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叫夫君 别得寸进尺
文澜规规矩矩喝了一口竹喧奉上来的茶水, 才开口道:“殿下,刺杀的人已经查到了。”
“这么快。”君卿坐直了身子,把陆彻使劲靠过来的肩膀悄悄往一旁推了推。
“背后之人手段拙劣, 顺藤摸瓜, 想查清楚并不难。”
“别卖关子了,究竟是谁?”陆彻有些不耐烦。
“回殿下, 是太子妃。”
“宇文嫣?”君卿愣了愣, “她杀我做什么?”
“原因并不清楚, 但是买凶杀人, 确实是她, 人证物证俱在。”
“赏花宴上她想算计太子, 阴差阳错被阻拦, 但最后还是嫁了太子, 她究竟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君卿细细盘算起自己于宇文嫣的联系,想来想去, 根本没打过交道。
“在下查到,宇文嫣曾与陆将军有过婚约。”可能是为情所困。
文澜看着陆彻, 说出的话仿佛扎出的刀子,他又看了看君卿,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些愤懑的神色。
没想到君卿只是点了点头, “说起来, 我与宇文嫣也就这点联系了,但是她现在如愿以偿成了太子妃,何苦来杀我。”
文澜眉头紧锁, 心里酸涩泛开,看着丝毫不慌乱的陆彻,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重重砸落, 有些吃痛。
“我去杀了她。”陆彻起身要走,却被君卿死死拉住。
“你做什么!杀太子妃,你疯了!”君卿生气。
“如今太子一党正愁抓不到我们的把柄,你这么冒失,你就是这样辅佐皇兄的?”她质问。
“我神不知鬼不觉杀她。”
“不必,我们都按兵不动。”君卿拉着陆彻坐下,“是宇文嫣,反而好办,甚至不用我们出手。”
“我们能一天查清楚,他们也能,现在该慌乱的是太子。”
“难道就只等着他们反应?等着他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陆彻有些生气,这是刺杀,不是推搡打闹小事,宇文嫣不除,难道要留着这个女人像毒蛇一样随时跳起来咬君卿一口吗?
“若是皇帝想保太子,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宇文嫣是太子妃,你说杀就杀。生怕皇帝和朝中官员不知道你陆彻快意恩仇,桀骜不驯,连未来皇后的性命都能随手掌控。”
“神不知鬼不觉,太子妃暴毙而亡,知道刺杀内情的人先怀疑的就是我们!”
“按兵不动。”君卿摇了摇扇子,看着陆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叹了口气。
“在下也觉得不可操之过急。”文澜拱了拱手,“陆将军别心急。”
陆彻冷哼一声,坐会君卿身边再次拉住君卿的手。
“殿下,我今日就回去整理好证据,等明日早朝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好叫太子妃逃无可逃。”
“大错特错,这件事是皇帝亲自交给你办,你查出结果须得先向皇帝汇报,由他定夺。”
君卿看着眼前一个两个不叫自己省心的人,语重心长道:“这件事牵扯太子还有我,甚至还可能会翻出朝中勾结乌颌一案,不可莽撞。”
陆彻冷冷看着文澜,不说话。
文澜有些着急,终于抬起头看着君卿道:“殿下,这件事若是先交给皇帝定夺,恐怕”
恐怕会不了了之。
君卿笑了笑摇头,“我自然知道,没事,只能这样做。”
“你做大理寺卿还不到半年,就敢越级做事,敢在朝堂上把皇帝架起来。你今后的官运,是不想要了吗?”
“今日你回去整理人证物证,也给皇帝、太子一点思考时间,明日再将卷宗交上去,等着他决定便好。”
扳倒太子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在皇帝犹豫两个儿子该选谁的时候,尽量不要逼着他催着他做决断,而应该给他思考时间,让他在一件件事中彻底认清太子。
毕竟,人在慌乱急躁的情况下,最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文澜若有所思,而后担忧道:“殿下,那您该怎么办呢?”
“有我护着,文公子不必多心了。”陆彻在一旁早就听够了,这文澜一句接着一句的殿下叫着,让他心烦。
君卿叫他今后称呼她殿下,最开始他还觉得这个称呼有意思,仿佛两人不熟,但是实则两人亲密无间,每次共赴巫山时这样叫着,他都有点把持不住。
可如今听文澜这样叫了一下午,陆彻忽然就对这个称呼提不起劲来了。
“殿下,有我护着你,不必担心。”陆彻虽有些气闷,但是那股子醋意上来了,还是恨不得扒在君卿身上。
君卿没注意到身边人胡思乱想了这么一通,只觉得该说的都说了,文澜应该不是冲动的人,也算放心下来。
她抿了口茶,红枣香气丝丝缠绕唇齿,说出的话也温润极了,“文公子,文家百年世家,书香传承,如今朝堂内外正是需要清流纯臣的时候,你可要坚守本心。”
文澜知道这话除了嘱托还有送客的意思,忙站起身作礼,“定不负二位殿下厚望。”
而后告辞离去。
看着文澜如劲竹般的背影,君卿笑了笑,“不愧是才子。”
忽觉手上一松,肩上一轻,君卿往身边看去,只见陆彻甩开她的手,往内室走去。
怎么感觉陆彻自从左臂受了伤,这性子愈发的像娇娇气气的小姑娘了,君卿无奈笑了笑跟了过去。
“怎么了?不理人?”君卿跟着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沉郁的脸,微垂的眼睛遮住了些许光,此刻的陆彻竟显得有些柔顺。
陆彻扭身朝另一侧坐着,只留给君卿一个背影,漆黑的长发还有些没梳开,乱乱的垂在身后。
君卿心里有些柔软之处仿佛被他刺出来的头发戳中了,此时忽然就想哄哄陆彻。
她起身走到陆彻面前,双手捧起陆彻的脸,“再不说话,我可就走啦。”她学着往常陆彻对她那样,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
忽然身上一紧,接着是地转天旋,她已经不在地上站着,而是被陆彻拦腰抱到了床上压在身下。
现在是陆彻的鼻尖蹭着君卿的,“殿下,今后我想叫你卿卿。”
君卿感受着他喷薄而出的呼吸,脸有点红,“没说不让你叫”
“卿卿,今后我想叫你夫人。”
君卿脸更红,试图推开他,却根本推不动,“不准”
君卿推着他的手被捉住放在头顶,他一只手便能握住、掌控,左臂不敢用力,轻轻撑在君卿身侧,温热的呼吸放肆游走在君卿身前。
窗外艳阳高照,有侍女从廊前走过,脚步声伴着蝉鸣传入房间。
陆彻压低了声音,“卿卿,那你叫我夫君,可好?”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发问,仿佛二人躲在艳阳阴影下偷情。
“你别”君卿脸颊已经通红,‘夫君’这个词她叫不出口,快要到午饭时间,陆彻这样乱来,一会乱了发髻,乱了衣裳,还要踏雪进来收拾,这也太肆意妄为了。
“卿卿,你叫一声,我听听,求你了。”
君卿感受着眼前这人的变化,不敢轻举妄动,附在他耳边犹豫了好一会。
“还是别”
陆彻不依不饶,开始扯君卿的领口,看样子今天是要吃干抹净才罢休。
“陆彻——”再推。
“叫夫君。”
“别——”又推。
“叫夫君。”
“夫君!”君卿呼吸急促,急急叫了出来。
只见陆彻心满意足笑了,薄唇上还留着刚才亲她留下的水渍。
趁他开心着,君卿连忙推开他下床,陆彻跟了上来,从身后抱着她啄着她的耳朵。
“卿卿,再叫一声。”
“别得寸进尺了。”
“殿下,可要传午饭?”逐云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殿下,再叫一声吧,我真的很想听。”陆彻不罢休。
君卿应了一声逐云,“传。”
推开陆彻快步走出去,“以后白天不准来卧房!”
*
到了晚间,君卿与陆彻吃完饭在府中散步消食,便听见元一来报。
“殿下,太子入宫了。”
“他自己入宫?”君卿有些兴致。
“是。”
“好。”君卿点了点头,她已经猜出了事情的走向,太子还算有点脑子。
闷雷滚滚,潮湿的夏夜虫鸣声被隐去,将有一场大雨来临。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瓢泼大雨,君淮冒着雨来到公主府,他走进门先摔了伞。
脸上有几滴雨水未干,君卿忙抽出丝帕为他擦拭。
“阿兄,何故生这么大的气?”君卿命竹喧煮了一盅姜茶。
“宇文嫣就这样轻轻放过!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能稳坐东宫,享受她太子妃之位!”
君卿看起来没那么着急,她拢了拢披帛,坐下来慢条斯理道:“太子入宫怎么说的?”
“他闹着要休妻!把这件事硬生生闹成了家事!最后不了了之。”
君卿这边查得快,太子查得也快,很快便知道了是宇文嫣买凶刺杀,蠢到在皇城动手。
太子本就看够了宇文嫣,如今这蠢人竟然还敢做出这种事,一气之下直接深夜跑到皇宫求着休妻。
皇上知道来龙去脉,如君卿所想,并不想处置太子,便只当一件家事处理,训斥了一番,罚了太子一年俸禄便结束。
宇文嫣虽做了蠢事,但是已经很幸运,这件事皇帝不想闹大,所以她丢了颜面却保住了性命。
“宇文嫣此人有些运道在身上。”君卿由衷感叹。
“宇文嫣不死,我心头难安!”
君卿没见过君淮生这么大的气,连忙从竹喧手里接过姜茶送到君淮手中劝道:“皇兄,别生气了。”
君淮自然知道其中弯弯绕绕,但仍咽不下这口气,姜茶一饮而尽,他冒着雨离去。
第52章 她能忍 他心里被搅得生疼。
张氏这些日子心神不宁, 看着神像前的瓜果出神,重重花影后是她托父亲在南海高僧那里特地求来的金身药师佛。
其实她不精通此道,但是并不妨碍她每日虔诚参拜, 为她的夫君祈福。
皇帝最近头风症越来越严重了, 她默念着祷告乞求。
这位她陪伴了二十年的帝王,此时像衰落的残阳, 余温炙热, 但渐渐隐落。
从嵌了金线的蒲团上缓缓起身, 这位高贵的皇后娘娘又恢复了往常的矜傲。
“今儿十五, 晚间膳食须得加一例参汤, 本宫亲自做。”
初一十五是皇帝会来的日子, 这么多年来二人维持着亲密合作关系, 谁都不曾打破这个规矩。
所以张氏在皇后之位坐得稳, 就算是被儿女之事迁怒,被丽妃打压, 也不曾坏了这个规矩。
皇后已经忘了当初这个规矩定下时她是小女儿娇羞还是大权在握的满足,也不记得当初接手凤印时, 皇帝是温柔凝视还是斟酌审视。
都不重要,她的儿子已经长大,她早已不在乎这些。
她不会像安雅那个蠢女人那样, 对一个男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娘娘, 公主来了。”
张氏急急迎了出去,君盈有了身孕,她是心疼的。
“母后, 宇文嫣那个傻子,刺杀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君盈恼怒,但是想想那日听下人汇报君卿惨状, 心里也兴奋了一阵。
听说她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进宫,跪在大殿前哭得鬓发都乱了,好可怜。
君盈长到这么大,从没见过君卿这么失态。
在她印象中,君卿是最能伪装的人,就算是宫宴上被她暗地里换了杯盏里的酒,君卿也能不失态地平平静静喝完,就算是宴后休息了数天,都不露声色。
那是她为数不多得手的时候,那还是她和君卿亲近的时候,君卿为了不在父皇面前失态讨嫌,什么都忍得了。
父皇最讨厌丢皇家脸面的孩子。
如今她被宇文嫣那个蠢货害得衣冠不整,殿前失仪,在大殿上几乎哭死过去,君盈心里熨帖极了,但也恨宇文嫣没把这事做成。
“别胡说!”刺杀一事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听说那天陆彻为了搜查此刻,寻遍了城中药铺。
她默默捏紧了拳头,心里七上八下。
但是很快,她又放心下来,不过是个自小失了母亲教养,这么多年来唯唯诺诺的小姑娘罢了,再配上个莽夫,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刘玉做事滴水不漏,她需要放心。
“母后,刘冉这人不恭敬得很,我不想闻郎的孩子认他做父亲。”君盈揣着还没显形的肚子,扯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
“不准胡闹,闻仁不过是个戏子!你今后少与他来往!”张氏对君盈一向是放纵的,这个闻姓戏子色胆包天,竟敢把注意打到公主头上。
如今二人还闹出个孩子来。
张氏忽然觉得这些年的放纵似乎有些不对。
君盈作势要闹起来,这些日子她看着刘冉如丧考批的脸色,心中本就不痛快,如今还被训斥,更要发作出来。
“他不是戏子!我偏要抬举他做驸马。”
皇后有些头痛,她与刘家那些合作,她与太子那些密谋,她从未与君盈说过。所以,君盈还当刘冉只是个臣子,是个可以随意践踏的人。
但其实,刘家如今与皇后合作,相互忌惮,相互掣肘。
皇后想劝君盈收收性子,但是看着她扶着腰,有着身孕,又想到刘玉这些年来忠心耿耿,刘冉也不过是个纨绔。
她又收了声,只嗔道:“等你兄长成了事,随你怎么闹。现在收敛些!”
想到今后,君盈这才喜笑颜开,把闻郎也抛之脑后,她若是做了长公主,她就是最尊贵的女人!君卿这种只知道装模作样的小人,只配被她踢到偏远的封地去。
君盈在宫里说了好一会话,直到感觉肚子微微不爽利,才由着皇后搀着去了内室休息,直到天色渐暗才乘了稳妥的软轿在张氏一声声嘱咐中离去。
急急忙忙熬了参汤,张氏反复洗了手才回到药师佛前。念及君盈肚子里的孩子,张氏又撤了蒲团,跪在生冷的地砖上虔诚祷告。
药师佛不语,花影朦胧,垂眸悲悯看向世间。
*
君卿这些日子过得气定神闲,陆彻屡屡与她商量宇文嫣一事,她都摆摆手。
陆彻心里如同被捅了一刀,血流不止。
君卿极其能忍耐,在陇宁也是,如今也是。
在陇宁时,不到万无一失,她不会现出真实身份,就算是他伤她疑她,她都能咬紧了牙关挺过去,直到京中来人。
如今,她为了君淮,更能忍。
任由一把利剑悬在脖子上,她坚持要君淮稳妥争位,坚持要文澜官途平坦,但是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她要怎么去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刺杀。
她明明怕极了。
她在陇宁时那几个日日夜夜,也是害怕的吧。
但是她不说。
他心里被搅得生疼。
这个夏季冗长,闷雷暴雨接连上场,小池塘的水被冲刷的愈发透亮,破碎的荷叶无声控诉着天地无情。
君卿讨厌夏天,闷热、黏腻、虫鼠多,她摇着宫扇在府里待了几天,看了许多医书,终于坐不住了,乘上堆了冰的马车往靖王府去。
陆彻得知君卿离府的时候,君卿已经到了靖王府,他扭头冷声道:“看个人都看不好,再有下次,不必再跟着我做事。”
平安严肃着脸应了,这些日子陆彻闷闷不乐,他不敢随便触霉头。
“将军,可要去看看?”陆彻现在是闲职,离开一下午也没事。
“我就不去了,公主是为了白止才去的。”君淮与白止之间的事,他不感兴趣,君卿在君淮身边,他放心。
但是今日夜里他确实要去靖王府一趟。
宇文嫣,他知道君淮也想除掉。
不管君卿怎么决断,他这次想任性一回,扯上君淮一起,卿卿应该不会对他太恼火。
君卿确实是为了白止才跑这一趟,君淮看到她出现在府里,吓了一跳,而后生气。
“你怎么擅自出府?陆彻呢?”
“皇兄,我没事。”说着,拉起君淮往外走。
走了片刻才来到府外马车,君淮不清楚君卿要做什么,暗中调度了许多暗卫护在周围。
“上车,去白府。”
“去白府做什么?!”君淮很抗拒,他在感情方面很内敛,被白止一而再再而三冷冷拒绝后,他便气馁了。
君卿冷笑,“去了你就知道。”
君淮安静下来。
在感情方面,她还是比较喜欢陆彻的性子,外放、热烈,虽然陆彻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闷闷不乐。
不仅是闷闷不乐,偶尔上了脾气,夜里闹得厉害,有时候君卿唤他一声夫君才得解脱,有时候这句唤也不管用。
许是夏日里躁得慌,君卿并不与陆彻计较,陆彻那天保护了她,她心中是感激的,就连他偶尔沉着脸,她也不计较,她惊觉自己竟然为了陆彻变得如此柔顺。
君淮是尔虞我诈算计着长大,他会取舍、犹疑。白止太了解君淮,所以她没法托付。
她想让君淮亲自看看白止,再去决定是否真的气馁放手。
就插手这一次,今后选择,随他们。
白府并不远,这一路上一树一景君淮熟悉极了,他曾与白止无数次往返这条路。
刚认识时,他们是不熟的朋友,互相说着客气的话,白止很感激他,他是她的恩人。
再后来,他们是被暧昧裹挟的人,凑近一同看书时缠绕的呼吸,倾诉许多后骤然安静的空气,君淮很庆幸,她是他紧绷数年来的放松。
最后,他们是犯过错的朋友,白止的主动与坦然最后都化作锋利剑刃刺入心间。
她爱得坦荡,放手也干脆,他几乎觉得,那段时间白止只是无聊了,那一次白止只是想得到他,而已。
现在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再去白府?一位彻底的输家,一位克制不住欲望的小人,一位逃避犹豫的懦夫。
看着妹妹坚定的目光和紧皱的眉头,君淮心里已经给自己判了死罪,但是他不说,还是不要叫妹妹担心他的情事比较好。
君卿没有君淮想的这么多,心里虽然忐忑,但是态度很坚决。
白府到了,见是君卿来,府里人恭恭敬敬将二人迎进去,二人先是见白老将军。
君淮想起前些日子他次次来次次被推拒,白老将军也很少见到。
如今终于见到了,白老将军板着一张脸,礼数不减,态度不善,打量起君淮来。
这十分无礼,但是君淮根本没意识到。
因为这样打量的目光来自白止的祖父,他站得更直了,开始后悔今日没配块好玉来。
白老将军身经百战,一双眼锐利如鹰,君卿客套几句问起白止来,白老将军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放他们二人一同去见了白止。
花厅里,白止摇着扇子,并不知道这边正经历着怎样胆战心惊,她只知道,君卿来了,但是迟迟未到。
花厅门口脚步声响起,还没见到人,先听见有人轻声唤了一句:“阿止。”
第53章 不得放肆 啊,卿卿,我又放肆了。……
回到公主府时, 文澜早已等在侧门,兰枝玉树,谦谦君子, 尽管炎炎夏日, 他额头上沁出了些汗,也不曾见他烦躁半分。
君卿知道他为何而来, 见他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浅笑着带着他走到前厅落座。
芍药妩媚芬芳, 牡丹国色天香, 花厅就在隔间, 有侍女轻轻走来走去侍弄花草, 坐在黄花梨木茶桌前, 茶香混着花香氤氲而来, 二人一时间都没开口。
“这芍药牡丹娇艳,我却只觉池塘莲花不俗。”
“出淤泥而不染, 殿下高洁。”文澜循着君卿目光看过去。
清澈池塘里钻出几朵粉白莲花,花下几尾锦鲤游弋其中, 动静之间,十分雅致。
君卿笑着摇头,“高处不胜寒, 不是因为高洁。”
“牡丹芍药蔷薇百花争艳, 香气扑鼻经久不散,太过张扬。入君眼便任采撷,不入君眼, 便随水飘零。”
“莲花亭亭玉立,不争不抢,百花开尽仍韬光养晦, 蓄势待发。”
“殿下想叫我在这件事闷声不语,任由皇帝处置?”文澜放下白玉茶盏,眼底波澜难掩。
“这件事本由不得你我,何不顺了皇帝意思?”君卿指了指小池塘。
“那小池塘初建成时,每日换水清理,忙得丫鬟脚不沾地。可是我养的锦鲤还是全死了。”
她收回目光,平静看着文澜,“文澜,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
“但是我是在锦鲤全死了之后才知道的。”
“殿下”
“我不希望你失去后才明白。”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
“殿下,臣愿意将太子通敌、太子妃刺杀等人证物证尽数公之于众,叫靖王殿下再无后顾之忧。”也让您平安无虞。
文澜起身跪拜,君卿叹了口气摇头。
“时机未到。”如今皇帝并没有彻底放弃太子,且对自己的身体有把握。他还想集中皇权,让两个儿子相互制衡,不会轻易打破太子与靖王之间的微妙平衡。
如今把事情做的太绝,只会被皇帝厌弃,文澜只是个正三品大理寺卿,就算他是背靠世家的公子又如何?想让他万劫不复,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当朝有几十个,入流的官员更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过来。
君卿不愿文澜以身入局,或者说,她对自己的判断仍有把握,不必操之过急。
“殿下——”
“文公子,为了扳倒个宇文嫣,不值得。”君卿上前把他扶起来。
“我心中有数。”像是一句承诺。
香风袅袅,呵气如兰,文澜重新坐下,看着眼前君卿娇柔面庞,簪花南珠嵌在云鬓,璎珞宝石金银堆砌出这样一位娇贵的人。
偏偏她身藏骇浪,面若平川,胸有成竹,不做富贵娇花,做只身涉险,搅动风云的一柄剑。
收鞘则俯瞰万物,出鞘则风驰云走。
文澜静静饮完一杯茶,芬芳鲜嫩的蒙顶石花缓缓回甘,他隐约记得殿下好像不爱喝这茶。
“都听殿下的。”他甘愿俯首称臣。
一番话毕,君卿款款起身走到池塘边,拿起汕汕,玉白手腕轻轻翻转,捞起一条金色红色相间的锦鲤,放入琉璃大肚鱼缸中。
锦鲤乖乖等到进入鱼缸才活泼起来,甩尾冲入水中,破开一道水墙,峥嵘向前。
君卿双手捧起琉璃鱼缸,“赠与文公子。”
有这样刚毅果敢之臣,是大雍之幸。
文澜呼吸一滞,;愣愣接过琉璃鱼缸,稳稳捧住,仿佛怕锦鲤跳出来一般轻轻用袖子遮住缸口。
没再多说什么,文澜起身道别,由着竹喧把他送出府门,便碰上刚好忙完回府的陆彻。
二人微微颔首,文澜稳稳捧着琉璃鱼缸缓缓从陆彻身旁走过。
“文公子,这是什么?”陆彻一早就看见文澜从公主府出来时拿着什么东西,还用袖子轻轻遮着。
他本打算装作看不见,但还是耐不住心里酸涩开口问。
“殿下赠与我的锦鲤一尾。”文澜言简意赅,不说前因后果,只说这一件事实。
“哦?”陆彻盯着那琉璃鱼缸,并不眼熟,之前没在公主府见过。
他大方笑了笑,心里却咬牙切齿,君卿为了这一池塘锦鲤费了多少心思他是知道的,小池塘最不安生那几天,君卿常常夜色中挑灯去看顾。
这一池塘锦鲤好不容易养好了,竟然就这样送给了文澜一尾!
他都没有分到。
“那你可要好好养了。”这可是君卿的心血。
文澜正色,仿佛手里捧着的是琼浆玉露,玉盘珍馐,而他是护食的饕餮。
“自然。”文澜不多说,离开了。
陆彻心里闷闷的,往公主府里走去,“大理寺那么多案子不好好忙活,来公主府又吃又拿,文澜此人实在是狡诈!”
平安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被陆彻阴郁一眼看得噤了声。
自家将军从小不知送了多少金玉财宝给朋友属下,他从不是重视这些身外之物的人。如今文公子不过是从公主府捧走了一尾锦鲤而已,竟然动这么大肝火,将军此人,平安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君卿见陆彻闷着一张脸回来,算了算时辰,估摸着陆彻在府门口遇见了文澜,心下了然。
陆彻这些日子小性子见长,看来今日夜里且要好好哄一哄了。
一同吃过晚饭,二人在院中乘凉,自雨亭里陆彻为君卿打着扇,点点灯光散落亭下。
陆彻自从下午回到府中便没怎么说过话,君卿酝酿了一会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掌。
“明深,今日文澜来府上不过是说了说宇文嫣那个案子。”过多的她不想解释,当然,她没有义务解释,这是她的自由。
但是她想陆彻开怀,所以愿意拿出来说一说。
陆彻显然没料到君卿会主动与他说,他本没资格约束,从前君卿也不喜他管太多。
君卿甚至还喊了他的表字,陆彻心里有些高兴,他回握了她。
“卿卿,我不会为这事生气。”顶多醋一醋。
他最近情绪有些乱,追本溯源,还是因为君卿太能忍,过去种种她闭口不言谈,现在她又要忍下这场不公平并且极其危险的刺杀。
这不公平。
她什么时候能重视一下她自己?
君卿听他这样口是心非,笑了笑道:“陆将军心胸宽广。”
听她打趣,陆彻还是撇开了心中那些烦躁,向她靠了靠。
“卿卿,那尾锦鲤名为尾尾,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怎么把他送给文澜了?”?
“什么时候取的名字?”君卿任由他抱在怀里。
“早就取好了。”其实这是胡扯,那一池塘锦鲤他熟悉是熟悉,但从没取过名字。
取了名字就像是缔结了某种契约,不好送人了。
君卿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也信了陆彻的话,心中愧意乍起,没想到陆彻对池塘里那几尾锦鲤如此上心,这次确实是她莽撞了。
难怪今日他闷闷不乐这么久。
她仰起头看他,认真道:“抱歉,我——”
“卿卿,我好伤心。”陆彻见君卿真信了,继续添油加醋。
他拿起君卿的手抚在自己胸口。
手下滚烫,君卿能感受到他渐渐快起来的心跳以。
“明日我再赔你一条。”君卿抽出抚在他胸口的手。
“不行,就要那条。”陆彻又扯起她的手。
“送都送出去了,总不好再要回来。”君卿还想把手收回来,却不得法。
“那怎么办,卿卿”
君卿明白过来了,这人就是趁机要补偿呢,她笑着推开他,“那我也没办法了。”
说着要离开自雨亭,香风娉娉移动,高低错落的灯光明明暗暗。
陆彻将她拉回怀里,“我已经让下人们都退远了。”
说着,开始用鼻尖蹭着她的锁骨,牢牢搂着她的腰。
暧昧氛围骤然填满整座亭子,自亭子顶端不断流下的山泉水叮咚作响,敲打着君卿的心门。
“不行”
“怎么不行?”陆彻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已经摸到裙摆。
“放肆!”声音有些软。
“卿卿,你真的很喜欢说这两个字。”陆彻嘴里叼着她身前飘带。
“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两个字一点也没有震慑作用”
“卿卿,你说,明深,不得放肆。”陆彻循循善诱,十分有耐心,目光深深看着她。
君卿此时已经晕乎乎的,被他挟制着不好轻举妄动。
“明深,不得放肆——”
“别!”
陆彻吻她,把她的话尽数封入唇舌,片刻才离开,灯火昏暗人影耸动。
“啊,卿卿,我又放肆了。”似是喟叹,似是挑衅,似是轻声哄骗。
夏蝉似是怕吵到静谧夜色,鸣声被闷牢,池塘里几尾锦鲤一跃而起,衔住一瓣粉白莲花,又潜入水中,水花四溅,夏夜平静漫长。
清晨,君卿在一阵脚步声醒来,床外侧已经没了陆彻,君卿伸手探了探,凉凉的,看来陆彻早就起床了。
“殿下,您起了吗?”踏雪急急等在外间。
得了君卿同意,踏雪逐云竹喧三人快步走进来为她梳洗。
净了脸,竹喧静静梳着头,踏雪整理着衣服,这才开口说起来。
“殿下,太子妃薨了。”
啪嗒,一根玛瑙簪子掉在地上碎成三节。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丑时,说是与太子争执后。”踏雪不敢多说,“愤而自尽。”
今日天还没亮的时候
自尽这是重罪,宇文家要倒台了。
“驸马夜里什么时候离开的?”
“子时。”
第54章 生辰 红梅簪子
宇文嫣自尽了, 在这个沉闷的夏天悄然死去。
龙颜大怒,宇文家流放岭南,女子充入官奴, 几家与宇文家有牵连姻亲的家族也被皇帝顺势铲除。
一声令下百官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皇帝的雷霆手段多年前他们已经领略过。
下朝后甘露殿内,君肃静静写着字, 这些日子心烦气躁, 他每日必须写一幅字静心。
君淮跪在殿中。
半个时辰过去, 君肃终于停了玉笔抬起头来, “淮儿, 站起来。”
“坐。”
君淮端正坐下。
“你做的?”君肃开门见山, 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着君淮的脸, 试图找出一些破绽。
“回父皇, 是我。”君淮答得坦荡,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瞒得过皇帝。
此事他筹划, 陆彻执行。
君肃静了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这笑声开怀,殿内回荡着。
“好。”
“这件事你做得周全。”
君肃点着头夸赞,不露出其他情绪, 让人捉摸不透究竟内心在想什么。
“父皇, 宇文嫣此人行事冲动大胆,胆敢在京中买凶刺杀皇室,死不足惜, 宇文家这些年来借着姻亲关系风生水起,圈占土地,腐朽官员——”
没等君淮细数完, 只听君肃道:“朕知道。”
“淮儿,做的不错。”比起冒着旧事重提打压太子的风险处置宇文家,现在这样结局,皇帝很满意。
这么多年,他终于重新看到这位优秀的儿子,他看着君淮不露声色的脸,又想起安雅,那个女人曾经也是这样,心有波澜,面如平湖。
“卿儿差点被她杀了,朕心里也生气。”之前是他悄悄压下这件事,如今重新提起,他不自觉为自己又镀上了一层父爱光辉。
“你作为兄长,这样做,很好。”似是认可。
君淮跪地,“儿臣此番是为了父皇。”他听出了皇帝试探的意味,不敢再把矛头指向君卿。
皇帝最怕外戚,甚至连公主、长公主的势力也忌惮,若是被皇帝探得他与君卿感情深厚至极,恐怕今后争储之路上,君卿会更加危险。
君肃笑意更甚,“好。”
“吏部尚书王家独女,如今十八,与你年岁相当,许给你做王妃如何?”
吏部尚书有主持科举考试之权,收拢天下文人、铨选官员、六品已下官员任命都由吏部尚书掌控。
可以说,这是一门很好的婚事,对君淮十分有助力。
皇帝不知是因为这件事开心还是早有扶持君淮的意思,如今递出这么好的一张牌,君淮愣了一瞬。
片刻后君淮跪地再拜,“谢父皇,但是儿臣心有所属,愿娶白家女为妻。”
“白家世代武将,如今只有白家女一人操持门庭,儿臣不愿看白家没落,愿意娶白家女。”
通俗来说,白家无后,只有白止一位女子撑着整个白府,等白老将军去了,这个曾经风光无限,荣耀无边的家族就会慢慢没落。
君肃沉吟片刻,“王家女做太子妃,白家女做侧妃。”
似是命令。
君淮再拜,伏地道:“儿臣有罪,白家女已有身孕,儿臣不能辜负,求父皇赐婚。”
“你!”平时正正经经,行的端做得正的儿子竟然未婚先搞出一个孩子来!君肃震惊片刻后无奈道。
这种情况,还真就不好再把王家女塞进来,做正妃的话,还没进门先叫侧妃有了个孩子,做侧妃的话,白家女身份压不过王家女,十分不妥。
“起来吧。”语气里仍气着,看着君淮坚定的目光,君肃取舍片刻,还是打算不拂了他的意愿。
“滚回去!”看着君淮仍归地不起,君肃气得头疼,“滚回去准备成婚!”
君淮这才再拜高呼:“谢父皇!”然后起身快步离开。
君肃气得摔了玉笔,放肆!这些孩子,一个两个都不叫他省心!
*
转眼七月二十六,君卿的生辰。
皇帝头风日渐严重,每日服用汤药补充睡眠,能清醒主持朝政的时间越来越少,偏他仍觉得是今年夏季太过燥热,一直自信自己身体过了夏季会恢复。
君淮婚礼在即,皇后并着太子又开始张罗选妃,君盈倒是闲得自在,在公主府中养胎,偶尔与刘冉吵吵闹闹,也都成了大家暗地里茶余饭后的笑谈。
君卿指甲上染着花汁,白止坐在一旁喝着竹喧早早备好的燕窝粥,陆彻在院子里亲自打理着小池塘。
看着白止渐渐隆起的小腹,君卿拿出一个小藤篮,里面装满了小老虎鞋、绣了猫儿狗儿的锦帕等一堆小孩子用的东西。
“我不通女红,这些都是我画了花样叫踏雪替我做的,你可别嫌弃。”
白止笑着接过,“哪里还需要你做这些东西!你还是好好养病,别操心。”说着拿出一双小鞋细细打量。
“我也不通这些,却看得出来,实在是好看极了。”白止自小不像普通闺阁女子那般教养,大多时间都在学堂里,偶尔跟着祖父耍枪弄棒,活得自由散漫。
看着白止把这些收好,君卿知道她是真心喜欢,便放了心,开始说起君淮与白止的婚事来。
“那日你们究竟说了什么?”君卿把君淮带去白府见到白止便走了,不曾多留。
白止静默片刻,“我正要和你说,那天我还没好好和你说说话,你怎么就走了?”
“你们二人说话,我留着做什么?”
“快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说的?”君卿倾过身子来。
“其实没说什么,我虽不信那些长长久久的承诺,但是现在我还信他对我的情。”
“既然现在两情相悦,何苦为了今后不一定会发生的事而相互折磨?”
君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错。”
“殿下,我知道靖王有大抱负,我也有信心能够辅佐他,若是今后三宫六院,那么我便收了心做自己。”只是恐怕会伤心。
君卿拉住白止的手,看着她一直戴着的那枚红宝石,道:“皇兄不会。”虽然以后的事她说不准,但是她了解君淮,他不会。
气氛忽而凝重起来,君卿笑着,“你还叫我殿下做什么?再过几天我就要叫你嫂嫂。”
“你不如随着皇兄叫我一声阿卿。”
白止有些不好意思,“礼未成,不敢逾矩。”
“有什么不敢?嫂嫂,今日我生辰,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白止红了脸,“殿下,别打趣我了。”
“不如这样,你还是叫我阿止,我叫你阿卿。”
说着,拿出一只精致的金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颗莹润的南珠,散发着淡紫色光晕。
“阿卿,生辰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南珠。”君卿接过,欣喜看了又看。
自从上清寺那日被陆彻气着,君卿当场扯了南珠串子扔掉,命府里把所有南珠都收回库房后,君卿就很少戴南珠了。
重新开始戴还是在与陆彻感情好起来之后这段日子。
“看得出来。”白止神秘兮兮。
自然是看得出来,君卿的耳饰、发饰、项链、戒指全都有南珠的,甚至还有几件衣服上面也嵌了南珠做扣子,每次高兴了又或者出游,必定少不了南珠。
君卿喜恶十分简单,完全看得出来,就比如说现在,陆彻在小池塘那里忙活半天了,君卿往窗外瞅了好几眼,恨不得跳出去看看。
白止道别离开,并不多在公主府待着,婚事在即,她还有很多事要忙。
因着今年君卿成了婚,再加上君淮忙着婚事还有公务,便没来公主府,只派人将生辰礼送来。
亲自送着白止上了马车,叮嘱好车夫后,君卿叫逐云开了库房,清点一二,将无数奇珍异宝看过,又忙了起来。
到了晚间,公主府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一片,君卿与陆彻吃完饭便照例来到院里散步消食。
月华铺撒,星辰满天,树叶沙沙作响,小池塘被陆彻打理得井井有条,莲花亭亭玉立,池水清澈见底。
“今日怎么这么有闲心,还打理起小池塘来?”君卿牵着陆彻的手。
“当然是为了讨公主欢心。”陆彻垂眸看她,眼底尽是柔情。
君卿几乎要溺在这眼神里,“我很欢心。”
“卿卿,我还没送你生辰礼。”
“嗯。”
“你怎么不问我,生辰礼是什么?”陆彻低头吻她。
想着还在院子里,小池塘并不算僻静处,君卿躲开了。
“金银财帛,奇珍异宝,我都不缺。”所以并不好奇,年年如此,也从没什么新意。
“别的呢?”陆彻追问。
“别的?”
陆彻不再卖关子,摊开手心,里面躺了一支红梅簪子。
正是在陇宁陆彻为她精挑细选的那支,玛瑙虽不常见,却也算不上昂贵的材料,这支簪子虽栩栩如生,却比不上京中能人巧匠的手艺。
若是在去年生辰,君卿对于这样一支簪子必定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是今天,她轻轻拿起,细细拂过,惊奇道:“竟然还在!”红梅是在陇宁时支撑着她坚持到底的意象,她每日看着红梅,默念着香自苦寒来这才有了回京的希望。
但是她也记得,这支簪子再一次争吵后已经被她随手扔了,如今竟然又出现在陆彻手中。
时光流转,冬去夏来,这支簪子仍散发着莹莹光泽,而她和陆彻也是新的模样。
“卿卿,我爱你,从见到你第一眼就爱你。”陆彻很少剖析自己,但是他现在想重复无数遍,直到君卿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陆彻。”
一声惊雷般爆鸣响起,紧接着是数丈烟火直冲云霄,漫天金光洒落,映照着陆彻那双眼睛,比池塘澄澈,比烟火热烈。
府里下人们兴高采烈,热闹起来,在烟花下赞叹不止。
陆彻低头吻君卿,这次她没有再躲。
第55章 注意添衣 蜜橘
风渐凉, 雨渐少,蝉鸣消退,八月如约而至。
月初君淮大婚, 是以君卿自生辰后便忙个不停, 陆彻忙于公务,二人每日只有晚间会面, 虽各自奔波, 却蜜里调油。
听闻皇帝晨间议事时头风发作, 君卿像往常那样乘了往宫里去的马车。
北犁族再次向大雍恳求回归, 这次朝廷内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是否接纳, 迟迟不定。
皇帝身体时好时坏, 这件事一直没决断, 每日议事厅里你来我往,各路官员接连进谏, 大抵分为两派。
主张接收的大多是文臣,为大雍长远计。主张拒绝的是武将, 为几年前那桩恩恩怨怨。
如此这般吵闹了三四天,皇帝今日晨间终于病情加重,卧床不起。
卷起层层纱帐, 君卿端着汤药一勺一勺喂给君肃。
君肃又老了许多, 这位正值壮年的帝王此刻被头风折磨得死去活来。
听着皇后站在一旁悄悄啜泣的声音,君卿心中冷笑。
看着架势,皇后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了, 不知皇兄准备好了没有。
或许,手里那些东西,是时候该放出去了。
君肃被药呛了一口, 咳嗽起来,君卿忙拿起丝帕为他擦嘴,乌黑的药汁顷刻染透。
“父皇,京中近来渐渐凉了,京郊扶聆行宫在今年夏天已经建好,那处温泉药浴最佳,不如女儿陪您去行宫养养病。”
君肃确实吹不得冷风,偏偏临京城内北风吹得厉害,渐凉的天,还有自己慢慢加重的病情,他心下一动。
“好。去养养也好。”
君卿又慢慢侍奉起汤药。
一碗汤药喂下去,君肃好了许多,他斜靠在软垫上看着床前坐着的君卿,还有在一旁悄悄抹眼泪的皇后,“盈儿呢?”
皇后这才收了泪,“盈儿近来身子不舒服,我便叫她好好在宫中歇着了。”
往日君肃问起她君盈的情况,她总是忐忑应对,可是如今,看着斜靠在床上如同一株枯草一般的君肃,她忽然不害怕了。
君肃了然,君盈从不关心这些,在张氏的纵容下,他这位二女儿目无尊长,轻视礼法,实在是不像话。
但是他现在已经没力气去管。
“北犁族一事就交给君淮去做,我老了,该养养病了。”
君卿不做任何反应,只端起蜜饯碟子奉给君肃。
这算不是一件好事,不论接收与否,君淮都将顶着巨大的压力,最终也都会闹得一方不满意。
但是君卿对君淮有信心,或许君淮早已做好接手这件事的打算。
裴知舟已经在中书侍郎一职做了几个月,也该往上升一升了。
只是不知,刘玉丢了官位,刘冉又要如何与君盈相处?
君肃见君卿全然不在乎这些政事,心中更加满意,“卿儿,这次去行宫,你也跟着,再带上陆彻,忙活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君卿这才眉眼舒展起来,仿佛得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谢父皇。”
得了些赏赐,君卿才离开,谁知还未出宫门便遇上了刚进宫的君盈。
君盈的肚子已经很明显,算算如今已经四五个月,她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看着君卿。
“皇姐,你来得倒是殷勤。”声音几乎是冷哼出来。
“父皇头风发作,做女儿的是该来得殷勤些。”君卿并不再看她,抬起手观赏起自己前几日刚染好的指甲。
君盈见君卿漫不经心应付她,更气,“就知道装模作样,在父皇面前装乖顺又有什么用?我哥哥才是太子!”
“你真以为你那些伎俩真能哄得父皇喜欢你?”
这些刻薄的话听多了,君卿没了感觉,抬脚要走却被一人揽在怀里。
“禾嘉殿下日上三竿才入宫侍疾,来了还不如不来。”陆彻冷冰冰道。
“有你插嘴的份!”君盈声音尖锐起来,看着陆彻把君卿护在怀中,这两人出双入对,忽然有些刺眼。
刘冉这个纨绔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红颜知己杀都杀不干净,自己挺着肚子入宫喊他做陪,却被他搪塞推脱。
“还是叫刘驸马这些日子安分些,秦楼楚馆进进出出,难道就不怕再像四个月前那样被揍一顿?”说完,陆彻拿出一早就备好的外裳轻轻为君卿披上。
“殿下,入秋天凉了,您要注意添衣。”说完,拉起君卿的手往宫外走去。
君盈看着这二人腻歪,心里窝火,“竟然是你!”竟然是陆彻打了刘冉!
刘冉那个懦夫这些日子连说都不敢说。
君盈的怒火陆彻全当没听见,拉着君卿出了长兴门上了马车。
“也就你愿意和她计较。”君卿笑了笑,君盈这种说两句就跳脚的,她早就逗够了。
但是看着陆彻为自己说话,维护自己,君卿还是心里暖融融的。
“这种人,不叫她多吃几次瘪,她就不长记性。”陆彻净了手,剥开一个蜜橘,酸甜的气味瞬间充满整个空间。
“说起来,刘冉真是你打的?你打他做什么?”
“当然是我打的,看着不顺眼就打了。”回答得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普通平常的事。
陆彻把橘子瓣上洁白的丝络摘干净才递到君卿嘴边。
想到刘冉这人先前在宫宴时背地里谋算的事,君卿觉得刘冉挨这一顿也不冤。
她就着陆彻的手把橘子吃入口中,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唇瓣轻轻擦过陆彻的指尖。
陆彻浑身如有电流走过,僵住一瞬,这些日子他们俩都忙,忙到晚上多数情况都是早早歇息了。
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君卿看出来点苗头,笑了笑不再逗他,说起正事。
“五日后皇帝要去扶聆行宫养病,同行点了你我,丽妃,还有几个昭仪美人。”
“近日北犁族回归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这是准备撒手不管了?”陆彻问道。
对于这件事,陆彻也苦恼极了。
北犁族叛离大雍,那年他十五岁,也是在那场彻底失败的战役中,他才知道什么叫尸山血海什么叫家破人亡。
也是在那次他才知道,那些政客不的不一定是德高望重之人,还有可能是蛀虫、硕鼠、奸佞小人。
他和朝中武将一样,反对北犁族回归,这些日子奔走忙碌,也正为这件事焦头烂额。
他隐隐知道,这件事还需站在更长远的角度去看,但是血海深仇,他忘不了,朝中武将也都忘不了。
君卿与他说起这件事也有些忐忑,她翻阅过那年卷宗,知道北犁族叛离大雍造成了多大影响,但她不能因为这些事就失去长远的判断。
“皇帝头风渐渐严重了,趁着次去行宫,他把这件事交给了皇兄。”君卿不想陆彻因为这件事苦恼。
她劝道:“我们今日就回去收拾一番,到时候一同去行宫散散心。”
“好。”不知陆彻听进去了没,总归是默默答应了下来。
艳阳天,清风徐徐,君淮忙完公务来到公主府,恰好碰上君卿才回到府中,陆彻将君卿送回府中便离开去忙公务。
“皇帝病情如何?”君淮与君卿刚一落座便问道。
“比之前更严重了,今日我观察君盈还有皇后的态度,恐怕皇帝撑不住多长时日了。”皇后的坦然和君盈的嚣张如同催命符一般。
“看来手里那些证据是时候放出来了。”君淮若有所思。
他接着道:“听说皇帝五日后要启程去行宫。”
“嗯,只点了我与陆彻、丽妃,还有几个婕妤美人同行,不知届时所带兵力如何。”
君淮眉头紧锁,君卿随驾,并且有陆彻保护,应该不会有问题,就算到时候太子一党狗急跳墙,也应付得过来。
“阿卿,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跟紧了陆彻。”
君卿点了点头,想着这么多年谋划终于到了终点,竟有些紧张。
茶香氤氲,蒙顶石花的味道铺散开,茶室内一片芳香。
君卿见君淮急急喝完一盏茶,连忙又到了一杯推过去。
君淮连着喝了两盏茶才停下,他确实有些渴了,也是这些日子才发觉,像白止那样喝茶,更解渴。
“皇兄,阿止的肚子也快五个月了,你要多陪陪她才是。”君卿仍记挂着白止。
“最近北犁族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过你放心,很快便会有个决断,等这件事处理完了,我就会多些时间陪阿止。”
不过阿止好像并不需要他陪,这些日子她忙着办学堂,忙得不可开交,他叫她好好歇着等孩子生了再忙活,白止偏不听。
甚至有几天还嫌他团团转太烦,叫他一三五才可以提她和孩子的事,二四六只许说些公务
或许他该找君卿好好劝劝白止,但是看着眼前一心政事的妹妹,好像也劝不住阿止吧。
“终于要有个决断了吗?”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兄长已经开始走神。
君卿已经知道最终结果如何。
自然是接收,不论往年恩恩怨怨如何,终究还是要向前看,况且,北犁族虽然被削弱许多,却仍是一股势力,若是放任不管,今后北疆恐怕再难安宁。
君淮十拿九稳,面色平静,“嗯,不出三日,这件事必须有个结果。”
“殿下这是打算接收?”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是陆彻回来了。
君卿见他面色不虞,心里提了提。
第56章 芙蓉锦被 卿卿命人给他铺的。
“陆彻, 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君淮一直知道陆彻对这件事的态度,这也是他头痛的地方。
“当年北犁叛离大雍,大开城门, 营州城内百姓死伤无数, 难道这些你们都忘了吗?”想起当年他领兵赶到时,城内残兵败将尸横遍野, 老弱妇孺饿得只能啃草皮度日。
“阿兄, 你先回去吧, 我劝劝他。”君卿不想君淮难堪, 忙推着君淮离开。
君淮自知与陆彻解释不清, 又见妹妹胸有成竹, 点了点头, 又看了一眼陆彻, 只见他一个眼神也不给,便叹了口气离开。
君淮走后, 君卿关了门,笑了笑道:“何苦这么大火气?”
“当年营州城内饿殍遍野, 尸山血海,我若是没有火气,怎么还配做将军?难道所有人都要像你们这些政客一般眼高于顶?”
陆彻从未对君卿说过重话, 今日却没收得住, 一股脑说了出来。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些日子这件事闹得厉害,不只是君淮, 甚至其他文官也曾与他辩过此事。
他没有谏官巧舌如簧,没有文官那般引经据典,这些日子他坚持己见却处处碰壁, 不自觉间就把君卿与君淮放入了这些摇头晃脑只知道装大国胸怀的政客行列。
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他闭了闭嘴往前走了两步。
君卿显然没料到,她愣了一瞬,眼眶有些红,“我”
“北犁族蠢蠢欲动,若是不接收,只会盘桓在北疆,北疆百姓怎么办?”
“北犁族曾属于大雍,如今回归却被拒,若是为了永绝后患赶尽杀绝,那么今后大雍还如何收拢四海势力?”
“你说我是眼高于顶的政客,难道你就不是鼠目寸光的莽夫?”
君卿自小没听过身边人说重话,如今被激得说话也难听起来。
这下换到陆彻哑口无声,他停住往前的脚步愣住,“你”
"我们成婚这么久,我以为你心里有我。结果你就这样想我?"莽夫这个词实在是难听。
“究竟是谁先口不择言?”君卿站起身,她确实生气了。
她的质问像一盆冷水泼下,陆彻一下子清醒过来。
若说眼高于顶这个词,用在谁身上都不能用在君卿身上,她远走西北传递兵符,就是为了边疆百姓,她绝不是高坐庙堂指点朝政之人,她是事必躬亲的人。
他又凭什么觉得成了婚后君卿就必须对他特别?
君卿过分清醒独立,不会因为儿女私情改变想法。
想到前几日君卿生辰时,他竟还觉得他的卿卿如绕指柔一般不同从前。
“卿卿,我说错话了。”他想走上前拉住她。
“你不只是说错了话,你还看错了人,我从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柔顺之人。”她甩手离开,并不再多说。
大局已定,不论陆彻愿意与否,都无转圜余地,今日气头上,她不想再辩解。
陆彻没有追上去,他收了东西去书房。
当年营州城内那些尸体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那时他才十五,搬抗了五天尸体,才从污血腥臭中脱身,焚尸的火焰烧得数丈高,滚滚烟雾中他才看清了手中一封封城中官员与北犁族的密信。
弃城、敛财、密谋造反。
那些每日吃喝享乐的官如同硕鼠一般掏空了营州城,最后又把营州城当作玩物一般卖给叛逃的北犁族。
城门大开那日,数万精兵被围困,被打得措手不及。
叫他如何不恨北犁族。
但是他不该把这些情绪倾倒在君卿身上。
但是此时此刻他竟还希冀着,君卿能来哄一哄他,就算是他有错在先。
就当他是无理取闹放肆了一回,或者就当他是做错了事被无限包容一回,他开始和自己做赌,君卿究竟会不会主动来找他一次。
君卿对他没有偏爱,或许也没有爱,自始自终都是他在维系这段感情。
一日过去了,君卿出门赏了花,去靖王府看望了白止,并没有来书房一步。
两日过去了,君卿在小池塘转了许久,她好像真的很喜欢那方小池塘,不然也不会精心挑了锦鲤送给文澜,她对文澜总是不一样的。
三日过去了,君淮已经做出决断,开始挑选接收使,这件事定了下来,朝中虽有些人不安、躁动,但终归是平静了下来。
君卿仍没来过书房,她亲手修剪了墙边芍药,亲自喂了锦鲤。
第四日,陆彻早早出了府门,骑马出城,不到半日,来到了和山。
宁国长公主似是意料之中,看着陆彻面色沉沉,笑着叫他落了座。
她早说过,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来和她说,眼看着这二人成婚四五个月,蜜里调油一般,如今竟还真让她等来了陆彻。
“陆将军,可是有什么委屈?”
陆彻僵了僵,说起委屈二字,陆彻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出嫁的小媳妇回娘家哭诉一般,有些不自在。
他咳了咳,“长公主殿下,晚辈并没有什么委屈。”
“哦?那好,那陆将军且坐坐,本宫先去歇着了。”宁国长公主作势要起身。
“好吧,有。”
看着宁国长公主笑意盈盈的表情,陆彻咬咬牙和盘托出。
说了好一会,从文澜三番五次来府上,甚至还得了公主赏赐,再到北犁族一事,最后到二人这三四日里没说过一句话,一通说完后,陆彻惊觉自己竟会说这么多话。
这么看起来,仿佛真的很委屈一样。
算了,反正自己此行目的本就是搏一搏宁国长公主这个长辈的偏心,好叫君卿早点回心转意。
听说民间夫妻若是吵架闹别扭,女婿去岳父家诉诉苦,总能得到妻子母家的支持,他们会帮着劝劝妻子,好叫二人今后好好生活。
如今他与君卿这情形虽不同,却也差不多吧。
宁国长公主也没想到民间传言凶神恶煞的陆将军,竟能对他与阿卿的事如数家珍。
陆彻直到晚间才回到公主府,只见君卿仍绕在小池塘旁,她看见他走到书房,便快步走去了内室。
君卿这几日心里乱糟糟的,反复回想那日争执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活了这么多年,也暗中操控过不少事,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她从不放心上。
偏偏陆彻一句无心之言便被她记了个清楚,这些日子她翻阅了许多卷宗,当年营州城破,是陆彻初带兵时,当年十五岁的他在得知那些阴暗真相时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死去的人里有无数与他出生入死的好友,或许那一城她没见过的难民真的钉在了他的心里。
他有反对的权利,她没有驳回他反对的资格。
今日看到陆彻早早骑马出了府,到晚上才回来,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什么去了。
食不知味,晚饭草草吃了几口,君卿沐浴完就收到了宁国长公主的手信。
姑母?她与姑母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琉璃灯下,她慢慢展开那封信。
信的内容不多,问了她的身体,便开始写陆彻今日去了宁国长公主府一事。
宁国长公主并没有劝君卿,也没有给陆彻支什么招,在白日里安安静静听完陆彻说话后便送了客,晚间将这封简单的信送到。
无他,宁国长公主希望君卿自己看,自己选。
君卿看完信,无奈笑了笑,姑母还是太了解她,若是直接来劝,她或许还会逆反一阵,便不去原谅陆彻。
而如今姑母什么也不说,只把这件事摆在她面前,倒叫她有点心疼了。
“天气渐凉,竹喧,抱一床新被子去书房给驸马。”
晚间陆彻回府时君卿正站在小池塘边数锦鲤。
她数来数去都不对,原先养了十尾,前几日送了文澜一尾,现在应该有九尾才是,怎么还是十尾?
原先她以为是自己数错了,可是数了三遍还是十尾,叫来竹喧挑了宫灯来数还是十尾。
“这些日子府里买了锦鲤?”
“不曾。”竹喧摇摇头。
“小池塘里的锦鲤都是从姑苏运来的,今年就这十尾,没有再多的了。”逐云也数了一遍。
“那怎么多了?”难道那锦鲤自己长翅膀飞回来了?
君卿捉摸不透,叫竹喧挑了灯,几人往内室走去。
陆彻刚来到书房就看到新铺的被褥,是君卿最爱的粉芙蓉花样,他心下一动,走上前翻着看了又看,还带着卿卿最爱的熏香,确定是今日刚铺上的。
这是卿卿命人给他铺的。
姑母当真帮了他,卿卿果然听姑母的劝。
不知不觉间,陆彻已经不再叫长公主这样生疏的字眼,他也开始叫姑母了。
他沐浴后穿上熏了沉水香的寝衣,悄声来到内室,层层叠叠的床帐在月光下透着里面的身影。
陆彻撩开床帐,发现君卿已经裹在被子里睡熟了,他躺到她身边,拉过一点被子,轻轻搂过君卿,感受到温软的人紧紧靠在自己怀里,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睡觉。
夜色静谧,秋风渐起,一切平和安宁,但是文府里却不宁静。
文澜看着桌案前那一摊琉璃碎片还有水迹,平日里温润有礼的他终于有些崩不住。
“谁弄的!”
小丫鬟哆哆嗦嗦跪下,“回大公子的话,今日晚间奴婢听见一声碎响,忙跑进来看,只见琉璃鱼缸已经碎了”
这事听起来十分离奇,但绝不是小丫鬟扯谎,她见大公子每日里亲自擦洗鱼缸,喂鱼换水十分辛劳,知道这鱼缸连着那锦鲤是公子心爱之物,从不敢怠慢。
“锦鲤呢?”文澜几乎咬牙切齿。
“不曾见消失了”
天地良心,小丫鬟暗暗叫苦,她真的没撒谎,今日这鱼缸竟离奇碎了一地,鱼也不见了。
那条锦鲤她找了半天都不曾找到,仿佛从来没出现在文府过一般。
第57章 马车里 不准叫别人听到
马车缓缓前进, 因为皇帝急着前往行宫,准备的时间不多,再加上随行人员少, 所以队伍很小, 几辆华贵马车四周跟着一支精兵。
一队人缓缓往京郊去。
丽妃随着皇帝乘一辆马车,后面是君卿与陆彻的马车, 再后面是几位宫里品级较低的娘娘共乘。
君肃斜靠在软垫上, 刚喝完汤药, 嘴里泛苦, 脸色也跟着不太好。
丽妃斜坐在他身侧, 轻轻揉着他的头, 美人暗香浮动, 一双柔嫩的手若即若离, “陛下,可好些了?”
君肃很喜欢丽妃, 丽妃容貌盛极,性格柔顺, 偶尔有点小性子也是恰到好处,这些年来盛宠不衰,连着膝下小公主也跟着得宠。
浓墨重彩的容貌, 一如当年安皇后, 安皇后死后,君肃以为他不会再喜欢这样艳丽的容貌,只会喜欢张氏那样清秀淡雅的清丽女子。
就像大鱼大肉吃多了, 总会想这些清粥小菜。
不曾想,没过几年,他还是看腻了张氏, 重新喜欢上妩媚婀娜的相貌。
但是细细想来,丽妃与安皇后不同,安皇后的美如山巅之雪,冷艳得让人望而却步,如池中莲,可远观不可亵玩。
丽妃却是红尘浸染出来的仙子,骨子里透着俗,又俗得恰到好处,让君肃有掌控感,让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能够永恒。
“好多了。”君肃握住丽妃的手。
“陛下,这些日子您头痛的毛病反反复复,臣妾担心是有人”
君肃脸色更冷,手上用了些力道,捏得丽妃一双白皙的手透出红痕,“你是担心有人对朕动手脚?”
“臣妾不敢说。”丽妃顺势跪在地上,一张芙蓉面此刻泫然若泣。
“跪下做什么?站起来。”君肃拉了拉她,“朕没怪你。”
丽妃顺势站了起来,半伏在君肃身前,做足了顺从的模样,娇声道:“臣妾都是担心陛下。”
君肃幽香满怀,心里却像投下了一颗石子般不平静。
“还没人能动手脚到朕头上。”像是在说服自己。
这方天地里暖香盈盈,温声细语,那边却冷得像个冰窟。
君卿晨间从陆彻怀里醒过来便没再与他多说一句话,尽管他殷勤得很。
陆彻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热情极了,先是央求着君卿要给她描眉,又是跑去为君卿选衣裳。
终于,眉也画歪了,衣裳选得与发饰对不上,最终被君卿赶了出去。
望着陆彻在园中急着踱步的身影,君卿暗暗笑了出来。
让他再口不择言!
马车已经行走一半路程,君卿仍不开口说话,陆彻大概也知道了君卿小性子上来了。
他却不觉得烦,只看着君卿一会翻翻书,一会看看风景,然后眼睛时不时撇过来,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卿卿,这画册里的红梅画得好,你看看。”
“殿下,你快看,方才飞过去一只五颜六色的鸟儿!”
“我这头发今早上没束好,好卿卿,你帮我束一下吧。”
“你今天怎么换了白茶?我尝尝。”
“卿卿”
"卿卿"
“卿卿!”
“卿卿~”
终于,君卿不胜其烦,“若是再多说一句,今日都不理你了。”
“好,那我们谁也不准说话,谁先说话谁就输了。”陆彻那张过于凌厉的脸贴过来,此刻眼底眉梢带着笑意,显得整张俊美的脸柔和了许多。
“好。”君卿一口气答应下来。
“哎!你输了。”陆彻长手一捞,把君卿揽进怀里。
“你!”这人无赖。
“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陆彻在她耳边轻轻吹着气,声线优美低沉。
“这个我可没答应!”君卿双手撑在他身前要挣脱。
却被他牢牢抱住,在她挣扎间,温香软玉蹭着坚实的肌肉,如同火星子投入枯草般,不可收拾。
陆彻并不管她答应与否,自顾自说着,“卿卿,我想在这里”
“你放肆!”却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一双大手上下游走,腰肢上的滚烫仿佛在催着她就范。
陆彻不知得逞了哪一步,手中动作不减,满足喟叹:“殿下,我就喜欢听你说这句。”
他放缓动作,揉弄着她细长莹白的脖颈,再往前伸,轻轻捂住她柔嫩的唇。
“卿卿,小点声,不准叫别人听到。”
娇软早已化成水一般任由摆弄,他控制着动作,避免了旁人在外面看出端倪。
马车本就厚重华丽,隔绝了声音,稳稳向前行驶,无人察觉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早已春色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一番激烈后陆彻感觉到有两行温热的泪顺着他指缝流下,流到手腕间已经变得凉凉的。
他知道,这次卿卿不会怪他,安抚着吻了吻君卿的耳垂。
“卿卿,喜欢吗?”
君卿不语,任由陆彻为她清理了一番,帮她重新穿戴好衣裳,扶正了发髻,重新将掉落一地的金钗、南珠串戴好。
陆彻慢慢喂了君卿一盏茶水,拿着浸湿了丝帕轻轻擦着她的眼角,才重新把她搂在怀里。
抚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好了,好了”
果然,也许是因为陆彻话太多,君卿确实一整天没再理他。
一整天舟车劳顿,当日到了行宫后,皇帝便命一行人各自休息,夜晚的行宫静谧安详。
明月当空,虫鸣声渐渐清晰,比虫鸣声更响亮的是禾嘉公主府。
碎了一地的瓷盘玉瓶被金碧辉煌的琉璃彩灯映照得璀璨耀眼,君盈仍不解气,抄起手边紫砂壶往刘冉身上扔去。
“你这个贱男人!说!闻郎被你卖到哪里去了!”
刘冉侧身躲过茶壶,怒气冲天,“一个戏子竟敢妄想做驸马,他死了!从今以后,你也给我老实点!”
君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刘冉再也忍不了闻仁在府里上蹿下跳了,他才是驸马!
“你!你!他是戏子,你又算什么东西?你们刘家树倒猢狲散,你还以为你是从前那个刘公子啊!”
刘玉已经被皇帝找了个由头贬去西南千里之外,刘家那些子侄也被清洗了个干净。
“好,好。我不是个东西,你以为你就有多高贵吗?你们张家背地里做的那些诛九族的事,真以为旁人不知道?”
君盈扶着肚子拿起手边花瓶便几步走上前要砸在刘冉脑袋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个贱男人,贱人”却被刘冉躲了过去,君盈也顾不上肚子了,挥起来再往刘冉身上打去。
“皇后日日在皇帝汤里下药,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君盈,没有刘家帮忙,你们张家连着你那个废物哥哥根本走不到今天!”
“少拿我当狗使唤,这些年做得这些腌臢事,谁比谁高贵?你是个公主又怎样?”
“没有我们刘家,你们还妄想着什么九五至尊之位!你还妄想当在京中长公主?笑话!”
“前些日子你那好嫂子买凶刺杀君卿,害得全京城药铺被查了个底朝天!要是陆彻拿到了皇后下药的证据,你们张家就等着吵架灭族吧!”
刘冉一口气说了许多,这几个月来的憋屈与愤恨一通全抖擞了出来,就连刘玉嘱咐他千万不要泄漏半分的事也说了出来。
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说完后顿觉神清气爽,还没爽完,忽然被一只玉瓶当头一砸。
血流如注,溅在满地碎瓷片上,如同红梅盛放满地。
“你!你敢打我!”刘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只觉头上剧痛无比。
“怎么可能!不准胡说!”君盈撕心裂肺号啕大哭手上全是血,仍举着玉瓶砸过来。
刘冉再次躲开,手捂着头,满脸是血,嘴里如灌了铁锈一般,有些眩晕。
君盈终于摔倒在地,顾不上碎瓷片扎着腿和胳膊,她依旧挥着玉瓶嘶吼:“你胡说!你胡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父皇与母后相爱这么多年,兄长恪尽职守,在东宫位上殚精竭虑,母后怎么会和刘家暗中谋杀父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刘冉在胡说。
看到君盈挺着肚子满手是血摔倒在地上,刘冉方寸大乱,顾不上头上痛,慌不择路往门外跑去,边跑边叫喊到:“你你你,你自己摔的!是你自己摔的!”
丫鬟嬷嬷一下子围了过来,府医还没赶到,只听君盈咆哮着挣扎着站起来往府外跑。
“备马车!我要入宫!”
她要好好问问母后,她要好好惩罚刘冉,她要刘冉死无全尸!
“殿下,您摔了一跤,先请府医看看吧。”
“殿下,您浑身是血,不能这样入宫啊。”
“殿下,您小心点。”
“殿下,您消消气。”
奈何君盈在气头上,当场重罚了几名拦着她的丫鬟,推开府医还有几个嬷嬷,上了马车往皇宫去。
沉沉夜色,马车嗒嗒,秋风乍起,圆月隐去,秋雨如约而至。
君盈冒着雨来到皇后殿前,丫鬟打着伞也追不上君盈,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襟,把血迹冲淡了许多。
秋雨寒凉沁入肌肤,这时君盈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数道被瓷片扎伤的伤口正冒着血,泛着痛。
看着紧闭的殿门,君盈忽然被秋风吹得一哆嗦,刘冉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万一
张氏万万没想到君盈会半夜入宫,看着跪在殿前浑身湿透,血迹晕染一片的君盈,她心疼极了,连忙拉起人入殿中,张罗着汤药和衣物。
等殿中丫鬟尽数退出去忙活起来,君盈忽然紧紧抓住张氏的手,骨节泛白,一同苍白的还有她的唇。
“母亲,父亲的病,真的是你做的吗?”
第58章 行宫 齿痕泛红
皇后宫中今夜十分不太平, 殿外风雨大作,殿内仿佛被秋雨浇了个透底,凉意阵阵, 阴云密布。
“盈儿!你胡说什么!”张氏心里慌张, 面上却犀利,她挣开君盈泛白的手, 退后两步。
“母后!母后, 究竟是为什么?”君盈虽不懂后宫暗流涌动也不懂前朝波诡云谲, 但是她看得懂母亲。
皇后眼中闪过的一丝慌张被她捕捉到。
肚子痛极了, 小腹坠坠, 身上冷的打颤, 但是君盈全然顾不上, 她跪在地上往皇后脚边移动, 抓住皇后裙角痛哭。
“母后,哥哥是太子!您何必, 您何必要害父皇?”君盈小时候是在父爱母爱浸润下长大的,在她的记忆里, 父皇忙完朝政总会来看她,母后也总是围在她身旁。
那时候她蛮横霸道,不愿意把父皇的爱分给别人一点, 不过, 父皇好像从没想过分给别人。
就连处处比她优秀,事事比她争先,甚至容貌也远远超出她的君卿, 父皇都未曾多关照一点。
就算君卿乖巧懂事识大体又怎样?父皇还是疼爱她的笨和天真,君盈从小就这样想。
但是好像长大后,特别是哥哥入主东宫后, 好像一切都慢慢发生了变化。
君卿常常被父皇召到跟前伺候笔墨,父皇常与她畅谈古今。
君淮常常入宫与父皇下棋品茶,前些年冷落许久的感情好像在被慢慢补偿。
君盈讨厌这种感觉但是无可奈何,好像长大后,父皇再也不心疼他的笨和天真了。
母后这些年来愁眉不展,丽妃渐渐嚣张起来,哥哥接连闯祸,君卿与君淮步步紧逼,君盈感觉自己走入了一盘死棋。
她太天真了,从未想过如何解开棋局,她现在只想像一只雏鸟一样在狂风暴雨时依旧安心躲在成鸟羽翼下。
永远不去看那些风雨,永远不探出头去。
“母后!收手吧!父皇还是疼我们的。”她也不确信,但是她试图说服自己,也说服执迷不悟的母亲。
“住口!”皇后没想到君盈当真懦弱到如此地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收手的!
“君淮与君卿这些年来步步为营,朝中势力被他们笼络了大半。你哥哥年前冲动做下蠢事,阿盈,我们已经没机会了!”
“你还当你父皇像从前那样信任我们?他变了!我们都变了!”张氏也哭起来,这些年来从满心欢喜到心如死水再到心生恶念,她不怕死后入阿鼻地狱,她只怕两个孩子在皇帝的猜忌下受苦。
万念俱灰,君盈已无力扯起皇后的裙角。
“母后母后”恍惚间她好像又闻到了那年小时候母亲插在她鬓发间的栀子花香味。
张氏终于弯下腰要扶起君盈。
好,好,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
却不想,手中一沉,君盈不等被她扶起就晕厥过去。
“阿盈!”
下半夜,临京下起了暴雨,未长成的小树苗经不住暴雨狂风摧残,永远倒在了这个初秋深夜。
暴雨洗净天空,飞鸟盘旋,随风畅游,掠过清晨扶聆行宫,阳光洒进床帐。
君卿在陆彻怀里缓缓睁开双眼,昨夜暴雨如注他非要临窗赏雨,赏雨却不老实,仗着雨声嘈杂,昨夜折腾她许久。
“陆彻”嗓子也哑了,君卿只好推了推他。
陆彻被她推醒,睁开眼就见到君卿双肩露在被子外,肩头锁骨一路红痕蔓延,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那双潋滟美目也肿着。
被子被他抬手间滑落些许,浅浅几道指痕纵横的峰峦颤着山尖露在阳光下。
他咽了咽口水。
君卿快速坐起身披上纱衣,护住身前,“别闹了!”
公主发话,陆彻不得不从,他笑着坐起身,饱满坚实的肌肉和恰到好处的劲瘦腰身在阳光下恍了君卿一下。
一处小小齿痕泛着红,像是一枚印章戳在他胸前。
不再多看,君卿等他穿好寝衣便唤了逐云踏雪几人进来伺候梳洗。
陆彻在窗外听着平安禀报,听完后眉头紧皱大步走了进来。
君卿从镜子前回过头,“怎么了?”
“禾嘉公主小产,刘冉昨夜骑马跑出公主府,没了踪迹。”
“小产?怎么会小产?”君卿十分震惊。
“听说是因着府里戏子与刘冉打了一架,然后深夜入宫,这一番折腾,孩子便保不住。”
君卿皱了皱眉,刘冉这个蠢货是怕被皇帝追究责任,所以跑了。
“找出刘冉。”还不知道刘冉掌握的消息是否已经透露给皇后。
“殿下,不必找了。”
陆彻递给君卿一张地图,指了指地图上红圈几处。
“今日天未亮,这几处变多了一些生面孔,虽穿着禁军衣着,却不是我们的人。”
那日得了君淮的提醒,陆彻再行宫内十分谨慎,无论是端茶倒水的丫鬟还是巡逻守卫的士兵,每日都会暗中排查一遍。
君卿与陆彻对视许久,直到君卿眼中的几分慌张与兴奋都慢慢平静下来,陆彻才走上前拉起君卿的手。
“殿下,安心。”
刘冉连夜逃跑,刘家倒台,曾经密切合作的伙伴已经变成了暗地里一把锋利剑刃,随时可能刺回来。
皇后恐怕已经坐不住了,皇帝远在行宫,她没法继续下毒,那么只好
“殿下,文公子来了。”
文澜特地来到行宫,必是有要事相商,君卿快速梳洗好便往外走去。
陆彻要去暗中调配兵力,便先行一步,走出小院,只见文澜面色冷峻站在门前等候。
之前无论何时见到文澜,他都是一副和煦模样,如今却反常,陆彻暗笑。
“文公子,别来无恙。”陆彻主动走上前打招呼。
文澜仿佛没听到一半,微微转身朝向一侧,不看陆彻。
“文公子,天气渐凉,锦鲤受不得天寒地冻,还需注意一二。”
提到锦鲤文澜就来气,整整三日过去,那条锦鲤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
有时候文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或许公主根本没赏他锦鲤
但是面对陆彻,文澜还是有些脾气的,他拱了拱手,“陆将军,不劳您费心,锦鲤我一直放在屋里养着。”
陆彻又笑了,“哦?那还是别放在窗前桌上了,小心有猫儿打翻了,覆水难收啊。”
他怎么知道在窗前桌上?他怎么知道在窗前桌上!
“你!是你!”文澜难得高声起来。
“告辞,文公子。”陆彻笑着摆了摆手,转身上了马离去,高高束起的马尾轻轻晃起,昭示着某人十分不错的心情。
简单的发髻,几颗南珠点缀发间,不戴金银配饰,只戴些南珠与绿宝石,一身轻便行装,显得君卿英姿飒爽。
文澜才从陆彻荒唐行事的愤怒中缓过来,见到君卿高高领口处不经意活动间露出一点红痕,刚刚平静的心又激荡起来。
冷风吹过,君卿领着文澜在茶室坐下,这才开始说起正事。
“刘家盘根错节,这些年来鱼肉百姓,尸位素餐,我收集了许多证据,殿下,您看是否今日呈上去?”
君卿接过卷宗,密密麻麻全是罪证。
她唤了踏雪进来吩咐了一句,不一会,踏雪托了个梨花木盘走入。
君卿从木盘中拿起一直卷宗递给文澜。
文澜细细读起来,原本平静的脸上慢慢爬上些震惊、不可思议、愤怒的情绪。
“刘家竟然敢!皇后竟然”他有些慌张看向君卿,这是天大的事。
君卿浅笑着点了点头,那些证据十分齐全,认证物证具在,只需根据证据核查一番。
"一同呈上去吧。"这也算是刘家罪证之一。
文澜思忖片刻,站起身跪地道:“殿下,太子通敌叛国证据我已经整理好,愿一同呈给皇帝。”
“文澜,点到为止即可,太子罪证皇帝心里有数,这段时间来密而不发,本就是有意维护,你何必以身入局扳倒太子?”
她知道文澜是想趁这个机会彻底扳倒太子,让太子再无翻身机会,但是他以一己之力肃清刘家张家甚至太子,皇帝将永远心怀芥蒂,永远猜忌。
“殿下。”
“不能轻举妄动,将刘家罪证呈上去后立刻返京。”君卿冷了神色,现在行宫十分危险,她不想把文澜牵扯其中。
文澜没再坚持,他一向听君卿的吩咐,当初君卿说叫他做驸马,他愿意的;后来君卿嫁给了陆彻,他也默认了;现在君卿只叫他呈上刘家罪证,他自然也是听的。
秋日的雨总是来得急,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便阴云密布。
君肃晨间刚听了君盈被刘冉气得小产的消息,气还没消下午又见了文澜。
君臣之间话不多,君肃看着那一摞卷宗,捡起最上面那张缓缓看了起来。
文澜看着原本四平八稳的皇帝慢慢颤抖起来,眉间像是堆了千年积雪,冷得让人心里打颤。
“放肆。”
君肃右手拿着卷宗,左手摁着太阳穴,“放肆!”
稀里哗啦,桌上玉瓶、砚台、玉笔洒落一地,君肃有些站不住,晃晃悠悠坐了下来。
葛福忙走上前搀着,急切道:“陛下,陛下莫要动气,小心身子啊。”
“滚!”君肃挥开葛福,怒吼一声。
“刘家人,张家人,男丁一个不留!”说着开始拟旨。
挥毫泼墨,片刻写完,君肃终于有些撑不住歪歪坐在龙椅上,喘着粗气。
算计,又是算计,他最厌恶别人算计他,更何况,张氏这个贱人竟敢毒害他!
文澜拿了圣旨便骑了马往临京去,风起雨渐渐下大起来,他身穿油衣将圣旨稳稳护在怀里。
走出很远,只见一队人马往行宫方向快速奔去,没有禁军标志。文澜隐在树丛后躲过那些人视线。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心脏紧缩,顾不上豆大雨点砸在脸颊上生疼,他攥紧缰绳绕路往行宫疾驰而去。
第59章 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
君肃晕晕沉沉, 行宫上下忙得人仰马翻。
行宫建成时间不长,不像皇宫那般完备,此刻君肃出气长进气短躺在床上仍瞪着双眼生气。
丽妃在一旁侍奉汤药抹这眼泪, 忽然, 她的手被一只苍老的大掌捉住。
“你说,你是不是也想让朕死?!”苍老浑浊的声音中气不足。
丽妃吓了一跳, 忙放了药碗跪伏在地, “陛下, 陛下是天子, 万岁天子!”
君肃疑心不减, 此刻大殿中落针可闻, 一众宫女太监谁都不敢说一句话, 生怕帝王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丽妃冷汗岑岑, 她知道,之前马车中那一番话已经让皇帝起了疑心。
安静了片刻, 但是她感觉煎熬至极,仿佛有一年那么漫长。
终于, 床榻上虚弱的帝王开了口。
“丽妃,起来。”
丽妃依言乖顺站起身。
“过来。”君肃抬眼唤她。
这样的话丽妃听过很多遍,甜蜜的、暧昧的, 偏偏不是现在这样阴森的。
她抖着腿再次来到榻前。
“阿云。”
“陛下。”
君肃拂过她的发, 还是如绸缎那般,又拂过她的脸,还是如羊脂玉那般。
丽妃年轻, 一如当年。可是他老了,他的身子被皇后那个毒妇折腾垮了。
不甘心、愤怒的情绪汹涌而来。
“阿云,你一直陪着朕, 死也要陪着。”
他的手握住她颤抖的手。
“朕要你殉葬。”
丽妃闭了闭眼,只允许自己慌乱一瞬,她又恢复了镇静与深情。
“臣妾永远陪着陛下。”丽妃低下头去,用鬓角的发蹭着君肃的手,温顺如绵羊。
没关系,皇后与太子已无翻盘机会,长策殿下温柔仁爱,会好好对待她的孩子。
就算死,也安心了。
殿外秋雨打在窗前,噼啪作响,秋风萧瑟而过,殿内数人后脊发寒。
嫔妃殉葬是前朝暴君之行,自前朝灭亡,再无殉葬传统。没想到,这样毫无人性的传统会被皇帝再次启用。
听说皇帝自从见了文澜后便病倒在床,君卿在自己殿中焦急等着消息,并未前去侍疾。
此刻,更重要的是陆彻,并不是什么虚情假意讨好人的侍疾。
终于,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是快步走来的声音,踏着秋雨,步步有力。
“陆彻。”君卿急着走了出去。
“殿下,快进去,秋雨凉。”陆彻脱了油衣,揽住君卿往内室走去,不叫秋雨溅到她身上一点。
二人坐好各捧了一盏姜茶,一口半碗的喝着,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拖沓。
“殿下,今日晚间,恐怕要出事。”他今天仔细探查了那些士兵的动向,也察觉到了不断有士兵悄悄往行宫赶来。
“皇兄何时到?”
“酉时。”
君卿心提了起来,时间太紧凑了,她并无十全把握。
皇后的兵若是将行宫团团围住,他们要僵持到酉时援兵赶到,很艰难,如今之计只有躲藏起来。
扶聆行宫依山而建,山上竹海郁郁葱葱,确实是很好的躲藏之地。
只是夜间秋雨伴着秋风,在竹林里躲藏恐怕要吃些苦头。
“殿下,我保护你。”陆彻此刻只想保护好君卿离开此地,其余人都与他无关,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没有他的卿卿重要。
“不行,我与丽妃护着皇帝往后山去,你领兵守住行宫。”
搜山并不难,若是行宫守不住,那么君卿他们三人被搜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行宫兵力有限,陆彻恐怕要陷入险境,君卿强忍着眼角湿意,握住陆彻的手。
“陆彻,你要守住行宫。”
陆彻点头,“不负殿下。”
“若是守不住,你可以先跑,回京去。”这样丰功伟绩的武将,摆脱了驸马身份,还是有一番大好前程等着她。
君卿真的希望陆彻能好好的。
陆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紧紧攥住君卿的手,仿佛要把她的手揉进自己骨血里。
“殿下,你要相信我。”
“我不会让你出事。”
不知为何,单这一句话,君卿忽然安心下来,方才风雨欲来的压抑与烦闷一扫而光。
她上前抱住陆彻,不同于先前小鸟依人的怀抱,这次的怀抱更像是一次同盟之约立下后,互相信任的怀抱。
“我信你。”
天色不早了,秋雨还没有停下的架势,君卿带着竹喧踏雪还有逐云三人穿好油衣,最后与陆彻道别。
眼神交互,越过秋雨仍能感受到炙热,千般不舍在此刻爆发。
陆彻拉过君卿深深落下一吻,“殿下,等我。”
陆彻转身进入雨中要走,却被君卿拉住,他垂下头,想听君卿有何指示。
“明深,北犁族当年叛城主谋共七十六人,如今还存世五十四人。”
“我与皇兄已经将这五十四人杀干净。”
你可以安心了。
她不想陆彻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不想与陆彻再有芥蒂。
“殿下我。”陆彻没想到君卿当真挂心这件事,实打实的回护他。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就算这件事君卿不管不顾闭口不提,他也不会再多想。
但是君卿记住了,君卿将这件事办的十分漂亮然后拿到他面前来。
他忽然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卿卿这是在讨他欢心。
何德何能,三生有幸。
君卿已走入雨幕往主殿去。
暴雨充斥着人间,情人受着离别之苦。
君肃身体差极了,在听到有叛军的时候气得几乎再度晕厥。
他引以为傲的高度掌控此刻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受控制的发展着。
但是他还不能死,君卿还等着他彻底废了太子,名正言顺传位于君淮。
君卿与丽妃将君肃穿戴整齐,一左一右架着他往后山去,天色渐暗,匆匆走在泥泞山路上,大雨模糊了她们的视线。
走到山腰,君卿回过头往行宫看去,只见烽火已经点燃,无数士兵如同蚂蚁一般围绕在行宫外。
她双手舒展,掌心向外放于胸前,这是祈求平安无畏的印契,一如之前她从陇宁离开时那样。
她眼睛微阂,嘴中默念祷告,祈求神佛保佑陆彻此战平安无畏。
“咳!咳咳咳咳”君肃半倚在一颗竹子上剧烈咳嗽起来,有些雨水趁机呛入他的喉咙,害得他咳起来没完。
他也看到了山下情形,这时才确定下来,君卿确实没骗他。
“咳卿儿,快!咳咳咳咳快走!”他很着急,君肃不在乎别人安危,他只知道,他还不能死,他必须逃脱。
君卿转过头来,面色冷峻,油衣挡住了她的脸,君肃并未察觉,扔催着她赶紧扶他走。
几人快速往山上跑去,终于在一处茂密竹林里找到一个山洞,六人连忙躲了进去。
这一处看不到山下情形,君卿算着时辰,已经将近酉时,不知道陆彻是否守住了行宫,也不知道阿兄赶到了没。
君肃缓了许久才气息平稳,头痛折磨着他,山洞里虽然淋不到雨,但是湿了的鞋袜和裤腿被风一吹,冷意直蹿,他打着哆嗦,感觉忽冷忽热。
“父皇,您还好吗?”君卿忍着厌恶问起君肃的情况。
“好。”君肃没力气回答了。
“靖王可在路上了?”
“还不清楚。”君卿回答,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慌乱。
“好。”君肃没再说别的,他的头太痛了,比以往每次都要痛,比死了还难受。
忽冷忽热,他应该是发起高热了,这样的身子骨,这样的天气,逃亡路上能否活着回京还不清楚。
此时此刻,他在心里咒骂了张氏那个毒妇一万遍。
若是他死了,岂不是叫那毒妇还有蠢材如了愿?无论如何,不能叫他们如愿以偿。
无法忍受了,君肃暴躁起来,他扯开袍子的宽袖,扯出一块洁白里衣咬着牙撕下来。
席地而坐,君肃咬破食指蘸着血开始写。
不多时,一封血书已经写就,被秋风一吹,很快就干了,他把血书叠好交给君卿。
“卿儿,若朕你就带着血书跑回京去。”
他咬牙切齿道:“君宰和张氏必须死!”
君卿慌乱接过,“父皇,我们一定能顺利回京的。”
“不必害怕,今后你就是长公主,淮儿继位,记住,刘家人张家人必须死,男女都得死。”
他恨极了,不惜提前交代后事转移权利,也要把张家赶尽杀绝。
君卿将血书揣好后才扯着君肃的衣袖哭了起来,像是个张惶无措的孩子。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卸下伪装,因为她太懂君肃此人,若是她镇定自若,坦然接过,那么君肃今后只要还清醒,就必定不会放过她。
若是她天真无邪,才叫君肃彻底放心。
说来可笑,又要女儿顺从,又要女儿独立,又要女儿聪慧,又要女儿蠢笨。
君肃这一桩大事交代完,才感觉彻底卸了力气,呼吸渐渐微弱,强撑着一口气靠在洞中
他太累了,这些天病痛折磨还有众叛亲离已经把他所有的斗志磨光。
忽然有大片脚步声传来,隐隐火光在雨夜里忽明忽暗,有人来了。
“那边去找找!”
“你,去那边看看。”
不是陆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