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风雪夺春色 > 40-50
    第41章 他争宠的手段 我不要睡书房

    等陆彻回到公主府时, 君卿已经坐上去宫中的马车离开。

    壁桌上如银似雪的白瓷三足香炉里袅袅几缕烟雾升腾,君卿站在禅椅后轻轻为君肃按着头。

    “儿臣此番入宫,是想着为父皇分忧, 皇后如今病着, 丽妃一人主持赏花宴总归是累,父皇这头疼的毛病还得静养, 若是丽妃娘娘有不懂的时常叨扰您, 您还怎么休息呢?”

    君肃笑了笑, “卿儿想的周到啊, 丽妃主持赏花宴终归是上不了台面, 有你在, 朕放心多了。”

    “只是你才新婚, 就要拘在宫中这么些天, 难为你们夫妻二人了。”

    有什么难为的?且看陆彻巴不得府里剩他一个清净呢。

    “父皇,陆彻现在休沐已过, 您封他骠骑大将军,临京城防排兵他忙得不可开交, 我们二人为父皇分忧,才不辜负父皇您对我们的好。”

    君肃开怀笑了笑,“也该叫他常来宫中看你才是, 住上两日。”

    那还是算了, 君卿不语,笑着端起汤药,侍奉着君肃喝下, 这才悄悄退出甘露殿。

    距离赏花宴还有十日,君卿住在原先的殿中,抬头看着‘宝安殿’几个大字, 藏下冷笑,她抬脚走了进去。

    第二日君卿起了个大早,这一夜她睡的并不好,梦见一些小时候的事,十分疲乏,捱到天亮,干脆早早起来。

    竹喧梳着头,踏雪在一旁盯着,生怕她出差错。

    不曾想,这些日子竹喧学得很扎实,指尖翻转,动作轻柔,很快就梳好了一个双环髻。将金钗轻轻放入发间,看着镜中公主。

    君卿点了点头,示意不错,念着这是竹喧第一次梳头,从指间拿下一枚翡翠戒指赏了她。

    竹喧这才松了口气笑了笑接赏退到一旁。

    先是与丽妃见了面,二人坐在一处吃着酥酪,丽妃十分热络。

    “殿下,还劳动您入宫助我,真是辛苦了。我不过是趁着皇后娘娘病了,帮着管上几天,谁知就碰到了赏花宴这样的大事,皇上头风日益严重,我也不敢多叨扰。若是您不来,我可真束手无策了。”

    “娘娘蕙质兰心,我不过是来凑凑热闹,谈不上帮忙,父皇也是怕你累着,这才传我入宫。”

    二人客套一番,丽妃无子,只有一位年纪还小的公主养着,皇后本就因为年轻时与她争锋而恨急了她,若是太子将来即位,丽妃与她那位小公主必死无疑。

    再看如今形势,靖王殿下最有胜算。指望男人的垂怜根本没用,实打实的关系与权力才是生存下去的本钱。

    丽妃很愿意将手中一些消息与君卿分享,她看似无意,压低声音说起来:“我听闻前些日子禾嘉公主府闹了一场,听说是驸马在府中看见了些东西。”

    君盈?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都不消停,听说刘冉被打,那脸肿得像个猪头一般到现在还没好,顶着这张脸吵架,气势也会输吧。

    “什么东西?”君卿十分捧场。

    “听说是个男人。”

    “禾嘉公主好福气。”她笑了笑,全当听了个笑话。

    作为公主,有点风流韵事并不稀奇,只是传出来让些酸人说上几句罢了。

    若不是自己爱清净,说不定也寻几个男人解闷儿,只是不知道陆彻会是什么心态,怒气冲冲?还是安之若素?

    恐怕他还是缩在书房里不闻不问吧。

    君卿搅了搅碗中酥酪,有点没胃口。

    “刘驸马自然比不得陆将军,陆将军那身段,那气魄,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来。”丽妃揣摩着夸赞起来。

    君卿笑着看了她一眼,自然,陆彻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单单往那一站就知道不凡,是恰到好处的精壮,不失灵巧的健硕,宽窄适中的魁梧。

    显然,也正是因为这些,君卿才觉得有时候与他共处十分辛苦,常常第二日醒来后腰腿酸痛。

    手中金匙不小心敲到碗边,发出清脆的声音,君卿暮然回神。

    又在想些什么!这是在宫中,怎么能乱想?她突然红了脸。

    丽妃看着这番反应,心中有数,笑道:“殿下与驸马的感情好,别人比不了!蜜里调油一般,看来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能抱到皇孙了。”

    君卿脸更红,且不说这一个月来二人感情不睦,几乎没同房,就说陆彻此番这架势,恐怕难。

    “冷冷热热的,有什么好。”君卿定了定心,放出话头来。

    说到男女之情,丽妃擅长,又听君卿好像愿意探讨一二,更是来了劲,“冷冷热热才好,若是俩人待在一处不吵不闹的多没意思。”

    “男人啊就是这样,你若是一直热乎乎的,他反而不理睬,你若是冷热换着来,他才要巴巴的想着你。”?

    君卿琢磨着这句话越想越不对,怎么感觉自己就是丽妃所说的男人?

    陆彻先前一直缠着她,君卿还觉得烦,如今冷了一个月,她反而时常想起来他。

    岂有此理,竟耍些后宫争宠的手段对付她,难怪这些日子君卿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原来是被他这些手段套住了。

    君卿放下手中金匙,皮笑肉不笑问道:“依娘娘看,这冷了一个月的话,什么时候该热一热?”

    “一个月?”这么久了,丽妃仔细想了想,“一个月时间足矣,再拖下去,可不好掌控了。”

    有宫女轻轻走了进来,行礼后禀报:“陆驸马入宫,先是拜见陛下,现在去了宝安殿寻公主。”

    好,果然一个月足矣,陆彻这是来收网了,当她是什么?池塘里的金鱼?

    她一下子站起来,有些火气,“好啊,我倒要看看怎么热。”说完,也不顾道别,大步往殿外走去。

    宝安殿内,落针可闻,宫女奉了茶后被踏雪眼神示意赶了出去,殿中只剩陆彻与君卿二人。

    君卿见陆彻一改前些日子阴郁神态,竟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挑了挑眉。

    “殿下,皇帝允我入宫陪你,卿卿,我今夜就住在宫中。”想到二人许久未曾在一处,陆彻喉结滚动,有些悸动。

    “好啊,竹喧,去把书房收拾出来。”

    “殿下,我不睡书房。”陆彻牵住她的手。

    君卿柔柔笑着,“怎么,睡了一个月书房,还没睡惯?”

    “殿下,那日是我不对。”

    “陆将军,你说的是哪件事?我都忘了。”

    想冷就冷,想热就热,怎么可能万事遂他愿?

    见君卿绵里藏针,与他迂回,陆彻知道她还生气,又哄,“你心里有我,只是不说,我都知道。”

    “不曾有你。”君卿偏不叫他热起来。

    “好好,那就没我,但是我心里有殿下,这一个月来我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白日里只能远远看一眼殿下,心里像是灌了铁水一般。是殿下怜我,叫我入宫陪伴。”

    听他越说越离谱,君卿心里有些怦怦的,她连忙站起身往外走,“胡言乱语!不可理喻!”

    陆彻也站起身,长腿一伸,一步追上从背后把君卿抱在怀里。

    感觉到后背靠进一个宽阔的胸膛,耳边是陆彻悄声说话的热气,“殿下,别生气了。”

    有些腿软,君卿强撑着站稳,挣扎着要离开,却被身后那人紧紧箍住,“放开我!”

    陆彻得令,立刻松开,怀里还萦绕着幽香。

    君卿没想到他这么听话,愣了一瞬跺脚道:“简直是放肆!”

    说完头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走过杨柳依依,走过牡丹盛放,来到池塘边,君卿才平复了心情,陆彻这人就是无赖。

    她看着池水波光粼粼,神游天外好一会才恍神,便看见不远处有一行人走过游廊。

    宇文嫣?看那方向,是去皇后宫中的。

    君卿缓缓走去,花树影影绰绰间看见宇文嫣跪在皇后宫门前垂泪。

    傻啊,皇后如今被夺了六宫之权,本就心烦,宇文嫣一没攀上陆彻,二没留住刘冉,反而叫君盈配了刘冉,怎么还会有心情见她?

    闭门谢客已经十分客气。那么一点姻亲关系甚至都不算沾亲带故,宇文嫣究竟怎么想的,竟敢直接求到皇后宫门口来。

    宇文嫣跪了一会看见宫门内毫无反应,万念俱灰折返,却见一人背对着她站在花丛后,似是在看什么。

    “陆将军。”梨花带雨的泪痕才擦掉,眼睛红红的,我见犹怜。

    陆彻正看君卿站在花树下,小扇轻摇,眼眸微垂细细赏花,美人如画,任谁见了都难免心动,所幸,只有他一人看见。

    他听见声音回过头去,一位女子,却不认识。

    对面女子施施然行礼,柔柔开口,“陆将军,我是嫣儿。”

    嫣儿是谁?

    很明显陆彻并没反应过来,但是陆彻知道一点,在宫里遇到的女人还是不要多说话比较好。

    他冷着脸,“告辞。”说完转身离去。

    宇文嫣愣在原地,眼角的泪再度滑落,从前有婚约那么多年,见面不相识就罢了,竟连一句话也懒得多说。

    看着陆彻走远的背影,宇文嫣有听见几声娇笑,走到方才陆彻站的位置一看才知道,竟然是君卿在那边,此时正随着丫鬟所指看那纷飞的蝴蝶。

    只见新人笑不见故人哭,君卿抢走了她的一切,还要在她面前幸福恩爱,究竟是凭什么?就凭她是公主?

    想到过几天的赏花宴,宇文嫣攥紧了拳头,若是她成为太子妃,今后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后,那么还有谁能再这样折辱她?

    第42章 书房太热 还是殿下这里凉快

    大致商议完赏花宴流程, 天已擦黑,丽妃知道驸马来到宫中陪伴公主,便不多留, 催着君卿回了宝安殿。

    大殿内静悄悄的, 君卿简单吃了几口,也不管陆彻吃了没, 就叫人把晚膳撤了下去。

    一番梳洗沐浴, 穿上一件薄纱寝衣, 踏雪跟在她身后打着扇, 竹喧为她擦着头发。

    宫灯前, 君卿素白一张脸垂着眸, 随意拿起一本书来看, 才翻开一页连忙低头合上, 竹喧一个没注意,扯到了一缕头发。

    君卿吃痛, 竹喧不知所措。

    “没事,差不多了, 不用擦了,你们下去吧。”

    几个丫鬟退了出去,君卿才把那本书再拿出来, 怎么会有一本避火图在自己桌案上!

    君卿拿着那本书有点慌乱, 起来走了几步却不知道该藏在哪,床下不成,踏雪为她铺床时定会看到, 随手扔了也不是,若是被别的丫鬟看见,指不定会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

    来回踱步, 正焦急着,却听见有几声轻笑传来。?

    他怎么在这?走上前一把拉开床帐,只见床上赫然坐着一个人,陆彻。

    “是你!”君卿把手里的书往他脸上扔了过去,却被他轻巧接下。

    “谁让你在这的。”

    陆彻的腿微曲,床有些窄,他的腿又长,几乎要从床上伸出来,上身未着寸缕,笑着接下书,“殿下,可还喜欢?”

    见她气鼓鼓的模样,陆彻开心极了,跨了一步下床把书放在桌案上,又蹭到君卿跟前轻轻抱住她。

    “书房太热了,还是殿下这里凉快。”

    她推开他,“既然你在这,那我去书房?”

    陆彻不等她迈出脚,把她横抱起,“殿下,我想你。”

    君卿被稳稳放在床上,仍被陆彻圈在怀里,夏日的燥热涌了上来,她有些微微出汗,上次二人在一处是她酒后,几乎没有记忆,只有第二日回味冗长的酸痛。

    现在她十分清醒,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她双手抵住他身前,却抵不住他吻下来的攻势。

    一番唇舌缠绵,危险的气息已经逼近,君卿挪了挪身子道:“不准。”有些气短。

    “为何?”

    “殿下,你也想我。”

    “我不想。”

    “那这是什么?”

    君卿红着脸打算再次推开他,却没了机会。

    夏夜的风少了许多燥热,吹动床帐翩然起舞,桌案前娇艳的蝴蝶兰岿然不动。

    “别”

    夜风似乎得令,忙收住清风稳住床帐,蝴蝶兰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你!”

    说不准的时候不听,说别的时候偏偏又听!

    男人低声笑了一声,忙低头吻下来哄着。

    *

    筹划数日,终于到了五月十二,风和日丽,君卿仍是起了个大早,这些日子筹划赏花宴,自是疲惫不堪,但是一股劲挺住,君卿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疲态。

    各家高门都有主母领着女儿入了宫,金翎殿前大片连廊下摆满了各色鲜花,小桥流水,微风轻拂,欢声笑语一片。

    君卿被侍女簇拥着款款自曲径走来,曲径转而是绘了十二花神的屏风,穿过屏风后是白玉阶,阶畔茉莉、玫瑰、金盏花、绣球争奇斗艳,花后是爬满粉蔷薇的矮墙,几棵松竹扶着怪石凛然伫立,再走几步来到八角亭下,行礼后端坐在玫瑰椅上。

    皇后也来了,受了一众人行礼后端起花茶喝起来。

    “卿儿,这赏花宴办得不错。”偏不提丽妃。

    君卿浅笑着,“皇后娘娘看得上就好。”

    丽妃也不恼,笑着接过话茬夸道:“殿下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皇上都说殿下为了这赏花宴累瘦了。”

    皇后听她又把皇帝搬出来,自是不爽,但还是笑了笑道:“改日我叫载儿亲自去你府上道谢。”

    君载便是太子。

    “不敢当。”君卿懒得长篇大论,只说几句简单的话。

    客套完这两句,气氛又冷了下来,有几名德高望重的命妇坐在下首,笑着恭维起皇后与太子来。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皇后心花怒放,脸上笑容久久不退。

    君卿只喝着茶,不搭话。

    “这赏花宴啊,大家还是玩得尽兴才好,毕竟,也不知道下一场赏花宴要办在何时呢!你说是不是?卿儿。”皇后又开口。

    下一场赏花宴?君卿心里冷笑,说不的不就是君淮选妃一事?

    皇帝本不重视君淮,从未将他的婚事放在心上,如今太子婚事有了着落,皇后便尾巴翘了起来。

    皇后张氏从来是个婉转温和的人,如今一反常态说话夹枪带棒起来,十分可疑,君卿忽然想到前几日与丽妃在一处,听说皇帝头风越来越严重,竟有眩晕耳鸣之症。

    难道说

    君卿看着下首满庭子老老少少盯着自己,笑了笑道:“下一场赏花宴我可不管了,还要皇后娘娘多费心,这一场办下来可把我累坏了。”

    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众人又笑着恭维起公主殿下才德来。

    皇后抿了抿花茶,听着下首贵妇说起家长里短,尤其说起家中小辈来,滔滔不绝。

    “卿儿,你与陆将军成亲也有将近两月了,子嗣一事上还得抓紧些才是。”皇后再度开口。

    又来?

    “卿儿与驸马相敬如宾,不如盈妹妹与刘驸马心心相印,想来还是盈妹妹子嗣来得快些。”

    谁家没听说君盈与刘冉闹得那些动静?

    “借你吉言了。”皇后不再说其他,喝起茶,贵妇们人精一般,连忙把话头扯走。

    欢闹了一阵子,亭外廊中桥上无数贵女或三两成群,或形单影只,放眼望去,贵女比花还多。

    琴棋书画,争奇斗艳一下午,皇后坐在八角亭内听着丽妃绘声绘色汇报贵女们才艺。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宇文嫣手心攥出汗来,神色紧张盯着不远处一条小径,那是通往金翎殿后方休憩之地后殿。

    不知是不是君卿疏忽,近日并没有宫女太监在这条路上严防死守。

    她悄悄打开手掌心,里面是一张小黄纸包起来的一包粉末,因着她手心出汗,黄纸已经有些潮湿。

    若是今夜她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再也不用受别人冷落。

    踏雪附在君卿耳边低语几句,君卿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道:“皇后娘娘,膳食已经准备妥当,还请移步殿内。”

    日渐西斜,百花方休,大家簇拥着皇后娘娘走入金翎殿,美酒斟满,自有势在必得的贵女自请表演歌舞,白日里殿外的热闹此刻乍然涌入殿中。

    刚一入席,就听见殿外有人通报,宁国长公主来了。

    君卿忙起身迎接,殿内众人行礼后,她坐在君卿身旁,宴席才正式开始。

    “阿卿,今日这赏花宴布置的真好看。”她目光慈爱,看着君卿。

    君卿特下了帖子请宁国长公主出席,白日里不见她,以为她身体抱恙,刚想吩咐逐云改变计划,没想到姑母这就来了。

    “姑母,宴席哪有这么些贵女好看呢?”

    二人笑着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太子才出现,君载与君盈很像,长得瘦又不高,九只玉珠缀在冠上,身穿朱红里衬绛纱袍,身佩革带、美玉。

    一番装点下,也算仪表堂堂。

    君载兴致缺缺,喝了几杯后称醉离席,歌声绕梁,舞姿曼妙一概不听不看。

    君卿看了一眼逐云,逐云意会,悄悄退了出去。

    皇后见君载离席,并不在乎,仍细细看着台下贵女,其实她心中早有人选,太师之女陈幼仪,家世好,相貌好,虽只是本本分分在下面坐着,却无可挑剔。

    但是既然今日贵女聚在一起,干脆再挑两个侧妃。

    君卿笑着与宁国长公主道:“姑母,卿儿不胜酒力,想出去逛逛。”

    宁国长公主伴着君卿一起走出金翎殿,漫步在夜色里,花香袭人。

    “皇帝与你母亲,也是相识在这样一场赏花宴。”她抬头看着点点星空,借着酒意怅然道。

    “年轻时总是情爱朦胧又冲动。”若是不被乱花迷了眼,如今母亲应该是一位福寿双全的贵妇人。而不是囚在宫中的孤魂。

    “卿儿,我时常梦见你母亲。”少年时的情谊不止情爱,还有友谊。

    “姑母,母亲她当年骤然离世,我心中不安。”君卿看着宁国长公主,月光下,姑母的眼角有些细纹,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泪水。

    “好孩子,苦了你了。”当年张氏做的那些孽,皇帝轻轻揭过,甚至叫杀母仇人做了皇后,仇人之子越过嫡长子做了太子。

    “姑母,您梦见母亲,她与您说什么了吗?”君卿不知姑母是否知道是皇帝指使张氏毒害母亲,也不知她是否知道自己十分清楚这些事。

    宁国长公主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了太多,记不清了。”

    说完,二人继续往后殿走去,君卿心中似是被石碾榨过,痛极了,姑母其实什么都知道对吗?这么多年,她又是带着什么心态面对自己呢?愧疚?

    “阿卿。”

    她顿住脚,拽住君卿,看着她道:“你要小心皇后。”

    “好。”姑母并不知道皇帝也参与了此事。

    那就好。

    月光穿过云层浇在脚下,花影重重,二人不知不觉走到后殿附近。

    “扑通”一声,后殿那边好像有什么人倒下了,君卿与宁国长公主皆是一惊,快步往后殿走去。

    第43章 倦鸟 他肯为自己用心思,还算不错……

    黑云压月, 后殿原本用来休息之地灯光幽暗,一女子晕倒在后殿门口,后殿内一男子头发散乱朱红里衬乱糟糟挂在腰上面色坨红躺在榻上, 另一男子锦袍脱了一半从床上跳下来惊慌失措, 满室酒味伴着花香扑面而来。

    君卿与宁国公主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此番场景。

    “啊!”宁国长公主哪见过这种场面, 惊呼声响彻后殿。

    宫灯依次亮起, 后殿瞬间被点亮, 还不等床上人反应过来, 众人已齐聚后殿, 皇后急急走来, 顾不得体面推开众人跑进后殿后惊呼一声昏倒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 皇后被抬去内殿休息。

    君卿清退众人, 只留宁国长公主与后殿鬼鬼祟祟这三人。

    宇文嫣被泼了一盆冷水才清醒过来,一睁开眼便看见钱迈被几个太监按在地上, 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再转头看向床榻, 只见太子被宫女拢好了衣服,仍醉酒酣睡。

    凉水浸湿了衣服,夜风一吹有些冷, 她颤抖着哭起来。

    “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在后殿门口?”竟然还晕过去了。

    君卿厉声质问, 原本计划中,并没有宇文嫣这一环。

    “我我,殿下饶命!”宇文嫣声嘶力竭。

    殿外众贵女命妇已被清退离宫, 今日夜里金翎殿这惊天动地的大事被静悄悄地埋了起来,却在地底发芽生根,如同竹子旺盛的根系一般窜遍了整个临京。

    君卿冷冷看着宇文嫣, “去,扒开她的手!”

    逐云走上前把宇文嫣紧握着的右手一点一点掰开,将一包药粉递给君卿。

    “现在如实说,还不晚。”

    “我说,我说!”

    宇文嫣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上涕泗横流,“今夜我我见太子殿下离席,便想着与之偶遇,所以所以跟来了后殿,却听见殿里有人。”

    “我透过窗纸看,只见两团人影在床上纠缠,听见声音竟,竟是两个男子!”

    宇文嫣回想起自己偷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从那人最终说出来,暗哑的嗓音油油腻腻,令人作呕。

    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然后呢?你就晕过去了?”

    宇文嫣擦了擦泪,点头。

    所以这药粉是催情的迷药。

    君卿看向宁国长公主,只见她才从惊愕中回神。

    “你是何人!怎么敢侮辱太子!”

    钱迈一哆嗦,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他当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赏花宴,全城的貌美小姐聚在这,他本想着来窥上一窥,若是有缘份,还能捞个露水情缘。

    没想到还真让他碰上了,当时后殿里灯都吹灭了,满室花香,月光昏暗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榻上是位体型高挑有点干瘪的小姐,香喷喷的,满身酒气,一看就是喝醉了歇在这里。

    像往常那样,钱迈没想那么多便下了手,结果还没等他亲够,就听门口扑通一声,紧接着是一声惊呼,然后是满室通明,最后是看见太子殿下凌乱躺在榻上。

    见他哆嗦着肥脸不敢说话,宁国长公主也没了耐心,不用听了,就此情此景,是个有脑子的就能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她愤怒转身离去,直奔紫宸殿。

    紫宸殿内,皇帝靠在禅椅上听着长公主跪在地上哭诉今日荒唐所见,气得咳嗽许久才喘着粗气平息下来。

    “岂有此理!”君肃颤着手,“给朕把君载叫过来!”

    逆子!废物!!

    葛福连忙跑去,不多时回来面露难色,“陛下,太子醉得厉害,起不来。”

    “放肆!荒唐!荒唐——”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君肃只觉脑袋两侧突突直跳,仿佛有两只兔子要破皮而出。

    “陛下!”宁国长公主俯首拜道,“先帝为了这江山,腥风血雨十余载,您为了这天下太平,殚精竭虑二十多年,如今您真的打算把江山递到这样一个无才无德,荒淫无道之人手中吗!”

    长公主撕心裂肺哭起来,顾不上君臣有别,顾不上谨言慎行,她今日豁出去了要问个明白。

    君肃漠然看了她一眼,咳嗽着摇摇头。

    “陛下!今日我拼着长公主之位不要,也要问个清楚!君载资质平庸,勾结外族,企图篡位,现在又大庭广众闹出这种丑闻,张氏利用皇后之位为张家谋了多少钱财,张家人横行霸道,草芥人命,这些种种,难道还不够您废了他储君之位吗!”

    “阿宁!”君肃喝了口茶,终于不再咳嗽,“闭嘴!”

    “陛下!”她跪直了身子,满脸泪水。

    “今日你说的话,朕就当没听过。”君肃摆手示意她退下。

    “当年张氏毒杀安雅姐姐,您坐视不理!去年太子暗害卿儿,您轻轻放过!陛下,为何厚此薄彼,寒了他们兄妹的心?”

    “当年是我授意!去年也是!”君肃只觉头痛欲裂,怒吼着。

    大殿里终于安静了。

    “当年安家就是一把悬在我头上的剑!若是朕任由其发展,最后惨死的,只会是你我二人!”

    “如今淮儿长大了,你当他不知道当年隐情?朕是他杀母仇人,朕怎么敢把储君之位给他!”

    “卿儿只身前往西北传递兵符,若是她回到京中,与淮儿势大,等他们杀了太子,你觉得他们会本本分分先做储君再做九五至尊?”

    “死了才干净!阿雅也是,卿儿也是!朕的心也痛!那是朕的结发之妻!是朕的孩子!”

    又是一阵咳嗽,君肃呼吸间像残旧的风箱。

    “宁国,你回和山去,今后少来宫中。”

    头太痛了,君肃有些眩晕。

    “你你,皇兄,你”长公主泪水挂在脸颊上,她忽然想起今夜月光下,卿儿说。

    ‘姑母,母亲她当年骤然离世,我心中不安。’‘姑母,您梦见母亲,她与您说什么了吗?’

    她又想起今年春宴,君卿只字未提西北一行辛苦。

    “皇兄,你糊涂!”她看着上首的君肃身子摇摇晃晃,终于撑不过这一瞬,一下子栽倒下去。

    “皇兄!”

    “快来人!传御医!”

    原本安静了的宫殿又灯火通明,热闹起来。

    *

    君卿拖着疲惫的身子坐上马车回到公主府已是深夜,又听宫中来人报说皇上晕了过去,君卿与陆彻连忙又坐上马车赶去宫中。

    深夜里怒火攻心,头风发作,幸亏救治及时,并没留下什么病根,只是这头风之症要比往常更难养护了。

    端着汤药一勺一勺喂下去,君卿看着君肃那张一夜衰老的脸,皱了皱眉。

    宁国长公主体力不支,瘫坐在软榻上垂着眼,陆彻等候在外间。

    一碗药喂完,君卿将药碗递给君淮。

    君肃这才睁开了眼,见是君淮与君卿兄妹二人,眼角竟然微微湿润。

    “传朕旨意,钱迈贪污舞弊,明日处死。”

    葛福领命欲退下,又听见君肃沙哑着声音道:“赐婚,宇文家二小姐,宇文嫣为太子妃。”

    是想用太子妃之位把太子与那日知道最多内情的宇文嫣绑在一起了。

    葛福悄悄退了出去,君肃闭上眼休息。

    君卿与君淮直到皇帝睡了,才悄悄退下,君卿扶着宁国长公主,几人皆是无言。

    夜色深沉,无数秘密像流星一般坠入深渊。

    终于又坐上回公主府的马车,陆彻握着君卿的手,他能感觉到君卿十分疲惫。

    “三步醉果然厉害,亏你找得到。”君卿声音很轻,话里没有任何情绪,也无力气再加上任何情绪。

    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树上悬挂的飘带,不小心就会随风而去。

    “多亏薛神医。”陆彻搂住君卿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钱迈色心重,胆子也肥,只需稍加引导,再给他悄悄开个方便之门,便潜入赏花宴中。

    君载没有武功,被陆彻暗中敲晕后灌上三步醉扔到后殿再撒上花香也十分简单。

    君载任由钱迈荒唐,如今也算亲自尝了尝恶果。

    只是没想到宇文嫣竟然也出现在后殿,如今她如愿以偿做了太子妃,可是这事,不知是喜是悲。

    “殿下,你该休息了。”他吻了吻她的发。

    君卿没睡,她睡不着。

    此时此刻,马车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四下安静极了,她依靠在陆彻怀里,忽然觉得很安心,听着他砰砰心跳声,似乎孤单的天地间有了回响,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回响。

    陆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想哄她入睡,君卿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忽然觉得,就算陆彻用了些冷热手段又如何?冷冷热热,她好像不那么在乎了,他非要娶自己,她好像也不那么在乎了。

    他肯为自己用心思,似乎是件不错的事。

    她像一只飞倦了的鸟儿,栖息在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上。

    公主府到了,天边已经泛白,君卿走出,站在马车上看着冉冉露出一角边缘的太阳,柔柔的光铺满大地,有几声蝉鸣暗戳戳响起,她轻声道:“新的一天来了,陆彻”

    “殿下!”陆彻接住君卿缓缓倒下的身子,抱稳了往公主府内跑去。

    竹喧与踏雪吓得乱了阵脚,陆彻喊道:“快!叫府医来!”

    公主府上从游廊到荷花池再到前堂最后到主屋的琉璃灯依次亮起,新的一天,终于热热闹闹到来。

    第44章 逗一逗他 求您还是继续吧

    微苦人参味盈满整个房间, 陆彻坐在床前拿着白玉勺一点一点地喂药。

    天已大亮,君卿还没醒过来,府医诊过脉, 说是公主先前亏损了身子, 一直没养好,气血亏虚, 这几日又劳心劳力, 导致晕厥。

    陆彻仔仔细细问了许多饮食上以及日常保养的事宜, 才悄悄回到主屋, 看着床上昏睡的君卿心中不是滋味。

    亏损了身子,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君卿西走陇宁, 一路上担惊受怕本就劳累, 在将军府时自己还疑心她,更叫她伤心熬坏了身子, 如今又操持赏花宴,连夜入宫侍疾, 这才积劳成病累倒。

    陆彻拿着丝帕为她轻轻擦去嘴角药汁,看着她睡在锦被中小小的一团,柔若无骨面色苍白, 陆彻忽然很想让她起来打他两巴掌。

    为什么疑心病这么重?为什么把她害成这样?

    他轻手轻脚走出主屋, 府内静悄悄的,连蝉鸣都几乎没了,下人们知道公主病倒了需要休息, 都小心着行事。

    廊前站了许久,陆彻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尽力协助君淮, 天下早一日定下来,君卿就能早一日休息。

    直到午后,君卿才缓缓睁开眼,嘴里发苦,是人参的味道,手上热溶溶的,是陆彻握着她的手。

    “我睡了多久?”日光刺眼,这一觉睡得太沉了,君卿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不是第二天了。

    “才半日,再喝一碗汤药,继续睡吧,殿下。”陆彻从竹喧手中接过药碗,轻轻吹凉一勺递到君卿嘴边。

    君卿强忍着苦味皱着眉喝完,又吃下了一颗陆彻放入她口中的糖球,这才眉头渐渐展平。

    她躺平了片刻,酝酿睡意,陆彻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殿下,钱迈的事还需要收尾,你在家休息,我先出去一趟。”

    “好。”很难得,君卿主动握了握陆彻的手掌。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这次不是陆彻在床前,而是宁国长公主。

    “姑母。”君卿撑着要起身,却被长公主按住。

    “卿儿,好好歇着。”说着,为她掖了掖被角。

    “卿儿,好好的,怎么就病倒了?陇宁一行,你定是吃了许多苦,但是你不曾与我说过。”宁国长公主眼泪蓄在眼眶里。

    “我养养便好了,您别哭。”君卿被她紧紧握住手,似乎她有千言万语要传递。

    “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回和山?”长公主拭去眼角的泪,抚着君卿的脸颊,像小时候那样。

    “姑母,您又要去和山了吗?”

    宁国长公主点了点头,“你昨日问我,你母亲在我梦中都说了什么。”

    君卿看着她。

    “她说,是君家对不起安家,她叫你好好活下去,叫你哥哥快些长大。”

    仿佛有一万只手抓住了君卿的心脏,她呼吸一滞,而后心脏狂跳起来,姑母在这之前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姑母。

    姑母回和山,是不忍心看这场厮杀吗?

    “姑母”

    “好孩子,好好养病。”宁国长公主不忍心久留,天擦黑便坐上马车离开。

    君卿躺在床上想了许久,忽然床边一陷,是陆彻上来了。

    他身上还散发着刚沐浴过的清香,还有潮湿的水汽,轻轻躺到她身边把她捞在怀里抱住。

    “在想什么?”连声音也散发着热气。

    “姑母知道了。”她顺势把脸埋在他胸前。

    陆彻知道她在说什么,抚了抚她的背,“知道了也好。”

    良久无言,夏夜静谧,只有床帐里渐渐升温。

    陆彻有些僵硬,情动来得不是时候,君卿病着,他定不可能再折腾她。

    他喉结滚动,轻轻推开君卿道:“要不我还是去睡书房。”

    君卿把脸抬起来,借着月光看着陆彻,“去了书房,便再也不准回这屋。”

    她感觉到陆彻的变化,也清楚他在想什么,会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被他一冷一热手段搅得烦躁,忽然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反正他也不敢做什么。

    她伸出手指按在陆彻锁骨,顺着肌肉轮廓慢慢往下移,柔嫩的指尖仿佛一支正在作画的毛笔,勾勒出边缘,又圈住重点,有的地方浓墨重彩,有的地方一笔绘就。

    君卿像一位熟稔的画师,正在做一幅活色生香的得意之作。

    “别”陆彻几乎要绷不住了。

    君卿得令,在绘到点睛之笔时停了手。

    陆彻想起前几日在宝安殿,自己故意在床笫间逗君卿的事,有些无奈,“殿下”

    他捉住她的手,放到点睛之处,仿佛在教她作画,“求您还是继续吧。”

    君卿才不理他,放下手转过身,“我困了。”

    他从背后紧紧抱着她,似乎想急切告诉她,这幅画还没完成。

    君卿不为所动,也确实累了,没多一会,就在陆彻怀里睡了过去。

    陆彻借着透进纱帐的月光看着君卿的安然睡颜,轻轻道:“殿下,你要我怎么办才好呢?”

    *

    第二日清晨,君卿终于感觉缓过来许多,看着陆彻眼下浅浅乌青,心里有些开心。

    像从前在将军府时那样,二人有来有往刚吃完朝食,君淮踩着朝露来到府中。

    “卿儿,你好些了吗?”今日皇帝以养病为由再次罢朝,文武官员各个人心浮动。

    “皇兄,我已经没事了。”君卿知道近日来君淮会很忙。

    “殿下,我会照顾好公主。”陆彻把她揽入怀中,君卿脸瞬间涨红,连忙挣扎着推开陆彻,奈何他力气很大,岿然不动。

    君淮见这二人感情又好了起来,不禁笑了笑,又想到自己孑然一身,不知此刻白止是否已经在南下的路上,又有些怅然。

    三人正说着,只听游廊里传来逐云欢快的声音,“白姑娘,您可算来了,殿下这回在屋里呢!”

    君卿连忙走出房间只见白止身着白色锦袍,窄袖细腰耳垂上红宝石仿佛润了朝露一般在阳光下闪耀。

    “阿止……”

    君淮不知何时出现在君卿身后,呼吸有些凝滞,看见廊前慢慢走近的女子抬头看来,微微一怔,而后装作无事缓缓走来。

    “殿下,听说你在公主府门前晕了过去?”白止走上前绕着君卿看了又看。

    “可摔着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卿见君淮神色怅然一直盯着白止,暗暗叹了口气,拉着白止坐下来,“我没事,只需要静养几日。”

    “当然没摔着。”陆彻挑了挑眉毛。

    “阿卿,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君淮不再多看白止一眼,要离开。

    “好。”君卿没有理由留住君淮在这里,白止看起来并不想与君淮说话,那算了,走吧。

    “殿下,现在钱迈一案还需细细盘查,涉案官员名册还需整理,如今武举一事也交给了靖王殿下,我也去帮忙了。”陆彻交代完行踪,跟上君淮离去。

    待到两个男人都走了,君淮拽着白止问起来,“难道你真的打算,这辈子再无交集?”

    白止洒脱一笑,摇头,“殿下,没必要再有交集。”

    “也好,都随你。”君卿不好再劝。

    这二人感情来得快,退得也快。

    “那你打算何时启程?”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此时南下并不算好时节,一路上闷热难耐,还容易中暑。

    “要不干脆等秋天再去吧,今年整个夏日,我可能都要养病,你若是也走了,我找谁说话呢?”君卿又喝了一口苦巴巴的药。

    “我最近也常常感觉疲惫不堪,可能是开始苦夏了,具体何时启程还看身体养得如何,殿下,你安心养病,我每日都来看你。”

    君卿得了这话,放心下来。

    “就是不知道……”

    “嗯?”

    “就是不知道,我日日来,你那小心眼的驸马会不会记恨我。”白止哈哈大笑起来,早就看出来这俩人和好了,今日俩人坐在一处恨不得两只手都拉在一起。

    “又打趣我!”

    “快说说,怎么又和好了?”

    “前些日子在宫中与丽妃待在一处,听她念了几日驭夫之道,我这才发现,我竟然被陆彻牢牢耍手段给套住了,冷冷热热得拿捏我。”

    “他竟然还会这些?”

    “我也没想到!”

    “所以你果然吃这一套。”

    “哪有!雕虫小技,一些争宠手段罢了。我是见他态度诚恳,言行得当,前些日子帮了我不少,心想着总归是肯为我花心思,便不追究。”

    白止笑了起来,真的想不到,平时舞枪弄棒,杀人如切菜的陆彻暗地里学起争宠手段究竟是什么样。

    二人笑着闹了一会,白止有些疲乏,见君卿也显疲态,便起身告辞。

    由着踏雪送出府门,白止稳稳踏上马车,刚一钻进去就见有一人不知何时坐在马车里,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

    “靖王殿下怎么在这?”白止言语间很平静。

    “自然是等你。”君淮却不平静,自从那日后再也没见过她,虽然她托君卿传话想与他断个干净,但是今日忽然见面,他还是忍不住想来问问,他想听她亲口说,他才死心。

    半个时辰前走出公主府又折返等了许久的君淮,此时此刻看着白止坐在自己对面,竟然有些怯了,情爱不像朝政,或徐徐图之或雷霆手段便能收入囊中,情爱是捉摸不透的精怪,千人千面,妙不可言。

    第45章 我睡不着 喝点冷茶

    “靖王殿下, 有什么事干脆今日说完吧。”白止坦然道。

    她越坦然,君淮越怯,现在他是又怯又气, 他气她甩手就走, 竟然能断得如此果断。

    “阿止,那日……”

    “那日我们都喝醉了。”白止不想旧事重提。

    “那日我没醉。”君淮看着白止, 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很可惜, 白止只是愣了一瞬, 笑了笑, “本不重要。”她也没醉。

    君淮彻底泄气, “阿止,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之前相处起来好好的, 捅破窗户纸, 迈出那一步之后却变成这样?

    “靖王殿下,百废待兴, 还望您保重身体,勤勉爱民。”开始送客了。

    “好。”君淮终归是个含蓄的人, 他点了点头,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说下了马车。

    白止命车夫启程, 又听见君淮在马车外道:“阿止, 保重身体。”

    好。

    白止没说出口,她眼眶有些湿润,如果他不是靖王殿下就好了, 如果她没那么贪心就好了。

    *

    转眼来到六月初,蝉鸣阵阵,树影摇曳, 街上行人匆匆,屋檐下、小河边零零散散几位垂髫小儿或乘凉打扇,或默默垂钓。

    君卿这些日子歇在公主府中不曾迈出一步,偶尔白止会来凑凑热闹,但这几日或许是天太热了,也来得少。

    踏雪打着扇,竹喧忙着把冰搬远一些,逐云领着几名丫鬟在自雨亭忙着拾掇,每日傍晚,君卿都要在此乘凉。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君卿站在廊前时不时往外撇一眼。

    “殿下,先回屋吧,驸马这会还在路上呢。”

    “谁说我在等他了?”君卿撇了撇嘴。

    几人簇拥着君卿进了屋,君卿放了扇子坐在桌前,这养病的日子实在是无聊,兵书史书看了不知道多少本,却还是感觉时光漫漫,不知这夏日何时是个头。

    “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啊?”君卿几乎要咆哮出来。

    “殿下,不能着急。”陆彻回来了。

    他把手中包袱放在桌上,君卿连忙上前打开,只见是几本游记。

    “殿下,可还记得先前在将军府看的游记?”

    自然记得,“前朝景形先生?”

    “没想到临京书铺虽多,品类却单一,我跑了数十家才找到一套,你看看。”

    君卿拿起这几本书,只见除了自己看过的那本北原游记,还有南洲、东瀛、西疆、中原险峻等数本。

    不等君卿大致看几眼,陆彻已经从浴房简单沐浴后走了出来,现在天气热,再加上因着君卿养病,二人不好有什么动作,陆彻常常冷水冲洗。

    原本冷冽的泉水被他浇在身上后又变得热气升腾起来,他随意穿了件寝衣走出来,室内丫鬟全都退了出去。

    “今下午你不出去了?”沐浴不说,还穿着寝衣在这里晃来晃去。

    “不出去,武举名单已经收集好,今日午后休息。”

    “在家陪你,可好?”说着,已经抱着君卿,鼻尖蹭在她颈窝。

    “哎呀,热死了,快快退远一些。”因着养身体,君卿不能摆太多冰,也不能吃凉的,这些日子天又热,一不敢乱活动,二不想与人贴住,免得惹得慌。

    陆彻仍抱着她,身上撒发的热气伴着沉水香淡淡的味道,君卿有些喉咙发紧,她道:“别…一会好该吃饭了。”

    “好。”陆彻仍不松手,像野兽饥寒交迫时得了一块热乎乎的猎物,却又不舍得下口,绕着猎物急得团团转。

    “今日午后,我陪殿下在自雨亭休息可好?”

    自雨亭是用水车将泉水抬至亭上,然后泉水如淅淅沥沥雨水一样顺着亭檐流下来的一方小天地,君卿夏日时最爱待在里面。

    杨柳拂面,泉水叮咚,流动的水带来清爽的风,最舒适不过。

    但是若是和陆彻一起在自雨亭休息,君卿却有些不放心。

    这些日子二人相处得火热,虽然碍着君卿的身子,没法做什么,但是陆彻每日难捱她知道,如今她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但是还是怕他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自雨亭内四周虽然是树,但是仍不够隐蔽,泉水淋漓水幕根本遮不住什么。公主府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她可不敢乱来。

    “还是别了,就在主屋里午睡。”

    陆彻笑了笑,“好。”

    若是他直接说今日午后想同君卿午睡,君卿定要推脱一二,可是自己先说出个难为人的,君卿便会同意他想一同午睡这个小小要求。

    心满意足搂着君卿一同吃了午饭,二人漱过口又喝了一阵茶才去歇息。

    这些日子君卿都只喝些药茶补身子,陆彻刚开始也跟着喝几口,直到有一晚二人在床上滚作一团时,君卿忽然感觉胸前有一股温热顺着起伏流了下来。

    二人连忙掌灯一看,陆彻竟然流鼻血了……

    从那天起陆彻再也不敢乱喝君卿喝的茶,只喝一些清心静气的冷茶。

    午后的风闷热,踏雪在床上重新铺了触感凉滑的锦被,又在床脚放了两盆冰才放下床帐退出去。

    薄纱床帐里影影绰绰,君卿平平躺着闭着眼酝酿睡意却睡不着,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燥意,看来她的身子是真的好了。

    陆彻见君卿闭着眼休息,便只轻轻抱着她,不再乱动,也跟着闭着眼却睡不着。

    他想了许多,有时候想的是陇宁冬夜二人裹在被子里,君卿脸颊通红,二人呼吸交叠。

    有时候想的是在宝安殿内,月色朦胧打在君卿桌案前那棵蝴蝶兰上,原本结实的黄梨木桌案晃动,那棵蝴蝶兰也在月光下舒展,有长长发丝垂下桌案,轻扫着宝安殿寂寞的白玉砖。

    有时候想的是在公主府书房里,窗外暴雨如瀑,书本玉笔落了一地,有几滴墨水迸溅到二人衣角,被拖拽着在桌上软垫上绘出断断续续的山川湖海来。

    他想太多了,此刻仿佛有烈日照入床帐,炙烤着红尘嚣嚣。

    他想去再冲一遍山泉水,歪头看君卿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鸦羽般的睫毛时不时轻轻颤动,红润的唇泛着浅浅的光,双颊微红,墨发在他臂间缠绕。

    他不敢乱动,怕吵醒她,只好悄悄把身子挪远了一点,盯着床帐顶,燥热久久不散。

    殿下啊,你简直要了我的命。

    他悄悄想道。

    时间艰难走过。

    睡了半个时辰,君卿才悠悠醒来,睁开眼眨了眨仍有些懵。

    “殿下,你醒了。”陆彻刚松了口气又紧了起来,似乎是怕她跑了,他结实的手臂把她紧紧捞在怀里。

    “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

    “你没睡?”君卿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陆彻很精神,不像是睡过的样子。

    陆彻苦笑,感觉又要冒犯了,他躺平了把君卿放在身上抱着。

    君卿就这样压在他身上趴着,忽然感觉到了点苗头,脸颊有些绯红。

    “殿下,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说完君卿就后悔了,往日都是准或不准,如今模棱两可的话脱口而出,不就是在暗示陆彻想办法?

    “殿下,你亲亲我吧。”君卿怜他忍的辛苦,自己心里也有些意动,依言吻了吻他的嘴角。

    “殿下,我轻轻的可以吗?”

    君卿不答。

    “殿下,就一会,我不叫你累着。”

    君卿不答。

    陆彻受到了鼓舞,位置颠倒过来,君卿被拢住,额间沁出薄薄的汗。

    陆彻这人果然守信,如他所说,轻轻的,就一会,还不等君卿尽兴他便立刻抽身跑去浴房冲冷泉。

    ……

    再也不许!

    *

    裴知舟抵达京中,陆彻得了消息便立刻开始穿衣服。

    君卿靠在软榻上,“裴大人是个纯臣,此番回京想来不想与任何党争牵扯上关系,你同他说话时注意些。”

    “自然,若是我太热络反而让人生疑,不如我就平常心态接送他,全当例行公事。”

    君卿笑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陆彻穿戴好了急急往外走去,却被君卿叫住。

    只见君卿从一方锦盒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佩亲自走下软榻走到他身边为他戴在腰间。

    “既然是见文臣,怎么能少了玉佩戴着。”

    陆彻笑了笑,低头往腰间那枚玉佩看了又看,心里自是欢喜,他捧过君卿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才离去。

    竹喧对于驸马这些举动早已麻木,低着头,踏雪与逐云还是见这些事见得少,红着脸低下头。

    君卿用团扇挡着脸坐了一会直到感觉脸颊上红热消退才却扇。

    她吩咐逐云道:“去把府医叫来。”

    踏雪紧张起来,“殿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今日午后驸马缠着殿下闹了一阵她是知道的,不然那锦被怎么皱皱巴巴的,还……

    “无事,不必担心。”

    等府医来了诊了一刻钟脉,躬身道:“殿下,气血还是亏,仍需静养进补。”

    君卿点头。

    “殿下若是烦闷了,出去走走,活动一二也无妨,适当出出汗有利于身体康健。”

    君卿又点头,却没叫府医退下,过了片刻她问:“如今我的身子,若是有孕,能成吗?”

    府医斟酌片刻,摇头道:“殿下身子柔弱还没养好,若是有孕,极耗气血,且生产艰难,还是再养上一年比较好。”

    “好。”

    还是身子重要,孩子本就是看缘分,若是因为孩子伤了自己的身子,这是莽撞。

    但是想到陆彻忍得辛苦,她也跟着燥的慌,一直这样下去一年,估计陆彻要疯了。

    “可有避子汤药?”

    府医领略她的意思,恭敬回答:“有,这就为殿下开几幅。”

    “不用,我说的是男人用的。”

    “啊?”

    君卿皱眉,“竟然没有?”公主府里养这些府医可是废了不少钱,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法做?

    “有,有。”

    第46章 少年英雄 殿下,我想你

    君卿满意点点头, “这件事不必对驸马说。”陆彻这人疑心病那么重,若是叫他知道自己不想要孩子,指不定又要想些什么。

    安排好竹喧每日负责熬药, 君卿这才安心坐在窗前, 翻看起武举名单来。

    考生籍贯、生平事迹等等内容记录得十分详尽,君卿看得出来, 陆彻在这件事上十分用心。

    一共几百名考生, 每个都摸排的清清楚楚, 难怪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

    想到他午后时不敢乱来, 急急撤身离去的模样, 君卿竟有些心疼他。

    白止已经三日不曾来公主府, 君卿去了封信问她近况, 收到回信也只是简单三言两语, 没说别的,这货身子无恙。

    君卿猜想白止与皇兄定是又发生了什么, 这才使得白止不来公主府,算了, 他们二人的事,自己也管不得。

    翻开游记,又是熟悉的一边文字一边小画, 文字生动, 图画栩栩如生,君卿看着看着便沉浸其中。

    仿佛跟着景形先生游离南洲,骄阳下的沙滩, 暴雨下的椰树,海天一线的辽阔,君卿感觉自己像一只鸟儿, 飞出了公主府,飞向辽远的南洲。

    等回过神时天已经黑了,君卿闭了闭眼睛休息,踏雪多掌了两盏灯走进来,“殿下,该吃晚饭了,驸马还没回来,您看?”

    往日君卿是不会等陆彻的,但是现在踏雪觉得殿下与驸马的感情比往日好许多,说不定会想等一等驸马,所以特意进来问。

    君卿想着今夜她计划的事,还有那汤药须得饭后才喝,道:“等一等吧。”

    这一等就等一个时辰,陆彻才披星戴月回来。

    “怎么这么晚?”君卿快饿死了。

    陆彻没想到君卿竟等着自己吃饭,近今日他去接裴知舟,后又去了靖王府,武举在即,有太多事要忙,等他回过神来,天已经漆黑。

    “殿下,你在等我。”陆彻坐在她对面牵住她的手,十分感动。

    “快,开饭。”君卿顾不上别的,现在只想赶紧吃点饭。

    陆彻觉得今日的君卿十分柔顺,不仅等着他回来吃饭,还频频帮他夹菜,他有些受宠若惊,殿下怎么对他这么好了?

    他欣喜若狂吃晚饭,又接来君卿递过来的一碗汤药。

    “天热火气大,我专门给你买的方子,喝喝看。”她笑意盈盈看着他。

    陆彻想都没想一口饮下,就算是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喝了。

    看着对面君卿满意的表情,陆彻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只享受着主人爱抚的猫,抻着懒腰绕在她脚下,祈求更多怜爱。

    对于今夜,君卿有自己的主意,养病这么长时间,若说没有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并不只有陆彻难捱。

    她牵起陆彻的手,“时间还早,池塘里的荷花开的好,不如去看看?”

    其实这是胡话,夜里荷花都闭合了,哪来的开得好?

    君卿其实有点紧张,这才刚吃完饭,夜还没深,怎么能胡闹呢?还是先出去走走,透透气。

    陆彻沉浸在暖融融的幸福中,根本没听到是去看荷花还是蔷薇,走走就走走。

    二人自己多不到院子里池塘边,没有旁人跟着,陆彻挑着一盏宫灯。

    昏黄的灯光照着二人鞋尖,池塘里潺潺泉水流动,挺立的荷花随着微风摇摆,谁都没心情看花,谁也没发现荷花根本没开。

    君卿发间南珠串子时不时被金钗上的坠儿拍打着,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二人漫步在这个静谧的夏夜。

    走过小径,又走过小桥,府里的下人们知道主子今夜游园,都不敢乱走动,生怕冲撞了贵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自雨亭的流水声哗哗作响。

    鬼使神差,君卿想到今日白天的时候,陆彻说的,要在自雨亭里陪她歇息,忽然脸红起来,慢慢转过身,想略过自雨亭那个方向。

    陆彻察觉到她换了方向,拢住她的肩轻声道:“那边还没去看看呢?怎么换了方向?”

    君卿脸红更甚,被他强行换回原来的方向,慢慢走着。

    流水声越来越大,陆彻搂着君卿站在自雨亭下,“银光如坠,巧夺天工。”

    陆彻几乎要贴住君卿,她往后退了退,却一下子跌坐在软榻上,宫灯啪嗒一声倒在地上,忽明忽暗。

    “是不是,殿下?”陆彻的呼吸很逼近了,君卿掌心里变得潮湿。

    “这里不行!”

    “好,不在这里。”

    君卿松了口气。

    “但是我想亲亲你,殿下,我想你。”

    踏雪今日夜里忙坏了,先是看着自己殿下被驸马抱在怀里回了主屋,以为殿下摔倒了,连忙张罗着要去叫府医,又听见房内隐约有几声,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摔倒了,连忙追上那小丫头叫她不必再叫府医。

    又折返回去叫婆子赶紧备好热水,又喊上逐云准备好替换的被褥,才方坐定,又听见屋内二人竟然吵了起来。

    “你做什么!你跑开做什么?”君卿意犹未尽间却被他强行打断离开,心里十分生气。

    “殿下还不行。”

    “府医说了,行!”

    “但是,你身子还需好好养着,你不能有孕。”

    君卿惊住了,没想到陆彻竟然有这觉悟。

    “不会有孕,你过来。”

    陆彻为着她身体着想,不肯过去。

    “今夜你若是不过来,今后再也别过来!”君卿没了兴致,说完翻身下床叫踏雪传了热水沐浴。

    冷泉重新登场,二人一夜无话。

    君卿这次气得不轻,好不容易主动一回,竟然被强硬拒绝,她暗暗下定决心,决计不和陆彻再说一句话。

    陆彻见君卿因为昨夜里的事生气,心里暖融融的,殿下喜欢他,他知道。但是他要把持住,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疏忽伤害了殿下,这事还是要先想到个法子才行。

    原来热热闹闹的公主府忽然又冷了下来,竹喧与踏雪二人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事上,谁也不好多嘴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日,终于来到七月初,武举的日子,君卿乘了马车来到校场,越过人头攒动,君卿由几人扶着登上了高台。

    放眼望去,几百名或健壮或魁梧的壮丁衣着统一,分列而站,武举要比试的东西很多,包括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等。

    今日只是开场,比试其中一两样,先由陆彻宣贯武举规则。

    宣贯完成,原本安静的校场热闹起来,陆彻站在高台上,泛着银光的重弓被他轻松拉开,不过瞄准了一瞬,一支急啸的羽箭破空射出,穿过风中摇晃着的铜铃下钱币大小的孔洞,正中三百米外的靶心。

    校场彻底沸腾,数百名壮士高声呼喊,君淮宣布武举正式开始。

    士气高涨,如火如荼,炎炎夏日里尘土伴着汗水挥就新的篇章。

    君卿坐在高台上,看着陆彻射出那一箭,心里忽然跳错了一拍,她抚了抚心口,暗叹,陆彻不愧是云麾大将军,气吞山河之势,无人能敌。

    看着他此刻笑着往高台走来,眉宇间是有侵略性的英气,眼窝深深,阳光打下来看不清眼睛,君卿却知道,他在冲自己笑。

    近日特地梳高了的马尾随着他走动在阳光下划出好看的弧线。

    少年英雄,少年英雄

    直到他走近了,君卿才反应过来,忙移开眼,不再看他。

    “殿下,我为你打扇。”陆彻拿过逐云手里的扇子,轻轻为君卿扇着。

    近日很热,他本不想劳动君卿来,但是君卿在府中实在闷的慌,还是想出来透透气,他让侍女备好冰还有一些中暑应急的药物带来,又特地挑了这处既通风视野又好的高台四周放了薄薄纱帐,这才放心让君卿过来。

    这几日君卿虽然不怎么搭理他,他心里却美滋滋的,今日晚间他已经约了薛神医会面,等他求几副避子汤药服下,便不必辛苦卿卿忍耐着了。

    君卿吃着葡萄,看着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给她摇着扇子的陆彻,有些生不起气来,前几日那晚上,都怪自己心急,既然他都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有孕拖累,那么今晚上自己告诉他避子汤药一事也无妨。

    看着高悬的太阳,君卿有些想赶紧让这太阳落山。

    她踟蹰着伸出手,拉住陆彻的衣袖示意他坐下,塞到他嘴里一颗葡萄。

    “自然有逐云为我打扇,你献什么殷勤?”说起话来仍闷闷的。

    那颗葡萄甜丝丝的,陆彻简直心花怒放,“逐云扇扇子,哪有我有劲儿?”

    终于来到晚间,君卿仍在公主府中等着陆彻,不知为何,今日陆彻回来的还是那么晚。

    且说陆彻忙完武举之事,君淮喊他喝酒却被他推拒,他跨上马快速往薛府奔去,只留下一个匆忙的背影。

    药香扑鼻,薛神医把着陆彻的脉许久。

    “陆将军,这次你来,是做什么?”身体康健得很啊!就是脉象硬而有力,有些上火。

    “公主身子不好,需要养几年,不便有孕。”

    薛神医懂了,“好,我这里有一方避子汤药,和民间的不同,喝了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陆彻摇头,是药三分毒,卿卿天天喝药怎么能成?

    “来点我喝的吧。”?

    “怎么,这么简单的东西,竟然没有?”陆彻诧异。

    “有,有,就是少见。”

    那就好,有就好,陆彻有些着急,很想快些拿到回家去。

    “只是”

    “嗯?”

    “只是你这脉象看起来已经在服用这种汤药了。”?

    第47章 荔枝 你剥给我吃

    公主府里静悄悄的, 君卿等得几乎要没耐心了,陆彻才回来。

    却见陆彻面色不虞,有些冷冷的, 君卿一时间不想开口说起避子汤一事。

    二人默默吃了饭, 这次君卿没有让竹喧端了汤药来。

    他都冷成这副样子了,今晚能安稳睡在一床就不错了, 还指望能擦出什么火花来吗?

    原本下午积蓄起来的兴致现在被一冲而散, 君卿随意吃了几口就去沐浴。

    躺在床上听着浴房里的水声, 君卿心情很不好, 白日里还好好的,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多时, 陆彻上了床, 规规矩矩躺在一边, 君卿更觉得无趣,干脆开始酝酿睡意放空自己想早点睡。

    正晕乎乎要开始做梦, 君卿被一阵热乎乎的唇舌纠缠醒了,睁开眼只见陆彻侧躺着与她面对面, 正慢慢往下吻去。

    又来哪样!不是吃饭时还冷着脸吗!君卿推开他。

    陆彻并不让她逃脱,低声道:“殿下,许久没有了, 你不想吗?”

    “不想。”

    今天晚上没有吩咐竹喧给陆彻递药!不能乱来。

    “我想, 殿下,你背对着我好不好?”陆彻在她耳边轻哄,几乎要把君卿蛊惑。

    被他翻转过去, 看着雪白的纱帐,君卿一下子清醒过来,不行!

    她一下子弓直了身子, 连道:“不行不行。”

    “你也知道的,我不能有孕,你别乱来。”

    陆彻却不罢休,把她捞回来箍住。

    危险迫近,近在咫尺,千钧一发,君卿急得泪花都出来了,她向后蹬着他。

    “陆彻!你-虫上脑!你放肆!”竟然不顾自己身体安危,就为了解决他那事!难道前些天他守身如玉都是装的。

    几声低笑从身后传来,那声音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君卿感觉后背被他的笑也带动着震动了起来。

    “殿下。”?

    “殿下,我喝了避子药,你不会有事的。”

    “没喝啊!今日没喝!”君卿还没反应过来,纱帐开始晃动。

    “今日喝的是薛神医开的方子。”

    君卿这才反应过来,陆彻这人,竟敢耍她!

    陆彻早就知道了,今天故意冷着脸逃开她的药,然后夜里来这么一遭吓唬吓唬她。

    十分恶劣!

    今夜君卿才知道什么叫小别胜新婚,次日清晨二人相拥着醒过来,君卿看着陆彻的眼睛,有些羞怯。

    早晨不好多纠缠,君卿起了身,梳头装扮一番,近日她要入宫去。

    她病倒后,皇帝上了许多东西到公主府上,她如今病好得差不多,得入宫谢恩。

    款款来到甘露殿,往日的檀香混杂了各种药草的苦涩,一个月没见,君卿忽觉皇帝衰老了许多,两鬓斑白,正皱着眉坐在桌案前浅寐。

    君卿轻咳一声,君肃才抬起头,一个月前还锐利的眼睛此刻有些浑浊。

    “父皇,卿儿不孝。”

    君卿很轻松红了眼。

    “父皇病了,卿儿没能服侍,愧对父皇赏赐。”

    君肃笑了笑,竟有些温情,“你身子弱,此前伤了根本,前些日子还因为太子之事操劳,是朕亏待了你。”

    “儿臣已经好了。”

    君肃却摆摆手,喝了口药茶缓缓道:“你也该好好养养身子,早日开枝散叶。”

    语重心长,长者风范。

    相比皇子的子嗣,公主的子嗣并不会被盯得很紧,君卿知道皇帝不过客套一二,便眉眼笑着应下。

    君肃当即赐下许多补品叫葛福先行送去公主府。

    说着,君肃示意葛福搬椅子来。

    葛福忙扶着君卿坐下,父女二人表面十分热络的闲话许久才散开。

    回府一路上君卿都面色凝重,马车缓缓驶入僻静大街,两边高墙矮树匆匆掠过,还未到公主府,她直接下令改道前往靖王府。

    不等一盏茶尽,君卿急着道:“皇兄,皇帝的头风好像有些蹊跷。”

    君淮也有些震惊,“蹊跷?我记得皇帝前些年便有头风的毛病。”

    君肃年轻时便有这毛病,发病突然,痛起来得服药压制,若是赶上朝中事务繁忙或者后宫烦扰的时候,便会发作。

    只是这些年名医诊治着,世上最好的药方子吃着,这病已经被驯服得像乖顺绵羊一般。

    “前些年有,但是今年发展的太快,今日我入宫,见他衰老许多,神色间难掩疲惫,想来是头风日夜折磨所致。”

    “而且,皇帝好像性情也有些变了,我无意中扫了几眼朱批,发现他不再写俊秀小楷,而是写狷狂草书。”

    “提及太子,他的态度比之前转变太多,就像是”

    “就像是压不住脾气一般。”

    乖顺的绵羊在短短时间内变成了吃人的豺狼,这背后定有蹊跷。

    君淮沉思片刻,“恐怕,后宫中有人坐不住了。”

    皇后可能已经开始动手,太子接二连三犯错,皇帝已经对张家以及太子没了耐心。

    若是能尽快解决皇帝,太子还是能以东宫正位顺理成章继承大统。

    如今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查清此事,作出抉择。

    是放任不管,收集证据只等最后一击,还是揭露真相,解救皇帝?

    无论如何,都要先找齐证据,这件事想想便知道是皇后动了手脚,但是凡事讲究证据,君卿他们不能空口无凭。

    “皇兄,明日我入宫去皇后宫中一探究竟。”

    “卿儿,万事小心。”二人快速做出反应。

    一盏茶尽,君淮说起朝中另外一件事来。

    北方有一支部族名为北犁族,十年前叛离大雍,北走依附突原族。几年前北突原被陆彻带兵夷为平地,北犁族被驱逐继续北走,这些年来一直游牧生存。

    奈何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北犁族独木难支,几乎要灭亡,北犁首领来信求助大雍,祈求回归大雍,继续做大雍的子民,让数万民众得到庇护,能够生存下去。

    这件事现在只有皇帝还有几位高官知晓,还没议出个结果。

    君卿对北犁族这些事有所耳闻,她沉思片刻,“北犁族本就属于大雍,既然想回来,还是要让他们回归的。”

    “北突原这些年残余实力蠢蠢欲动,若是不凝结各部,恐怕今后又要乱上一阵。”

    “这样才能彰显我们大雍海纳百川容人之量,利于今后一统四海。”

    “只是怎么回,回来后在北方怎么安置,这些还需从长计议。”

    君淮点了点头,“所见略同。”

    二人又探讨了一会,直到用了午饭,下午才回公主府。

    陆彻仍在任上忙着,未回府,君卿午后歇息一个时辰才起身。

    去库房里点上几样上好的补品命踏雪包好,这才得空坐下又写了封信递交该白止。

    最近有些乱,若是白止打算南下,还是等到万事落定了才好。

    忙活完这些,已经是傍晚,日暮沉沉,压抑着大地,大地仿佛被扣在碗中,闷热得很,像是有一场积蓄已久的暴雨盘旋在狭窄的天地间,等待着一场猛烈的风咆哮者席卷而过,冲刷一切罪孽与血迹。

    第二日醒来时闷雷滚滚,潮湿闷热的空气裹挟着天地间形形色色每一个人,君卿坐在马车里频频摇扇。

    陆彻从她手中取过扇子,腿微微一伸挪到君卿对面,隔着冰鉴摆手摇起扇子,凉风习习,君卿微微皱着的眉这才松开。

    取出冰了许久的荔枝,陆彻放下扇子打算剥开一颗。

    “热呢。”君卿歪头,眉眼含笑看他。

    陆彻只好放下荔枝重新拿起扇子,继续摆手扇风。

    “荔枝呢?”君卿盯着琉璃盘中荔枝。

    陆彻无奈笑了笑,“真想吃?”

    其实君卿是捉弄他,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窃喜,听他问,便点头,“当然想吃,你剥给我吃。”

    本来预想的陆彻无从下手的样子并没出现,只见他一手持扇从容摇着,一手拿起一颗荔枝,玉楼红表皮鲜嫩泛红,似美人笑靥红晕。

    遮住美人红晕的是陆彻修长有力的拇指与食指,他微微用力,红晕被压开,透明甜美的汁水带着岭南独有的清甜气息,顺着他指甲缝流下,流过骨节。

    君卿看着那颗被搓磨的荔枝,微微愣了一瞬,而后抬头看陆彻,发现他直直盯着自己,嘴角勾出若有若无的笑,她的脸突然红了。

    还没晃过神,只觉唇间一凉,一颗剥好了荔枝塞到了嘴里,他的指尖也是冰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轻轻擦过柔嫩的唇。

    嘴里的冰凉和扇过来的凉风似乎起了反作用,君卿的脸更红了,她连忙抽出丝帕捉住陆彻的手反复擦拭,仿佛那些荔枝的果汁多在他手上待一刻都是罪过。

    擦了许久许久,君卿仿佛魂飞了出去,只剩一个躯壳在马车上重复着擦手的动作。

    “想什么呢?脸这么红。”陆彻隔着丝帕捏住了她的手。

    骤然回神,君卿连忙摇头把他推开,大口嚼起嘴里的荔枝,果肉滑润爽脆,甘甜果香几乎要把她淹没,太有滋味了,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开始看。

    马车终于到了,陆彻扶着君卿走入长兴门,二人坐上软轿往甘露殿去,红墙绿柳缓缓掠过,离着甘露殿不过几步距离时,陆彻才低头悄悄同她说。

    “殿下,刚才书拿反了。”

    第48章 刺杀 殿下,不哭了

    去甘露殿不过是寒暄一二, 顺便探望君肃病情,君卿一番关心后便起身离开,还未走出大殿, 就听见几声哭嚎。

    “求父皇为儿臣做主!”君盈眼睛红彤彤的, 像只兔子一样窜进来。

    显然没料到君卿也在,君盈在看见君卿的一瞬间僵愣了片刻。

    君卿浅笑着看了看君盈, 不打算走了, 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白捡的热闹, 看看才有意思。

    两位公主都在殿中, 陆彻不好久留, 便先退下, 大殿中只剩下两姐妹与君肃三人。

    “又怎么了?”君肃等陆彻走了才开口。

    君盈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 看了看不挪脚的君卿,又看了看不耐烦盯着她的君肃, 低声啜泣不言语。

    “如果还是你与刘冉那些破事,便不必说了。”君肃头又开始痛了。

    “妹妹这么大阵仗入宫来, 想必不是为了与驸马夫妻间闹别扭的小事。”关切的语气十成十,君卿微微颦眉。

    君盈也不哭了,擦了擦泪看着君卿勾了勾唇, “我与驸马近来感情不错, 多谢姐姐挂心。”

    “女儿是担心父皇的头风,这才急切了些,父皇, 近来可好些了?”

    君肃却冷笑,“前些日子被你哥哥气的,你说朕好些了没?”

    君盈又红了眼, “哥哥是被人陷害,宇文家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那天赏花宴的事,她不知道细节,皇后也不和她说,只知道尘埃落定,定了宇文嫣这个废物。

    她最厌恶宇文嫣蝇营狗苟那副样子,也最瞧不上她家的家世,如今太子与宇文嫣已经成婚,自己还要捏着鼻子叫她一声嫂子,简直可笑。

    这番话说得不留情面,宇文嫣太子妃之位来得不明不白,却也是皇帝金口玉言赐给她的,这便是承认了,也默许了。

    “你闭嘴!”君肃知道君盈口无遮拦惯了,但还是会生气,同样是自己的女儿,怎么两个人天差地别?

    “父皇,别动怒,小心身子。”君卿温言细语,倒了杯茶递给君肃。

    君肃喝了茶,悠悠道:“既然早知道朕病着,怎么最近不见你入宫侍疾?”

    君盈没想到君肃今日会这样不给脸面,从前君肃对她从来都是宠着的,说错话也好,做错事也罢,总是轻轻放过。

    君盈看着婷婷袅袅站在一旁的君卿,心中有气,便起了好胜之心。

    “父皇,女儿有了身孕,前些日子有些不稳当,便在府中养着,如今刚好了才进宫来看您。”

    身孕?这么快,他们二人感情不是不好吗?

    君卿愣了一瞬,脑子里忽然划过丽妃当日悄声与她说的那庄秘事。

    君肃很意外,也软了态度,“既然有了身孕,就在府里好好养着。”说完,示意葛福备了补品。

    父女三人假惺惺闲聊许久才散去。

    出了甘露殿,君盈款款走在君卿身侧,君卿比她高半个头,她微微抬头才能看见君卿的脸,没想到的是,君卿此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原先她想象的那些嫉妒、急切、好奇的情绪通通不见,君盈咬了咬牙心道:都是装的。

    “姐姐,你也别心急,这孩子也讲究缘分。”

    君卿笑了笑,“我不急。”说着,微微低头看向她的肚子,“妹妹,你要小心些才是。”

    她对生孩子这件事无感,只觉君盈肚子里这孩子命苦,算算日子,恐怕要在皇位厮杀中降世。

    君盈抚了抚尚平坦的小腹,“自然。”

    二人又去皇后宫中小坐。

    有孕不便饮茶,皇后专门为君盈备了牛乳,还亲手缝制了一个龙凤百子纹样的帛枕,针脚细密,纹样绣得精致,可以想见她在缝这帛枕的时候,心中溢满了多少母爱,还有对女儿及女儿的孩子的祝福。

    看着皇后与君盈靠在一处,君盈像个未出嫁的小女儿那般撒娇,君卿忽然觉得有些刺眼,若是母后还在

    可惜已经不在了。

    君卿浅笑着与她们母女说着话,“皇后娘娘,最近这些日子,身子可养好了?”

    张氏知道君卿说的是那天在赏花宴晕倒的事,那日情形实在是尴尬,她不愿提起,“好了,听说你前些日子病倒了,是怎么回事?”

    君卿感觉脸都要笑僵了,喝了口茶给自己续续力,“没什么大碍,就是先前的寒症,如今也好利索了。”

    “好,好。”三人无言。

    “听说太子妃刚成婚就病了,可叫了太医去瞅瞅?”

    太子与宇文嫣成婚没多久,就传出宇文嫣病了的消息,自那以后,宇文嫣就再也没出现在各类宴席活动中,看起来病得不轻。

    “嫣儿自小身子弱,太医看了也说得静养。”张氏一句话带过,显然不想多谈,君载不想娶宇文嫣她知道,宇文嫣此人心术不正她也知道,奈何那日赏花宴皇帝赐了婚,此事不成也得成。

    只是婚后太子与她怎么闹,张氏并不想管,一个没落世家的二女儿,为了往上爬蠢得没边的贱骨头,她不在乎宇文嫣的死活。

    君卿点了点头,看来宇文嫣是被关了起来。心中暗叹一口气,宇文嫣此人先前是太没有主意,像风筝一样被扯来扯去,后来是太有自己的主意,手段拙劣飞蛾扑火,被权势冲昏了头,偏偏还运气不好。

    喝了会茶,君卿告辞离开,下了软轿来到宫外马车里,她浸在荔枝的清香里,等了半个时辰。

    终于,一阵风卷进来,陆彻坐在了她一旁,见她在看书,是今天早上拿反了的那本。

    “殿下,查到了。”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陆彻摊开掌心,只见掌心躺着一枚暗黄色圆形药材,泛着微微苦味。

    “这是什么?”

    “马钱子。少量食用有通络止痛的功效,可若是大量食用,则头痛头晕口舌发麻,毒性极强。”

    君卿拿起那枚药材,“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去了一趟太医署,查了医书,又翻看了近半年来此物的领用记录。”

    竟然是现查的,君卿佩服,光天化日下悄悄潜入皇后宫中翻找,然后又潜入太医署查医书翻记录。

    也就陆彻能从容不迫做得出来了。

    “在哪发现的?”

    “皇后偏殿存放香料的暗房里有一个锁住的柜子。”陆彻把药材从君卿手中拿过来,用丝帕包好。

    “亏你找得到。”藏得这么隐蔽。

    “藏了足足一匣子,若是皇后哪天真的下了狠心,恐怕”

    "恐怕你我,还有兄长、白家都难逃一死。"若是君载登位,难逃一死的又何止他们?

    得尽快查清这些马钱子的来源,把证据牢牢把握在手中,这样才能看准时机出手。

    “须得从城中药铺开始查起,只是这样大肆搜查,恐怕会引起皇后注意。”

    “得找个契机才行。”君卿细细思考起来。

    陆彻抱住君卿,他能感受到君卿心情有些低落,但是不知是因为君盈还是因为皇后。

    “殿下,今日在宫中可发生什么事了?”

    “嗯?”君卿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问,“没什么事。”

    陆彻不追问,君卿不爱说,那么自己会等到她愿意说为止。

    “哦,倒是有一桩新鲜事。”

    “君盈有孕了。”

    难怪心情低落,这些日子君卿一直在养身子,她身子弱,恐怕要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好,殿下竟然会因为没有与自己有一个孩子而低落吗?

    陆彻有些欣喜,殿下心里是想着与他有个孩子的,这便足够了。

    “我们也会有的。”陆彻抱紧了她。

    “哦,对了。”

    “那孩子恐怕不是刘冉的。”根据目前得到的消息,还有今天君盈的反应,君卿得出这个结论

    陆彻沉默了片刻,脑子里闪过宁国长公主一左一右两位驸马的画面,后背发寒。

    那还是算了,这身孕,没有也罢。

    “殿下,今后只我们两个”不等说完,陆彻眼里忽然闪过幽光,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陆彻来不及说话,抱住君卿压倒在软榻上护在身下,几乎同时,一把短匕泛着寒光从小窗刺入马车。

    哧!血腥味迅速蔓延,君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陆彻的胳膊上汩汩鲜血流出,顺着他的小臂流到君卿脸上。

    短匕刺入的位置正好是君卿方才正坐在窗边,脖子的位置。

    “陆彻!”短匕已经深深刺入陆彻的胳膊。

    “趴下!”

    又是兵器破风而来的声音,陆彻抓住时机,瞬间抓住握着短刀的手,轻轻一扭,骨头断裂破碎的声音伴着马车外惊惧嚎叫的声音传来。

    陆彻接住短刀,飞身出了马车缠斗起来。

    君卿脸上全是陆彻的血,呼吸间的血腥味几乎要把她淹没,她心跳如擂,颤抖着手听着马车外搏斗的声音。

    陆彻陆彻,你千万不要有事,她不敢探出头去看,生怕被刺客发现,拿她挟制陆彻。

    趴在冰冷的马车里,君卿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刺客不止一个,能够在道路僻静处出手,并且能够一刀刺到致命处,定是有备而来。

    听着马车外渐渐淡去的打斗声,君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战况究竟如何她不知道,今天的刺客是冲她来的。

    君卿以为自己会更担心陆彻如果出事,那么自己该怎么办,但是此时此刻,她竟然没有想后半句,她脑子很空,只有一件事反复,陆彻,你千万不要出事。

    脚步声渐近,马车雕花木门被挥开,君卿不敢看向门外,她害怕不是陆彻。

    “殿下,不哭了。”陆彻脸上溅了许多血,左臂上的短匕还没取下,右手持短刀,一刻钟前还馨香洁净的衣服此刻喷满鲜血。

    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许多光,逆着光看,陆彻像是阎罗殿里走出来一般,凶神恶煞,可是声音却是哄着的,眼神也在落到君卿身上时变得温软。

    君卿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第49章 我不做别的 就伺候你沐浴

    “你不能去!你的伤还没处理好!”君卿拽住陆彻的衣袖。

    “殿下, 匕首已取出,也简单包扎止血过,我没事的。”陆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君卿仍摇头。

    “现在正是搜查医馆药铺的好时机, 殿下, 入宫去吧,就说逃了一名受伤的刺客。”

    其实刺客已经被陆彻杀光, 但是为了顺理成章搜查药铺找出马钱子来源, 君卿只能这么说。

    君卿脸上的血已经被陆彻擦干净, 还剩下一些顺着脖颈流入衣裙的, 把原本绛紫色宫娤濡湿得发黑。

    陆彻亲自驾马车, 护送君卿到宫门口, 这才解下马匹, 飞身上马离去。

    长兴门的宫人见君卿满身是血, 满面泪痕从马车下来皆是吓了一跳,

    待君卿跪在甘露殿里哭诉完, 君肃已经气得两眼发黑,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刺杀皇室公主, 究竟是谁!

    这是挑衅!是叫嚣!是对皇权的蔑视!

    看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浑身是血的女儿,君肃有些后怕,这么嚣张, 若是想刺杀自己, 是不是也敢拿着刀冲到皇宫里来。

    “查!让文澜去查!”

    葛福领命退下。

    “驸马如何了?”君肃喝了口药茶。

    “父皇,陆彻左臂被匕首刺穿,简单处理后便去搜查刺客, 那刺客虽受了伤,却武功高强,如今散落在皇城中, 实在是不妥。”

    竟然有漏网之鱼?君肃真的紧张了起来,“陆彻是个好孩子,不愧是朕亲封的大将军。”

    有魄力。

    君肃这才回想起君卿前半句,陆彻竟然还受了伤,心中五味杂陈,这般忠心俊才,可惜做了驸马。

    “赏,陆彻保护公主有功,如今带伤护主,更是值得嘉奖,连着他父亲,一同赏。”

    陆彻的父亲并没有继承陆老将军的风采,也并不会武功,在朝中做不起眼的六品官,默默无闻,自从陆彻母亲去世后,便再无续弦,是一位官场后宅都毫无波澜无法引起别人注意的小官。

    若是单说起陆彻的父亲,陆围,恐怕根本无法联想到当年伴着先帝披荆斩棘马上夺江山的陆老将军,也无法联想到南征北战年少成名的陆彻。

    最后陆围被封了个五品清闲官,君卿带着长长一队马车的赏赐回了府。

    回到府中天已擦黑,竹喧逐云踏雪三人早就听闻今日惊心动魄一事,提心吊胆等在府门口,迎了君卿入府,踏雪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殿下,怎么这么多血,哪里受伤了!”

    君卿像游魂一般,有气无力,“我没受伤,是陆彻的血。”他流了那么多血。

    “元一,你去协助驸马。”陆彻还有伤,得尽快回来。

    元一领命前去,心中十分愧疚,保护公主是他的责任,可是自从他从暗卫转为侍卫后,很多场合便不便跟去,更多时候是在府中收集情报。

    夜色深深,压住万里星河,游云坠落,在这个闷热的夏夜冲刷掉无数血迹。

    刘府灯火通明,刘玉神色凝重,看着坐在他对面,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刘冉。

    “究竟是谁刺杀的!说!是不是公主!”随着他说话力度越来越大,胡子也跟着抖起来。

    “父亲,不可能是她。”君盈这人蠢得很,做不出刺杀这种事。

    刘冉一提到君盈就是个不耐烦,他欲言又止。

    “你看住了公主,别叫她做傻事!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蛰伏等待!万万不可冒尖出头。”刘玉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一遍。

    “我知道了,爹。”

    “爹,我不想回公主府去。”刘冉垂头丧气。

    “胡闹!你如今已是驸马,你不回去谁回去!”

    “我不想做她的驸马!”

    “你以为我想叫你做驸马?!”刘玉没听出来‘她的’二字,要不是这个逆子和公主扯在了一起,刘家如今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境地!

    “不想做驸马,那你在宫里胡闹什么!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你乖乖回公主府去!”

    “我”想起那日夜里他昏了头做的荒唐事,刘冉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公主如今已有身孕,你须得看护好她。”

    提到这个孩子,刘冉火冒三丈,“爹!那不是我们刘家的血脉!那不是我的孩子!”

    他自从新婚夜里和君盈吵了一架当夜没有圆房,之后便再也没有接近过君盈。想到前些日子他在府中发现的那几名男子,刘冉捏紧了拳头。

    “不是你的你也得认!”

    “这些儿女情长你先收起来,这个孩子不要出差错,你是驸马,既然你说是你的孩子,那就是!”不能与皇后失和,皇帝已经忌惮刘家,甚至把裴知舟接回京,他没有退路了。

    只能跟着皇后与太子走下去。

    刘冉没想到他爹这么开明,张大嘴巴震惊在原地,原本捏紧了的拳头也慢慢松了。

    *

    直到深夜,陆彻才回来。

    “殿下,怎么没睡?”不仅没睡,连衣服都没脱了去,也没先好好沐浴一番。

    她就坐在廊前等他。

    “快叫府医给你包扎伤口。”君卿扯着他往屋里去。

    剪开衣袖,清理创口,上药,包扎,陆彻全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君卿在一旁看得紧绷着一张脸。

    君卿又想起陆彻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是不是都像今天这样,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医者包扎?

    那他小时候呢?小时候怕疼吗?听说他不到十岁就在军中历练,那时候受伤他会不会哭呢?

    “想什么呢?”陆彻已经拢好衣服,没受伤的右臂搂过君卿的肩膀。

    屋里的丫鬟还有府医都退了出去,君卿擦了擦眼角的泪,摇摇头,起身往浴房走。

    “我来帮你。”

    君卿不理他,把他推开径直走去浴房。

    “殿下,别生气了。”陆彻笑着跟上。

    君卿回过头撇他一眼,他总是这样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明明匕首都扎透了,他还笑。

    “我拿到了证据,原谅我吧殿下。”

    君卿现在并不在乎什么证据,她只知道,今天陆彻为了保护她受伤了,那么重的伤,他还要去搜查药铺,要是那条手臂废了,今后他还怎么打仗!甚至可能连长缨枪都耍不起来!

    陆彻其实不痛,今天那情形,能保护好君卿不受伤,他心满意足,根本不在乎手臂那道伤口。

    此时看着生气的君卿,他有点不知所措,今天与往日的小性子不同,他的殿下好像真的关心他。

    “今后再也不敢了。”

    终于说到点上,君卿这才抬眼看他,眼角仍湿润着,鸦黑的睫毛变成一簇一簇,鼻尖红红,嘴角往下坠。

    陆彻低头去吻她,她终于没再推开。

    温度骤升,陆彻去解君卿的衣服,君卿连忙躲开,皱眉看着他的伤口。

    “别怕,我不做别的,就伺候你沐浴。”

    “不行,你的手臂不能沾水。”

    陆彻右手终于扯开她的腰带,繁重的浸着血的衣服终于坠落在地,像一只被羽箭击穿的飞鸟。

    “我只用右臂,殿下,乖。”

    君卿被他单手抱在怀中,伏在他结实的肩头,腿上感受着他手臂坚硬的肌肉,脸颊绯红,这人伤成这样了还不安生

    天光大亮,君卿早早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陆彻的伤口究竟如何了,昨夜由着他闹了一番,现在心里后悔极了。

    刚一动弹,就被陆彻搂回怀里,“殿下,还早呢,再睡会。”

    “你手臂疼吗?”

    “殿下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爱疼不疼。”君卿气鼓鼓转过身去不理他。

    “殿下,白姑娘来了。”逐云听见君卿醒了,在门外道。

    快速收拾穿戴,顺便摁着陆彻卧床休息,君卿好一顿忙活终于款款走到外间。

    好些日子不见白止,今日她穿了水绿色长裙,轻纱披帛如碧波般荡漾在臂间,是白止很少见的打扮。

    君卿还没来得及热络,就发现她眉间那股愁色,怎么憔悴了许多?

    拉着她的手坐下,君卿左左右右好好看了看白止,“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这话该我问殿下,谁刺杀的?伤着没?”白止也拽过君卿仔仔细细检查。

    “还没查出来此刻是谁,我没事,陆彻的手臂受了伤,你呢,你究竟怎么了?”郁郁寡欢不说,还日渐憔悴,难道还在为皇兄烦恼?

    “我”

    “嗯?”

    “我有孕了”

    皇兄的?就那日?就有孕了?

    “你你,你这,你。”

    君卿拉住白止的手,生怕她跑了一般,“你打算如何?”总不能把孩子也抛下吧,她眼睛止不住往白止小腹瞟去。

    “我不知道,究竟如何,我还没想清楚。”

    君卿听府医说起过,女子落胎损伤极重,如今很少有医者琢磨落胎养护之事,女子落胎恐怕伤害根本。

    如果白止存了落胎的心思,就算只是为了她自己的身体,君卿也要劝劝。

    “孩子我会要,但是”认不认爹另说。

    君卿放心下来,拉着她的手正色道:“你就没想过和他好好聊聊?皇兄是专一的人。”

    “阿止,皇位争斗,皇权角逐,后宫只是手段之一,就像是一把剑,可以选择拿起它使用,也可以不选。”

    “或许你该对皇兄有些信心。”

    “容我再想想。”白止点了点头。

    君卿见她有些松动,知道她也在犹豫,若是无情,怎样都过得去,但若是有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骨肉分离?

    这个炎热的夏天,孕事也太集中了些,君卿摇了摇手中宫扇。

    第50章 文澜来访 他如临大敌。

    刚送走白止, 又迎来君淮,君淮刚从公务抽身,一身官服在阳光下晃动着暗纹, 君卿算着时间, 这二人应该碰见过,不知道说过话没。

    但见君淮皱着眉大步跨进门, 扯着君卿的胳膊转了一圈, “没伤着吧。”

    “皇兄, 我没事, 刚才白止来过, 刚走没一会, 你可遇见她了?”还是这件事比较着急。

    “陆彻如何?听说他左臂中了一刀。”

    “他也没事, 我叫他卧床休息了, 皇兄,你可看见白止了?”君卿拉着君淮坐下。

    “简直放肆!竟敢刺杀公主。”君淮脸上怒气还没消。

    “阿卿, 这些日子你别出府,等抓到了背后之人你再出去。”他双手握住君卿的肩膀, 有些颤抖。

    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陆彻,那么此时他见到的就是小妹的尸体。

    阿卿已经独行西北, 生死关头走过一遭, 如今又被放到风口浪尖。心里愧意更盛,君淮呼吸也变得有些急,母后留他二人相依为命, 若是没有阿卿,什么皇权什么地位,都是多余。

    “阿兄, 你放心,我没事。”

    君卿昨日回府后细细想过,这场刺杀不像任何人手笔,皇后没必要在此时闹出动静杀君卿,太子完全可以静静等待皇后得手,顺理成章登皇位,更没必要杀她,至于皇帝,难道要顶着旧案重提、太子彻底颠覆的风险杀她吗?

    这三人,现在都没有动机杀她,难道朝中又有了新的势力?

    会是谁?

    君卿想的这些君淮也想过,蛰伏十几年,他暗中发展势力,笼络人心,从地方到朝中有大大小小无数支持者,虽然还没到万无一失的地步,但是若是有些人坐不住了,他愿意出手结束这混乱腐朽的朝纲。

    裴知舟必须尽快领中书令一职,这样才能更加稳妥。

    “阿卿,这些日子就让陆彻时时跟着你。”还是不放心,此刻君淮忽然有些庆幸,当初驸马定了陆彻。

    若是定了文澜,想必没有这能力保护君卿。

    “皇兄,安心些,有陆彻在,我不会有事的。”也不知陆彻在内室睡了没,若是没睡,让他听见这句话估计要乐出声来。

    “阿兄,你看。”君卿伸出手掌,是一枚马钱子静静躺在她嫩白泛着浅红的手掌心,衬得这颗粗陋的药材身价仿佛也高了些。

    “这是?”君淮不通药理。

    “这是马钱子,通络止痛的药,可若是大量食用,会中毒,中毒的症状便是头晕头痛,口舌发麻。”君卿回忆着陆彻说给她的那些话。

    “中毒?”

    君卿点头,“从皇后宫中找到的。”

    “可曾排查过中医署?”若是中医署有皇后的人,那么皇帝的性命就在皇后一念之间。

    “此物来自民间药铺,中医署没有领用记录。”这也是皇帝疑心重的好处,中医署、御膳房等等能够直接接触到他的内廷官员仆从,都被他抓得死死的,不曾有一丝懈怠。

    “难怪昨日陆彻带伤搜查,难道说你们已经查到了?”君淮在心中对陆彻更加赞赏。

    这些日子武举顺顺利利进行着,陆彻功不可没,此人武力强不说,能力也强,脑子也好使,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莽夫。

    现在又有卿儿点拨,陆彻的才能可以十成十发挥出来了。

    “查到了,是朝安药铺,刘家的产业。”

    “刘家?”朝中有两个刘家,一个是礼部尚书刘从,一个是中书令刘玉,这二人虽然都姓刘,却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刘玉祖上是姑苏富商,从南方起家,刘玉祖父在前朝买了个不入流的小官,刘家这官运才慢慢发展起来,发展到如今,刘家子弟大大小小做官的人不下百人,在刘玉的庇护下,如同蛀虫一般蜷缩在大雍的阴暗处。

    而刘从家世单薄,靠着科举一路做到礼部尚书,也正是因为单薄,才得皇帝信任,他是帝王心腹,若是生了异心与后宫勾结,将是一股强大的力量。那么君淮须得尽快扳倒太子了。

    “刘玉。”

    “他儿子在公主府做驸马,他与后宫勾结企图毒杀皇帝,刘玉此人,野心太大。”

    “呵,且看他有没有这个命!”君淮一口饮尽杯中茶水。

    皇帝的病在皇后的掌控下一日重比一日,朝中暗流涌动,甚至还波及君卿,他有些不耐烦了,原本想着慢慢等着皇帝的命被皇后耗尽,看着他们二人狗咬狗,可是现在,他有些玩够了。

    一番话尽,君卿又旧事重提,“皇兄,你方才究竟看到白止没?”君卿心里是真着急,这两个人究竟什么时候能坦露心迹。

    “看到了。”君淮垂眸,他垂眸时脸上凌厉尽数隐去,原本就与君卿神似的一张脸此时更像,面如冠玉,甚至用姣好这样一个形容女子的词来说也不为过。

    看着君淮脸上有些愁容,君卿暗叹一声,好事多磨。

    “究竟有什么说不开的?你再去见她一面吧,你们面对面说清楚。”皇兄定能看出来什么的吧,比如白止憔悴的神色,比如她届时可能微微隆起的小腹,比如她忽然穿起来的宽松襦裙。

    “阿卿,我们两个的事你别管了。”刚才君淮见到白止了,但是她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深深的挫败感几乎把他击倒。

    “不行!必须得——”

    不等君卿说完,逐云走进来禀报:“二位殿下,王家小姐来了。”姓王,能在朝中排得上号,家里女儿能如公主府拜见的,也就一个吏部尚书王家。

    王家只有一女,名为王姝娈,因着温柔娴静,往日在春宴、赏花宴上君卿与其热络一些,所以今日她来探望虽然显得有些殷勤,却也在情理之中。

    君淮连忙起身,“那我先告辞。”

    君卿也不好留他,王姝娈年十八,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因着皇帝不重视又或者说是有意忽视,君淮尚未娶妻,这二人不好见面。

    “那你回去好好想想!你须得见一见才是!”君卿急急又嘱咐,君淮什么都优秀,小时候读书习字,长大入朝为官,从不落后于人,但是这红鸾星动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好,好。”敷衍着答应了,君淮往外走。

    恰好王姝娈迎面走来,君淮不多看一眼,受了她娉娉袅袅一礼后大步离去。

    君卿站在廊前,迎着刺眼的阳光看着王姝娈在垂花门花树下向君淮行礼,双颊带着端方的浅笑,落落大方,美人如斯。

    君淮离去,王姝娈也没多停留,规规矩矩走到廊前行礼,“公主殿下。”

    看着王姝娈与君淮擦肩而过,算着她来得恰好的时间,君卿忽然有些没了周旋的兴致,但是什么也没表现,笑着扶了扶王姝娈,带到前厅喝茶闲聊。

    关心了一遭,甚至说起昨日遇刺,王姝娈还红着眼睛问声细语安慰了君卿一会,君卿笑着安慰她,看着她有些坐不住的神色,又拉着她说了一会,算着君淮应该是走远了,这才送客。

    一阵香风萦绕前厅,美人已经离开,香气却还在,君卿坐在那半晌。

    “怎么愣在这?”陆彻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揉着。

    “我忽然就懂了,白止所忧为何。”君卿轻叹。

    君淮如今只是亲王,便有数不清的女子盯着,又或者说是数不清的大家族盯着,若他以后是君王,这些事只会更多。

    她想要单纯的情爱还有简单的家庭,白止不信君淮能给她这些。

    不信,便生疑窦,生疑窦便又有怨怼,既生怨怼,又何苦开始。

    她从来不想让自己处于被动地位。

    倘若同床异梦,夫妻离心,再回头想少年时这些海誓山盟,如镜中花水中月。

    “说不定是她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陆彻觉得白止的顾虑没有必要。

    就像他与卿卿,他就没有那么多顾虑,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他有信心把握得住。

    “你心态竟然这么好。”君卿歪头看他。

    “自然,殿下——”

    没等说完,逐云又进来禀报:“殿下,文公子来了。”

    皇帝将刺杀一案交给文澜查,如今才过去一天,竟然有进展了?文澜也算有些手段,君卿心里很满意。

    “快带进来。”

    感觉到肩膀上的手一僵,君卿笑着看向陆彻,“你紧张什么?快坐。”

    “谁紧张了?”他只是烦,不是顾虑,他当然不会像白止那样疑神疑鬼,犹犹豫豫。

    片刻后文澜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

    陆彻左臂绑着白布仿佛很虚弱的样子,坐在君卿身侧的玫瑰椅上几乎整个人靠在君卿胳膊上,手里还攥着君卿的手。?伤得这么重?他明明听说陆将军当日斩杀数名刺客后还骑马在城中跑了三四个时辰搜查漏网之鱼。

    “公主殿下,您可曾受伤?”文澜先行礼,然后关心起来。

    “殿下没受伤。”陆彻替君卿回答。

    “陆将军,看起来您伤得挺重。”偏不叫他驸马爷。文澜几乎懂了陆彻这些有些幼稚的小把戏。

    “本驸马伤得不重,但是殿下关心我伤势,不让我多活动,也不叫我碰水,叫我多休息。”

    谁问你了?

    文澜礼貌笑了笑,在君卿的眼神示意下坐下来,微微颔首,不敢直视君卿。

    方才还信心十足心态不错的陆将军此刻又攥紧了一些君卿的手,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