今晚的一切告诉子扬,你说他是会相信我,还是会相信你——这个家世、学历、甚至名字都是伪造的骗子?”

    啪的一声,男人将东西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抬脚将它踩碎,宁纷惶恐地看着他,机器破裂的声音让宁纷的每一次心跳都在战栗。

    她知道自己不必再假装什么,林锦琛这样的人,要调查一个女人的过去太过轻而易举,试探已经没有意义,再装傻只会显得自己自作聪明,说不定还会惹怒他。

    宁纷闭了闭眼,她努力平复自己节奏紊乱的心跳,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会告诉子扬吗?”

    死守的秘密被他知道,女人有种刑罚被宣判前犯人般心如死灰的平静,林锦琛的目光从她的发顶缓缓下挪,她低着头,长发掩面,睫毛却一直在颤动,涂着淡粉色的嘴唇不安地抿着,凝脂般的胸口轻轻起伏。

    林锦琛笑了,目光从她收回,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以一种闲适的姿态,漫不经心道:

    “你希望我告诉他么?”

    宁纷抬起眼,她看着沙发上神色莫测的男人,眼眶微红,她咬着唇:“你知道的,除了这桩婚姻,我什么也没有……”

    “这句话倒是实话。”林锦琛唇微勾,他的目光落在她揣揣不安攥紧裙摆的手上,“我喜欢听实话,你明白么?”

    宁纷颤巍巍点点头,林锦琛知道了她的秘密,明白如今她为鱼肉,林锦琛为刀俎,她如今有了把柄握在他那里,她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林锦琛愉悦地勾唇:“我再问你一遍,你爱子扬么?”

    宁纷捉摸不透他为何会对她问这样的问题,但如果同一个问题问两遍,那必然是第一遍的回答他不满意。

    宁纷咬了咬唇,看着他的眼:“人心是肉长的,就算刚开始的时候有感情,婚后一次次的伤害,那份感情也被耗光了。”

    男人的表情似乎更加愉悦了些,宁纷提起的心放下了些,林锦琛拿起一杯红酒,食指扣了扣沙发:“过来。”

    宁纷依言缓缓走过去,每走一步,她的紧张就多一寸,她并非什么纯真少女,林锦琛曾经隐晦表达过对她的欲望,她明白此时此刻孤男寡女,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她摸着冰冷的大理石茶几,挣扎了一番,缓缓地在距离男人二十公分的地方坐下,她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仿佛很怕惊扰什么东西似的。

    “坐过来点。”林锦琛眉微皱。

    宁纷咬唇往他那边挪了挪,她的心愈发紧张,手指都在不自知地抖动。

    男人冰凉粗砺的指腹覆上她的大腿时,她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叫。

    她的声音本就不大,惊叫一声也不刺耳,像只猫儿似的,林锦琛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低笑。

    宁纷耳根发烫,她的胆小和敏感让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你要做什么……”

    林锦琛的指腹轻轻在她大腿上按了两下,白皙的皮肤顿时出现一道红痕,他哼笑:“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我……”宁纷结结巴巴地说,“我今天不行,那个来了,你知道的,我还没准备好……”

    林锦琛盯着她看了几秒,手指虽然松了力道,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黑暗中宁纷耳边是他的呼吸声,鼻腔又充斥他身上冷冽的须后水的味道,咚咚咚,咚咚咚,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喉腔。

    “我没有骗你……”她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你知道的,那天我生理痛,还是你送我回家的。”

    男人的手指一根一根落在她白皙的大腿,钻入她的黑裙,几乎要走到腿根的位置,就在宁纷以为他要检查她的内裤是否有垫卫生巾的时候,他的手掌却忽然下滑,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宁纷也是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处似乎是她刚刚不小心撞到茶几的地方。

    “疼么?”他的声音叫人听不出情绪。

    宁纷摇摇头:“没事的,不疼……”

    似乎沉默了几秒,男人突然身体前倾,将手里的盛着冰红酒的红酒杯覆在她的膝盖上。

    冰凉的触感让宁纷忍不住想要瑟缩,却被男人握住大腿不能动弹,她听见他淡淡的嗓音:“以后小心些,觉得暗就自己开灯走路。女孩的身体,留疤总归是不好。”

    宁纷愣了下才明白他是想帮她消肿,轻声说:“谢谢……”

    林锦琛低眸看着她,她明明很柔弱,却要编织一旦被戳穿她就不能承受的拙劣谎言。

    “为什么要说谎?为了嫁给子扬?”

    宁纷鼻子一酸,她低声说:“那时我需要钱。”

    “要钱做什么?”

    宁纷垂着眼:“来广州之后,我认识了一个会所老板,她帮了我很多,但并不是没有回报的,如果我没能成功嫁给子扬,她就会让我跟其他男人……”

    林锦琛微微皱眉,在他获得的关于她的资料里,确实有会所老板这一号人物,具体的细节他并不清楚,但他并未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沉默了一会儿。

    她出身地在西南边陲的一个落后村庄,没有背景,没受过教育,在大城市生活的确不易,她长得漂亮,认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走上这样一条路,或许是情非得已,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林锦琛神情褪去了几分冷,他看着她:“所以为了更顺利地嫁给子扬,你撒了谎。”

    宁纷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秦书林是怎么回事?”

    宁纷长睫颤动,手指不自知地轻轻攥紧沙发:“他是会所老板给我安排的试验品,会所老板说,如果我连一个学生都骗不到,就不可能骗过子扬那样的人,我也对他撒了谎,骗他我是那个学校的学生……”

    林锦琛的手指流连在她的手背,他把玩着她葱白的手指,淡淡道: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我暂时不会跟子扬说。”顿了顿,他用极富深意的目光看着她,“但你要听话,明白么?”

    宁纷仓皇点头:“我明白。”

    第23章 千方百计(一)

    回到家,宁纷如劫后余生一般,包包扔在地上,她甚至没力气回到沙发,而是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餐椅上坐了好久。

    林锦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这跟她在那家私房菜馆第一次跟他单独相处时她的直觉一样,他对她有着男人对女人的兴趣。这种兴趣是生理性的,无关爱情,就跟他在橱窗里看到一块合眼缘的手表一样。他这样的人,能碰到一个有眼缘的东西很难得,所以看上了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他有千方百计,有钱有权有手段,而她除了丈夫一无所有,除了接受和顺从,又拿什么东西跟他抗衡呢?

    宁纷突然觉得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为什么老天既然短暂地纵容了她撒谎,为什么不能替她瞒一辈子?这种被人捏住把柄的感觉,就像明明已经被蒙着眼押上断头台,却没被即刻处刑,唯余头顶一把悬而不决的利刃,既不能给她生路,也不能让她一了百了。她忍不住发泄自己的情绪,哭了会儿,手机震动起来,是郑子扬的电话。

    宁纷抹了抹眼泪,平静了几秒钟才接听,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没那么异常:“喂?”

    郑子扬:“怎么这么晚才接电话?睡了么?”

    宁纷强颜欢笑:“没有,刚在洗澡。”

    “你声音怎么了?”郑子扬微微皱眉,“感冒了?”

    “没有呀……”宁纷轻松道,她转移话题,“子扬,黎雪那边还好吗?”

    郑子扬看了眼坐在不远处,双眼红肿的黎雪,她的助理安娜坐在她身边安慰着她,虽然是宁纷主动问起,郑子扬却觉得自己不该跟她提太多黎雪的事情,他简单说道:“嗯,这几天在准备葬礼的事情了。”

    宁纷轻声:“那你别太累。”

    郑子扬的声音也温柔了几分:“我知道。这两天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宁纷垂着眼低声说。

    “那就好。”郑子扬虽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的情绪,却因为黎雪朝自己走过来而没多问,只是安抚了一句,“过几天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回来。”

    宁纷说了句好。

    尽管对于林锦琛感到未知和恐惧,但在郑子扬问宁纷这两天过得怎么样的时候,她却甚至没有一丝的念头要跟郑子扬坦白,哪怕仅仅是一丝。

    三年夫妻,她却没有任何把握,郑子扬在得知她所有的谎言后,仍然会跟她在一起。

    或许郑子扬从未让黎雪输过。

    宁纷露出一个苦笑,她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将脸深深地埋进柔软的抱枕中,泪水浸湿了枕套。

    尽管已经尽力补救,隔日宁纷去上班的时候眼皮仍然有些肿,冉冉关切地问她昨天怎么没来上班,是不是生病了,宁纷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有点生理痛所以想要休息一天。

    冉冉问她怎么会生理痛,平时也没见她喝多少冰饮料,宁纷摇摇头,只说可能跟体质有关,冉冉又给她推荐了一些能改善生理痛的中药,宁纷温柔地笑笑说,还是闺蜜贴心。

    冉冉笑着问,什么叫还是闺蜜贴心?意思是老公不贴心?

    宁纷听到老公两个字,神色微微一僵,她知道冉冉说的人是林锦琛,抿了抿唇,说了句没有。

    她本想快速掠过这个话题,可冉冉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喋喋不休地说,纷纷,你老公真挺帅的,而且那天我看他一直拉着你的手,挺好的!

    宁纷勉强地笑了笑,嗯了声。

    冉冉又说,不过呢,还是没我家秦书林帅,嘻嘻。冉冉说了一堆秦书林如何如何帅,工作起来如何如何迷人,说真的好像跟他结婚,天天在一起。

    宁纷没接茬,就笑了笑,冉冉又说,既然大家都认识了,以后可以一起出来玩,她即兴提议道,纷纷,秋高气爽,不如这周末我们四个人一起去野餐吧。

    宁纷当然是委婉拒绝了冉冉的提议,上次在火锅店的误会已经够大了,她不想继续加深这个误会,她自己更不想跟林锦琛和秦书林在同一场合出现。

    可或许是她拒绝得不够彻底,过了几天,眼见周末就快到了,冉冉通过上回在火锅店拉的四人群,在群里又问了一次。

    彼时宁纷正在卫生间里洗澡,出来的时候点开手机,发现这个早已被自己遗忘的群聊已经被改名成了“四人约会群”,并且多了好几条消息。

    她心跳漏了半拍,快速点开群聊,发现这竟然是当日在鱼火锅店冉冉通过面对面建群创建的群聊,冉冉竟然在群内发出了周六去植物园四人约会的邀请,而更加可怕的是,林锦琛竟然直接答应了邀请!

    他疯了吗!郑子扬和黎雪才刚刚回来!

    宁纷还没来得及往下面翻,门口传来郑子扬的脚步声,因为紧张她的心跳迅速加快,迅速地返回并将群聊彻底删除,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那手机就跟烫手的山芋似的,被她扔进枕头底下,这一切做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于是她又迅速将两只手都藏进被子里,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郑子扬进门时便看见她低着头,脸颊微红,背脊紧绷,两只手都放进被子里的样子,他刚洗完澡,眉毛上还沾着些水汽,带上门走到宁纷跟前,问:“怎么了?脸这么红?”

    宁纷磕磕盼盼地说:“没……就是觉得有点热。”

    “热吗?”郑子扬走到门口将空调温度调低两度,“二十三度可以?”

    宁纷点点头,郑子扬掀开被子上床,很自然地将人揽在自己怀里,他跟她说起黎家的事情,说黎老爷子一去世,黎雪那几个私生子兄弟姐妹全冒了出来,还好黎老爷子早早立下了遗嘱,不然这事儿没这么快结束。

    宁纷只听了个大概,她躺在郑子扬的怀里,窝在杯子里的掌心却因为紧张而发烫,她还未从刚刚林锦琛答应冉冉周末四人约会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大脑仿佛充血一般,她无法思考,只觉得惊慌,林锦琛这是要做什么?!在广州公然约会,他难道不怕被郑子扬和黎雪发现吗?!

    “纷纷?”郑子扬察觉她的出神,低眸看她,女人脸蛋眼红,双眼微微睁大,似乎在想什么别的事情,“怎么了?发烧了么?”

    宁纷回过神来,她摇摇头:“没……”

    忽然,女人紧紧抓住他宽大的掌心,双眸期盼地看着她:“那事情处理完的话,这周你会在家吗……”如果在家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跟林锦琛相处了?

    郑子扬沉默了一会儿,说会,说黎家现在很乱,他会帮着处理一些事情。

    宁纷心里头那点希望全然被浇灭了,她自嘲地想,也是,林锦琛是林家继承战的胜出者,他的心思怎会有疏漏?一定是预料了一切,才会答应周末的邀约。

    第24章 千方百计(二)

    冉冉对周末的约会很是期待,她起了个大早,准备野餐所需的水果、零食和面包。

    秦书林也在一旁帮忙,今日他穿了一件偏休闲的无领白衬衣,清俊的面容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此刻他微微低着头,注意力在案板上那根水果黄瓜上。

    手起刀落,青翠的黄瓜被整齐地片在案板上。

    冉冉手里切着昨晚跟宁纷一起去超市买好的法棍面包,兴高采烈地说起今天的安排:“我都跟纷纷规划好啦,我们呢就准备些吃的,纷纷和她老公呢,就准备些饮品,另外我还安排他们带烧烤炉,到时可以一起烤点吃的。”

    秦书林将切好的黄瓜拢到刀上,然后一齐倒进保鲜盒里,听到纷纷和她老公几个字,他动作微顿了一秒。

    “他们几点到?”秦书林问。

    “下午两点。”

    秦书林洗了几颗圣女果,说:“还早。”

    他的视线落在嫣红坚硬的圣女果,这是他印象中宁纷最喜欢吃的水果。

    他曾问,为什么这种酸酸的东西她会喜欢,宁纷当时笑着卖关子,说我不告诉你。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不是因为她喜欢吃圣女果,而是圣女果对皮肤好,她才坚持吃的。不过那时候她确实爱美,跟他约会的时候总穿不一样的裙子,他最喜欢看她穿那件绿格子棉质吊带裙,衬得她更加肤白貌美。

    可当时男人的私心和占有欲让他没有告诉她,其实她穿浅色的裙子是最好看的,而是鼓励她多穿一些老气的颜色,仿佛这样她的美就不会被其他男人轻易地瞧见,这也直到分手,宁纷都一直以为,他喜欢御姐风的女人,还为自己并非这种风格的女人苦恼了很久。

    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每回两人一起去逛超市,他都会给她买一些水果带回宿舍吃,秦书林还记得

    第一回带她逛超市,她拿着那盒圣女果朝他笑的样子。后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那时一盒圣女果便能叫她开心,分手的时候,她的理由却是他家境清贫,看不到跟他的未来。

    他放下自尊哀求她不要分手,说自己已经在全国性的编程大赛中取得不错的成绩,他一定会找到很好的工作,他让她等一等他,可她说分手就分手,一点余地都没留。

    如今他买得起更贵的东西,可她亦如愿成为富太太,一定看不上这样廉价的东西了吧。

    秦书林嘲弄地笑了笑,将剩余的圣女果洗净装进保鲜盒里。

    路上的时候冉冉莫名感觉到了秦书林的心不在焉,冉冉跟秦书林的朋友打听过,秦书林作为空降高管,上边对他的期待高,她以为是他工作压力大,所以才这样的。冉冉于是便没有多说话。

    到了跟宁纷约定的地点,冉冉远远地便看见坐在湖边的那对背影,一蓝一粉、一高一瘦甚是般配,她笑了笑,扬起手跟两人打招呼:“纷纷,林总!”

    宁纷刚到没多久,她是跟林锦琛还有他助理一起来的,林锦琛的助理帮忙整理好露营地东西便离开了,她坐在野餐垫上好一会儿,看着碧绿的湖面发呆。

    林锦琛从她身后走来,跟她并排而坐,宁纷抬起眼,瞥见他手臂上几个有些明显的蚊子包,抿了抿唇,从自己的包包里拿了一个驱蚊手环递给他:“给。”

    白皙纤瘦的手臂上挂着同款一个淡粉色的手环,她的指甲应该是根据衣服颜色做过,呈现晶亮的淡粉色。

    林锦琛接过她递过来的手环,两人肌肤相碰的瞬间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缩了缩,林锦琛视线掠过她蜷缩着的小拇指,将手环套在了自己的手腕处。

    “谢谢。”林锦琛微笑着说。

    宁纷从他的手腕处收回目光,她垂着眼整理自己的裙摆,林锦琛低沉悦耳的声音落下来:“饿不饿?”

    宁纷摇头,说:“刚吃了饭,不饿。”

    “吃了什么?”林锦琛顺着她视线的着落点看过去,是一片红枫的倒影,眼前的景色竟有一种油画般的质感,他心情愉悦地眯起眼。

    “普通的早午餐,煮了个温泉蛋,切了半个牛油果,煎了一小块牛扒。”宁纷问,“你呢?”

    林锦琛说:“中午有些事在处理,没吃饭。”

    宁纷偏头看他,正好跟男人漆黑的瞳仁撞上。

    “公司的事情?”宁纷抿了抿唇,“还是黎家的事情?”

    林锦琛视线抽离,落回到眼前在午后的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子扬跟你说了?”

    宁纷垂着眼,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梭裙摆,声音很轻叫人听不出情绪:“黎老爷子去世,黎家现在很乱,他出差不就是为了帮黎雪处理这些事情么。”

    所以,她现在才会跟林锦琛待在一起。

    她脸上近乎麻木的表情让林锦琛勾起唇角,很多人不知道,很多爱情并不死于争吵,而是死于心灰意冷。心若死了,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

    宁纷或许就是这样。

    那就让她的心再冷一些,林锦琛扬眉,偏头看着她:“黎雪的确骄纵,但并非没有自理能力,她已经接管黎氏好几年了,黎老爷子又早早立下了遗嘱,这种情况完全是可以应对的。子扬还是把她当小女孩在宠,什么事都放不下心。”

    宁纷的头更低了些,她拿起野餐垫上一块金黄色的凤梨酥,递至唇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明明这款凤梨酥是出了名的酥香满口,她却怎么也尝不出味道。

    “你要来一颗么?”注意到男人在看她,宁纷垂着眼,拿起一颗同样的凤梨酥递给他。

    男人的冰冷坚硬的手指划过她的掌心,宁纷睫毛颤动,下意识地往缩起手指。

    宁纷见他迟迟不接过,心想他应该是不喜欢吃这种没什么营养又糖分很高的东西,她想要收回手,却被男人的拇指按住掌心。

    洁白的珍珠耳钉遮住了耳垂的嫣红,林锦琛手指划过女人唇角的凤梨酥碎屑。

    他舔了舔,勾起唇:“吃了。”

    第25章 公园午后

    宁纷双眸睁大,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林锦琛愉悦地笑,宁纷将手里那颗烫手的凤梨酥扔回到野餐垫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湖面不语。

    林锦琛看着她的侧脸,女人长长的睫毛来回颤动,姣好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她今天编了鱼骨辫,耳侧一小缕碎发垂落下来。

    林锦琛手指落在她的珍珠耳钉上,粗砺的触感让宁纷忍不住轻颤了下,她抬眸落进林锦琛深邃的眸光里。

    男人的指腹在她的耳钉上摩挲一圈,时不时触碰到她耳垂,他跟她挨得很近,仿佛微微一抬头她就能撞进他的胸膛。

    电流般的触感让宁纷的睫毛愈发颤动得厉害,就在她以为他要将自己的耳钉拔出的时候。

    “很漂亮。”林锦琛收回手,淡淡问,“子扬买的?”

    宁纷迟疑地点点头:“嗯。”

    其实也不算,这是上次跟郑子扬一起从厦门回来,在机场候机的时候逛街买的。当时郑子扬坐在店里的沙发上处理工作,她挑选好,然后他刷卡。当时他在处理工作,也没怎么看,就直接刷卡了。

    郑子扬送她东西大多数以这样的形式,他很少亲自挑选什么东西给她,往往是她挑好,他刷卡。

    这种方式固然高效,对于郑子扬来说省时间,对于她来说也能收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宁纷偶尔还是会想,他以前送黎雪礼物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林锦琛敛眸,看向不远处的湖面,迟迟没有说话,下颌微微绷着。

    宁纷也没说话,她已经放弃揣测林锦琛的想法,同样也早就放弃揣测郑子扬的,她知道自己没办法看透这些人,不如随波逐流。

    隐约听到冉冉的声音,宁纷回头,发现冉冉正在莫约五十米的地方朝她招手,宁纷扬起唇角,也朝她挥手,她的嗓音轻柔动人,像是被一片羽毛盖住似的:“冉冉,在这儿呢。”

    林锦琛视线掠过她扬起的洁白颈项,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冉冉拿过来很多水果和零食,宁纷跪在野餐垫上,帮忙把露营车里的东西放在野餐垫上,拿起保温盒宁纷看了看里边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笑着表扬说她刀工精进了。

    冉冉捂着嘴咯咯直笑,说这我哪儿切的出来,都是我们家秦书林切的,说自己也想不到秦书林是个理工男,怎么刀工竟然如此熟练,改天要让他做顿饭。

    宁纷唇角的笑容凝滞了片刻,余光扫到一片白衬衫衣角,是刚找到停车位走来的秦书林。

    她没有抬眸,垂着眼将露营车里最后一盒圣女果收拾到野餐垫上,只听见冉冉抱着他的胳膊撒起了娇,说他怎么找车位找了这么久。秦书林声线温和,说今天是周末,人比较多。

    宁纷坐在野餐垫上,看着那盒圣女果发呆,饱满的果实上有一两滴未干透的水珠,她似乎是在看那颗水珠,又好像想起什么往事。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坐在她身侧的林锦琛的视线,从冉冉过来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她。

    那道视线似乎只是淡淡的,但当秦书林出现,她想要抬眼却又收回目光的时候,内里的那股阴暗湿冷几乎要掩盖不住地溢了出来。

    宁纷还未从回忆中抽身,坚硬冰冷的触感隔着布料传到她的大腿上,她有些惊慌地回神,撞进林锦琛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明明她什么也没干,却莫名有种做错事被抓包的感觉,心虚地低眸,宁纷抬手轻轻地拽他的手腕。

    “怎么了?”林锦琛微笑着问,笑容里没有温度。

    宁纷看了眼坐在对面看热闹的冉冉,脸上出现尴尬羞赧的神色,可对上林锦琛没有温度的面庞,她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用一种央求的目光看着他。

    冉冉爽朗地笑,只觉得是夫妻间的小情趣,她也将自己的手搁在秦书林的大腿上,未曾察觉男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笑着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呀,你们是合法夫妻,我们是合法男女朋友,对吧林总?”

    林锦琛微笑着颔首,粗砺的指腹隔着布料在她的大腿上轻轻摩挲。

    “是么纷纷?”他转而问她。

    宁纷胡乱点头,任由林锦琛将手放在她的大腿上。这样的举动很亲密,就连郑子扬都没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把手放在她腿上过,她局促不安掌心出汗,刚想去拿圣女果,怕被林锦琛看出来什么,转而拿起了一旁的青提。

    “这青提我买好多回了,特别甜,老板说这一串是早上刚到的。”冉冉笑着说,“书林你也试试。”

    自己吃了一颗,宁纷见冉冉也拿了一颗给秦书林,而林锦琛直直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她便也拿起一颗递给林锦琛:“挺好吃的。”

    男人没有接过的意思,心一横,宁纷直接将那颗青提喂至他唇边,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唇瓣,陌生的柔软感让她很快地收回手。

    冉冉的目光就没从前面这对夫妻身上挪开过,一副磕到了的神情,她忍不住八卦道:“林总,你跟纷纷是怎么认识的呀?之前我问纷纷好几次,她都打着哈哈没说,神秘的很。”

    “冉冉,你问这个干嘛……”跟林锦琛的夫妻关系已经是天大的谎言,宁纷知道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谎来圆的滋味,她不想透露更多细节,有些紧张地看向林锦琛,“我不是不告诉你,是时间太久了,不记得了呀。”

    “怎么会?”冉冉一脸不相信,“谁会忘记自己跟爱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啊。”

    林锦琛倒是不慌不乱,淡淡道:“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吧。”

    宁纷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他三分认真的神色叫人看不出是在说谎还是在说真话,可她并不记得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见过林锦琛,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一场朋友聚会上吗?郑子扬和黎雪都在,她记得那天他还帮她解了围。

    “酒吧?”冉冉有些惊讶,“纷纷还会去酒吧吗?”

    “她去接他喝醉的男朋友。”林锦琛勾唇笑了笑,“那天她穿一条白裙子,很漂亮。”

    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宁纷瞪大眼看向他。

    第26章 不该

    宁纷不是没有去过酒吧,刚来广州那会儿,她四处找工作,晚上经过一家酒吧,有经理见她漂亮,问她想不想来夜场做陪酒,她当时不太明白做陪酒具体是要干什么,傻乎乎问一个月能赚多少,经理笑的暧昧,说表现好一晚上挣两千的都有。

    她于是往前走了几步,门口震耳欲聋的声音和五彩斑斓的灯光叫她打了退堂鼓,往里走了走,看见吧台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姐姐画着妩媚的妆容,几乎跟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贴在一起,男人的手不安分地在她的腰际游走,饶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份工作要做什么,她吓得脸一红,花容失色,很快就跑开了。

    此后她再也不敢去酒吧,最缺钱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想过再去。直到跟郑子扬谈恋爱,他刚知道黎雪要跟别人结婚的时候,夜夜都去酒吧,借酒消愁,白天约会的时候宁纷甚至能闻见他夜里酗酒身上未消散的酒味,她担心他,所以去酒吧找他。

    那天晚上她的确看到他身边有几个朋友模样的人,是跟他一样穿着衬衫和西裤的商务人士,灯光昏暗她没太注意其他人的长相,只是找到郑子扬轻轻拍他的背问他是不是很难受。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隐约间的确见到了林锦琛,她还记得他整张脸隐匿在暗处,唯有一束光打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银色的腕表晃过冷白色的光。那时她还不认识他,有点印象的缘由,是他似乎一直盯着她看,目光带着让她隐约有不舒服的侵略性。

    搁在她裙子上的手指动了动,宁纷睫毛颤动了下,从回忆中抽身,她听见冉冉夸张地哇哦声,冉冉继续八卦道:“那林总,你对纷纷是一见钟情吗?”

    秦书林眼皮垂落,余光瞥着宁纷裙角那块淡粉色的布料,心脏深处传来叫人无法忽视的钝痛,此时此刻他才发觉,他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自己的心,尽管已经开始一顿新的感情,他还是无法彻底放下跟她的曾经,更加无法忍受亲耳听到她跟别的男人的恋爱细节。

    林锦琛扬眉,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他偏头看着宁纷,温柔问:“我们这算是一见钟情么?”

    冉冉问的是他,而他却说的我们,他分明清楚她跟秦书林以前的纠葛,现在这样当着秦书林的面说这种话,无法是想让她跟秦书林之间的隔阂再深些。

    宁纷突然明白了他答应这场荒唐的四人约会的意图,既是想让她亲眼看着秦书林和冉冉亲密,也是让秦书林亲眼看到她跟他之间的“情谊”,彻底斩断她跟秦书林之间的任何可能。

    宁纷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他早就将她看透,她抬眸看着他,男人的目光漆黑深不见底,却透着某种不容拒绝,宁纷想到她那晚去他家,他跟自己说过的话,机械地点点头:“是。”

    她不敢看秦书林的眼,只觉得那人浑身散发出来的难过像是冰凉绝望的海水漫了过来,尽管两人不会有半分可能性,可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宁纷只觉得头脑发胀,话音刚落,秦书林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

    冉冉感觉到了秦书林面色的异常,可她并不明白为何,讷讷问:“诶你来之前不是刚去过嘛,你等等我也一起去!”

    宁纷呆呆地看着冉冉和秦书林离开的背影,林锦琛看着她失神的侧颜,叫她名字:“宁纷。”

    宁纷收回视线,回头撞见他明显不太好的面色,她垂眸:“嗯。”

    她拿起一片法棍面包,慢慢嚼了一口,说:“今天有点累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林锦琛看了她一会儿:“才坐下来多久,你就累了?”

    宁纷垂着眼说:“如果你不说刚刚那些话,我可能还能坚持久一点。”

    “你是在怪我?”

    宁纷别过脸去:“你没必要这样。”

    林锦琛:“我怎样?”

    宁纷对他仿佛置身事外的样子感到生气,她偏头,有些恼:“答应这场四人约会,你明知道我跟秦书林以前的关系。”

    林锦琛看她几秒,漆黑的眸冷了几分:“你又在生气什么呢?气我伤害了他?”

    宁纷怔了怔,觉察到自己似乎对他表露了太多真实的情绪,眸中的恼怒褪去,闪躲着他锐利的目光。

    气氛似乎陷入了某种僵持,宁纷不敢开口,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脸颊贴着膝骨,侧着脸趴在了膝盖上,后脑勺对着他。这样防备的姿态让林锦琛唇线下压,手机震动起来。瞥见屏幕上那个名字,他按下接听键。

    “我……”宁纷刚想说话,隐约听见电话听筒里那道熟悉的男声,惊慌抬眼。

    唯一的儿子不争气,黎家黎家的继承权一直紧紧的被黎老爷子控在手里,黎雪作为黎老爷子唯一承认的亲孙女,自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又嫁给年轻有为的林氏总裁林锦琛,强强联合,黎氏上下都默认,将来黎老爷子过世,黎氏是由黎雪来继承的。

    所以当律师宣读黎老爷子那份将大部分股份都留给黎雪的遗嘱时,没人有异议。

    原本以为黎家继承权的事情尘埃落定,却没想到,葬礼上跟黎雪长得有五分相似的一男一女突然冲进来,自称自己也是黎老爷子的亲孙子、亲孙女,并指控黎雪没让他们见黎老爷子最后一面,还说黎雪手里那份遗嘱是伪造的,黎老爷子生前的意愿,是无论婚生还是非婚生,每个子女都有一份遗产。

    郑子扬早就知道黎雪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平时从不露面,黎老爷子一死,便冒了出来,他没有细想那两人的话,只当他们是贪图黎家家产,叫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可没想到葬礼结束,没过几天两人真的拿出了另一份遗嘱,郑子扬叫律师去看过,不像是伪造,这件事情顿时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郑子扬站在黎家老屋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背手而立,他眉微皱,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黎雪:“黎雪,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男人的眸光里带着面对她时从未有过的审视,黎雪被这目光刺伤,站起来大声质问道:“郑子扬,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是我伪造了遗嘱么?”

    郑子扬刚处理完君扬的事,就连夜坐飞机赶回到黎雪的老家,本就有些疲惫,女人尖利的声音甚是刺耳,他按了按眉心:“你冷静点,我没有这个意思。”

    黎雪红着眼看他,控诉道:“你要我怎么冷静?爷爷过世的人是我!莫名其妙多了两个野种弟妹的人也是我!你要我怎么冷静?”

    父母对婚姻的不忠贞并不是黎雪的错,却让她受到了许多伤害,这或许也是她总在感情里摇摆不定的原因。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让郑子扬无法对有这样遭遇的黎雪全然冷漠,郑子扬默了一会儿,他看向别处,语速放缓:“我现在不是要说你什么,是想帮你解决问题。”

    黎雪沉默了一阵,纵然生气郑子扬的态度,但她知道此时此刻郑子扬或许是惟一能帮助她的人,她咬牙:“爷爷想要把家产分给所有人,可那些野种凭什么?”

    郑子扬怔愣片刻,其实细细想来,黎老爷子将遗产分给所有人也并不是不合逻辑的,黎老爷子虽然疼爱黎雪,但那些私生子也的确实黎家的血脉,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黎雪的举动。

    “所以你就买通律师,伪造遗嘱?”他深吸一口气,“黎雪,你知不知道伪造遗嘱什么后果?”

    简直愚蠢!最后四个字郑子扬克制着没有说出来。

    他质问的语气让黎雪感到刺痛,郑子扬从没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应该说她身边所有人都没有过,她气得站起身:“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那请你走!我不需要你帮我!”

    那一瞬间郑子扬真的想一走了之的,上回黎雪撤资的事情已经让他有了隔阂,可他顾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终究还是迈不开步子,按着眉心问:“锦琛知道么?”

    黎雪红着眼不说话,应该是又闹了什么不愉快,郑子扬重重叹了口气:“我打给他。”

    他拧着眉想,他们夫妻的事情怎么总是让他来解决?电话接通,那边隐约传来的女声却让郑子扬一愣……

    第27章 腕表

    宁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郑子扬否决了,宁纷怎么可能跟锦琛在一块?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过任何交集。

    在厦门的那段时间,他偶然跟宁纷提及最近跟锦琛有个合作的项目,当时宁纷轻轻蹙着眉,他问她怎么这副表情,宁纷委婉地说他似乎不好接近。郑子扬问为什么,宁纷轻声说是一种直觉。郑子扬只觉得或许是林锦琛长得太过冷酷,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不是我每一个朋友你都要接受的。宁纷当时靠在他怀里说好。

    林锦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子扬。”

    郑子扬回神,他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黎雪:“方便讲电话么?”

    “方便。”

    郑子扬简单跟他陈述了黎雪跟他坦白的事情。林锦琛的表现很平静,就像早有预料一般,只是淡淡说,说不定那个私生子手里拿的遗嘱也是假的,他会联系律师,晚点一起想办法解决。

    宁纷就站在一旁听着,林锦琛跟郑子扬讲电话一点都没回避她。

    她原本是想主动回避的,可当隐约听见黎雪的名字从郑子扬那边传来之后,她又忍不住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

    挂了电话,林锦琛又拨了几个电话,像是打给律师的。期间秦舒林和冉冉回来,宁纷便也走了回去。

    冉冉远远眺望湖边,她问了嘴:“林总在忙?”

    “嗯。”

    宁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忍不住抬起眸也朝林锦琛的方向望去。

    男人握着手机,深蓝色的衬衫和西裤衬得人背影挺拔。

    宁纷的视线停在他的分明的手部线条,他食指指尖漫不经心扣着手机,低眸看了眼草地,又看了下远方的枫树林,似乎是在思考。

    宁纷收回目光。

    他跟郑子扬好像都在为黎雪的事情焦头烂额。

    冉冉开了一颗红柚,掰了两片递给宁纷,宁纷轻轻用指甲在柚子皮上刮开一个小缝隙,心不在焉地将红柚的内果皮剥开,就连底下残留的那些皮,她也一点一点地刮落。

    她剥得很细致,好像不是想要吃柚子,而是专门想要剥柚子皮的。

    冉冉忍不住笑着说:“这是吃柚子,不是绣花!用不着这么细致,吃一点皮没事的!”

    “哦……好。”

    宁纷有些尴尬地抬眼,发现不光是冉冉,秦书林也在看自己,眸光似有所思。

    她忙若无其事地将红柚塞进唇里。

    林锦琛打完电话回来,宁纷仰起脸看他,日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发丝、唇瓣和长长的睫毛上,似乎唇角和掌心都充斥着柚子的香气。

    她似乎在等他说什么,林锦琛的目光从她的眼上收回,对冉冉颔首:“我们得先走了。”

    冉冉说:“有事要忙吗?”

    林锦琛没多说:“是。”

    “哦,那你们快去忙吧!别耽搁了。”总裁嘛,总是日理万机的,冉冉表示很理解,笑嘻嘻地说。

    宁纷怔忪片刻,一只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她坐在地上太久,站起来的时候小腿有些发麻,一时间有点没站稳,晃荡了一下。

    林锦琛及时的托住她的腰,男人掌心宽大,明明隔着衣服布料,她却忍不住瑟缩了下,莫名有种肌肤相亲的错觉。

    宁纷抬起眼,正好撞见他低垂着注视她的眸。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又突然意识到在冉冉和秦书林眼里,自己跟林锦琛此刻的关系是“夫妻”,于是不敢全然靠着林锦琛,又不敢贸然脱离他的怀抱。

    就这么僵着背跟冉冉和秦书林告别,又僵着背被林锦琛揽着离开草地。

    到了大路上,宁纷才敢推他,用了点力,没推动。

    又蹙眉使了点劲,终于挣脱他。

    林锦琛看着她没说话,低眸看了眼腕表,他淡淡说:“我送你回去。”

    宁纷轻声问:“你和子扬都在忙黎雪的事情吗……”

    “要比想象中棘手一些。”

    “那……你待会也要去处理这件事吗?”

    “两个小时后的飞机。”男人不置可否。

    宁纷默默跟着林锦琛走,离他大约两步路的距离。

    黎雪的命真好,就算是撒这么大的谎,也有两个男人为她圆。

    她垂眼胡思乱想,差点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辆自行车。

    林锦琛将她拉进道路内侧:“看路。”

    骑自行车的男孩飞驰而过,宁纷鬓角的发扬起,她的视线落在林锦琛手上的银色腕表,忽然问:“这是黎雪给你买的吗?”

    林锦琛偏头看她,撩起眼皮:“黎雪?她是送过我几块表。”

    宁纷嗯了声,挪开目光,林锦琛又说:“不过这只不是,你喜欢?”

    宁纷怔怔对上他的目光,男人抬手将腕表取了下来,递给她。

    光洁的蓝色表盘上,秒针不急不缓地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在树叶间隙漏下的阳光下,反射出晃人的白光。

    对上她有些疑惑的目光,林锦琛勾唇:“这只表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帮我保管一段时间,嗯?”

    宁纷抿了抿唇,轻声问:“重要到,不能带着它去见黎雪?”

    林锦琛没有回答,就这么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本来不该收下的。

    但他递过来的那一刻,宁纷神使鬼差地接过了林锦琛的那块表。

    回家之后,宁纷不出意料地接到了郑子扬的电话,说原本跟她说下周一回来的行程要推后了,黎家的遗产之争要比想象中复杂,他需要多留在那边一段时间。

    宁纷说好,没有多问。

    原本以为郑子扬要挂电话,可他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在哪。

    宁纷愣了片刻,说在家。

    郑子扬静了一会儿,说有点想她了,想跟她打个视频。

    宁纷觉得意外,郑子扬很少跟她说像她这种话,她看了眼身后的餐桌,确认餐桌上没什么杂物不会影响观感,就应了下来。

    视频接通,女人白皙漂亮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她今天穿了身淡粉色的裙子,鱼骨辫垂在肩膀,看起来很温柔。

    郑子扬认出她身后的沙发靠背,确实是自家的那款。

    也对,宁纷怎么可能跟锦琛有交集?他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朝宁纷扬唇,跟她多说了几句话,才挂了电话。

    宁纷将手机放在沙发扶手上,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下午去野餐多少消耗了一些精力,虽然说过程很惊险,但还好林锦琛也离开了广州,她不必再紧绷,终于能放松一阵。

    打开电视,选了部最近流行的港剧,说是职场剧,看了大约三十分钟,她却实在提不起兴趣,她对任何职场剧都无法共情,职场剧里边的主角都是高学历、高智商、精力旺盛的,她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职场厮杀,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有些事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完成的,是一生下来就注定的。

    她也想成为这样的女性,可现实是她甚至没有机会读书。

    宁纷刷了会儿手机,站起来准备去洗澡的时候,沙发角落滑落出一块腕表。

    是林锦琛给她的,她还没来得及收好,腕表上男人手腕的余温早已褪去,冰凉凉的。

    尽管这块表很漂亮,但似乎并不太值钱,甚至有点旧了,不像是林锦琛如今身份会购买的表。

    他好像也从没戴过这只表,今天第一次见。

    宁纷摸了摸表盘,将这块表放在了卧室的抽屉里。

    第28章 复燃

    兰姐外出培训,美容院店休了几天,宁纷再去的时候,店里已经有些不同,从装潢到服务,似乎都做了一些升级,她从前台拿了一块包装精致的小蛋糕,撕开印着外文的包装袋品尝一小口,口感绵软,芝士味浓,她有些意外睁大眼,兰姐笑容满面:“好吃不?这是日本进口的,几十块钱一小块呢。”

    宁纷点点头说好吃,兰姐颇为骄傲地说:“那是。这一趟去上海可没白学。”

    店里来了不少人,兰姐跟宁纷打了声招呼便去跟客户寒暄了,其中有个人好像是大明星的新婚妻子,宁纷往那儿望了一眼,那人相貌身材都挺不错的,但不难看出后天加工的痕迹,三个店员围绕着她。

    “哎呀,纷纷你别介意,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最近老板介绍了不少新客户。”兰姐跟那边寒暄一阵,又回到宁纷这边。

    宁纷并不介意自己不在人群的中心,相反她更喜欢角落,摇头说:“没事的,你忙。”

    虽然嘴上说着忙,但谁又会跟钱过不去?今天一整天兰姐嘴角的笑就没停过,她跟宁纷小声八卦了一会儿新来那位大客户,说今天是她的明星老公送她过来的,新婚燕尔,两人开着跑车在门口甜蜜了好一阵。宁纷静静地听着,要是少女时候或许还会羡慕爱情的甜蜜,如今的她听到这种事却心如止水,对如今的她而言,平静的生活比甜蜜热烈的爱情更有吸引力。

    聊着聊着兰姐想起宁纷上回跟自己说的备孕的事,关切道:“诶,纷纷,最近备孕的事情怎么样了?有消息没?”

    宁纷微微一愣,说:“还没有……”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都有些忘记这件事。

    兰姐拧眉:“这是怎么了?是没使劲还是没怀上啊?”

    兰姐见她不说话,问:“郑总又出差了?”

    “……”

    她哎呦一声:“纷纷呀,他出差,你就这么在家里等他呀?得跟过去看住他才对!男人出差最容易出幺蛾子,兰姐见多啦,什么邂逅初恋了,跟下属酒后乱性了,多的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考验人性,尤其是你老公这种有钱人。”

    兰姐语重心长:“好不容易他才松口,你要抓住机会呀!”

    听到初恋两个字,宁纷的睫毛颤动了下,她默默攥紧了裙摆。她抬起眼,目光彷徨,如果可以,她是万万不想让郑子扬去帮黎雪的。可她的心中有太多的无奈。

    不过兰姐的话点醒了她,兰姐说的对,有孩子才有底气。等郑子扬回来,她一定要快快怀上孩子才行。宁纷默默想。如果有了孩子,或许她也不用受林锦琛牵制了,这个男人总不至于对一个孕妇下手。更何况,跟这次黎雪撒的谎相比,她的谎言应该无伤大雅,有了孩子之后,郑子扬也会原谅她吧。宁纷侥幸地想。

    太太圈的聚会宁纷没那么喜欢,但这既是必要的社交,也是了解最新八卦的渠道,宁纷好久没去,这会儿有空便答应了邀约。做完美容项目,宁纷如约去了太太们的下午茶聚会,聚会定在王太太家别墅的后花园。

    王太太也是个传奇女子,早年间跟前夫一起创业,白手起家,后前夫出轨初恋,王太太不哭不闹快刀斩乱麻,趁着前夫愧疚离婚分走大部分财产,后又邂逅了现在的老公,忙活了大半辈子,如今有钱有爱,索性彻底休息下来,在家摆弄一些花草。

    宁纷知道她喜欢花草,参加聚会前特意去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花,店员包装好后,她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中间那朵鲜嫩娇艳的百合,又探头嗅了嗅花香。她想,如果有下辈子,简简单单开个花店也不错。

    还没进门,宁纷听见里边的谈话声。

    “黎家争遗产的事情,你们听说没?”

    “怎么会没听说呢!”一太太笑道,“我也是上周才知道,黎小姐还有这么大个弟弟妹妹。”

    “哎,你们说,两份遗嘱,哪份是真的呀?”

    “真不真的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帮黎小姐摆平。”王太颇有深意地说。

    “啊?谁呀?”刚加入太太圈的李太太不了解情况。

    “当然是郑总呀!”王太太端起茶杯,烟雾袅袅,她喝了口茶,缓缓道,“为了这件事,郑总那边好几个合作项目都搁置了呢,专门留在黎小姐的老家陪伴她。”

    “黎小姐真是奇怪,遗产继承是大事,不直接找自己的丈夫,反而找一个外人为自己忙前忙后……”

    “谁知道呢。”

    “郑总?”李太太没太听明白,好奇问,“我记得黎小姐的先生姓林……”

    王太太笑笑,意味深长:“过段时间姓郑也说不定。”

    几位太太面面相觑,有位对宁纷印象还不错的太太提醒道:“王太太,话可不能乱说,郑总已经结婚了。”

    “结了婚又不是不能再离。郑总跟黎小姐青梅竹马,以前没少在黎小姐的老家待吧,孤男寡女,在有共同回忆的地方……”

    王太太慢悠悠地闻了闻茶香:“瞧着呗。”

    有人瞥见不远处那抹纤弱的白色身影,轻咳一声。

    王太太抬眼,将茶杯放下,宁纷一身白色连衣裙,不知道站在那儿听了多久,脚边放着一大盒鲜花。见有人注意到她,才捏着包包手柄缓缓走过来。她走得很慢,几秒钟的路愣是走了半分钟。

    王太太笑着跟宁纷打招呼:“郑太太来啦?快坐,尝尝我亲手制作的鲜花饼。”

    阳光落在宁纷有些苍白的嘴唇上,她勉强地笑笑。

    气氛有些尴尬,有太太帮王太打圆场,笑着说:“快尝尝吧,连玫瑰花酱也是王太太亲手做的呢,可好吃了。”

    宁纷点点头,拿起一个缓慢嚼着。

    下午的牌局,宁纷老是输。

    不光是手气不好,技术上也连连失误。就算王太太好心喂牌,她也赢不了。

    入秋后天黑的越来越早,宁纷离开王太太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王太太留她在家里吃饭,她没胃口就拒绝了,天边那抹晚霞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走在路上风很大,她额角的碎发扬起,白皙无暇的面容上,一双眼分外茫然。

    回到车内,宁纷捂着有些发痛的胃闭着眼静了一阵。

    王太太说的也并不是没可能的。

    如果郑子扬跟黎雪重新在一起,还会允许她怀上他的孩子吗?

    手机屏幕的微弱光线落在宁纷苍白的小脸上,她的手指在郑子扬的联系电话上停留,拨通。

    郑子扬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宁纷?”

    “……”

    “出什么事了么?宁纷?”有些嘈杂,见她迟迟不说话,郑子扬往四周望了一眼,试图找到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可醉倒在包厢沙发角落,双颊酡红的女人却让他放心不下。

    宁纷声线温柔,语调却有点轻:“子扬,你在忙吗?”

    郑子扬视线从醉酒的黎雪身上收回,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段时间因为遗产的事情,她颇为脆弱。锦琛虽然短暂出现了一会儿,但大部分时间是他在陪着她,两人单独待在一起很长时间,她吐露了不少心声。

    自己从小一直喜欢的女孩,一向骄傲如同小天鹅一般,遭受打击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少有的脆弱和依赖,说毫无触动,那是在自欺欺人。

    更何况,是在两人有过共同回忆的青城。

    “我……有点想你。”宁纷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地上,“能来找你吗?”

    第29章 珍贵

    如果说每个女人都是一本书,那么在郑子扬看来,宁纷应该是剧情简单、文字细腻的轻小说,无论什么时候读,都能感觉到轻松愉悦,他早就轻松地草草翻透。而黎雪就不一样了,它是书架上穿越时空,引人共鸣的那本,虽然已经有些陈旧,甚至偶尔有令人心梗的情节,但却如烙印般深深刻在心底,是谁也无可取代的那本。

    郑子扬生在一个家教严厉的家庭,自小循规蹈矩,而黎雪跟童年的他截然相反,她父母很少回家,爷爷心疼她,她因此备受宠爱,自小就在爷爷的庇护下,呼风唤雨,无拘无束。小时候她会嘲笑他怎么还没她高,还会嘲笑他戴着厚重的眼睛,只会读书,是个书呆子,可她也会在操场上大张旗鼓地当众给他庆生,会在教学楼的楼顶拉着他一起许下新年愿望。

    高中毕业那年暑假,黎雪因为得知父亲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事情烦闷不已,来到爷爷的故乡,也是她小时候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青城散心,他来这边陪了她很长时间,那段时间锦琛对她很冷淡,所以他趁虚而入,两人短暂成了男女朋友,他还记得那年夏天青城总是下雨,潮湿闷热,他陪着黎雪一遍一遍地爬青城山,踏过潮湿的石阶,穿越翠绿的大榕树,来到空旷的山顶,他告诉她,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所有悲伤都是那么渺小,他们在雨中望着彼此湿透的面容和发丝,相视而笑。

    青城的一切太过美好,以至于很长时间郑子扬都认为这像是一场梦境。尽管离开青城后,黎雪获得了疗愈,便跟他提出了分手,转而投向林锦琛的怀抱,郑子扬也久久未曾将这段记忆忘怀。

    他也是那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念旧且长情的人,即便知道黎雪对他从来没有过爱,即便他的爱长久得不到回应也慢慢消散了,可因为彼此陪伴太久,他视她为此生最珍贵的人。

    郑子扬的视线久久地落在窝在沙发角落闭着眼长发散落的女人,红色高跟鞋掉了一半,她穿一件单薄的长裙,紧紧地抱住自己,一向高傲的面容此刻十分安逸,面颊贴着沙发,她看上去有点冷,郑子扬脱下自己身上的西服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他的动作轻且慢,生怕惊扰了她似的。

    “子扬?”宁纷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隐忍,郑子扬眸中透出几分犹豫。

    最后一回吧,郑子扬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当给他跟黎雪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遗产这件事过后,他就不会再跟黎雪有任何交集了。

    “宁纷。”他叫她名字。

    “嗯,我在。”宁纷的声音很轻。

    他握着手机的指骨微微凸起,拒绝了宁纷的请求:“不用过来。”

    “……”

    “在家等我。”男人似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最后一次。”

    宁纷一个人去看了部电影。

    私人影院的老板贴心地给她送了两杯红酒,昏暗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橙黄色的光线一小片落在地上,她窝在沙发上,用一条薄薄的毯子盖住自己。

    荧幕上微弱的光线映在她的面容上,她看的是刚来广州时看的那部,是秦书林带她看的,好多年过去了,电影的情节很多都不记得,但唯独一句她甚至记不清是哪个人物说的台词,她记得特别清楚,那句话是,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看到那一桥段的时候,前排的情侣接了吻,她还记得秦书林只是克制地看着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郑子扬的克制从来都是留给黎雪的,他克制自己不去爱黎雪,可他不知道爱是一种本能,是跟咳嗽一样,骗不了人的,他和黎雪都看不清楚,她这个外人却看的很分明,黎雪再不好,再践踏他的感情,只要她朝他勾勾手,他就缴械投降。

    可她跟郑子扬之间的三年呢?他应该是喜欢她的,毕竟他待她不薄,他也曾陪她看过电影,逛过公园,爬过山,看过海,在厦门照顾生病的他的那段时间,她也从他的眼中看到过珍视。可他对她,也仅仅止于喜欢吧,或许她的长相正好是他喜欢的,又或许是她的性格实在懦弱得让他生出了些怜爱,再加上也有三年夫妻的情分,懂那些技巧又如何,在爱面前,这些都不堪一击。

    宁纷轻轻晃动手里的红酒,视线迷蒙地落在杯里的红色液体上。门被叩响,宁纷说了句请进,身形颀长、面容英俊的男人走了进来,似乎卷进室外的一阵凉风。

    电影里面男女主的对白声似乎都弱了下去。

    这是宁纷第一次近距离看林锦琛,昏黄的光线洒在他的棱角分明的半张脸上,他低眸看着沙发上的她,她注意到他的颧骨和耳畔都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找我来做什么?”林锦琛淡淡地开腔。

    他在她身侧坐下,身上特有的冷冽味道铺面而来,宁纷的余光瞥见他分明的手部线条,她喝了些酒,头脑有些发昏,盯着那处迷蒙了一阵。

    “我没想过你会来……”宁纷挪开目光。

    “那为什么要问?”林锦琛目光幽幽。

    宁纷回避他的目光,转而低头在自己的包包里翻找了一阵,她拿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里面他给她的银色腕表:“在公园那天,你把这个交给我,你说……这个对你很重要。”

    “嗯。”林锦琛目光落在她手里那个精致的盒子上,这个盒子应该是她自己找的,白色的漂亮的礼盒,里面的丝绒一尘不染,看得出来有在好好保护。

    “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吗……”宁纷目光垂落,手指轻轻地不自知地捏着表带。

    林锦琛静了一会儿,他看着她轻颤的睫毛,淡淡开口:“是我母亲。”

    光线昏暗,女人眼中的情绪却一览无余,从惊讶到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似的,她蠕动着嘴唇,却迟迟没有说话。

    最终她只是垂眸,小心将表放回到盒子里:“那确实是很珍贵的东西。”

    林锦琛平静地叙述:“这块表是我要被接回林家的时候,她送给我的。那时她没有钱,又想给我体面,所以托人从香港代购了这块表,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捡到了大便宜,但实际上她被骗了,这块表是一块假表。我戴着它的第一天,黎雪就发现了这件事。”

    “那后来呢?”

    “黎雪嫌这块表戴着丢人,偷偷将这块表扔了,换了一只真表给我。但她不知道的是,我早就知道这块表是块假表。”林锦琛淡淡道,“我很快就发现了她换了我的表,去学校的垃圾堆找了两天两夜,终于找回了这块表。为了这件事我跟她大吵一架,后来还是子扬替我跟她道的歉。”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戴过这块表。”

    宁纷抬起眼眸光闪烁,她注视着他,似乎感同身受般,面容不忍:“这是你母亲送的,无论如何都很珍贵。”

    “所以我把它交给了你。”

    宁纷双眸微微睁大,男人神色疏淡,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暧昧,她低下头,将盒子小心地放在沙发上,然后轻轻地捏着自己身上的毛毯。

    “为什么是我?”她嘴唇蠕动,斟酌着问,“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不想让黎雪看见,你可以交给你的秘书,或者其他任何人。”

    男人不说话,目光却锁在她垂落的双眸和嫣红的嘴唇上,他静了一会儿,看着桌上那杯几乎被喝光的红酒淡淡问:“你呢?为什么喝酒,为什么要叫我过来?你不是对我避之不及么?”

    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宁纷躲闪着目光,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勇气般低声问:“你……喜欢我吗?”

    林锦琛抬眉,女人的头很低,像个鹌鹑一样蜷缩在角落,手指不安地捏着毛毯。

    她不敢看他,林锦琛伸出一只手,拇指轻顶她的下巴,其余四指触碰到她脆弱的颈项,她被迫注视着他,目光闪烁。

    “子扬在青城陪黎雪,风言风语应该早就从太太圈传到了你这儿。”林锦琛缓缓道,“你再这个时候跟我示好,是在想什么?”

    宁纷面容惊慌了起来,她轻微挪动脑袋想要离开他的桎梏,却发现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掐住她的下巴叫她不能动弹。

    “我……”她心虚又害怕道,“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想把你的表还给你。”

    “是么?”林锦琛勾唇。

    宁纷嘴唇轻轻颤动,她被迫对视着他,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透着能看透一切人心的锐利。

    “三年了,你守着你的秘密,抓不住子扬的心。所以你觉得或许你的秘密被他发现,又或许他跟黎雪旧情复燃,他迟早会跟你离婚。你们婚前应该签过协议吧,如果让他知道你骗了他,离了婚你什么也没有。”林锦琛看着她慢慢说,“所以,为了维持如今富太太的生活,你需要找一个新的金主,再加上黎雪抢走了你的老公,你想报复她。所以,你选择了我作为你的目标。”

    “我说的对么?宁纷?”

    他的手劲有点大,宁纷吃痛,她的眼眶里浮起雾气,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下来,滴落在他的虎口处。

    晶莹的泪似乎要灼伤皮肤,林锦琛嘴唇动了动,捏着她下巴的手仍然纹丝不动。

    “所以你现在是在骑驴找马?我就这么好利用么?”他看着她,淡淡问,“嗯?宁纷?”

    他冰冷的目光让宁纷的心逐渐崩溃,她看着他,大滴大滴泪珠落了下来。

    “如果你知道一切,那你今晚为什么还要来?”宁纷带着哭腔,她情绪失控道,“你想让我怎么做?如果你觉得我可恶,那你把一切都告诉他啊,你告诉他我骗了他,比他想象得更加配不上他,我就是个假货。你去说啊!”

    她擦了擦眼泪,奋力挣脱开林锦琛的桎梏,反正不该说的话已经说了,索性说个痛快,她恨恨地看着他,也像是透过他在看郑子扬和黎雪:“反正我早就厌倦了这桩婚姻,我厌倦了戴着面具活着的感觉,厌倦了担心受怕,你们两个跟黎雪的爱恨纠葛,我早就恶心透了!”

    她说完安静了一小会,麻木地擦了擦眼泪,一片寂静中,她能感觉到林锦琛一直在注视自己,她不想看他,偏过头去。

    林锦琛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你还委屈上了?”

    宁纷不想说话,扭过头去,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林锦琛深深注视着她,手指停留在她柔软的发丝,他缠绕把玩了一小会儿,淡淡道:

    “我不碰兄弟的女人。跟他离婚。”

    从私人影院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宁纷在车上睡着了,林锦琛没叫醒她,下车接了个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

    凌晨温度有点低,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林锦琛接通电话,问:“事情办妥了么?”

    “林总,郑总跟黎总已经进了一个房间。”

    男人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知道了。”

    第30章 深秋

    转眼间已到深秋,白天越来越短,阳光变得稀有,傍晚常有沁凉的猎猎大风。

    宁纷按部就班地生活,上班,下班,做美容,看电视剧。郑子扬没怎么回家过,他的电话越来越少,她再也没主动打电话给郑子扬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虽然她什么消息和通知也没收到,但却能从太太圈太太们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中,感受到山雨欲来。即便她不主动提离婚,大抵她这个郑太太,也是做不了多长时间了。

    偶尔在上班的时候,处理完工作,她会忍不住在搜索引擎上搜索“青城”,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美食,又有他们共同的回忆,黎家遗产的事其实不必在青城处理,但他们却一直待在青城不回来,那一定是很好吧。

    林锦琛这段时间没有待在青城,大多数时候他待在广州。虽然他也会远程帮忙处理一些黎家的事情,但更多时间他待在集团处理工作。

    宁纷能感受到他的工作十分繁忙,周末她去他集团找他的时候,他只有时间跟她一起吃个二十分钟的午饭。偶尔宁纷还会见到一个拄着拐杖,神色凌厉的老人指着他的鼻子唾口大骂,一开始是说他冷漠无情,对自己完全没有对长辈的尊重,又说他自己老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去陪着处理。后面见林锦琛不为所动,又说他是个丧门星,克死了大哥,克病了他爸,现在这幅做派是要整垮整个集团,当初就不该把他接回林家。

    虽然不知道林家的具体情况,但丧门星这话实在是难听,宁纷不小心听到,她不是当事人都觉得心脏下沉,难受得慌。可林锦琛却依然面色如常,甚至礼貌地询问二叔中午是否要一起吃饭,宁纷莫名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让人难受,在他回过头的时候没来得及整理脸上的表情,就这么被他一览无余地看到。

    林锦琛挑眉问:“你这是怜悯的表情?”

    宁纷怕他觉得自己可怜他,忙否认:“也没有……”

    林锦琛将宁纷带来的餐盒拆开,芦笋百合的清香飘散出来,他看了眼另一餐盒里色泽漂亮的糖醋排骨、土豆牛肉,眯了眯眼心想她的厨艺看起来还不错,他一边说:“最近集团花大价钱投资了一个新项目,正在找供应商,他想把工程承包给他的一个私生子。如果说他有这个能力吃,给他也无妨,但他前几年接工程出了不少偷工减料的事,我不放心,就死咬着没松口。”

    顿了顿,他轻描淡写地说:“所以他不是在骂我,只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

    “原来是这样。”宁纷恍然大悟人与人之间最核心的关系还是利益关系,可她还是觉得无论出于什么缘由,被人这样辱骂实在难受,如果是她就做不到像林锦琛被戳中伤疤还这样冷静,她摇摇头说,“你还真是理性。”

    林锦琛给她夹了一块土豆和一块牛腩,问:“什么时候学的手艺?”

    牛腩和土豆山的酱汁缓缓流入粒粒分明的白米饭里,宁纷握着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摇摇头说:“很小就会了。”

    林锦琛富含深意地看她,宁纷低着头说:“我的家乡很落后,是你难以想象的那种落后,家徒四壁的那种,我们那儿的孩子从小就要跟着父母干农活,做饭就更不用说了,是最基本的。”

    林锦琛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手背上的皮肤白皙细腻,他说:“如果你不说,很难看出。”

    宁纷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说:“现在身上的每一处都是花了钱的。”

    当初为了美白,还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也打过针。

    “你倒是坦诚。”林锦琛看着她,此刻她正低头一粒一粒吃着米饭,他的目光落在她浅灰色、毛茸茸的眉毛,又仿佛透过此刻的她,透视曾经的那个黑黝黝扎着两只麻花辫、在地里插秧的瘦弱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仿佛又渐渐和曾经住在狭窄逼仄的城中村小巷子里的的自己走在了一起。

    宁纷吃饭一向很慢,跟郑子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总会比自己快一些。而跟林锦琛在一起吃饭就不一样,他跟她一样慢,宁纷也不用因为担心自己让别人等而刻意加快吃饭的速度,两人几乎是差不多时间吃完。

    林锦琛收拾完桌上的饭盒,说:“下午陪我去个地方。”

    宁纷心里想,他不是要开会吗?但他既然已经这样笃定,那她也不必问了,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点点头说好。

    吃完饭林锦琛处理了一会儿工作,宁纷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随手拿了一本他办公室里的财经杂志翻看,她看不太懂,却仍然努力地看了一会儿,林锦琛坐在办公室的座椅上,目光偶尔掠过她那儿,看着她强撑着眼皮的努力模样,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走吧。”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

    宁纷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针织裙,拿起风衣外套和包包跟着他走出去。一开始林锦琛让她来公司找他的时候她还扭捏犹豫,生怕被人发现。来了之后才发现林锦琛这一层有直达的专梯,他这一层的秘书团个个都通晓人情世故,对于总裁的事情守口如瓶,她的那点并不重要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林锦琛这次似乎带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这里跟繁华的市中心大相径庭,完全是县城的模样,狭窄又坑坑洼洼的路上到处是大货车,林锦琛倒很有耐心,缓慢地往前挪着。

    宁纷看向窗外,默默想就算都是广州户口,不同人的生活也是大相径庭的。过了好一会儿,林锦琛终于在一处建筑物前停下,宁纷下车,抬起头看了看,眼前两栋建筑物低矮破旧,相距甚密,密集到甚至一点也看不见阳光。

    一位阿婆坐在门口,看到林锦琛从车上下来,远远地、笑眯眯地用方言叫他的名字:“阿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