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霍莉一进教室门就径直朝最后一排走去。

    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

    刚开始的时候,霍莉幻想过莱温斯敦每个人都很友善,自己或许能在这里拥有许许多多的朋友,他们可以在一起从晚餐吃什么一直聊到宇宙中有多少颗星星。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霍莉起先意识到不对,是女生们会在她去和她们搭话时扁扁嘴,露出轻蔑的笑容,然后好像霍莉是臭鼬一样,扇扇空气然后离开——这里的很多女孩子会在衣服上喷气味芬芳的香水,霍莉什么都没有,可她每天洗澡换衣服,身上还不至于有臭味。接下来,她发现男生们开始在她路过时对她指指点点,他们的打量的眼神往往能让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霍莉此前习惯提早做好一切:提前预习课程,提早到达教室坐到靠前的位置。但是她发现常常会有同学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然后有一天, 她无比确信自己听到了一声“乡巴佬”。

    诚然,正如路易所说,莱温斯敦有平民学生,但他们的数量还是太少了。绝大部分学生不是来自魔法家族,就是来自普通人中的贵族或者有钱人。平民学生们很好与其他人作出区分:那些低着头行走在校园中,不怎么在课上发言的就是他们了。

    这里并非乌托邦,然而众星捧月的王子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有天在吃饭时, 两位她不认识的学生坐在了她身侧, 一左一右。

    “我们是三年级的学生, 我是艾米丽·史密斯,他是伊森·迈尔斯。”女孩介绍说,“我们是和你一样的人,今天早上, 我们听到有人说到你了。 ”

    “说我什么?”霍莉问。

    两个三年级的学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艾米丽拉住了霍莉的手:“那不重要,不用在意那些富有的人们如何评价我们。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成为他们中哪个男人的妻子,也不是为了成为哪个女人的情敌,对吧?”

    “当然啦,”霍莉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来这里是为了能更多地了解有关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我当然也希望能在这里交到朋友,但交不到也无所谓。所以你们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

    “很好,那就好好学习吧,”伊森说,“只有科学和数字不会骗你。”

    那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和霍莉说完这些就飞速离开了,之后霍莉就没再见过他们,偶尔在走廊上遇到,霍莉想打招呼,但他们总是飞快地离开,假装没看到她。

    她将书包放下,拿出课本,开始看自己预习时所做的笔记。

    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入教室。

    霍莉低下头看书,不想与他们产生任何眼神接触。

    前排坐下了两个女生,是霍莉和诺拉之前在开学典礼上遇到过的那两个,她们坐下后朝霍莉看了看,像两只苍蝇一样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低声笑了起来。

    霍莉莫名其妙,她今天也没做什么啊?

    然后她意识到,昨天邻居罗曼送了她一把茉莉花,她觉得花朵很香,于是就还像在冰封镇上时一样,将一些花朵插在了发辫上。

    霍莉低头看了看自己插着白色小花的红色发辫,心中疑惑:这些女孩酷爱喷一些能把人熏得晕过去的香水,却觉得把天然的花朵戴着头发上很土气吗?

    她深呼吸一口,茉莉的芬芳钻入鼻腔,让她心旷神怡,于是她不再理会那两个女孩,将书翻过了一页。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一些函数具有对称性……

    “你好,小姐?”

    如果对f定义域里的所有x,有f(-x)=f(x),则f是偶函数……

    “霍莉·沃尔!”

    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霍莉抬起头。

    是那个男孩,狄伦·奎尔,之类的,霍莉有点印象,开学典礼前,他神色冷淡地甩掉了前排的两个女孩,看样子是很难相处的人。

    “你,认识我?”霍莉用食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她旋即意识到这样有点傻气,于是将手放了下去。

    “当然,第一次数学小测的冠军小姐。”男孩笑了笑,他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难以相处了,他又问了霍莉一遍,“我可以坐这里吗?”

    “可以,但是,”霍莉看了一眼前排两个转过身恶狠狠盯着她的女孩,有些不安地说,“我觉得你可能坐在前面更加合适,奎尔先生。”

    “是昆恩。”他将书包放在霍莉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昆恩嗅了嗅霍莉身边的空气,“噢,真香。”

    “是茉莉。”霍莉回答。

    这时数学老师梅女士走了进来。

    她拍了拍手:“好了,把书本合起来,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这里,记住,将书上的重点抄到本子上不是数学的学习方法!”

    霍莉坐直了身子,很快,她忘了昆恩,忘了前排的两个女孩,完全沉浸到了梅女士的数字世界中。

    这堂课以霍莉上台算出一个不规则图形的面积结束,在她回到座位上时,昆恩凑过来,问:“今晚一起吃个晚餐吗?”

    “什么?”

    “那个面积计算的问题,我没看懂你的解题步骤,你能详细和我说说吗?”昆恩问,他的眼神十分诚恳。

    霍莉咬了咬唇:“唔,我很乐意,但是,抱歉,我没空。”

    下课铃响了。

    霍莉飞快起身,离开了教室。

    ——

    下课铃声敲响,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

    诺拉帮帕西法教授收好上课用的瓶瓶罐罐,刚刚他们讲述了一些炼金术的历史,还原了几个历史上的重要实验。

    “发带很漂亮,诺拉。”帕西法边收拾东西,边朝诺拉笑了笑。

    “谢谢。”诺拉今天将头发用那条蓝色铃兰绣花发带扎了起来,显得十分利落。

    将教学用到的东西放回各自的位置后,诺拉问:“教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请说。”

    “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让人完全忘记发生过的事情呢?”

    她原本那条铃兰发带上有片叶子绣错了颜色,多了几条紫色的纹路,而这条发带刚好拥有同样的特征。

    帕西法抬眸看了诺拉一眼,走过去关上了教室门。

    “你问的不是我们通常提倡使用的白魔法。”他面色严肃。

    “我知道,可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怀疑我的记忆可能出现了错漏。”

    诺拉几乎能确信铃兰发带不是在离家出走时偶然遗失的,如果是那样,以她对于这条发带的喜爱程度,她肯定会非常痛心,但是她的记忆里并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

    所以当时的她肯定是知道发带去向的,可她同样对此没有任何记忆。

    帕西法背着手在讲台上来回踱步:“遗忘魔法,通常有两种类型。一种最开始是火精灵发明的,会强行摧毁人的某一部分记忆,这种魔法伤害性很大,因此,被摧毁的记忆越多,人脑的损坏就越严重,甚至可能变成疯子。”

    诺拉摇摇头,她不认为自己的脑子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第二种呢?”

    “第二种难得多,对施法人的水平要求也高得多。这种魔法能把想让你遗忘的东西封存起来,也就是说,它们仍在你脑海里,但是你想不起来,你甚至完全不知道它们还在那里。这种遗忘魔法很难被察觉到,因为被施法的人表面上不会有任何异常。”

    诺拉想了想:“那你知道有谁会这第二种遗忘魔法吗?”

    帕西法摇头:“没有,女士,现在整个大陆没有任何巫师能做到。正如我说过的,封存式的遗忘魔法对施法人水平要求很高,至少也得有大魔法师云雀那种水平。而你知道,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过大魔法师了。”

    “你说被封存的记忆仍然在脑海里,那就意味着它们有一天还能被找回来?”

    “是的,诺拉,它们能被找回来。施法人会给记忆的箱子上锁,然后把它藏在某个角落里,但是既然有锁就总会有钥匙,只要找到了钥匙,那么,哗!”他向上摊开手,做了个烟花爆炸的手势,“被封存的记忆会自然而然地喷涌而出。”

    帕西法好奇地看向诺拉:“你觉得你有记忆被封存起来了?”

    诺拉马上摇头:“不,我就是最近对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所以问问。”

    “可能是神经衰弱,人们压力大时经常会神经衰弱,前段时间路易王子就是这样。多休息多睡觉,再搭配一些魔药,不出一周就能好,”帕西法肯定地说,“现在不可能有人有那样强大的魔力能不被发现地使出记忆封存魔法,我建议你去校医院拿点助眠魔药。”

    “谢谢,我会考虑的。”

    “对了,还有件事,”帕西法竖起食指,“等等。”

    他走到一个抽屉前,拿出一个金属盒子,递给诺拉:“你一会顺路帮我把这个带给莫斯教授。”

    莫斯教授是研究物理学的老师,诺拉好奇地看着那个盒子。

    “之前路易王子带回来两块红宝石,说它们能让一定范围内的魔法失效,让我研究下什么原因,我这边进展不太顺利。莫斯教授是研究磁场的,或许他那边会有一些好的想法。”

    原来是这个石头,它本来是冰封镇米勒老爷的城堡大厅中黑暗女神雕像的眼睛,因为它,菲昂娜的魔法完全无法在大厅内施展。

    “它的作用范围是大约二十米,如果被铁盒子包起来,那它就不管用了,我觉得这个特性似乎和物理学有关。你帮我把这个口信也带给他。”

    “好的,教授。”诺拉拿好小铁盒,离开了帕西法的教室。

    第32章

    诺拉穿着白色衬衫,打着深蓝色的领结,外面穿着和领结同色的燕尾礼服,皮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脚上踩着长筒靴。她的头发用假发包裹起来,显示出一种利落的黑色,这个颜色让她想起了海登。

    事实上,这段时间不想起他也很难,每天早中晚几个固定的时间点,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会热得发烫,这意味着他在想着她,灼热的温度似乎是在证明他的想念有多么热烈,包含着如何炽热的爱意。

    诺拉很难说清楚自己对此有何感受。

    有一天诺拉在睡前摘下戒指,将它锁进了抽屉,并决定直到海登回来之前都不再碰它。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戴回去了。

    莱温斯敦的同事们看到她没有戴着婚戒,肯定会提出疑问的。她想。

    诺拉低头,代表着船底星的符号指着北方靠东一些的位置,它前端时间则指向正北,海登这几天从某个地方去往了另一个地方,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秋分舞会在哈灵顿家族的庄园中举办,这是个擅长和植物打交道的家族。现在已经入夜,他们花园中各类荧光植物却才刚刚苏醒,在星光下如梦似幻。诺拉沿着走廊走进舞厅,里面已经到了不少来宾。

    由于本次是变装舞会,因而所有男士都穿裙装,所有女士则穿着男式礼服。诺拉穿行在人流中,根据记忆中的画像想要辨认出舞会的来宾,可是变装舞会中几乎所有人画的妆都很夸张,她发现自己竟然一个人都认不出来。

    她在一座蛋糕塔旁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诺拉走过去,对着身着蓝色舞裙的美人微微低头致意:“你好,路易丝小姐。”

    路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的五官本来就长得好看,不施粉黛的脸在夸张的长卷假发下透露出一股夺目的中性美。他看起来兴致还是不高,只轻轻回了一句:“见到你也很高兴,诺拉。”

    “斯黛拉最近好吗?”诺拉问。

    路易摇了摇手中蕾丝花边的折扇,叹了口气:“她已经去世了,就在昨天下午的时候。”

    诺拉轻声道:“我很遗憾。”

    “没关系,我差不多已经调整过来了,斯黛拉是我四岁时收到的礼物,此后她就一直陪着我,可以说已经是我的亲人了。我对父亲没什么记忆,这次失去斯黛拉让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好像……从生命中被剥离走,并且永远不会复原了,”路易垂下头:“我明白母亲说的让一切自然发生的道理,我只是到现在为止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诺拉的眼眶猛然变红,她喉咙中哽咽了一下:“我明白。”

    曾经她也以为有些人和物理应天经地义地永远存在于她的生命中,直到某一天,他们突然化为乌有,只留下她努力想维持,可还是逐渐褪色的斑驳记忆。

    路易看了她一眼,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沉,于是问道:“跳舞吗?”

    诺拉回过神,路易继续说:“我今天本来不想来的,可母亲说,无论发生什么,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参加一场欢乐的舞会有助于恢复状态,这里的音乐让我开始想要跳起来了,你呢?你想跳吗?”

    “来吧,我也好久没跳舞了。”

    他们一起走入舞池,加入人群中,开始跳一种小步舞。

    随着舞曲的节奏,他们一起步履轻盈地进、退、横行、转身,随着身体的律动,路易明显开心起来,诺拉也体会到了久违的、专属于唱歌跳舞时的快乐。由于诺拉已婚,有些需要亲密肢体接触的动作他们没有做,但是一曲下来后,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笑得很开心。

    “我爱跳舞!”由于体质较弱,诺拉脸色红润,有些气喘吁吁的,她环顾四周,“我现在得休息会,但是一会我还能跳,可惜这里的人我除了你谁也不认识,真尴尬!”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他们都是谁。”路易非常热心地带着诺拉走过人群,他用扇子遮住脸,低声告诉诺拉来宾们的身份,诺拉边走边记,突然,路易停下了脚步。

    “那是马修·哈灵顿,哈灵顿旁支的一个私生子,他刚刚好像没看到我,对着你打了个扇语,我觉得他好像想做你的情人!”

    诺拉顺着路易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有个穿着枫叶一样红棕色裙子的人,在诺拉看过去时,他正用扇子遮着嘴,和旁边另一个“女士”说话。

    “你可能看错了。”诺拉不确定地说。

    “也许吧。”路易怀疑地移开了眼神。

    他们正要往前走,前面站了一个身穿深蓝色制服、头戴三角帽,打扮得像是海军将领的女孩。

    “我终于见到你了!”女孩的淡紫色眼眸闪闪发光,“我真的需要和你谈谈,路易。”

    她是西尔维娅·塞维森。

    诺拉看了眼路易,他朝她点了点头,接着便和西尔维娅一起朝门外走去。

    他们沿着走廊,找到一个空房间,路易确定里面没人后,他们先后进入房间。

    西尔维娅关上门后飞速转身,双膝跪地,握住了路易的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好朋友,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你,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一时没忍住,我很抱歉。但我并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能原谅我吗?”

    路易低头看了西尔维娅一眼,伸手抓了抓后背:“你先帮我把这个系带解开,它勒得我要喘不上气了。”

    西尔维娅站起来,给路易解开了裙子后面的系带。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有女孩会喜欢这种紧身胸衣?在我看来它完全是个枷锁。”路易抱怨道。

    “我同意,我就基本不穿。还有高跟鞋也是,我宁愿看起来矮一点腿短一点,也不想穿那玩意。”

    路易将裙子扯松了些,走到一张软沙发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垫子:“过来吧。”

    西尔维娅坐到了他身边。

    “你还生气吗?”她小心地问。

    路易在眉心处揉了揉:“不太生气了。”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不明白,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做我的女朋友,那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呢?”

    西尔维娅垂头:“实际上,是我父亲希望我能嫁给你,我那个时候同意和你在一起,也是为了应付他。”

    “你父亲与我母亲的想法不谋而合。”路易靠在垫子上,示意西尔维娅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我有个哥哥,同父异母——约瑟夫。”

    “然后呢?”

    “相比较于我的母亲,父亲更爱约瑟夫那位已经死去的母亲,但他的母亲只是个普通人。”

    路易点点头,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家里第一个纯血魔裔,你的继承权优于你的哥哥。”

    “没错,可这并非我的父亲所乐意看到的局面,他爱那位身为普通人的亡妻,想把最好的留给她的孩子。但可惜,他不是阿方索·卡宁,没法像他一样为了菲昂娜公主更改继承法,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我能自己放弃继承权。”

    “你和任何人结婚都不会影响你的继承人地位,除非嫁进王族,”路易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往日看她时的温和,“虽然我不希望你为了继承人身份就放弃我,但是我能理解。”

    “谢谢,你回来之前,父亲一直给我施压,让我尽快勾引你向我求婚。但是我不愿意。之前作为朋友,我们可以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可如果真的结婚了,等待我们的只有无休止的痛苦。我了解自己,更适合做继承人,而非继承人的妻子。有一天我偷偷占卜过我们结婚了的未来,相信我,你不会愿意看到那个画面的。然后,在你外出的这两个月,克里斯出现了。”

    路易本来有点想去牵她的手,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强行刹住了这种冲动。

    “然后你发现跟他在一起很快乐?”

    “不,其实没有我们之前做朋友时快乐,但是他让我觉得很轻松,自从父亲向我提出那样的要求之后,和你共度的时光就开始变味了。”

    一阵沉默。

    “你原谅我了吗?”西尔维娅问。

    路易没说话,点了下头。

    “那就好,你知道我爱你,从小就爱——朋友间的那种,所以这段时间我也很难过。当我听说你上周整个人茶饭不思,你不知道我有多愧疚……”

    “等等。”路易举起一只手,“你听说我上周整个人茶饭不思,然后认为是你的原因?”

    “不是吗?”西尔维娅眨了眨眼。

    “双神保佑,当然不是!”路易难以置信地说,“你不是能遇见未来吗?难道你没有看到,斯黛拉已经离开我了?”

    “哦,”西尔维娅的脸红了,“看到过,那时我本来要提醒你的,但是后来我看到海登的未来,就什么都忘了。”

    路易沉下眼,烛火在他有些阴沉的眼里跳动着:“你没跟别的人说吧?”

    “当然没有!我发过誓了!正式的誓言!”

    西尔维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可是我最近看到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路易挑眉:“什么变化?”

    “光明出现了,刺破黑暗的光明,就像黑夜里的极光!”

    路易听到“极光”时心里吓了一跳,因为这就是诺拉本来名字的含义,但他知道西尔维娅不太可能去调查诺拉的真实身份,她现在说的极光,应该就真的只是夜晚辉映天穹的极光。

    “什么时候看到的?”他轻咳了一声,问道。

    “海登王子的婚礼上,他亲吻赫诺里恩王妃的时候。”

    路易想起来卡罗琳姑婆的遗嘱,说的是如果海登结婚了,就把自己的庄园送给他。

    卡罗琳的同样具有强大的占卜天赋,她做出这样的安排,是不是也因为看到了未来的零星片段呢?

    “我想赫诺里恩王妃不是普通人吧?”西尔维亚问。

    “半血玛格伶,”路易答道,“卡宁家族远亲的私生女。”

    “她的魔法天赋强大吗?”西尔维娅眼中充满了好奇。

    路易思考了很久:“我现在也不确定了。”

    ——

    诺拉觉得,要么是自己的魅力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要么就是格林戴尔的魔法贵族过分热情了。

    路易和西尔维娅离开后,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变成壁花少年,可结果是,邀请她跳舞的“女士”一个接着一个。

    不少人朝她打着扇语,可扇语是夏博特有习俗,路易不在旁边解说,诺拉是真的不清楚那些身着女装的男士们收起折扇,点着鬓角或是胸口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脸颊前移动扇面,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看着她。

    不过她大概能猜到一些,大意估计还是离不了想和她发展情人关系,这种戏码她前生在亚拉铎时已经经历过了。

    她没有理会那些朝她疯狂打扇语的男人们,而是邀请了几个默默站在一边的壁花小姐。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些壁花小姐们多是青春期的小男孩,有些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变装舞会,本来穿着女士裙装就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和诺拉跳舞时更是眼睛都不敢看向她。

    一个戴着红棕色假发的男孩跳完后说话都结巴了:“您、您跳得真好,夫人,不,不对,我的意思是,先生。”

    诺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完就跑开了,男孩实在羞涩,声若蚊蝇,诺拉压根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算了。

    她跳得有点累,便拿了杯蜂蜜酒,朝阳台走去。

    星光满天,地上的植物同样是荧光点点,一长串萤火虫般的紫色光斑在空中漂浮着,时而聚合,时而散开,摆出了各种造型,有时是一朵花,有时是一只鸟,有时是一艘船。

    “玩得开心吗?”有人走到了她身边。

    诺拉转过头:“马修·哈灵顿?”

    “您认识我?”

    “路易刚刚向我介绍了在场的一些人。”

    马修点点头,趁着他酝酿开场白,似乎有些发呆的间隙,诺拉抢走了他手中的折扇。

    她打开折扇划过下半脸颊,马修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却听她问道:“你今晚是对我打了几遍这个扇语吗?我不是夏博人,这是什么意思?”

    马修看起来有些失望,他摇摇头:“您可以问问别人。”

    诺拉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干净帅气的笑容:“那你可以教我一句扇语吗?”

    “什么?”

    诺拉收起折扇,眼神锐利:“离我远点,否则我扇你耳光。”

    第33章

    菲尼亚斯很讨厌蚊子。

    蚊子的毒性不致命, 却让人瘙痒难耐。它们会在耳边嗡嗡乱叫,还很难被抓住,打死一只, 没过多久又会来新的, 永远无法彻底摆脱它们的骚扰。

    一波接一波前来的赏金猎人,于他而言就像蚊子般烦人。

    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发布了赏金任务,点名要他的法杖。今年以来,先后有三个赏金猎人来过或即将到来他的城堡,妄想能获取那笔巨额赏金并赢得对应的积分。

    虽然他们注定不会成功, 可要应付他们却是很烦人的事情。

    第一个赏金猎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过度自信的异乡人,有一副漂亮的大胡子, 他自以为能轻轻松松地潜入城堡,却在推开大门的下一刻人头落地。第二个是个年轻女孩, 她倒是顺利进门了, 但是很快被吸魂鬼守卫发现,落荒而逃, 追杀她的吸魂鬼差点就成功吸取她的灵魂,很可惜,当下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星尘多管闲事地救了她。

    接下来要到来的这个赏金猎人, 便是星尘本人了。

    虽然星尘是现在全大陆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 但菲尼亚斯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 他的城堡, 不是剑术身法练得好就能轻轻松松进入的。

    让菲尼亚斯有些吃惊的, 是前几天他收到另一位暗之法师莱桑德的渡鸦传信,说星尘手持幻影,全灭了他手下最强的几个冰锋刺客,让他小心提防。

    菲尼亚斯对于冰锋刺客的枭首行动失败的事情并没有感到十分惊奇,虽然冰锋刺客的剑术被打磨得很强,但他们中鲜有具备魔法血统的,战斗力的上限摆在那里。更让他吃惊的,还是古代名剑“幻影”居然出世了。

    诸神之战众天使陨落,天使们的翅膀掉落在地上,形成了希塔波雷钢,希塔波雷钢铸成的剑不仅在坚硬度、锋利度、韧性等方面远强于普通铁剑,还包含强大的魔法,可以对亡灵等不具备实体的存在造成伤害。

    而埃吉尔那个疯子,更是为了锻造世间最强的剑,献祭了自己的右手和心爱的小儿子,他的奉献给予了幻影超脱于其他希塔波雷剑的非凡魔力。

    幻影的上一任主人是约五百年前,给大陆带来十年黑暗时期的“死亡播种”法洛克,自从被云雀击败后,这把冠绝于世的宝剑也不知所踪。

    没想到重新出世时,竟然被一个小小的赏金猎人获得了。

    都说希塔波雷剑灵性非凡,认主时对主人的各项能力都极为挑剔,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怎么挑嘛。

    菲尼亚斯从身旁美丽女仆端上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酒,对着炉火晃了晃,看着杯中的液体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温暖的颜色,嘴角微微上翘。

    “来了就别让他走了,顺便把那把剑也留下来。”

    女仆躬身:“好的,大人。”

    第二天早上城堡外的原野上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女仆进入卧室呈上早餐时,向菲尼亚斯禀报道:“大人,星尘昨晚来了。”

    菲尼亚斯眉毛一皱:“抓到他了吗?”

    女仆摇摇头:“抱歉,还没有,大人。”

    竟然昨晚就悄无声息潜入城堡了?菲尼亚斯走到床边,拿起法杖查看了一下,没有任何异常,他原本有些风雨飘摇的安全感重新安定下来。菲尼亚斯用法杖指向门口:“带我去看看他留下的踪迹。”

    走过昏暗的甬道,火把的光芒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就像是某种会吞噬美梦的妖怪。女仆将菲尼亚斯带到一面墙旁边,菲尼亚斯抬头,墙上用暗红色的字体写着:当心!你最珍视的东西将被我夺走。

    落款——星尘。

    真是毫不遮掩,菲尼亚斯问女仆:“这个赏金猎人常常做这样的行动预告吗?”

    女仆点头:“根据情报,这确实是星尘的行事风格。”

    菲尼亚斯看着墙上暗红色的液体,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怀疑地问:“这是?”

    那种液体并不如菲尼亚斯所想,透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而是香香的,甜甜的。

    竟然只是果酱。

    菲尼亚斯鹰隼一般眯起眼,忽而笑了。

    “大人?”女仆在一旁问。

    “星尘自以为他是顶级猎手,可事实上,谁是猎物谁是猎手还不一定呢!”他狰狞地笑着:“通知守门人,将大门放下,我们准备去捉米缸里的老鼠了。”

    ——

    菲尼亚斯的城堡中有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雕塑。

    比如独眼巨怪、三条腿的狗、鼻子有半张脸大的驼背老人等等,这样的雕塑遍布整个城堡,映衬着昏黄的烛火,像是儿时无法逃离的梦境。

    往常,三名吸魂鬼不定期在城堡的甬道中巡逻,其余的在外猎食。可今天,所有吸魂鬼都被菲尼亚斯召唤回来,像回溯的鲑鱼一样布满了城堡的每一条甬道。

    一只吸魂鬼组成的小队绕过拐角,灯光跳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小队朝着城堡上层进发。

    经过一扇门时,小队悄无声息地变短了。

    海登影子般潜入门内。

    进门后是个大厅,左侧是个壁炉,此刻有微弱的炉火在跳动,右侧挂了副奇怪的画,无数黑色长条映在灰白色背景上,像是朦胧的人影,又像是熟过头的丝瓜。面对着进来的这扇门对面的墙上还有一扇门,那扇门看上去黑漆漆的,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

    海登朝那扇门走去。

    他刚一挪动步伐,天花板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海登抬头一看,只见吊灯上站着密密麻麻的蝙蝠,他看过去时,蝙蝠动作统一地张开翅膀,如同一只黑色的大网朝他扑过来。

    只听见衣角轻轻的抖动,海登的身影瞬间隐没于炉火映照出的暗影里。

    蝙蝠们纷纷砸在地上,又茫然地升空,成群围绕着大厅一圈接一圈的搜寻。

    “交出幻影,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菲尼亚斯略显嘶哑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昏暗的大厅中。

    无人应答。

    “星尘,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擅长隐匿于黑暗?”菲尼亚斯笑了:“可是,我就是黑暗啊!”

    他话音刚落,画像上的黑色人影开始慢慢扭动起身体。

    然后,仿佛某种液体一样,黑色人影们顺着画布流出画框,流到墙上,最后,脱离开了墙面,变成薄如纸片的无面人影。

    厅中的无面人影越来越多,它们缓慢地移动着,搜寻每一处星尘可能藏身的角落。

    “喜欢捉迷藏吗?如果被我捉到了,你的代价可不仅仅只是幻影哦,听说你有一双漂亮的灰眼睛,我相信它们会是我很好的收藏品。”菲尼亚斯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如果我赢了呢?”星尘略显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大厅里突然万籁俱寂。

    突然所有的黑影和蝙蝠全部涌向一个地方,层层叠叠堆在了一起。挤在最前面的黑影凭空长出枯枝一样的手抓向声音来源——

    可那里只有一堆斗篷。

    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几个黑影的头掉了。

    “我要要的不仅仅是你的法杖,还有斯塔尔夏的卷轴。”

    黑暗中,有萤火般的淡淡微光亮起,出现在扎堆扑向斗篷的黑影和蝙蝠群后面。

    剑光如奔驰的北风,如下坠的骤雨,如劈下的闪电,将黑影和蝙蝠劈得七零八落。

    黑影的碎片落在地上,瞬时化为虚无,而蝙蝠的残骸则掉落在地,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没过多久,整个大厅里就只有一个站着的身影了。

    海登收起剑,与此同时,钟楼敲响了午夜的钟声。

    “很好,看来你确实有让幻影认主的资格。”菲尼亚斯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感谢认可。”

    海登走向黑色大门,猛然踢开了它。

    门后的房间里有一个人,但却并不是菲尼亚斯。

    一名银发少女跪坐在地上,双手被绑,嘴里还塞着大团的布。

    诺拉。

    见到海登进门,她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海登快步走过去,先是拔出了她嘴里的布,然后一剑砍断了绑住她双手的绳索。

    “你怎么在这里?”

    他还没问完,诺拉就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诺拉柔软的身体紧紧和他贴在一起,她在他耳边低声哀求:“我好害怕,带我离开,求你了!”

    海登没有动。

    下一刻,诺拉手中多了把闪亮的匕首。

    她的手猛然落下,刀尖直刺海登的后背——

    想象中破开血肉的触感没有传来,匕首脱手而出,诺拉整个人被弹开,先是摔在墙上,然后重重掉落在地。

    海登面无表情地走向她,掐住她的脖子,站起身,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变成她的样子?”他的眼睛沉郁得像是阴天的寒晶之海。

    诺拉抓住他的手套,感觉到手套包裹下的手已然青筋暴起,她的嘴一张一合,海登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突然,一道魔法朝着海登打过去,他松开手,跳到了一边。

    诺拉掉落在地,脸部迅速形变,变回了菲尼亚斯女仆的模样。

    菲尼亚斯静静坐在一张扶手椅中,他原本是隐形的,海登看过去时,他慢慢显示出自己的模样。

    “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他平静地问。

    “早上,你先是喝了我为你准备的那杯酒,然后,你闻了我在墙上留下的果酱。今日午夜,正好毒发。”海登走过去,用剑挑起菲尼亚斯的下巴:“你该不会以为我只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吧?下毒是阴狠了点,但我需要保证万无一失,你能理解的,对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菲尼亚斯微微一笑:“我确实是低估你了,你不愧为全大陆的第一赏金猎人。”

    他的嘴角流出暗红色的鲜血:“不仅身手够好,也够聪明,还够狠心。”菲尼亚斯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女仆:“尼亚姆擅长识别人类心中最柔软的情感所在,面对她时,就算最强大的英雄也会犹豫不定,你却居然这么快就能识别她的伪装。看来要么你是我的同类,是真正的冷血动物;要么你就是个控制感情的天才。”

    海登语气冷淡:“早就有人给我上过一课,情感是人类最大的软肋。连情感都无法控制,我怎么去保护真正的她?”

    “我要拿走你最珍视的东西了。”海登俯身,摘下菲尼亚斯中指上的戒指,走出了房间。

    菲尼亚斯艰难地扭动着身体,以至于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别动卷轴!”他嘶吼道:“拿走我的法杖,去完成你的任务,拿走城堡中的所有财宝,别动卷轴!”

    海登恍若未闻。他走到外面的大厅内,将戒指对准烛火,把折射的光投向原本满是黑影,现在只剩灰白背景的油画。

    有个暗格从壁炉后弹出,海登走过去,取出了里面的卷轴。

    他走回房间,想向菲尼亚斯展示他的战果,可是那个叫尼亚姆的女仆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她现在不再是诺拉的样子,而是长发及腰、肌肤如雪,完完全全是变形女妖的形貌,她长而尖的手指猛然穿透菲尼亚斯的胸膛,掏出了他的心脏。

    “我的,我的。”她的眼中溢满了对于魔力的渴望,以至于完全没发现海登又进来了。

    在她即将吞噬掉原主人的心脏时,一道剑光闪过她的喉咙,下一刻,她的头掉了下来。

    还捧着菲尼亚斯心脏的身体软软倒地。

    海登的目光扫过女妖,在菲尼亚斯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卷起手套的一角,看了眼手腕上的皮肤。

    黑色符文依然在汹涌地流动。

    果然如他之前所料,小时候那个给他下咒的人不是菲尼亚斯。

    他重新带好手套,收好卷轴,拿起菲尼亚斯椅子旁的法杖,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堡。

    吸魂鬼仍在巡逻,对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第34章

    又是一场秋雨, 天气变得更加凉爽。

    远处的山峦在这周开始显现出缤纷多彩的颜色,绿色、黄色、橙色、红色逐渐分出层次,在秋日晴朗的蓝天之下,像是一副美丽的油画。

    但今天所有色彩被笼罩于雨雾之下, 透过半透明的灰色雨雾,只能看到深浅不一的黑色墨团。

    罗斯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店外空荡荡的街道,叹了口气,今天注定又是没有太多营业额的一天。

    渐渐地, 她闭上眼睛,双手平放, 脑袋垂下去,开始打起了盹。

    突然,叮铃铃的门铃响起,罗斯猛地坐直身体,习惯性地打着招呼:“欢迎光临!”

    进来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家伙。

    就现在的气温而言,他将自己包裹得过分严实了,全身上下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和一点指尖。罗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那身黑衣已经有些破旧了,她心里大概有了数:估计是刚来格林戴尔的流浪汉,觉得这家店售卖的东西看上去很新奇,就进来看看。

    她很熟悉这样的顾客, 好点的只是看一看, 看到价格后自己就走了;烦人点的会问东问西,有的还上手去摸,然而想让他们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个子儿是不可能的。

    罗斯又趴下去继续打盹,希望这位客人不要再来烦她。

    然而事与愿违。

    “请问, 这个玩具真的能自动弹奏乐曲吗?”流浪汉发问。

    说明不都摆在旁边了,自己不会看吗?罗斯腹诽。

    她正懒洋洋直起身,在心里打着底稿如何应付这个流浪汉,就听到莉兹走了过去,语气快活地招呼道:“是的,先生,这套陶瓷玩具加入了能量转化的魔法,只要晒晒太阳,它就能演奏半天,整套玩偶包含五种乐器,会弹三十支经典乐曲,相信您一定会喜欢它!”

    罗斯重新伏案下去,莉兹是店里新来的小姑娘,还不懂得看碟下菜的道理,遇见谁都充满热情。没关系,再过段时间她就会自己明白,有些人是不值得浪费时间去多看一眼的。

    莉兹双眼含笑,看着凑近了观察玩具的客人。

    客人抬头,莉兹不由注意到他的双眼极为漂亮动人,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刚想说些逗弄男人们的俏皮话,就听他不确定地问:“你觉得女孩子们会喜欢这种玩具吗?”

    那是当然!她心里大声呼喊,要不是这套玩具能顶她五年的工资,她倒真的想自己拥有一套。

    但表面上,她只是轻轻点头,脸上维持着专业的笑容:“您是想送给家里的女性亲戚吗?她多大了。”

    “我想送给我的妻子,她嘛,大约和你差不多大吧。”

    莉兹有些讶异,看这个客人清澈的眼睛,再加上他的声音,估计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竟然已经结婚了吗?这个时代不像过去,二十岁前就结婚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她收起本来想好要说的俏皮话,很正经地点点头,回到完全专业的服务态度:“是的,我相信您的妻子会喜欢这件礼物的,整套玩具的陶瓷是富有经验的东方工匠手工制作,合奏乐曲也是经过精心调试的,您可以听听看。”

    罗斯听到这里,心里更无语了。

    转念一想,算了,就给这流浪汉一点恩惠,让他听听这个一辈子买不起的玩具的声音吧。

    “有《花之圆舞曲》吗?”

    “当然。”莉兹转动发条,五个玩偶先后启动,开始合奏《花之圆舞曲》。

    身穿黑衣的客人用脚轻轻打着节拍,一曲演奏完毕后,他看向莉兹:“我要它了。”

    罗斯心里笑了一下,想着小伙子你都不问下价格就这么豪横地说要的吗?这可不是你们乡下随处可见的大南瓜。

    莉兹欢快地点点头:“好的,先生,这套玩偶售价一千金币,请问您是付钱还是支票?”

    “支票。”

    罗斯直起身子,怀疑地看向那个流浪汉,他真的懂什么是支票?

    接着就看到他掏出了一张书面凭证,问莉兹:“有笔吗?”

    莉兹将羽毛笔递给他,流浪汉飞快地在纸质凭证上刷刷刷地书写着什么。

    签完名后,他将凭证递给莉兹。

    “好的,这款玩具免费配送,格林戴尔周边十公里内都能送到,请把您的收件地址也留一下,这位……”

    她猛地顿住了,重新开口时声音有些奇怪,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

    “海登·德莱文特先生,”莉兹有些不自然地小声又补了一句:“王子殿下。”

    “你好,”海登随意地回答了一声,他在莉兹刚刚递过去的空白纸上写下了仙湖庄园的地址,写完后递给莉兹:“麻烦包装得好看点。”

    “当然。”莉兹回头看了眼罗斯,发现她也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这样看起来就一点也不专业了,莉兹稳定好心绪,清了清嗓子,重新转向客人:“我相信您的妻子会对这件礼物爱不释手的,先生。”

    ——

    诺拉喝完一杯牛奶,准备去莱温斯敦。

    夏博的牛奶有种奇怪的腥味,诺拉最开始问过管家,管家回答说那是因为牛奶很新鲜的原因。诺拉捏着鼻子喝完几顿后,居然慢慢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今天是个周六,学校不上课,诺拉直接去了图书馆,打算找找驯龙相关的书籍。

    在凯瑟布兰迪时,她驯龙失败了,但她暗中记住了那里的入口,并暗自下定决心等找到方法了她一定还要自己再去一次。

    虽然冰原狼军团骁勇善战、训练有素,但诺拉不信如果再加上魔龙的战力,三国军队还无法与之相抗。

    因为下雨,图书馆除了诺拉没有别的人,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翻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其中提及驯龙的书有三四本,可要命的是,每本里面提到的驯龙方法各不相同。

    有一本说,要猛虎一样盯着它,直到对方屈服。

    另一本说,要和龙建立联系,可如何建立联系那里,全是诺拉不认识的古代字符。

    还有一本,说要偷偷爬上龙背,龙脊柱上有个突起,按下那里,就像按下了某种开关一样,会让龙从此听命于你。

    到底哪本书说的是对的?诺拉有些抓狂,此刻恨不得能够通灵,好去问问古代的龙骑士们。

    几本书看得她有些头痛,将书放回原位后,她找了本故事书,打算随意看看,放松心情。

    一打开,正好就是卡宁家族祖先的故事。

    美丽的精灵梅芙爱上了勇敢的奥利弗,他因为杀死一只祸害村庄的吸血鬼受到诅咒,梅芙用自己美丽的金发为他织了一件马甲,并注入祝福的咒语。只要穿上这件马甲,勇敢的奥利弗便不再受诅咒的困扰。

    诅咒……诺拉想起了海登的诅咒。

    她从未见过那样强大的诅咒,但是,似乎又透着一种保护魔法的气息,令人捉摸不透。

    诺拉单手撑着头看向窗户,雨点敲击着玻璃,凝成一滴滴大颗的水珠,诺拉看着水滴流下,发起了呆。

    她的中指猛地跳动起来。

    诺拉一惊,发现金色丝线正从中指流泻而出。

    埃尔文之光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她几乎快要忘记身上还有这个魔法的存在。

    可现在它为什么会冒出来呢?难道是因为她刚刚想起了海登,并且认真地思考他身上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诺拉将手按到大腿下,衷心希望它不要再发神经,但她的意识却开始涣散了。

    不要是现在,不要在这里!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然后双手紧握成拳,拼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你为什么看起来要和你面前这本书打上一架的样子?”熟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然后,一束还带着雨滴的花朵轻轻放在摊开的书本前面。

    诺拉讶异地抬头,对上一双星辰一样的灰色眼睛。

    她呆呆地张着嘴,海登绕过书桌轻松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翻了下诺拉面前的书。

    “《安娜的故事书》,你在下雨天来图书馆,就是为了看这个?”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诺拉用尽所有的控制力又四处看了一圈,确定了附近真的没人。

    “你在看什么?”海登疑惑地问,也四处看了看。

    在他转回头时,诺拉拉过他,摘下他的面罩,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好舒服,像是行走在烈日下的沙漠里时突然天降甘霖,诺拉本来燥热不已的内心宁静下来,中指也不再狂躁地跳动了。

    她松了口气,刚想退回去,海登一把环住她的腰,反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诺拉情难自禁地四肢发软,但她还是努力抬起了面条一样的双臂,推了推他的胸膛。

    海登停下了。

    “别,”诺拉双颊通红,声若蚊蝇:“在这里不太好。”

    海登意犹未尽地用鼻尖蹭了蹭诺拉的脸颊,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但他还是松开了她。

    他正准备把面罩戴回去,诺拉握住了他的手:“不用,我在这里呢。你坐近一点,看这个故事。”

    海登凑过来,两个人的头挨得很近,他能感受到从诺拉身上传来的温暖。

    “你看,梅芙用她的头发编织出一件美丽的马甲,金灿灿的,有如黄金所制,接着,她双手捧着马甲,低声念道:愿光之恩赐,铸就汝途。从此,只要奥利弗穿上这件马甲,便一切诅咒都无法近身了。”

    诺拉低声念完这句话,抬头看向他。

    海登:“所以?”

    “我是梅芙的后代!”诺拉的眼睛闪闪发亮:“你身上带着小刀吗?”

    海登从靴子旁抽出短匕首,递给诺拉。

    诺拉将他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然后飞快割下自己的一小支头发,双手捧着它,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念道:“愿光之恩赐,铸就汝途。”

    海登看着她,憋住笑。

    诺拉瞪了他一眼:“给我一只手。”

    “怎么帮?”

    “手!”诺拉强调:“我要的是你的手!”

    海登笑着将一只手递给她,诺拉把自己的发辫戴上去,打了个结。

    “你现在松开我。”她说。

    海登慢悠悠地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松开了诺拉的手腕——黑色魔纹没有出现。

    他“咦”了一声,翻来覆去看着自己洁白干净的手,诺拉笑了笑:“看吧,我比你想象中还是厉害一点的。”

    “我可没有小看过你,在我心里中你是全大陆最厉害的魔法师,最珍贵的宝物。”海登说得煞有介事。

    “你们格林戴尔的男人在说甜言蜜语这方面可真是天赋异禀。”诺拉感慨道,大学里那些男学生更是油嘴滑舌。

    海登笑了笑:“你还要看多久?”

    诺拉看了眼时钟:“走吧,马车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

    他们一起把书收好,穿过空旷的庭院和草坪来到外面的大街,雨幕下的格林戴尔别有一番风味,越过一个低矮的街区,能看到浪潮汹涌的大海和纸船一样在海面上起伏的帆船。

    等了一会,庄园的马车夫驾着马车准点到达大学门口,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仙湖庄园。

    一推开门,诺拉就听到她很喜爱的一首《花之圆舞曲》的乐声从厅内一个纸箱中传来。

    她疑惑地看了海登一眼,走到箱子前面,拆开了纸箱上的包装。

    里面是一整套精美的陶瓷人偶,人偶们都穿着漂亮的裙子,有板有眼的演奏乐曲。

    海登拉起诺拉的手,在中指上吻了一下:“我的公主殿下,真的很抱歉刚刚结婚我就有任务需要外出,请接受这包含了我的歉意的小小礼物。”

    “你的公主殿下原谅你了,”诺拉笑着反手牵住他:“你全身上下湿搭搭的,先好好洗个澡吧。”

    他们一起来到二楼诺拉房间内的盥洗室,海登脱下衣服先去洗澡,诺拉在外面坐了一会,女仆拿来换洗的衣服,诺拉抱起脱下的那堆,准备递给女仆。

    手指触碰到布料时,诺拉敏锐地觉察到一丝异常。

    她向下摸去,在衣角处发现了异常的来源: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溅上的小小的血点。

    女仆看着她:“有什么问题吗?夫人?”

    诺拉摸了摸,是人类的血液。

    她平静地将衣服塞给她,深呼吸一口:“没事。”

    第35章

    海登洗完澡出来时,诺拉正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秋雨发呆。

    她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

    海登不明所以,走到诺拉身后,他本来想要环抱住她, 但想了想, 只是搂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

    诺拉抬手握上他的,轻轻在他拇指上摩挲几下:“没事,最近天气变冷了,今晚我想要你抱着我睡,可以吗?”

    海登沉默片刻:“如果觉得冷的话, 我认为你更需要的是炭火或者热石袋,而不是我。”他的体温向来比普通人更低。

    诺拉闭眼叹了口气, 无奈地看向他,海登马上改口:“我的意思是, 当然。”

    他们安静地吃过晚餐,而后先是听了几曲陶瓷玩偶演奏的曲子,接着自己上手去琴房弹了几首。诺拉之前从来没有和海登四手联弹过,但实际弹起来却出奇地和谐。

    海登的卧室换了全新的床品,到了睡觉的时间,他们并排躺在床上。诺拉感到身侧的床垫被微微压低,海登侧过身,伸出一只手抱住了她。

    诺拉的身子猛然一抖, 转头看他。

    海登无辜地眨眨眼:“不是你让抱的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 可是——

    “真的好冷。”

    海登放开了她。

    诺拉叫来女仆, 往床上扔了好几个热石袋才重新躺下。

    很奇怪,埃尔文之光下午还蹦跶不停,现在却是很消停。

    “睡吧。”诺拉吹灭了蜡烛。

    或许是担心自己会冷到她,海登没有再抱过来。

    诺拉等了许久,海登的呼吸近乎无声,有几个瞬间,诺拉甚至开始思考他是不是还活着,但她很快打消了这种可笑的想法。

    大约到了午夜,诺拉转过头,轻声问:“你还醒着吗?”

    没有回应。

    诺拉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地悄悄挪出被子,光脚下床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幻影,缓缓将剑拔了出来。

    整个房间只有外面起居室亮着一盏烛火,微弱的光亮完全被希塔波雷钢所吸收。

    诺拉举着剑,走到床边。

    她还能记得前生这把剑刺透他胸膛时血肉绽开的感觉。

    难道这一次他们又会走到这一步吗?

    诺拉几乎能肯定,在他刚刚结束的任务中他杀过人,可为什么杀,杀了几个,她一无所知。

    她时常觉得,他或许不是她想象中的天生坏种,可在看到衣角上的血点时,她又不确定了。

    她持剑指向他。

    冰冷的剑锋直指他的脖颈,然后向上抬了一寸,在他下巴上点了点。

    “别装睡了。”诺拉说。

    那双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诺拉仍然用剑指着他:“我在你的衣服上发现了血点,是人血。”

    海登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下次回家前得换身衣服,我记住了。”

    “几个人?”诺拉问,声音有些发抖。

    海登看着她,过了许久,终于回答:“十一个人类,一个变形女妖,还有一些蝙蝠和影子。”

    诺拉倒吸一口气:“十一个人类!你居然……”

    她的手也开始抖了,但剑没有往前再送。

    “原因。”等她平静了一些,她又问道。

    “十个冰锋刺客,因为他们要杀我夺取幻影,我不想把剑给他们,只能反杀了。还有一个,是暗之法师菲尼亚斯。”

    “菲尼亚斯?”诺拉觉得很意外:“你杀了他?为什么?”

    他们在前生不是同事吗?

    “他说想要我的眼睛做收藏品,我不想把眼睛给他,但他又不肯,所以我只能杀掉他。”海登握住剑刃,将其往下挪了一点,把脖子顶了过去:“我发过誓,我的眼睛是你的,我整个生命都是你的,你打算拿走它吗?”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话吗?”

    “我不会对妻子说谎。”

    诺拉把剑收回去插回剑柄,放回桌上,然后她重新回到他身旁,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前胸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孩子气,但她还是忍不住抽泣了:“我下午在你的衣服上发现了那个血点,然后我就很害怕,一直在想这件事。”

    海登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诺拉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你能不能保证……”

    魔法禁制冲上喉头,让她无法说出原本想要说的话。

    诺拉闭上嘴,叹了口气,只能改口:“永远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

    “我保证。”海登顿了一下,捧起她的脸,轻柔地吻上了那抹泪痕。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诺拉想。无论是黑女巫、菲尼亚斯或者其他任何人,她都不希望他们得到他的眼睛了。

    ——

    诺拉、海登和路易、霍莉约在海登回来后的第二个周日见面。

    这是个晴朗的日子,持续了近一周的秋雨在周四时停了,这个周日天气晴朗,停雨后气候也变得舒适宜人起来,他们在琥珀港旁边的一家酒馆碰面,进去时酒馆中已经坐了不少人。

    “王子殿下!”有个头发灰白、身材干瘦的老头一眼认出了路易,他大喊:“冬天又要到了,今年会有免费的炭火发放吗?”

    “会有的,先生,放心吧,今年又发现了一个大煤矿,我们不会让夏博公民在冬天受冻的!”路易笑咪咪地回答。

    其余的客人纷纷发出喝彩,朝着路易举起杯子。

    诺拉十分感慨,她早就知道路易在这个国家很受欢迎,现在看来,他实际受欢迎的程度可能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深。

    四人走到柜台前,身材丰饶的老板问路易:“还是金多丽葡萄酒?”

    “是的,两杯,”他说完转向诺拉和霍莉:“女士们要什么呢?”

    诺拉要了杯蜂蜜酒,霍莉则要了杯蛋酒。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外面的港口碧蓝色的海面上停泊着许多船只。

    琥珀港是大陆靠北的位置上有名的不冻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算格林戴尔被雪掩埋了,这个海港还是能维持运转。

    琥珀港每年的船舶吞吐量极为可观,不仅仅是商船,还有一代又一代的航海家满载物资,想要穿过风暴之海,抵达丰饶富庶的东方国度。

    这个传统起源于古代数学家贝塔的推算,他发现相隔甚远的两个地方树木的影子夹角没有形成同样的角度,于是推断他们生活的地方是个巨大的球体,经过精密的测量和计算,他甚至推算出了这个球体的周长。

    想走陆路去往东方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于是航海家们依据贝塔的测算,推测从海上走也能到达东方。

    一千多年来,想要横渡风暴之海的航海家数不胜数,可它实在太大,也太变幻莫测,至今还无人成功过。

    今天的琥珀港也很繁华,水手们搬着货物在船上上上下下,修理工维修船舶的叮当声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老板端上了酒,路易抿了一口,问霍莉:“在莱温斯敦还好吗?”

    “非常好!”霍莉显得非常开心:“我学到了很多新东西,比我自己之前死读书多多了!”

    “很好,”路易满意地点点头:“如果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毕竟最开始是我建议你过来的,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会觉得很愧疚。”

    “完全没有!”霍莉还是那副快乐过头的样子:“我真的过得很好!”

    路易看着她,突然拿出一张个人汇票。

    “我还是不放心,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过几天我要外出巡游,顺便散散心。我给你一张一千金币的汇票,期限六十天——”看到霍莉似乎要反对,他马上补充:“不是送给你的,只是以防我外出的这段时间你遇到什么事情我照顾不到,你是我带来格林戴尔的,我需要对你负责。要是用不着,你不要去提,它过期了会自动作废的。”

    “那不用这么多钱。”霍莉还是想制止他。

    “没关系的。”路易态度坚定地写上了金额,将个人汇票递给霍莉。

    “谢谢,”霍莉接过来,小心地收好,夹在她随身带着的本子里:“也希望你巡游路上一切顺利。”

    路易笑了笑,又转向海登:“还有你,这段时间不外出了吧?”

    “暂时不用,怎么了?”

    “有两个公务,你帮我完成。不许提反对意见!你得在公众面前多露脸,这样他们就不会一看到你就说什么不详、被诅咒者之类的话了。”

    海登叹了口气,知道无法拒绝来自哥哥的关爱,就直接问道:“什么公务?”

    “下周一会有人把详细信息送到你手上的。”

    海登点点头,路易对诺拉叮嘱:“看着他,别出乱子!他真的需要洗去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我会的。”

    他们又聊了一会天,到红霞漫天的时候才从酒馆出来。

    他们沿着琥珀港走了很长一段路,一直走到了黄金沉船那里。

    黄金沉船是德莱文特家族曾经资助的一家商船,因为风暴,刚回港就沉没了。当时的君主弗朗西斯下令不要打捞沉船,而是将它用魔法维持原样放在那里,任何走投无路的人都能去沉船里取走一枚金币,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慢慢的,船舱内的金币反而越来越多了。

    首先,因为真理之石的限制,并非真正有需求的人不敢来这里偷东西,然后就是,很多人在度过最艰难的低谷后找到了人生的事业。在他们富有起来后常常会回到黄金沉船,往里面扔上更多的金币。

    现在船舱中的金币已经比最开始时多了接近一半了。

    路易掏出一枚金币,对准船舱扔了进去。

    海登瞥了他一眼,往里扔了两枚。

    “你真幼稚!”路易见状嫌弃地摇摇头:“还像个小孩子。”

    “在你面前我不能幼稚点吗?”海登反问。

    他们都笑了,在入夜后带些凉意的寒风中沿着一条小巷离开了港口。

    第36章

    河谷镇位于斯文特郡的一处山谷下, 镇上的人在山谷中放牧、种植,冬天前去附近的森林里砍柴,这里商业不发达, 平时镇上能见到的全是熟面孔, 而这天,却来了两个模样奇怪的异乡人。

    一男一女, 其中那个男的几乎把“贵族出身”写在脸上,年轻漂亮得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女的年纪大一些, 身材极为高大, 镇上最高大的屠夫虽然比她更加健硕,但身高上还是比不上她。

    他们在镇上停留了几天,每天的日常就是问问这里的物价、税收、福利,其余时间大多是在村道上散步,看着银色缎带般的普通从山上飞流直下。

    “这里也不太正常, ”路易面色凝重地看着小路尽头的镇子:“人头税已经废除很久了,并且自从黑金煤矿发掘以后,连续三年的冬季全国都有定额配送的免费煤炭,这里居然还要收钱,虽然收得不多,可也很不正常。”

    “我知道, ”艾薇说:“我建议让地方检察官介入调查。”

    “我有种预感, 应该直接去找埃德蒙公爵, 但你说得没错, 按照正常的程序应该让检察官先来调查,那我们就准备过去吧。”

    经过几天的路程,他们来到了地方法院。

    斯文特郡的地方法院外观上来看十分宏伟,门廊上屹立着十根粗壮的大理石柱,石柱顶端有着精美的天使浮雕。路易和艾薇走入大厅,靠左边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接待员,路易走过去在他面前的台面上敲了敲:“你好,我需要见你们的检察官。”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个热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路易!我尊敬的王子殿下,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路易转身,埃德蒙公爵身披华丽的貂皮斗篷,手中拿着黑木拐杖,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只是随处巡游看看,母亲常说,我不能对未来要治理的这个国家一无所知。”路易模式化地答道。

    “真是尽职尽责,我相信您未来肯定会是一代明君!”埃德蒙公爵恭维道:“可是很不巧,最近这一带流感频发,几位检察官和法官都生病了,今天还在家休息着呢。”

    “那确实是很不巧。”路易淡淡地回答。

    “不如王子殿下今天来我那边过夜,相信我家的厨娘不会让您失望的。”

    路易和艾薇对视一眼。和路易的预感一致,他们还是先见了埃德蒙公爵。

    他看向埃德蒙公爵,语气平淡:“好,那么多谢邀请了。”

    ——

    海登没有想到过,自己有天会在一个地方这么受欢迎。

    路易给他安排的第一个公务是拜访孤儿院,并给这里的孩子们送去一些问候礼物。

    官方采购的物资是食物和过冬的衣物,海登和诺拉接到任务后,又自己去买了一些书本、文具和玩具,将几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朝着格林戴尔的孤儿院驶去。

    下车后,院长已经等候在了门口,她热情地和诺拉握了握手,但却连海登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好像害怕会因此而沾上霉运似的。

    海登也习以为常,越过她走进门,院长握着诺拉的手,感激地笑着说:“真的很谢谢你们能来。”

    “应该的,我丈夫一向是个很热心善良的人,”诺拉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又为他说了几句好话,然后转过身,指着后面的几架马车:“我们还自己给孩子们买了点东西。”

    “谢谢。”院长看了一眼海登的背影,又转向诺拉:“进来吧。”

    海登一进门就被小孩子们包围了。

    他们才不管诅咒不诅咒的,在他们眼里,身上带着诅咒说不定还是一件很厉害、值得炫耀的事情。

    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将雨点般的问题砸向他。

    “你去过魔法黑森林吗?”

    “你斗过恶龙吗?”

    “安德鲁说你为了救一名公主,被沼泽里的巫婆诅咒了,每到月圆之夜会变成狼人,是真的吗?”

    这就太离谱了。

    海登低头看过去,一个卷毛的小男孩吮吸着手指,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俯下身,把手指从小男孩嘴里抽出来,说:“别吸手指,还有,别说傻话,我当然不会变成狼人。”

    有个小女孩朝他行了个蹩脚的屈膝礼,羞答答地问:“王子殿下,您可以娶我做您的妻子吗?我发誓会永远爱您的!”

    海登看了眼不远处的诺拉,她也正被一堆小孩子缠着,他摇了摇头:“抱歉,我已经有妻子了哦。”

    小女孩竟然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海登有些头皮发麻,从旁边的仆从手里随意拿了个布娃娃的玩偶塞到了她手里,然后便飞快地走开了。

    大一点的孩子们则显得稳重很多。

    接过礼物后,他们会带着些拘谨地鞠躬致谢,然后安静地退到一边。

    分发完礼物后,他们开始到处参观,看看孤儿院中的环境。

    这个孤儿院八岁以下的孩子们住四人间,八岁以上则住双人间。除了清洁工、护工、厨师、守门人这些岗位以外,还有几名教师,用于给孩子们进行一些启蒙教育。

    乖巧可爱一些的孩子会在八岁前就被领走,没人领养的可以在这里待到十八岁,之后就必须要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希望被早点领走,这里稍大一些的孩子们身上都透着一股带着讨好意味的乖巧。

    他们在活动大厅里陪孩子们玩了一会。

    一个小男孩拿着新的笔记本,偏着头问诺拉:“为什么0不能做除数呢?”

    诺拉耐心地给他解释:“因为除法代表我们将一个数分成多少个等份时,每等份是几,你看,”她画了十个苹果:“如果我们要将它们划分为五个等份,那么每等份有两个苹果就行了,如果我们说要把这十个苹果划成零等份呢?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实际上,我们是不能将苹果分成零份的。”

    她自以为解释清楚了,小男孩又开始问:“为什么月亮会变形?”

    诺拉扶住了额头。

    他接着问:“为什么糖是甜的,柠檬是酸的?”

    “为什么木头漂浮在水上,石头会沉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

    仿佛一个提问的永动机。

    海登那边则省心许多,他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扎辫子。

    小女孩看了旁边缠着诺拉的小男孩一眼,鄙夷地说:“木头能漂浮在水上,而石头会沉下去,是因为他们密度不同,或者排开水的重量不同。古代科学家已经证明过了,他真傻。”

    海登被她小大人的样子逗乐了,问:“你真聪明,长大后想要做什么?想过去当个科学家吗?”

    “科学家当然不错,但我更想做个服装设计师,我能设计出真正美丽的裙子,”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一定可以的。”

    诺拉坐了过来。

    她看着海登扎头发的手法有些惊讶:“你如果有了女儿,她一定会爱死你的!”

    海登带着笑意看她一眼:“这件事由你决定。”

    诺拉抿唇,没说话,正好不远处有两个孩子为了一块积木打起架了,她站起身,冲过去,分开了他们。

    ——

    枯叶蝶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她被扔到了格林戴尔的孤儿院门口,真理之石会惩罚偷别人东西的人,而对于随意遗弃孩子的父母却没有任何惩罚,这不公平,她想。

    在孤儿院的生活说不上很坏,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身边的玩伴一个接一个的被领走,千篇一律的食物,无聊的老师,狭小的活动空间,构成了她全部的生活。

    后来,一个男人领走了她。

    在孤儿院时,她能看书、写字、学一些无聊的知识,可来到养父家里后,等待她的就只有无尽的家务了。

    他用于领养的财产证明是伪造的。

    或者说,这个养父曾经确实拥有一些祖产,可这些祖产被吞灭于一场又一场的赌博,他领养她,是因为娶不到妻子,又想得到一个免费保姆。

    有天晚上,枯叶蝶外出买面包,回家时发现门没关,她站在门外,听到养父在客厅和一个人商量她“第一次”的价格。

    她放下面包,转身离开了这里。

    再然后,一个老女人捡到了她,训练了她,女人是个赏金猎人,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登上赏金猎人前十的排行榜。

    后来,这个愿望变成了枯叶蝶的。

    枯叶蝶接任务时通常会避开格林戴尔,可最近的这个任务实在有些离奇,其他人也不太愿意接,于是她重新回到了这里。

    听说曾经收养他的那个男人后来完全靠着黄金沉船中的金币过活,在一个晚上,因为饮酒过量,脱光全身的衣服后冻死在了雪地里。

    这所孤儿院倒是休憩一新了,听说她来的这天王国的小王子也在这里执行公务。

    枯叶蝶对政治上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她来到自己住过的房间看了一眼,给现在住在这个房间的两个小姑娘送了些小礼物,小姑娘刚刚收到了王子和王妃送的文具和新衣服,正高兴着,枯叶蝶略显寒酸的礼物便没有得到太热情的回应,不过她倒也没有太在意。

    出门时,她听到了院长的声音,比她在这里时听起来苍老了一些。

    “我们打算把这里改装一下,变成一个画室……”

    院长陪同着王子,正转过拐角,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枯叶蝶突然觉得有些好奇,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看看那位被诅咒的王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吧。这样想着,她干脆站在了他们要经过的走廊边。

    一行人走过来,看到王子的脸时,枯叶蝶石化了一般呆在了原地。

    他也立刻就看到她了。

    陪同在王子身边那位美丽的王妃看到她时微微张大了眼睛。

    王妃也认识自己吗?枯叶蝶疑惑。

    但三个人最终没人说一句话,沉默地擦肩而过。

    枯叶蝶站在街道对面等着王子出来。

    反正她不等在这里,估计他也是会来找她的。

    等到快天黑的时候,他们终于出来了,枯叶蝶看到王子、王妃和院长、员工一一握手告别,走出门后,王子将马车夫先打发走了。

    枯叶蝶从靠着的墙上直起身,慢悠悠地朝一条小巷走去。

    没过多久,身后有脚步靠近。

    枯叶蝶转过身,海登和诺拉两个人一起跟过来了。 “我需要行个屈膝礼还是什么的吗?王子殿下?”枯叶蝶的态度显得有些吊儿郎当,她耸耸肩:“或者还是星尘,毕竟我更喜欢你的这个身份。”

    “真巧,我也更喜欢这个。”

    “好吧,星尘,”枯叶蝶看了眼诺拉:“你结婚了,恭喜,你的妻子很美丽。”

    “谢谢,”诺拉回答:“你现在看起来比上一次好多了。”

    枯叶蝶怀疑地眯起眼:“上一次?我们以前见过?”

    “见过的,在黄昏小镇,那个时候你被吸魂鬼追杀,还不愿意交出和菲尼亚斯有关的那个任务。”

    枯叶蝶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就觉得你下颌线条有点奇怪,果然是画过妆了!”

    她顿了一下,皱起眉问海登:“可你那个时候不是说她是你的客户吗?”

    海登还没回答,她就鄙夷地说:“居然和客户谈恋爱结婚,你真没职业道德!”

    海登十分难得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咳了一声,转移开话题:“你来格林戴尔,是有什么任务?”

    听到任务,枯叶蝶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一个真正邪恶的任务,其他人都不愿意接,觉得太不道德了!我把它接下来,是为了查清任务的发布人为什么要发布它。既然你碰巧还是个王子的话,说不定能帮我一起查查。”

    “可以,”海登问:“是什么任务呢?”

    “烧毁莱温斯敦图书馆四楼整层楼的藏书!”枯叶蝶声音低沉地回答。

    第37章

    塞维森家族的城堡唯于铁溪高地之上, 为了到达城堡,需要先坐马车经过遍布浅浅溪流的草原,再经由依山而建的小镇, 才来到城堡的大门。

    下车步行时, 路易不由注意到整座小镇显得十分凋敝,此时刚刚入夜, 大多数房屋内却是黑洞洞的一片,似乎无人居住。偶有灯光亮起, 在路易一行人经过时, 门窗立马“砰”地关上,只留给他们一条空荡无人的小径。

    “你们宵禁这么早吗?”路易问埃德蒙公爵。

    “夏日结束了, 大家会早点休息。”埃德蒙公爵回答。路易和艾薇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就算是冬天, 现在睡觉也过于早了。

    穿过蛇一样蜿蜒的青石板小道,高度慢慢上升, 在一处视野极佳、能俯瞰草原的道路尽头,便是塞维森城堡的宏伟大门了。

    “您的母亲和阿尔伯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城堡门口,后来他们都很喜欢站在这里俯瞰整个铁溪草原。”埃德蒙公爵介绍道, 路易的父亲阿尔伯特亲王是他的一个堂弟。在初升的冷月之下, 铁溪草原上的溪流像水银一样闪闪发亮。

    路易转头问公爵:“你今天等在了法院, 是此前已经预见到我会来吗?”

    埃德蒙公爵笑着回答:“是的,水晶球已经告诉了我您要到来的消息,我们已经做好所有准备了。”

    做好所有准备了?什么意思?路易微微皱眉,他心底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但他并没有很害怕。

    拜强大的好运天赋所赐,路易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任何对他明面上的攻击或者暗地里的阴谋诡计都从产生过效果。因而此刻,他就算预感到埃德蒙公爵暗地里可能有什么谋划,也并不觉得担心。

    他想起自己成年那天被母亲正式授予海洋之心勋章,认定为王储,埃德蒙公爵单膝跪地,向他宣誓效忠的情景。

    不知道公爵大人此刻还记得那时的誓言吗?

    走入城堡,埃德蒙公爵的大儿子约瑟夫也出来迎接他。路易看着他,想起了西尔维娅跟他说过的故事,或许,埃德蒙大人是想为这个身为混血玛格伶、从而无法继承家族大儿子谋划什么利益?

    他们一同走入城堡,丰盛的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入座之后,埃德蒙先朝路易举起了杯子:“为了女王的健康和国家的荣耀!”

    路易也举起杯子,艾薇不动声色地伸手按住他,埃德蒙狡黠地眨了眨眼,先喝完一杯酒,艾薇这才松开手。

    放下酒杯,埃德蒙公爵开始说起了他的女儿:“我听说了西尔维娅的那件事,实在是抱歉,她有时候脑子不太清楚,但她性格不坏,我希望你们之后还能做朋友。”

    路易语气平淡地予以反驳:“西尔维娅当然性格不坏,脑子也很很清楚,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以后也会一直是好朋友。”他顿了顿,朝约瑟夫瞥了一眼:“西尔维娅的天赋很强大,是塞维森家族绝佳的继承人,我相信我们以后也会合作得很愉快。”

    约瑟夫听到这句话并未显得忿忿不平,埃德蒙公爵也只是干巴巴地哈哈笑了几声,然后他问:“海登王子最近怎么样?他和赫诺里恩王妃还好吗?”

    “承蒙您的关心,我弟弟和他的妻子如今非常幸福。还有,你们预言中的血月之夜事件并未发生。所以我希望以后对于我弟弟的事情,你们可以适当多保持些沉默。”

    “当然,预言也并非总是正确的。”埃德蒙公爵抿了口酒,然后问道:“王子殿下今天去法院找检察官,是想调查什么事情呢?”

    路易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手,回答:“税收。”

    埃德蒙公爵问了句“什么?”,路易继续说了下去:“在暮夏之时我去过您封地中的冰封镇,偶然发现那里的税收和夏博税法规定的水平有一定出入,前几天我又到了您封地中的河谷镇,那里同样有些税法范围外不必要的税收。出于公正客观的原则,我希望本地司法系统可以介入调查。”

    夏博当下重要政治基础学说——三权分立学说最早在玛蒂尔达女王时期提出,并形成了雏形。夏博的三权分立,基石分别是王权、司法和国民议会,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玛蒂尔达的年代一直至今,三大权力机构发展得并不均衡,没有达到相互制衡的初衷,但总体而言还算公平。

    国民议会本来应该掌握在平民和无产者的手中,可现在议会中的席位已经极大程度上被贵族把持,对于王权的制约力不大。相比较于国民议会,司法机构的地位却是稳若磐石,或许是因为洛克特兰传统和真理之石的加持,夏博对于司法体系有着自上而下的高度尊重,国家法院七位大法官的地位不逊于任何女王或者国王。

    全国各类案件调查和刑罚的权力均掌握在司法体系手中。因此别说是路易了,就算女王本人发现了税法执行过程中的漏洞,也需要经过检察官调查后才能对当地治理者发起诉讼。

    埃德蒙公爵慢吞吞地说:“哎呀呀,尊贵的王子殿下,我这么大一片封地,无论是给民众提供教育、医疗,还是修正道路,发放食物煤炭,都是需要钱的呀,您难不成认为,我像您一样幸运,只要动动指头,钱就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

    路易面色平静地反驳:“埃德蒙大人,国家的税收经过严密计算,能够覆盖基本公共支出,而且如果您封地上的人们真的穷困到吃不起饭、用不起煤炭的地步,格林戴尔也不会坐视不管的。”他切开一块牛排:“不过没关系,我们在这里辩论也没用,我相信检察官会就这件事给出客观公正的调查结果。”

    埃德蒙猛地放下酒杯:“您是不是觉得我在剥削我的人民?不,您无权这样指责我,任何伟大的事业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们现在要从裤兜里多掏几个板子给我,将得到的却是一个更平等、更光明的未来!”

    艾薇皱眉问:“什么伟大的事业?埃德蒙大人,您现在看起来精神状况似乎不大好。”

    “觉得我疯了吗?王子殿下,艾薇爵士,”埃德蒙站起来,走到路易身后,双手扶住他的椅背,俯下身:“不,你们对那个光明的未来一无所知。路易王子,给我一点你的血,德莱文特家族的血,我会向你证明……”

    艾薇猛地站起,埃德蒙的手被她轻易拧开,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艾薇将他的手甩开,力度之大让他整个人摔倒在地,她冷冷地说:“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种疯话,我不会让王子在这里流哪怕一滴血!”

    “只要一点点,一两百毫升就够了,”埃德蒙慢慢坐起来,眼睛像狗盯着骨头一样盯着路易:“你甚至不会很疼。”

    “你真的疯了!”路易站起来离他远了点,他突然觉得埃德蒙在现在如此疯癫的情况下还能说出一两百毫升这么精确的度量有些好笑,他补充道: “如果为了救人,我不会吝啬我的血液,但是现在,我一毫升也不会给你。”

    路易想起来冰封镇的那个米勒老爷也说过要他的血献给女神,这次埃德蒙公爵更是挑明了要德莱文特家族的血,他们想要完成的是同一个仪式吗?

    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去慢慢调查,路易朝艾薇递了个眼色,接着对约瑟夫说:“照顾好你的父亲,他精神似乎有点问题,我们先走了。”

    约瑟夫此时的表情也十分诡异,他的头低着,眼睛却向上翻,露出下半边的大半眼白盯着路易:“我建议您还是留下来过夜吧,为了女神。”

    “我不想为了你们的女神留下来。”路易说,这时,餐厅的门被打开,外面是全副武装、甲胄加身的卫兵们。

    艾薇拔出剑,挡在了路易身前。

    路易一向和善的脸现在也完全冷下来了,他问埃德蒙:“看来今天你们是打算动真格了?”

    埃德蒙笑得狰狞:“艾薇爵士武功盖世,你的天赋不容小觑,所以这次,我们可是好好做了准备的。”他就坐在地上的姿势从餐桌下滚到另一边,对着他的卫兵下令:“杀了艾薇爵士!活捉王子!为了女神!”

    卫兵们冲了过来,艾薇爵士猛地大吼一声,声量大如惊雷,气势壮如雄狮,她挥剑迎战,重剑砍在当前一名卫兵的前胸,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路易不知道埃德蒙为了捉到他而精心炮制的盔甲到底是怎样的,但那名卫兵在此一击后还是一声不吭倒了下去,仿佛身上穿的和普通盔甲也没什么不同。

    艾薇爵士没做丝毫停留,继续挥剑砍向下一个卫兵,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有人手握如此重剑的同时还能像猎豹一样灵巧。整张餐桌马上被砸得稀烂,埃德蒙的盔甲显然在王国第一骑士的武力压制下毫无用武之地。艾薇爵士毫不费劲地挥砍重剑,砍瓜切菜般砍倒一众卫兵。

    路易全神贯注地看着艾薇,艾薇爵士武功盖世,可对方人很多,他有些为她担心,因而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埃德蒙和约瑟夫悄悄使了个眼色,朝后一挥手,那里也有埋伏的卫兵。

    毕竟没穿护甲,艾薇爵士手臂上开始出现零星血痕,一名士兵的剑擦中她的左臂,艾薇狂怒地转身,一个横扫,连头带着头盔砍飞了那名卫兵的头。

    因为是出于自卫的反杀,真理之石没被触发,路易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头颅朝路易飞来,他向左边闪开,刚好有人从身后想抓住他,被他这么一动扑了个空。

    但路易因此也发现了身后的卫兵,他嫌弃地皱眉:“离我远点。”

    但旋即,他感觉到从脚底传来一阵抖动。

    “你感觉到了吗?”路易暂时忘记了当下的情境,问那名卫兵。

    “什么?”卫兵被王子突然这么一问,也是莫名奇妙的。

    路易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地板猛地颤动了一下,卫兵所站的位置裂开一条大口,卫兵的手徒劳地在空气中抓了一下,随即便向下坠去,掉入裂缝中。

    整个地面开始持续不断地抖动,路易觉得自己就像是煎锅里的鸡蛋一样翻来覆去的抖动,整个人都站立不稳。卫兵们也纷纷停下了攻势,想要稳住自己的平衡。

    很快,天花板在剧烈的摇晃下被撕裂开,大块石头砸向地面,精准地把每一个埃德蒙的卫兵砸晕过去,路易勉强站稳,转过头却看到艾薇爵士不知为什么倒在了地上。

    他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也不顾能不能站稳了,连滚带爬地朝着艾薇那边走去。艾薇躺在一片碎石上,身上没有明显被砸中的痕迹,但嘴唇变成了青紫色。

    埃德蒙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腿,此时倒在艾薇爵士不远处,他想将腿从石头下拔出来,却没有成功,他看着路易毫发无伤、光洁得像是鸡蛋壳一样的皮肤,冷笑了一声:“我的卫兵们剑刃上都涂了特制的毒药,哪怕最轻微的擦伤也会将毒素送入血液,想要你的骑士活命吗?伸出手腕来……”

    路易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闭嘴吧你。”

    他话音刚落,埃德蒙头顶上几根松动的螺丝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铁制吊灯的重量,掉落下来,刚好砸在埃德蒙头上,将其砸晕过去。

    路易看到身旁不远处有把埃德蒙卫兵的铁剑,连忙将其拿过来,深吸一口气,把剑刃放在掌心。

    他闭眼,刚打算划破自己的手掌,地面又是一波剧烈的抖动,路易整个身子被扔了起来,又掉落在一张倒下的软椅上,铁剑也没拿稳,脱手飞了出去。

    一个圆柱形的黑色小瓶子不知从哪里掉落下来,沿着断裂的倾斜石板,撞在一块石头上改变了角度,朝路易滚了过来,咕噜噜一直滚到他的脚边。

    第38章

    艾薇十岁时是个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女孩,身材算不上高挑,体格算不上健壮,事实上,她还有些面黄肌瘦的。可在这时,村里已经没有哪个讨厌的小孩打得过她了。

    她帮小伙伴佩缇娜打倒了讨人厌的铁匠的儿子,抢回了她的布娃娃。她们沿着如画的乡间小道一起回家,将西沉的落日甩在身后。

    佩缇娜满眼崇拜地对艾薇说:“你刚刚好厉害!以前还没人这样狠狠地教训过戴蒙呢!我觉得你可以当骑士,王国最厉害的骑士!”

    “是吗?”艾薇憨憨地一笑, 摸了摸脑袋:“我可以吗?”

    “当然!”佩缇娜肯定地回答, “我的感觉一向很准,每次我觉得我惹祸了,妈妈准会揍我。”

    艾薇于是深信不疑。

    佩缇娜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你能生活在格林戴尔呢!”

    在两个乡野田园间长大的女孩眼里, 遥远的王都格林戴尔是遍地都是黄金的梦想之城。

    “如果我去了格林戴尔, 一定把你也接过去!我们可以一起捡金子!”艾薇兴致勃勃地说。

    两个女孩在一路的欢声笑语中朝家里走去。

    到家后,艾薇马上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妈妈。

    妈妈向来不喜欢艾薇在外面打架, 但也没有过多约束过她。可这天,听到艾薇自夸可以成为王国最厉害的骑士时,妈妈突然爆发了。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女人就该好好待在家里,而不是跑去战场上!会打架算什么本事?你像那些淑女一样,好好学学礼仪、绣花,做好家务,以后能嫁个好丈夫,这比什么都强!”

    艾薇哭了。

    妈妈把针线筐往艾薇手里一塞,语气严厉:“我昨天教过你怎么绣玫瑰纹样,今天绣不好不准睡觉!”

    艾薇低下头穿针引线,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妈妈坐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不知道多晚,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此后的几年里,艾薇没再跟任何人打过架。母亲教她绣出精美的纹样,做出美味的菜肴,将家里收拾得整洁舒适。艾薇常常会在母亲睡着后偷偷溜出去,在月光下挥舞着树枝,和空气对打。

    有天晚上,守林人马修发现了在小树林里瞎比划的艾薇,马修以前是个骑士,后来严重的风湿病让他无法在马上拼刺,也无法再与人比武,于是他在林子里自己搭了个房子,守卫着村庄的边界。

    艾薇是某天晚上在小树林里面挥砍树枝时遇见他的。

    马修和艾薇一样拿着树枝和她比划,将他在过去的经验中总结的战斗技巧尽数教给了她。

    后来,他们还会一起在小树林里打猎、在小河里抓鱼,艾薇爬上马修无法再爬上去的大树,将树上美味的野果摘给他。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马修爵士生好炭火,进屋睡觉,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老骑士把他用过的盾牌和剑留给了艾薇。

    出乎艾薇意料的,妈妈没有扔掉老骑士留给她的遗物。

    第二年春天,从南方来了个从亚拉铎过来的年轻药剂师,药剂师模样不错,村里很多女孩喜欢他。但在一个温暖的暮春之夜,是艾薇吻到了他的唇。

    这个秋天,她在药剂师在当地圣堂中举办了婚礼,过冬之后,艾薇带着微薄的嫁妆,和药剂师一起穿越黑森林,去到了他的家乡定居。

    艾薇像周围所有结了婚的女人一样,每天待在家里,把家禽喂得饱饱的,把家具擦得一尘不染,把每件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并缝补好破洞了的地方。

    家里十分温馨舒适,但艾薇总觉得心里有块地方空荡荡的。

    在艾薇对这短短一两年发生的事情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她怀孕了。

    她的体质本来就健康强壮,药剂师也给她精心调制了各种滋补药水,女儿维奥莱特很顺利地降生了。

    药剂师资历不深,天赋也算不上高,收入还比较微薄。为了养活孩子,艾薇每天出去给别人洗衣服,回家后像周围所有结了婚的女人一样,将自己的收入交给丈夫。

    维奥莱特三岁生日时,看上了商店里一条漂亮的小裙子。以前她的衣服都是艾薇旧衣服改的,要么就是捡了村里大孩子的衣服来穿,可那天是维奥莱特的生日,艾薇想满足女儿的小心愿。

    于是她去店里找药剂师要钱。

    药剂师不在店里,老板让她去村里的酒馆找找。

    艾薇去到了酒馆,一打开门,一股潮湿的烟味便混杂着酒味扑面而来。

    艾薇在一张牌桌前找到了药剂师。

    她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表示需要一些钱。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艾薇。

    艾薇告诉他今天女儿生日,想给她买条裙子。

    药剂师疑惑地问:“维奥莱特不是有衣服穿吗?本杰明爵士才给了几条他小女儿穿过的旧裙子啊!”

    艾薇看了眼药剂师面前牌桌上摆的一小堆钱币,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平,但她还是语气尽量平稳地说道;“维奥莱特从小就没穿过新衣服,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想尽量让她过得开心点。”

    药剂师有些不耐烦了:“我们又不比那些有钱人家,小孩子长得快,哪有钱天天给她买新衣服,你别胡闹了!”

    艾薇看着药剂师因为怒气而微微扭曲的面容,开始觉得他有些陌生。

    她于是放弃了平心静气地说服他,而是一把拿起药剂师面前的几枚钱币。

    药剂师猛地站起来,蹬着艾薇:“你干什么!”

    艾薇满眼失望地看着他,说:“我不要你的钱行了吧?我在外面洗衣服的钱都给你了,我要把我自己的钱拿回来给维奥莱特买!”

    牌桌上其他几个男人都哄笑起来:“女人哪有自己的钱!”

    在这里,女人的所有财产,包括她自己,都是完全属于丈夫的。

    药剂师抓住艾薇的手腕:“你把钱放下!”

    “我说了我要拿走我的钱!”艾薇大喊道。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贱兮兮地笑道:“你家婆娘欠点管教了。”

    药剂师盯着艾薇,又厉声说了句放下。

    艾薇没回答,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药剂师突然一个巴掌甩在艾薇脸上,将她的头打偏到一边。

    旁边的男人们哄堂大笑:“这才对嘛,女人们总是忘记谁才是一家之主,有时候就得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她们才想得起来。”

    艾薇转过头,令药剂师突然有些不安的是,被扇了一巴掌,她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一点也没有,她此刻眼底的冷意让他想起了夏博的雪。

    “结婚时我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千万不要对我动手?”

    药剂师心虚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艾薇问完,双手突然向后一拧,药剂师的手臂上传来剧痛,然后她举起他,药剂师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飞过几张桌子,重重砸在地上。

    牌桌上其他几个男人纷纷站起,艾薇没有废话,只用了几秒钟就让他们全部躺下了。

    她拿起牌桌上药剂师的那堆钱币,看向在地上痛呼的丈夫,沉睡已久的某些东西开始在她体内苏醒,一种极度的愉悦感传遍四肢百骸。

    走出酒馆,艾薇去商店里买下了那条裙子,回家给维奥莱特穿上,然后拿起马修爵士的剑和盾牌,走出了家门。

    她已经受够了,妈妈是错的,她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家里获得幸福,她的女儿也绝对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药剂师带着一堆人追了过来。

    “放下维奥莱特,她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

    多么可笑,在亚拉铎,孩子是母亲生下来的,但孩子的所有权却属于他们的父亲。

    艾薇放下维奥莱特,左手持盾,右手执剑,如山一般挡在了女儿身前,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血液中熊熊燃烧。

    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没敢发动攻击,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拳脚只敢挥向弱者,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疯女人显然不是个弱者。

    艾薇单手抱起维奥莱特,用剑指着那群人,大步离开了她居住了好几年的这个村庄。

    她要回到夏博。

    夏博和凯恩之间的黑森林是两国的天然屏障,森林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只有一条官方开辟的小路比较安全,可是想要从这条小路去往夏博,需要事先申请,夏博那边下发通行证后才能通过。

    艾薇带着孩子,无法去申请通行证,要是亚拉铎的当地事务官知道了艾薇带走了本该属于她丈夫的孩子,肯定会把维奥莱特扣押下来的。

    她只能冒险自己穿越黑森林了。

    艾薇用一根布条把维奥莱特绑在背上,手里拿着剑和盾牌,向森林深处进发。

    很快,头顶的树冠完全合拢,明明还是白天,光线却十分昏暗。林鸟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魔音般让艾薇昏昏欲睡。

    艾薇想着背上还背着女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一天过去了。

    艾薇找到了一棵能被月光照到的大树,爬上粗壮的树干睡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背着女儿朝着夏博的方向进发。

    好几天过去后,黑森林中的景象一成不变,母女两人每天靠吃野果、喝山涧里的水过活,晚上睡在大树的树枝或者高处的空地上,艾薇倒是没什么,维奥莱特则明显有些撑不下去了。

    她发起了高烧,嘴里说着胡话。

    艾薇把维奥莱特抱到小溪边,用清凉的溪水给小女儿洗脸,可女儿仍然昏昏沉沉的。

    她抱着女儿小小的身躯啜泣起来。

    “原谅我,原谅我!”

    艾薇吻着维奥莱特的小脑袋,她走的时候光想着如果将维奥莱特留在亚拉铎,她未来要面临的是砂纸一样充满无谓的苦痛的一生;可她没想到贸然将三岁的小女儿带入黑森林,可能立时就会要了她的命。

    艾薇哭了好久,哭累之后抱着女儿沉沉睡了过去。

    ——

    有人在推她。

    “夫人,请醒一醒,你不能在这里睡觉!”

    是一双小小的手,又在她肩膀上推了推。

    “夫人?”

    艾薇睁开了眼。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林中的仙子。

    前面站着一个极为漂亮的小孩子,金色的卷发,花瓣一样柔软嫣红的嘴唇,苹果般淡粉的脸颊,湛蓝清澈的大眼睛关切地看着她。

    看到艾薇睁开眼,小孩松了口气:“你醒了就好。”

    小孩身量不高,声音充满童稚,看起来不超过十岁。艾薇坐起来,发现这个金发的孩子后面跟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那个孩子比较奇怪,全身都包裹着黑色的斗篷,只露出来一双足以让星辰失色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周围被又长又翘、有些夸张的睫毛包围着,简直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两个孩子乍一眼都看不出性别。

    金发小孩对着后面那个孩子说:“海登,去打点溪水过来给这位夫人吧。”

    海登,会用这个名字的,估计是男孩子了。

    金发小孩转回头,问:“你为什么会在黑森林里?”

    艾薇回过神,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她马上紧张起来:“我的女儿呢?”

    “别担心,夫人,”金发小孩马上说,“她发烧了,我给她吃了点草药,她现在睡得香着呢!”

    艾薇看到维奥莱特小小的身子被平放在一块大石头上,马上跑过去,一摸额头,高烧已经退了。

    她转回身,那个名叫海登的孩子用树叶折成杯子,给她递来一杯溪水,艾薇接过来一饮而尽。

    “你们看起来还好小,为什么到黑森林里来?”她问。

    金发小孩走过来,指了指海登:“我弟弟生病了,听说黑森林里住着一位女巫,只有月圆之夜才会出来,她能治好我弟弟的病,所以我们来找她。”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艾薇又问。

    “爸爸已经不在了,妈妈……”金发小孩咬了咬唇,“妈妈不想要弟弟了。”

    一股同情从艾薇心底油然而生,看海登包得这么严实,或许是得了天花,也可能是麻风病。这两种病都不太好治,花费还很大。她和药剂师所在的村庄里,得了这两种病的孩子经常会被他们贫穷的父母扔掉。

    虽然狠心,但艾薇无法去责怪这两个孩子的母亲,父亲不在,就凭母亲一个人,是很难养活两个小孩的,更何况其中一个小孩还生了重病。

    所谓的林中女巫,可能只是大人们编造出来的美好谎言吧。

    金发小孩抬起头:“夫人,你的女儿会没事的,我们要继续去找林中女巫了。无论你要去哪里,祝你一路顺利。”

    说完,小孩摘下不存在的帽子,行了个像模像样的绅士礼,看来也是个男孩了,见兄弟俩要走,艾薇叫住了他们。

    “两个孩子在黑森林的太危险了,我陪你们去找那个女巫。”她说。

    两个孩子没有拒绝,于是她跟他们一起走了。

    随后,艾薇知道了金发小孩叫路易,路上无聊,虽然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懂,艾薇还是说了她的故事。

    说完后,路易拍着小小的胸脯,保证道:“来格林戴尔生活,我会照料好你的!”

    那副小男子汉的模样逗乐了艾薇,海登则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兄长的言行十分幼稚。

    小孩子对森林里的一切都觉得新奇,有了两个哥哥的陪伴,维奥莱特的精神变好了不少。每遇到岔路口,路易就扔石头决定方向,艾薇觉得很奇怪,但后来知道治好维奥莱特的草药是他随手采的之后,她意识到这两个男孩估计不是什么贫苦单亲家庭的孩子,而是魔法家族的人,便不再质疑他的方法。

    月圆之夜,他们来到一处盆地的边缘。

    盆地中央有棵巨大的树,树叶在月光下舒展着枝叶,周围漂浮着淡淡的荧光。

    路易惊喜地拍了拍海登,本来就还没变声的嗓子因为欣喜更加尖细:“看啊!我们成功了!你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两个小男孩快乐地击了个掌,艾薇也为他们感到由衷的高兴,但她马上想到一个问题:“我们怎么下去呢?”

    盆地边缘很陡峭,并且下面还很高。

    路易眼尖,指向不远处:“看!那儿有座吊桥!”

    他们朝吊桥走去,正要上桥时,艾薇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传来异样。

    海登似乎也感觉到了。

    他走到一行人前面,将他们挡在后面。很奇怪,他的身躯那么小,比艾薇的腰高不了多少,但艾薇居然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安全感。

    “怎么了?”路易问。

    “有东西在向我们靠近。”海登回答。

    艾薇提起小男孩的斗篷就将他放到了自己身后。

    “别乱逞英雄!”她拔出了剑,对几个小孩安排道,“路易,你带着海登去那棵树上找女巫治病,别耽误时间,我就在这里,给你们守着桥的入口。”

    “可是……”海登显得有些犹豫。

    “快走!”艾薇说:“我是大人,你们都要听我的!”

    路易拉了拉海登的衣角:“走吧,等林间女巫治好你了我们就回来找艾薇。”

    “等等!”艾薇叫住马上要离开的路易和海登,指了指维奥莱特,“带上她一起过去。”

    路易点点头,拉起维奥莱特的手,三个小孩子踏上吊桥,朝大树走去。

    没过多久,森林的飘来奇怪的腥臭味,艾薇皱眉,举起了剑和盾牌。

    “嗷呜”一声,一个像狼又像人的生物冲出森林,朝艾薇扑了过来。

    它的眼中闪烁着凶光,毛发浓密,爪子尖锐,挥舞时扇起一阵腥风。

    艾薇笑了一声,看了眼高悬于半空的明月,没想到竟然让她遇见狼人了。

    她屈腿,下一刻弓箭般射了出去,剑光闪过,狼人的头被整齐地削下。

    这才是我!艾薇兴奋地呼吸着,她已经迷路太久了,那个忙碌于院子里和灶台间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她。

    这才是她。

    红光从密林中接连亮起,闪着精光,更多的狼人朝她包围了过来。

    艾薇举起剑。

    来吧!战吧!

    ——

    三个孩子回来时,艾薇筋疲力尽地坐在桥头。

    路易第一个冲过来,瞪大了眼睛:“艾薇,你怎么了?”

    他环顾四周,捂住了口鼻:“狼人?艾薇,你还好吗?他们伤到你了吗?”

    “没有,”艾薇摆摆手,“我没事,不会变成狼人的,你们呢?找到女巫了吗?”

    路易失望地低下头:“没有女巫,树上什么都没有。”

    艾薇并不意外,她转过头看了眼海登,小男孩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头,维奥莱特一只手食指放在嘴里,另一只手轻轻牵住海登带着手套的右手。她抬起头,不明白这个哥哥为什么看起来非常失落。

    “你会好起来的,”艾薇说,“唔,我之前那个没用的丈夫说过,所有的疾病,最后永远是你的身体自己治愈自己,那些药物啦理疗啦,都是辅助手段。他虽然经常说屁话,偶尔还是有一两句金玉良言的。”

    海登朝她抬起头。

    “我自己也可以治好自己?”

    “当然,”艾薇抚慰地一笑:“别信什么林间女巫了,你才是你自己最强大的救世主。”

    两个小男孩听了她的话,不再像之前低落了,艾薇抱起维奥莱特,正要走时,路易叫住了她。

    他拔出了她的剑,说:“艾薇女士,我认为你可以做一名骑士,公正无畏的夏博骑士。”

    骑士?这个词语让艾薇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两个在夕阳下沿着乡间小路回家的小女孩。

    艾薇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她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别开玩笑,那些领主老爷们才不会册封我呢!”

    “那么我来册封你!”路易举起那把快有他整个人那么高的剑:“跪下来。”

    “什么?”艾薇眯眼。

    “我是夏博女王埃莉诺之子路易·德莱文特,我将以王室的名义册封你。”

    在淡淡的月光下,此刻路易看起来有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气势,艾薇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

    路易的手有点抖,但他还是成功将剑平稳地放在了她的右肩上:“艾薇女士,你是否愿意终身遵守骑士准则,忠于国家,保护人民,捍卫正义,打击邪恶;不畏惧黑暗和死亡,不挥剑向弱者;爱护妇孺,珍视荣誉;心如此剑,宁折不弯?”

    艾薇喉头滚动了一下,敬畏地回答:“是的,我愿意终身遵守骑士准则,忠于国家,保护人民,捍卫正义,打击邪恶;不畏惧黑暗和死亡,不挥剑向弱者;爱护妇孺,珍视荣誉;心如吾剑,宁折不弯!”

    “那么,”路易说,“请以夏博王国骑士的名义起身吧!”

    艾薇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还是个小不点的男孩。

    “所以,你真的可以把我带去格林戴尔。”

    “当然啦!”路易自信地一笑。

    在走出黑森林时,妈妈在外面等着艾薇。

    母女对视一眼,走到一边讲话。

    妈妈看了一眼路易:“你还是遇到他了。”

    “什么?”

    妈妈慈爱地一笑:“艾薇,我对你隐瞒过一些事情,你从来不是什么野孩子,你的父亲是奥古斯塔家族的维塔尔,我虽然不知道父母是谁,却具备了魔法天赋,偶尔能做预知梦,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你也能算是个纯血魔裔。”

    艾薇有些惊讶,母亲继续说了下去:“那个男孩,夏博的王子,我曾经梦到过,你……有一天会因为他而死去,所以我才阻止你成为一名骑士,”她顿了顿,“如果知晓这一宿命的结局,你还愿意坚持最初的梦想吗?”

    艾薇握住了妈妈的手:“妈妈,在亚拉铎的这几年,我看到女人们在产床上死去,因病痛死去,还有的被丈夫活活打死——是的,那里没有真理之石的约束,打死妻子的丈夫只要编造一个谎言,便能逃脱惩罚。你难道觉得,那样的死法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会更幸福吗?”

    母亲的嘴唇颤动着,艾薇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的身体里流动着战斗者的血,我能感受到!妈妈,我绝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身为骑士,为了誓言手握利剑而死,那将是我毕生的荣耀!”

    妈妈凝视她良久,终于拥抱了她,妈妈拍了拍她的后背:“去吧,朝着你的梦想而去吧,原谅我曾想要束缚你的翅膀,尽管我早就知道你该属于天空。”

    她松开女儿,笑着说:“现在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外孙女。”

    她们并肩走回去,两个王子在草地上陪着维奥莱特抓蝴蝶,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勾勒出温暖的金边。

    过去的景象走马灯般一闪而过,艾薇吐出一口气,妈妈说的没错,这便是她的宿命结局。

    “艾薇爵士!艾薇爵士!”

    有人正在焦急地叫她。

    “快醒醒!爵士!”有只手推了推她。

    图像闪回,母亲拥抱了她。

    “我早就知道你该属于天空。”母亲说完后,将她猛地向后一推,艾薇失去了平衡——

    下一刻,她睁开了眼睛。

    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路易·德莱文特正低着头,满眼关切地望着她,她的头很痛,而他们旁边是一片碎石嶙峋。

    第39章

    艾薇的视线还有些模糊,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仿佛带着回响,她努力眨了眨眼,用手肘撑起身体。

    路易扶了她一把:“要是头晕得厉害的话, 我建议你还是继续躺一躺, 现在已经安全了。”

    艾薇四周看了看:“地震了?”

    路易“嗯”了一声,“埃德蒙的人不是被砸晕了就是被地面的裂缝吞了, 所以你不用担心。”

    艾薇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眉心,手臂上细碎的擦伤处传来异样的痛感, 她的头脑清醒了些, 过去的经验让她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在剑刃上淬了毒吗?”

    刚问完,她就看到身边有个黑色的小瓶子,瓶口是打开的,不远处的碎石堆里,躺着一把埃德蒙卫兵的铁剑。

    艾薇一把拿起瓶子,看向路易:“这个……你怎么弄来的,你弄伤自己了?”

    还没等路易回答, 艾薇便抓起他的手臂,仔细查看上面有没有被剑划伤的痕迹。路易很幸运,但他有时候会滥用自己的幸运, 为了给她拿到解药而让自己也中毒完完全全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我没受伤。”路易伸出手在艾薇面前晃了晃, “我刚拿起那把剑这个瓶子就自己滚出来了。”

    “那你还是打算伤害自己了!”艾薇伸出手, 似乎很想像过去路易还未成年时一样在他头上来一下, 但她最终没有这样做, 而是把他拉过来紧紧拥抱在怀里,“以后不许这样冒险行事了!”

    “好的好的,你放心吧。”路易被大力一抱有些窒息,挥动手臂让艾薇放松一些, 艾薇松开手,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完全没有听进去。

    他们互相搀扶着从碎石堆中站起。

    塞维森家族的整座城堡已经完全被地震夷为平地,受伤的仆人们大多坐在废墟中哀嚎,没有人去理会路易和艾薇,他们很顺利地走到了外面。

    平坦的铁溪草原像是被狠狠挤压过的蛋糕,大地变得高地不平,而草原上原本安静流淌的河流现在看上去横七竖八的,像是错了位的拼图。城堡外依山而建的小镇受到的破坏看起来比城堡要小,居民们纷纷从家里跑了出来,看到路易,他们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艾薇默默挡在了路易身前。

    小镇居民们朝他们围了过来。

    艾薇拔出剑,笑着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冷静一点,别逼我向平民挥剑。”

    看到艾薇拔剑,居民们没有再上前,可也没有退去,只是形成了一个对路易和艾薇的包围圈,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缓缓移动着。

    他们走得很慢,路易怀疑,以现在的速度,可能黎明时他们才能走出小镇,就在这时,从山脚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穿着整齐盔甲的士兵朝着山上进发,艾薇眯眼,双手举起剑,做出迎战的姿态。

    但是路易看到了队伍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拍艾薇的肩膀,如释重负:“这次真的没事了,是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也看到他了,她小跑着冲上来,抓起他的手上下打量:“抱歉!我一预见到这件事就马上带人过来了,希望没有太晚,你还好吗?艾薇爵士还好吗?”

    “我们还好,你的父亲和哥哥可能不太好。我们走得很急,没去查看他们的情况,不过就算他们活了下来,也触犯好几条重要法律了,”路易回头看了眼城堡的废墟:“这意味着——以后你就是塞维森家族新一任的家主。”

    ——

    海登和枯叶蝶站在古代数学家海巴夏的雕塑下面,等待诺拉到来。

    没过多久,诺拉从一座办公楼内走出来,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朝他们过来了。

    “图书馆四楼是绝密的地方,普通教职工是进入不了的,不过我弄到了一张通行证,海登,我们可以一起进去;枯叶蝶,你得在外面等我们。”诺拉语速飞快地说。

    枯叶蝶皱起了眉:“不行,这是我的任务,我要一起进去!”

    诺拉举起她手里拿着的一张纸:“管理员开具的这张通行证上只有我和海登的名字,抱歉,你与莱温斯敦没有任何关系,无法给你开证明。管理员还特别提醒了,四楼有A级警戒,让我们进去后注意一些,考虑到这点,我的建议是你就在外面,不要冒险。”

    枯叶蝶看了眼诺拉手里的通行证,又抬头看了一眼图书馆,说:“也许我可以从楼顶潜入进去。”

    “最好不要,除非你想把自己摔成肉泥,”海登眼神阴郁地说,“你没有魔法血统,A级警戒是很高的级别,仅次于S级,贸然进入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听到海登的后半句话,枯叶蝶脸上浮现起那种诺拉很眼熟的那种不服输的表情,诺拉于是连忙道:“你可以在外面接应我们,如果我们有什么事…… ”

    诺拉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们在里面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枯叶蝶能在外面做什么,在她顿住的间隙,海登慢悠悠地道:“你也做不了什么,但你进去大概率会帮倒忙,所以如果你执意要进去,我只能打晕你了。”

    枯叶蝶瞪着他:“你怎么能这么讨厌?”说着她悲愤地看向诺拉,“像你这样的大美人是怎么会嫁给他的,他除了长得还可以,外加有魔法血统外,有什么别的优点吗?”

    诺拉尴尬地笑笑,总不能说自己被设计了吧,这样显得多蠢啊。

    “别问这种傻问题,当然是因为她爱我。”海登搂过诺拉,“呆在这里,或者找地方去喝杯茶,我可不想等我们出来后听见你出了什么事。 ”

    枯叶蝶冲着海登的背影挥舞着拳头,海登嗤笑了一声。在两人进入图书馆后,枯叶蝶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四楼,她没有魔法,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向那里的时候,手臂上有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浮现了起来。

    算了,暂且听听星尘的话,在外面等等吧。

    图书馆三楼及以下都是完全开放的,从三楼往上的楼梯上有道铁门,出示通行证后,看门人为他们打开铁门。进入四楼,一只硕大的鹰滑翔而下,停在了海登和诺拉面前的栏杆上。

    诺拉把通行证递给它,巨鹰伸出爪子,将通行证从中撕成了几块碎片,然后展翅飞起,飞回天花板上,伸出爪子拉开顶部的一个圆环,四楼的门缓缓打开了。

    诺拉看着手中变成几根纸条的通行证,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原来这个通行证是一次性的。”

    门里是个灯光昏暗的大厅,他们走了进去。

    走入大厅,两侧是一排排高耸的书架,这里有许多书,可空气中完全闻不到潮湿发霉的味道,而是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草木香。

    每个书架上都爬着黑色的藤蔓,藤蔓上没有叶子,却长着松果一样硕大的果实,草木香就是从这藤蔓上散发出来的。

    “这里这么多涌泉藤,想在这里放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涌泉藤是什么?”诺拉问,这种植物她以前从未听说过。

    海登解释道:“哈灵顿家族培育的魔法植物,用途主要是日常保持空气干燥和除虫,但是一旦起火,它们的藤蔓和果实中能喷出大量的汁液,它的汁液可以浇灭一切火焰,包括普通的水无法浇灭的灵火。”

    诺拉摸了摸涌泉藤的藤蔓,冰冰凉凉的,充斥着大量水元素的气息,她四周看了看:“你觉得这里能藏下什么东西吗?任务发布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火? ”

    “很大可能是为了要毁掉一棵树,但是那个人自己也不知道该毁掉哪颗,于是只能把整座森林都毁了。”

    “那我们就更不可能找到那棵树了。”诺拉说着抽出一本书,封面是一片黑色,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她打开书,里面赫然是一个男人的人头。

    书被打开后,那个人头的眼睛睁开,对着诺拉抛了个媚眼,语气挑逗:“您好,小姐。”

    诺拉默默把书合上,放回了原位。

    她沿着书架往前后两个方向看了看,摇摇头:“这里书太多了,没有任何其他线索的话,我们是不可能有所收获的。”

    话虽然这么说,他们还是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往后查看,突然,海登蹲了下来。

    诺拉看过去,在他查看的这个书架最底部,有几道小小的划痕,印在铁制的架子上。

    他们对视一眼,海登走入两排书架间的过道,查看这排的书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

    诺拉也凑了过来。

    “Samsara。”海登轻声说。

    “什么?”

    海登抬手,指向最顶端一排书的书脊:“看它们的首字母。”

    诺拉抬头看去,果然如此。 Samsara ,在某种语言中似乎是轮回的意思,可这有什么含义呢?

    字母的顺序?字母出现的次数?诺拉脑子里面飞快转动,海登已经行动了。

    2 , 3 , 1 , 1 .看他直奔向后面两排,他可能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数字坐标。

    诺拉跟了过去,向后两排,向坐三排,最上面一行,第一本书。

    海登打开了那本书。

    瞬时,有个柔和的女声开始吟唱,诺拉觉得自己瞬时变得像是雀鸟一般轻盈,她觉得有些奇怪,叫了海登的名字,他转过头,眼睛微微睁大,朝她跑了过来。

    可他径直穿过了她,诺拉回身——

    她看到自己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第40章

    从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子被抱在怀里,飞快地穿越格林戴尔的大街小巷,实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海登把她抱到梵塔瑞诊所,这间诊所拥有全国最好的医生, 海登走进门, 问门口的接待员:“艾因哈特医生在吗?”

    接待员点点头,看了眼诺拉, 指了指旁边一张空床,说:“把她放上去。”

    海登把诺拉的身体放在床上,枯叶蝶站在后面,不停在胸口画着祈祷的手势,她的双唇发白,微微的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接待员翻开诺拉的眼皮看了看, 又摸了摸她的脖颈侧面, 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犹豫地对海登想要开口。

    “她没死。”海登十分肯定地说。

    接待员耸耸肩:“好吧。”

    这时,艾因哈特医生大步走过来了,他是个身材匀称、目光矍铄的中年男人。

    “王子?”艾因哈特医生一眼认出了海登,然后他低头看了眼诺拉:“王妃?”

    海登点了点头, 艾因哈特和接待员一样做了常规的检查, 最后, 他把手悬空放在诺拉的额头上方, 这是一种古代巫医流传下来的检查方法。

    “王子殿下, ”艾因哈特开口:“我恐怕……”

    海登打断了他:“别乱下结论,她肯定还没死!”

    艾因哈特顿了顿:“我知道人们一开始会很难接受事实,可是……”

    “多少钱?”海登掏出了一张支票:“五十万金币,够你救活她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

    “一百万?五百万?”海登的呼吸有些不稳, 他似乎正在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不要大吼大叫。

    反而是艾因哈特先爆发了:“看在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份上,王子,您能不能别再侮辱我的人格了?四十年前,当我决定以医生为终生职业时,就立下过正式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只要是能救活的病人,无论贫穷富有、高贵低贱,我都会不计一切代价的救活。可我无法去拯救一个已死之人!”

    他的语气让诺拉吓了一跳,可她怎么就是已死之人了呢?诺拉飘到自己的身体上,想要沉入进去。

    不可能,她经历过一次死亡,那时的感觉和现在截然不同。

    诺拉尝试了几次,但是没有成功。有种神奇的力量阻止着诺拉的灵魂和她的身体合二为一。

    “抱歉,王子,”艾因哈特很快冷静下来,拍了拍海登的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

    医生离开了。

    海登仿佛石化一般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枯叶蝶推了推他:“我们走吧?”

    他抱起诺拉,沉默地离开了诊所。

    这时诺拉开始慌张了,她飘到海登前面,朝他努力挥动手臂:“不不不,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可他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

    夜色将格林戴尔完全笼罩了,诺拉漂浮在半空中,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影子,她继续跟随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海登在一处台阶上坐下。

    他眼中的悲伤如此深切,比夜色更要浓上几分,然后他低头,将脸埋在诺拉的脖子下面。

    诺拉心里一动,想去触摸他,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可她的手直接从他的脑袋上穿透了过去。

    枯叶蝶突然诡异地笑了一声:“喜欢我送的这份见面礼吗?”

    海登猛地抬起了头。

    “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吗?”枯叶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轻蔑,“我那时不过是不小心被蜜蜂蛰了一口,之后的确疼了几天,但除此之外什么影响都不会有,至于蜜蜂——那可是会死的哟!”

    海登将诺拉轻轻地放在地上,站起了身:“如果蛰中你的恰好是只有毒的蜜蜂呢?”

    枯叶蝶微微勾起嘴角:“那就要看它的毒性能有多强了。”

    她说完这句,头猛地向下一坠,重新抬起来时,眼里充满了惊恐:“刚刚是什么在操纵我说话?为什么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

    海登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是卡珊德拉。”

    黑女巫?诺拉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卡珊德拉是谁?你跟她有很大的过节吗?”枯叶蝶扭动着自己的手腕,又动了动脖子,看向四周的黑暗,对自己刚刚被附体一事觉得十分别扭。

    海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抱起诺拉又站了起来。

    枯叶蝶继续跟上:“我知道现在讨论这个不合时宜,但我的任务怎么说?你们在图书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海登似乎在用尽最后的耐心跟她解释,“烧毁莱温斯敦图书馆四楼的藏书根本就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卡珊德拉想通过这件事给我个警告。”

    枯叶蝶微微张开嘴,这才想明白整件事。

    “对不起!”她惊恐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任务是个圈套,还有什么是我能补救的吗?”

    “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烦我了!”

    “我真的很抱歉!”枯叶蝶看起来要哭了,“她该不会真的……怎么办?这都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海登冷静地说,“没有你,卡珊德拉也会用别的途径来警告我,你走吧,我得去想办法唤醒我的妻子。”

    枯叶蝶小跑着才能跟上海登的步伐,她看了眼双眼紧闭的诺拉,有点怀疑地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你回去就是帮我的忙了。”海登回答得斩钉截铁。

    枯叶蝶咬了咬唇:“好,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的。”

    “无所谓。”海登随意地说。

    枯叶蝶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眼诺拉:“那我走了。”

    海登点点头以示作别,枯叶蝶转身,瞬间消失于夜色中。

    他径直来到了他在天鹅巷的那座小房子。

    “巴塞洛缪!”他大声喊道。

    没有回应。

    “巴塞洛缪!”他又喊了一声。

    衣着考究的幽灵从天花板上姿态优雅地降落,他理了理领结,纠正道:“是巴塞洛缪男爵,没礼貌的家伙。”

    幽灵说完后,看到了诺拉,“咦”了一声。

    “你怎么成这样了?”男爵问道。

    “我不知道!”诺拉回答。

    巴塞洛缪男爵围着她转了一圈。

    “你在跟谁说话?”海登问。

    “你的夫人啊,她为什么……”巴塞洛缪指着她,“变成这样了?”

    “她在这里?”海登怀疑地看着巴塞洛缪指向一片虚空,“我为什么看不见她?”

    “因为她还不是幽灵,呆瓜!要是你能像看我一样看到她,那就意味着你该痛哭流涕了。”

    巴塞洛缪得意洋洋的,大概很享受能辱骂海登的感觉,但他很快收起得意的表情,围着诺拉转了一圈,用手摸着下巴:“得尽快想办法把你塞回去,不然你就真的回不去了。”

    “有什么办法?”诺拉和海登一起问,但他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巴塞洛缪问。

    海登拿出了一本黑色封面的书:“我打开它时,里面有个女声开始唱歌,然后我听到声音,一回头她就倒在地上了。”

    他居然直接把书从图书馆带走了?

    巴塞洛缪围着书转了一圈,猛地向后跳了一大步:“卡珊德拉?”

    海登点点头。

    “拿远点拿远点!”巴塞洛缪夸张地摆着手,似乎对那位黑女巫十分忌惮。

    海登把书收了起来,巴塞洛缪摇了摇头,对海登居然敢把卡珊德拉的书放在自己的大衣里带着到处跑这件事感到无法理解。

    “你知道深海中的海妖塞壬会通过吟唱来诱惑过路的水手吗?水手被歌声诱惑,会导致船只偏离航线,触礁沉没。卡珊德拉的灵魂之歌是更高级的版本,能让人类的灵魂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离体。”

    “然后?”

    “有个复苏仪式,只有在像我这样好心又强大的幽灵的协助下才能完成,这个仪式可以让你把她的灵魂拉回去,但需要你先将灵魂剥离出身体,按照你的体质嘛, ”巴塞洛缪打量着海登,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段大小:“这个过程会比普通人疼上——那么一点儿,你觉得你可以忍受吗?”

    看他的表情,诺拉觉得海登会比普通人疼上不止一点。

    “可以,”海登淡淡地说:“这大概是卡珊德拉很乐意看到的。”

    “好吧,把她抱去床上。”巴塞洛缪指挥道。

    海登把诺拉抱到二楼的一张空床上,在把她放到床上后,巴塞洛缪又让海登跟她十指相扣,躺在她的身边。

    这画面有些奇怪,就好像他要殉情一样,诺拉漂浮在一边,忍不住这样想到。

    “等他的灵魂出窍后,你就拉住他,然后你们可以一起回到身体里,明白吗?”巴塞洛缪对诺拉叮嘱道。

    诺拉点点头,巴塞洛缪坐到钢琴边,开始弹奏乐曲。

    几曲过后,无事发生,海登忍不住抬起头问:“你确定你真的会那个复苏仪式吗?你弹的都是什么啊?”

    “这个嘛,只是随便弹的,”巴塞洛缪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为了让你快速入眠,你怎么还没睡着?只有当你入睡以后才能开始仪式。”

    “那你别弹了,安静一些。”海登不耐烦地说,诺拉忍不住笑了,巴塞洛缪或许是出于好意,可他刚刚弹的几首曲子确实算不上催眠。

    巴塞洛缪瞪他一眼,不过还是停下了弹钢琴的手。

    没过多久,海登沉入了睡眠。

    巴塞洛缪站起来,走到两人的身体前面。

    他吟唱起一段长长的咒语,诺拉听不太懂,随着吟唱,巴塞洛缪原本就半透明的身体更加虚无缥缈了。

    吟唱完后,巴塞洛缪低头,问沉睡中的海登:“为了你的爱人,你是否甘冒灵魂归于寂灭的风险?”

    诺拉眼睛一跳,会有这么大的风险?

    但海登马上回答:“我愿意。”

    他的嘴巴没有动,诺拉意识到,发声的是他的灵魂。

    “那么起来吧。”

    半透明的身影自海登的身体上浮现,轻盈、飘渺,带着珍珠般的白色,并不是被玷污过的灵魂特有的黑色。

    但是随着他逐渐起身,有细密的伤口自他的灵魂上出现,慢慢形成不规则的网状纹路,斑驳的纹路越来越深,好像要把他的灵魂切成碎片。

    “快抓住他的手!他受过不可知的诅咒,灵魂离体风险很大,甚至可能会被撕裂的!”巴塞洛缪对诺拉喊道。

    诺拉本来想去触碰海登的灵魂,听到巴塞洛缪这么一喊,她反而犹豫了。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海登身上的诅咒保护着他免于任何外部伤害,可如果他的灵魂被撕裂了,是不是□□也会死亡?

    没有了未来的夜隼,洛克特兰大陆是不是就会在面对极夜岛的战争中取胜?

    想到这里,诺拉后退了一些。

    海登看向她,没有说话,他灵魂上的伤口更多更深了,涌出了奇怪的黑色液体,接着从他的眼里都有那种不知名的黑色液体涌出。他闭上眼,微微笑了一下,收回了伸向诺拉的手。

    诺拉想起前生刺杀他,用银妖蛇咬中他后,他也是这么笑了一下,这个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前生,战争的残酷场景立时浮现在诺拉脑海中,她情不自禁地再次向后退了一些。

    “你在拖拖拉拉个什么?”巴塞洛缪男爵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诺拉一惊,背后传来巨大的推力。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诺拉身后,给了她的灵魂重重一推,她和海登已经支离破碎的灵魂撞击在一起,下一刻,她在自己身体中睁开了眼睛。

    海登蜷缩起身体,在巨大的疼痛下,他的肌肉开始不自主的抽搐,呼吸变得十分急促。

    “对不起,对不起!”醒来后的诺拉心里像打翻了调色盘一样混乱,她凑过去抱住他的头,使用疗愈魔法帮助他舒缓下来。

    她能感知到他的身体处于一种刚刚遭受过重创的状态,但外观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令诺拉感到放心的是,这种状态像是煎锅里蒸发的水滴一样飞快地消失了,海登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下来。

    “还疼吗?”诺拉问,嘴唇有些颤抖。

    海登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间,先“嗯”了一声,又闷声说道:“夫人抱抱就好了。”

    “我刚才……”诺拉欲言又止。

    “你不用向我解释任何事情。”海登的手仍然与她相牵,他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她大拇指下的皮肤。

    “要解释的,”诺拉说,她深吸一口气,“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

    “你刚刚跟枯叶蝶说,今天这件事是黑女巫想要给你个警告,什么警告?”

    海登沉默了一阵:“她想说,她能随随便便夺走我所珍视的一切。”

    这很符合诺拉对黑女巫的刻板印象,接着诺拉又问:“克里曼宫我的生日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海登抬起了头。

    “不是。”

    果然如此。

    诺拉看着他似乎蕴藏着璀璨星河般的眼睛,慢慢地开口:“你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吗?”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或许此时诺拉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这个明显意有所指的问题没有受到魔法禁制。

    “不是。”

    诺拉并不意外,她抬起手,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有过灵魂上的接触,那一撞的余波竟如此悠长。她现在看着海登的每一眼,他们肌肤相触时的每个动作,都让她心里涌现出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特殊情感,就好像是心底有座即将要喷发的火山。

    “我们有没有……”诺拉的手轻柔地拂过海登的脸颊,每次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每件逻辑上说不通的事情,许许多多的迹象指向了一个可能,一件诺拉过去逃避去仔细思考的可能。

    魔法禁制让她无法问完这个问题,但她还是不死心,又颤着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

    该死!还是问不出来!

    但海登已经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他张了张嘴,同样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下一刻,他的吻落了下来。

    这一次,诺拉理智的防线彻底被击垮,她不愿再去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受到埃尔文之光的影响,任由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挺起,直至严丝合缝地紧贴着他。她张开嘴,对他的吻予以热情地回应,他的手顺着她的肩膀一路向下,诺拉用腿缠住他,若非海登的天赋,此刻她的指甲肯定会深深嵌入他的后背。

    诺拉仰起头,将光洁白皙的脖子完全展露在海登面前,她已经准备好了……

    “我应该提醒一下,按两位现在的身体状况,安静地去睡一觉是个更好的选择吗?”巴塞洛缪男爵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他居然还在这里!诺拉一惊,连忙把自己藏到海登身后。

    海登也朝他转过了身。

    巴塞洛缪摊开双手:“怎么了?我认为我至少应该得到一句谢谢。”

    “谢谢,”海登从牙缝里说,“现在您能离开了吗?”

    “不客气。”巴塞洛缪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穿过墙壁离开了。

    等他飘走后,诺拉又环住海登的脖子。

    她冲他露出一个半带羞涩、半带甜蜜的笑容,突然,一阵巨大的疼痛自她脑海中炸开,闪电般的白光让她的眼神失焦了几秒。

    “诺拉,怎么了?”海登意识到了不对劲。

    诺拉慢慢回过神,那种熟悉的戒备重新将她武装了起来。

    “海登?”她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她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这是……你在天鹅巷的那个房子?能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