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陈姨娘被请到了府上。
乔姝月让人给她斟杯热茶,才道:“姨娘有何难言之隐,尽可说来,这儿没外人了。”
陈姨娘局促地坐了半边椅子,犹豫着,不好开口。
小夫妻俩对视一眼,他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乔姝月思忖片刻,说道:“陈姨娘,你从前一直阻四哥科考,是为何啊?”
没等陈姨娘回答,她又自顾自说道:“我记得自打四哥要院试时,姨娘就不看好。还去求我娘,让她不要支持四哥。后来四哥过了院试,你又老大不高兴,怨他不听你话,自作主张。”
“今年这世道乱着,秋闱应当是办不成了,”乔姝月说着说着,那眼睛瞄身侧的男人,“得推迟一年?”
谢昭凌微微挑眉,好笑地看着她。
乔姝月干笑了声,清清嗓子,走到陈姨娘跟前,“姨娘此刻似乎又在为四哥谋前程?”
如今谢昭凌是最可能登上帝位的人,陈姨娘选择在他们回门这日来堵他们,求他们收下乔誉,怎么看都不像是不想儿子成材的母亲。
陈姨娘眼圈慢慢红了,用帕子拭去泪,才长叹了声。
“是了,我从没有不愿他成材,我见他聪慧,也很为他骄傲的。”
可是她没法子,这些年都只能让乔誉做个不受人瞩目的庶出公子。
“我阿娘不是个容不下人的,她很疼四哥,你……”
乔姝月拧着眉,迟疑道:“难不成,你是不想让他考中做官,不想让他太冒头,怕他被人记恨?”
毕竟官场混沌,一不留神开罪了权贵,怕乔誉担不起,也有可能。
可四哥既有玲珑心窍,又有满腹学识,有手段有谋略,不至于出去就被恶人吞吃入腹了吧?
前世四哥可是几个兄弟里活得最久的一个。
陈姨娘摇头,正要开口说什么,打院里忽然走进一人。
众人望去,竟是乔誉来了。
“四哥?”乔姝月诧异道,很快反应过来,转回头瞥了一眼主位上那个始终不发一言的男人,心下了然,“你叫来的?”
“嗯。”
乔誉阔步入了厅堂,先对着谢昭凌躬身揖手,而后才看向那妇人,“姨娘。”
他没有问她为何在此,显然是谢昭凌的人告诉他了。
陈姨娘怔愣着望着他,眼眶中的泪存得更多。
乔誉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姨娘这状怎的告到这里来了?我不参加科考了还不行吗?”
陈姨娘噙着泪摇头,“四公子,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管你了。”
乔誉皱了下眉,看一眼谢昭凌,见对方面无表情,似乎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陈姨娘鼓起勇气,拉过乔誉的手,走到谢昭凌跟前。
她推了他一把,难得用命令的语气,“跪下,给你兄长磕个头。”
三人皆蓦地看向她。
乔姝月失声叫道:“兄长?!什么兄长?四哥不是我哥哥吗?”
陈姨娘藏了小半辈子,终于在那人死后,得以挺起胸膛做人。
她终于能从乔府走出来了。
“谢将军,四公子并非是老爷的孩子,他也是柳三爷的种。”
乔姝月瞪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乔誉则脸色铁青,咬紧牙根,一把拉住陈姨娘的胳膊就要往外拖,“姨娘病了,怎的还胡言乱语起来?我是父亲的孩子,才不是什么柳三爷的!”
陈姨娘往回收肘,反钳制住乔誉的胳膊,同他拉扯,她急道:“你若不信,大可去问老爷和夫人!他们从一开始都是知道的!我根本就不是老爷的妾室!”
乔誉大受打击一般,苍白了脸。他做了快二十年的乔家四公子,到头来竟都是假的。
所以母亲才会待他既客套又慈爱,而不似二哥那般,被耳提面命,严加管教。
所以姨娘就算逢年过节都不去母亲那里请安问好,母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所以当初关于科考一事,母亲会劝他,要顾及姨娘的意愿,母亲并不能过多插手。
乔誉眼前发黑,摇摇晃晃。
谢昭凌只最初有片刻的诧异,而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目光冷静地审视乔誉。
这一瞧,倒确实从乔誉的五官中看出与那柳三有几分相似。但相似的地方与他相比还是少的,乔誉像陈姨娘更多些。
乔姝月忽然喃喃:“难怪呢,我总觉得四哥像你……”
谢昭凌皱了下眉,斜她一眼,心里有些不大高兴。
乔誉像他?哪里像?他怎么瞧不出来?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这就像了?
她既疑心,必定仔细观察过。“总觉得”?想来没少打量观察。
谢昭凌心里犯了酸,脸色愈发冷淡。
陈姨娘见乔誉始终不肯相信,无奈地道来当年之事。
“承顺四年秋天,我与丫鬟走在街上,当时要到乔府上做客。因为走出去没多远天忽然黑了,瞧着要下雨,我怕没到乔府就淋了雨,湿着衣裳不好看,于是让丫鬟回去取伞,自己找了个茶棚坐着等她。”
“丫鬟才走,路边便来了两伙家丁,推推搡搡的,像是要打架,我有些害怕,就躲到角落去了。”
就是这么一躲,她被人掳走,被捂了迷药,失去意识。
等再睁眼,便见一张十分俊美的脸,男人坐在她身边,侧对着她,面冲外头。
而她浑身酸软,提不起一点力气,没了衣裳,就那么躺在榻上。
她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那俊美男子同下人说话:“这药劲儿果然够烈,不亲自一试竟不知这世间真有这般能摧毁人心智的东西。”
下人奸笑一声道:“人已给您带来了,您若忍不住,自用解药便是。”
那男人啧了一声,似乎十分不耐烦,带着戾气道:“都说这颤声娇药性最烈,我起初还不当回事。”
“三爷不必恼,既是烈性春i药,这天下就没哪个男子能受得住的。”
后来那下人退下,那个叫“三爷”的人又忍了近半个时辰,终是败下阵来,将她这味解药给用了。
那位三爷敢当街掳掠良家妇女,必定神通广大,不怕她去告官。陈姨娘只是个家道中落的小户千金,何以能与权贵抗衡。怪只怪她倒霉,那日正好在那。
事后那位三爷留了一副避子汤给她就走了。
“丫鬟一路没找到我,以为我先去府上了,结果乔府也没见到我人,才知是出了事。老爷找到我时,我正寻死觅活,老爷将我救下,带回了乔家。”
“我的清白没有了,没办法再说亲事,夫人可怜我,做主替老爷收了我,既保全了我的名声,又能给我一个稳妥的未来。老爷与夫人都是妾身的恩人,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陈姨娘说着说着又落了泪,一双眉目流转间望向乔誉。
“进了乔府的门后不久,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避子汤不知为何失了药效,十月怀胎,生下乔誉,记在褚氏名下,自此乔府多了位四公子。
陈姨娘讲述完陈年旧事,厅中陷入一片寂静,只余乔誉粗重的呼吸声。
“由不得你不信,这就是事实。”陈姨娘愧疚道,“我害怕,从不敢走出乔家的大门,不敢在人前露面,生怕被柳三爷给认出来。后来你日渐长大,愈发聪慧,我便又十分害怕你能入仕做官。”
她不知道柳关山常年不在京城,她只知柳氏乃高门大户,若乔誉走到人前,保不齐就会被人给认出来。
年份久了,她已不太记得柳三爷的样貌,但不妨碍深刻入骨的恐惧日夜折磨着她。
她害怕被发现,所以宁愿一辈子称病躲在小院里,宁愿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就在后宅做个庸庸碌碌的庶出公子。
乔誉冰冷的目光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半晌,他扭头出了房门,再不见踪迹。
陈姨娘失神追出去,到门边时,已看不到乔誉的身影。
乔姝月心疼陈姨娘的遭遇,却不认同她对乔誉的管束,说白了,陈姨娘也是在用自己的想法压迫着乔誉,没有顾虑过乔誉的感受。
乔姝月揽住陈姨娘的肩膀,轻拍了拍安抚她。
谢昭凌忽然站起身,亦走到门边,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姨娘不知,那柳三此生拥有女人无数,他哪会记得自己与哪个女人接触过?”
柳关山兴致上来,一日换一个。
他若兴致寥寥,或是又心血来潮要试试自己克制的底线在哪里,一年半载不碰一人也是有的。
那人一生随性而为,女人于他而言,最是无足轻重。
陈姨娘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乔姝月给二哥送信去问,二哥说陈姨娘归家以后,乔誉也没回去。
乔姝月心里着急,就要派人去找。
谢昭凌拦住她,笃定道:“定是在义父府上。”
乔姝月狐疑:“你怎知他去了舅舅那?”
谢昭凌笑道:“他上回躲陈姨娘也是去了那。”
乔姝月嘟囔了声:“怪道你们是亲兄弟,所思所想总在一条线上。”
谢昭凌无言许久,将她抄抱起来,劫回房中,按到榻上,好生算了一笔酸账。
那晚顾念她是初次,且他也没什么经验,生怕弄疼了她,故而小心翼翼的,没体味到太多兴趣。
这些日子以来忙的事情又多,沉重而繁琐的事一桩接一桩都压在肩头,他有几日回房时她都睡熟了,更不可能拉她起来胡闹。
新婚以来竟未有一次尽兴。
今儿倒好了,事情告一段落,自娘家回来又骤然得知个重磅信息。
最关键的是——
“娘子当真觉得,为夫与你那兄长样貌相似吗?”
谢昭凌覆身而上,手掌不安分地贴上她的腰后,带着隐晦的意味,轻柔地来回揉捻。
“哪里相似?是鼻子?还是眼睛?”
乔姝月脑子发懵,待回过神来时,身上陡然一凉,而后一具坚实高大的身躯便压了过来。
周遭的气息骤然变得黏糊起来,他的呼吸落下,气体的每一个交替都显得十分焦灼绵密,带了火星一般,引得她脸上的火烧得更旺。
脖颈染上一层粉红色,这样娇艳的红映在男人的眼底,将他的心勾陷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你是何时发觉的?”谢昭凌追问,“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定没少盯着他瞧吧?”
从前乔誉是她的亲哥哥,谢昭凌没什么好说的。
可如今乔誉成了他的弟弟,那许多事便不得不计较起来。
乔姝月的声音碎了一片:“我,并未发觉,只是偶有一瞬将他错——”
“错什么?错认吗?”他惩罚般衔住她耳垂,牙齿慢慢地磨,低哑了声音,“阿月竟还将我二人混淆过?”
这错越问越多,说多错多,乔姝月索性不再改口回答。
谢昭凌反而得寸进尺起来。
“混淆了也不打紧,能这般欺负你的,唯有我一个。”
他哑声笑着:“阿月管我也叫哥哥,那我与你四哥,哪个哥哥待你更好些?”
乔姝月忍无可忍,噙着眼泪,偏过头去,恶狠狠咬上他撑在脸侧的手。
男人愉悦地笑了起来,他干脆跪直身体,将被子垫在她身下,有力的手握住细腰。
乔姝月无力地抬手锤他,嗔怪道:“你就是找了借口,故意变着法要惹我!”
当她不知?他嘴上计较,实则心里并未那么多酸水,顶多只有一点点而已。他此刻这般逼问,还不是故意寻个由头,好名正言顺地将她翻来覆去地折腾。
成亲的乐趣,直叫人畅快淋漓。
谢昭凌笑着将手捉住,凑到唇边一吻。
“阿月,我爱你。”
乔姝月倏地噤声。
潮湿的汗顺着清晰的肌肉纹理流淌,紧实的腰身有力量喷薄而出。
交融时的告白更令人灵魂震荡,心潮汹涌,她情不自禁迎了上去,攀着肩膀,共赴山巅。
“决定好了吗?真要将那千钧重负担在肩上吗?”
“阿月认为呢?”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她动了下手,溅起浴桶中的水花,“你自己都没个主意吗?”
“没有。”他漫不经心地道,“小奴早就是姑娘的人了,一切但凭姑娘做主。”
“小奴”二字叫乔姝月想起那张卖身契来,这些年的种种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她目光里满是怀念与感慨,谢昭凌垂眼瞧她,唇畔噙笑,慢悠悠地说道:
“情愿自卖为奴,立契之日欠银已清,然恩情难报,故自愿永生不赎。”
乔姝月杏眼圆睁,满是震惊,自水中起身,羞红着脸,将他嘴捂住,嗔道:“怎么还背下来了?”
“我自己写的,岂会背不下来?”
他目光下落,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身子。
乔姝月叫了一声,手臂无措地遮掩在胸口,脸颊更红,又缩回水中。
支支吾吾半晌,憋出来一句:“下流!”
谢昭凌坦然笑纳,将她捞了出来,用毯子裹住,抱回内室。
他帮她擦干头发,“阿月若想离开京城,那我便陪你,我们去看山川和大河。阿月若想留下,那我们就在这里定居,顺便管一管这个国家。”
乔姝月默默无言,这是顺便的事?可真是大言不惭。
不过她喜欢。
红着脸埋进男人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没忍住蹭了蹭。
谢昭凌闭了下眼,继续为她擦头发,再开口时,又带了点磨砂质感的喑哑:“可想好了?”
“想好了,就留下。”
“好。”他平淡道,“待继位后,我要补你一场更盛大的婚礼。”
乔姝月诧异抬眼,“有必要吗?”
他们已经是夫妻,行过礼,拜过堂,况且这京城里还乱糟糟的,不用再折腾了吧。
谢昭凌动作停下,眸光认真,郑重说道:“需要。”
他想要立她为皇后,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只与她相守。
他总隐隐觉着,心底似藏了个遗憾。
自那日国师和盘托出以后,那遗憾感便愈发深刻,每每午夜梦回,都怅然若失。
那遗憾究竟是什么,他说不清,只是直觉驱使着他,还欠她一次大婚仪式。
“那好吧。”见他坚持,她便随他去了,“莫要太繁琐,我最讨厌麻烦。”
谢昭凌晃了下神,脑海里似乎响起一道声音——
“不免繁琐,臣担心娘娘乏累,在礼节上尽量精简……”
只一瞬,那声音又消失了。
颈间缠上来一双柔软的手臂,她吊在他身上,俏皮地眨了眨眼,“那往后,你就是我的陛下了。”
他拥上去,低头在她肩窝深吸了口气,笑道:“荣幸之至,皇后娘娘。”
愿为她生,愿为她死,做她裙下臣。
这一世愿为她粉身碎骨,成为她的刀,为她屠尽贪婪恶鬼,护她一世安宁。
【正文完】
第82章
【82】
说起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乔姝月只一个“快”字来形容。
问起谢昭凌为何一切发生得那般迅速,谢昭凌只道是易知性急,实在等不得。
易知看出来谢昭凌实在厌恶柳氏,急着投诚示好,便将这十几年布下的渔网全收了,他替谢昭凌清扫掉部分障碍,既想谢昭凌开心一些,又奢望谢昭凌能看在他有功的份上,网开一面。
易知当初将黎笙的尸骨偷偷运回了南黎,让她魂归故里。本想着自己老了以后也回去,生于南黎,死于南黎。
而今他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了。谢昭凌不会允许他离开京城,更不允许他再活着。
他急于做完一切,想着趁乱逃走,趁着谢昭凌忙着善后事宜,好偷偷溜走。
自己悄无声息地回到南黎,那个埋葬黎笙的地方。
可惜谢昭凌早已看穿了他的意图,没等易知出城,便将他逮了回去,关进地牢。
对外却不能说国师入狱,毕竟国师的势力影响犹在,况且国师是支持谢昭凌上位的,在此时翻脸,难以服众,也有损他的声望……
只能先谎称国师闭关,只留下一封天谕,再次道出天机,说唯有谢昭凌才能担大任。
朝堂上的事,乔姝月后来听人提过两回,因为实在没什么她可操心的事,便不再听。
乔姝月打量着面前捧着书看的男子,好奇道:“四哥,你还不回家去吗?”
自那日身世之谜揭开后,已经又过了六七日,乔誉始终没有回到乔府去,一直在褚玄英与乔姝月这里两头轮着住。
褚玄英鳏夫一个,又不打算再娶,家里空落落的,倒是不嫌乔誉。然而谢昭凌却已快要忍不得。
这日谢昭凌才刚出门,乔誉就跑来了。
“回去作甚?”
回去就免不得到母亲面前质问一番。
乔誉睨她一眼,见她仍把自己当亲兄长看待,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瞧你这架势,是要劝我?”
“我劝你作甚?在这事上,姨娘有姨娘的苦,你也有你的苦,我不会劝你们任何人。”
归根结底,错只在柳三爷,而柳三已经死了,活着的人面前只剩下坦途,再没什么可惧怕的。
“那就是嫌我吃你家的饭了?”
乔姝月目光幽怨,“四哥这是哪儿的话,怎么还见外起来了?我这不是怕你不愿见他么。”
这个“他”自然就是谢昭凌。
乔誉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原本很简单的关系,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他们真是兄弟,难怪相处时总有种默契在。
他扯唇道:“我怕他什么?他还能将我吃了?”
嘁,就算真是他兄长又如何?那日那个头他可没磕下去,谢昭凌休想摆兄长的架子教训他。
在乔家,向来都只有他诓骗二哥的份。没道理换个人家当弟弟,他就矮人家一头。
不过这些话乔誉没跟乔姝月说,他在她眼中应当还是个温和敦厚的好兄长形象。
殊不知乔姝月早就见识过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乔姝月笑道:“他哪会凶你啊?他顶多就是不搭理你。但是四哥,从前在家里,你们俩本来就是无事谁也不搭理谁啊。”
幼时他们一起读书,在学堂夜读时,两个人前后座坐着,也是只有“点头”的交情。
若非是纵火那夜,他们的关系肯定是没得缓和的。
正说着,谢昭凌回来了。
他远远便见这对兄妹坐在一处说话,凑得极近,脸色便愈发冷淡。
他站在月洞门外,没急着进去,站在角落里,暗搓搓地看。
两个人举止如常,毫无避嫌之意,他虽心里有些吃味,但也涌现出几分温暖的感觉。
最初他住在乔家,想的是早日还清欠银好离开。后来他贪恋乔家的安逸与温暖,逐渐地不想走了。
那温暖的感觉,与现在如出一辙。
谢昭凌迈步走了过去。
“四哥,你还是得回家瞧瞧,阿娘会担心的,”乔姝月顿了顿,声音小了些许,“陈姨娘也是。”
她说罢抬头,见到谢昭凌来,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起身去迎他。
谢昭凌柔和了面容,唇角也弯起弧度,还未靠近,手臂便有抬起的趋势,等到了近前,长臂自然一捞,揽在她的腰后。
乔誉余光瞥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既是亲兄弟,有些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便能精确地洞察到对方的内心。
鄙夷这男人小性,又气恼他看扁了自己。
他待月儿从来都只有兄妹情谊,这么跟防贼似得防着他,哪里有一点信任之心?
忽然觉得待在这实在没意思,乔誉揣好书,起身就要走。
谢昭凌一手揽着爱妻,另一手拦在乔誉跟前。
乔誉淡淡掀了眼皮,“有事?”
谢昭凌平静道:“住几日。”
乔姝月蓦地瞪圆眼睛,轻推他腰窝一下,小声咬耳朵:“不能住几日,家里来人催好几次了。”
谢昭凌瞥她一眼,抬手揉揉她脸颊,“无碍,家里那边我来应付。”
乔姝月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她偷瞄了四哥一眼,知道二人有话要说,便识趣地要避开。
她见四哥别过头到一边,没往这边看,仰起头,红着脸在谢昭凌脸颊上亲了亲,杏眸中泛着灵动又俏皮的光,从他怀里钻出去,拎了下裙子跑了。
谢昭凌抬手摸着她亲的位置,抿着唇笑了。
乔誉:“……”
转过身去,没忍住又翻了记白眼。
兄弟俩一前一后往书房去,隔着三五个人的身位,好像巴不得不去沾对方的边似得。
关起房门,对面而坐,沉默良久,谢昭凌才低声同他说起正事。
等谢昭凌再回房,已经近两个时辰过去。
晚膳都是乔姝月自己一人吃的,也不知那俩人忙什么,半天不出来。
“四哥真住下了?”
“嗯。”
乔姝月靠在床头,将手里的话本放下,歪了下头,“你留他作甚?你不是不喜欢他?”
谢昭凌诧异扬眉,“谁说的?”
“因为每次他来,你都不愿意正眼瞧他。”
谢昭凌脱下外袍,走到床边坐下,手撑在榻上,前倾身子凑到她近前,点了点她鼻子,无奈反问道:
“我从前就拿正眼瞧他了?”
乔姝月眼珠转了转,摇头,“没有。”
小时候一起长大时,谢昭凌地位低,只一心跟在她身边,旁的都不往心里去。因二哥和四哥待她好,所以他也对他们有几分尊重和耐心。
后来重逢,他成了战功赫赫的将军,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但因为爱她,所以依旧对她的兄长保持友善的态度。
不过不管是哪个阶段,他都亲近中又透着若有似无的疏离感。
说他们很熟吗?没有。
但若是需要选择立场,进行抉择时,他又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她的哥哥站在一边。
乔姝月觉得,谢昭凌可能是比较排斥亲密关系的确立,所以才老让人觉得若即若离的。
这或许与他幼时的经历有关。
四哥在这点上,有点像他。
前世四哥到死都顶着乔氏之子的名头,陈姨娘没活到柳三爷去世,所以这个秘密被乔父乔母和陈姨娘带到了黄土之下,无第四人知晓。
前世她和四哥不相熟,四哥低调,一直以来给她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阴郁深沉的。
而今生虽然与四哥亲近了不少,但他情感不常外露,从面上依旧窥不见他的内心。
谢昭凌不待见四哥,四哥也看不出有多亲近谢昭凌。
但他们又是能推心置腹说心事,在大事上能为彼此解惑的关系。
乔姝月想一会脑子就乱了,索性放弃。往里侧挪,让出位置,裹着被子躺下。
谢昭凌从善如流在她身侧躺下,溜进她被窝里,将她从身后抱紧。
“我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这样不好吗?”
他呼出来的气息扫过脖子,弄得她心头发痒,她疑惑地回头,“哪里好?”
谢昭凌在她耳边轻笑了声,低声道:“他并不想因为此事影响他的生活,你没看出来吗?”
乔姝月眨了下眼,“没有诶,他亲口跟你说的?”
“他表情上写了。”
乔姝月:?
四哥那张脸几乎都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是从哪里看出这么多的?
罢了,谁让人家是亲兄弟呢。
她果然是假的妹妹。
谢昭凌耐心解释:“无论是更亲近他,亦或是更疏远,他心里都不会好受。”
谁骤然得知这些真相,心里都难免恐慌。首要的就是会担忧,自己在意的亲人是否还会待自己始终如一。
谢昭凌顺了乔誉的意,待他一如往常。
这不仅是顾念乔誉的情绪,更重要的是,乔誉是谁的儿子,他真的不在意。
谢昭凌道:“等他自己想明白,就愿意回家了。”
毕竟是他的弟弟,该收留时还是要收留的。
乔誉又住了三日,谢昭凌每日忙得看不到人影。
乔姝月没什么事做,整日就是和小姐妹们吃吃喝喝,话话家常。
如今谢昭凌虽没有那个名头,但实际已经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那个人了。
每日来府上拜访她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各式各样的帖子流水一样送到她这儿,她全推开,一个没理。
谢昭凌说,等他们搬到皇宫里,这些事自然就少了,让她不必往心里去。
乔姝月这儿不理会,那伙人便又一窝蜂地堵到乔府去。
先前老大媳妇跟着老大去外省上任,如今才刚安定下来,就算谢昭凌再召他们回京,也要过上好几个月。
老二不学无术草包一个,老三这些年一心只埋头苦读,两个儿子没一个顶用的。
偏他二人年纪不小也不娶一房媳妇,家里唯褚氏一人,实在快撑不住了。
饶是褚氏长袖善舞,也有些焦头烂额。
无奈只得再派李嬷嬷来亲自催请乔誉归家。
乔誉读过信件,决定回家。
临走时,谢昭凌还没回来,他便与乔姝月辞行。
“四哥都想通了?”
乔誉愣了下,知道肯定是谢昭凌将他的心思看出来,而后同他这妹妹讲了。
他释然地笑了笑,“嗯,我是母亲养大的,此时自该与母亲‘共患难’。”
乔姝月还想着,若四哥一直不肯回去,那她就找谢昭凌要点人手,把乔府给保护起来。
虽然这样传出去肯定不好听,但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有时候你不强硬些,旁人就拿你当软包子任意揉搓。
四哥既愿意回去,那就再好不多。他足智多谋,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兄妹道别,乔誉走出谢府大门。
才刚出去,便见身穿玄色私服的男人翻身下马。
见他出来,也不奇怪,似乎早就料到他要走似的。
乔誉冲对方微微颔首,没打算寒暄。
擦肩而过时,谢昭凌忽然叫住了他。
只见男人面色从容,散漫一笑,说出来的话直叫人拳头发痒:
“往后是我叫你四哥,还是你唤她大嫂?”
第83章
【83】
却说乔誉回到乔府后,只两日功夫便将络绎不绝的访客都拦了回去。
他以谢昭凌的名义给各府都回了帖,明里暗里威胁了一通。
不得不说,这狐假虎威的事做起来,心里就是舒坦。
原本他没打算靠谢昭凌做成这事,可他才被谢昭凌恶心了一通,这口气不出不行。
转日没见人再来骚扰,乔誉才后知后觉,这不会也在谢昭凌的算计之中吧?
谢昭凌早不耐烦那帮人,可如今时局敏感,有些事不好亲自做,便借了乔誉的手。他先激起乔誉的愤怒,而后使了一招“借刀杀人”,让乔誉借着他的名头做事,这样就不能全算是他亲自做的。
这也是做给外人看的,光明正大且毫不掩饰地告诉外人,乔府与他同气连枝,感情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乔誉冷笑着磨牙,这狗男人,临了还不忘算计他。既然如此,也别怪他翻脸。
乔誉与褚氏请完安,说自己接下来还会再去月儿那里住上一段时日。
褚氏诧异片刻,点头应下,还让俞升也跟着去,怕他身边没个伺候的人。
乔誉不管那些,只一心去给谢昭凌添堵,气冲冲地走了。
房门被重重拍上,李嬷嬷眼皮狂跳,这位四公子向来进退有度,今儿这是吃炮仗了?李嬷嬷睐眼去瞧主子,生怕主子生气。
褚氏却欣慰地擦了擦眼角,笑道:“这孩子,终于也有点年轻人的样子。”
见过乔誉的人,都夸他稳重沉着,少年老成。如今也学会了同人斗气,表情鲜活,这叫褚氏这个做母亲的心中百感交集。
乔誉嘱咐俞升回去收拾东西,自己便先骑马去了谢府。
到时那小夫妻正并肩站在院里,你搂着我,我靠着你,对着一棵桂花树品评。
嘁,一棵树有何好看的?
紫棉远远候着,见到院门口的乔誉,忙迎上来,“四公子怎么来了?”
犹疑了下,“奴婢去通传——”
乔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必。”
说罢阔步走了过去,站到谢昭凌的身边。站过去时,还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谢昭凌:?
冷飕飕的目光往人身上扫射。
乔姝月红着脸从男人怀里退开,为难道:“四哥,你怎么又来啦?”
乔誉:“……”
什么叫又?他这么不招人待见?
一定是谢昭凌这狗男人背地里说他坏话了。
乔姝月有些别扭,哀怨地瞥了谢昭凌一眼。
今日谢昭凌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陪她,四哥偏来插一脚。四哥虽说是她兄长,可她既然嫁了人,四哥就算是客了。
客人上门,她得招呼,可她实在懒得管他。
她就想和谢昭凌单独过一日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
乔誉毫无破坏气氛的自觉,只当旁边没人,抱着肩,仰头对着树称赞道:“这花是开得不错。”
二人:“……”
难得的休沐被毁了,谢昭凌面无表情地将乔誉请进书房,按着他一起看底下送上来的政务。
既然来了,就别闲着,给他干活。
等乔誉头晕眼花,腰酸背痛地回了房间,谢昭凌终于露出笑容来。
有人帮忙分担,连休息的时间都提前了,这滋味确实不错。
他脚步欢快回了房,却见到床帐落下,榻上人已睡熟,还有她的呼吸声传出来。
谢昭凌:“……”
他揉揉鼻梁,冷笑了声。
从转日开始,谢昭凌揪着乔誉进了宫。
每日早出晚归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
乔誉没坚持两天就想走,有一天加完班,趁着夜色想要跑,结果还没到府门,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个暗卫,截住他逃跑的路,将他“请”了回去。
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俞升也是个不中用的,早早被霍方林拉去新兵营里训练去了。
霍方林说俞升弹弓打得准,夸他是百年难遇的神箭手,连哄带骗,说得俞升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美滋滋地就跟人走了,连招呼都没同乔誉打。
这下乔誉身边一个自己人都没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汇报给那狗男人。
一旦他想跑,谢昭凌就拿着一沓奏折来请他看。
看什么看,要当皇帝的又不是他!滚开!!
乔誉累得半死,躺在柔软的榻上,回忆起过往种种,心道他在乔府逍遥了快二十年,这下也终于体会到了吃亏的滋味,也体会到了被兄长欺凌的委屈,更知道了孤立无援的感觉。
乔姝月看着四哥日渐憔悴,好言关切了几句让他保重身体,别太用功苦读。说明年的秋闱他一定可以考中,无需焦虑。
她还不知道自己那没心肝的夫君是如何压榨底下人的。
乔誉有苦难言,只能苦笑着点头。
他现在不敢再挑衅,若是和小妹偷偷说那狗男人的坏话,那个小心眼还指不定要怎么更惨无人道地报复回来。
好在谢昭凌还有一丝人性,知道他还要准备科考,只圈着他做了半个月的工就放回去。
回去后人瘦了一圈,看得褚氏心疼坏了,忙吩咐厨房给他接连安排几日进补的饭食。
后又因补得太过,加上近日干燥,吃得他鼻血直流,怎么都止不住。
吴大夫来看过,憋着笑让乔誉不要太沉迷于补药,不可肆意放纵。
他板着脸说自己没有,只熬夜读书来着。
吴大夫“哦”了声,瞥一眼桌上还未撤下的鹿肉。
临走时又嘱咐了一遍,让他最近清心寡欲些,饮食上多吃清淡的。
“禁欲”二字着重强调一番,当时屋里还有婢女和陈姨娘,闻言皆捂着唇笑。
乔誉闭了闭眼,听到了他的清白名声破碎的声音。
褚氏送来的鹿肉劲儿实在不小,乔誉夜里睡不着,心浮气躁,去洗了个冷水澡。
回来躺在榻上,听到了外头三更梆响。
心头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漫上心头。
他想着这半个月发生的一连串的事,眼眶慢慢红了。
再次悔不该当初,实在不该因为一时气恼,去惹了那不该惹的人。
谢昭凌赢得不光彩,他手底下的人都帮他。
不像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没权没势。
但乔誉决定不同他计较。毕竟是亲兄长,给他点面子,这半个月里受的委屈默默咽下,没再同旁人说。
夜里又梦到谢昭凌初到乔家时,自己变着花样为难他。让他住漏雨的屋子,让他去打扫马厩。
真是个甜美的梦啊,要是一直都不醒来就好了。
**
中秋时,小夫妻俩回了娘家。
用过午膳,乔姝月去陪褚氏,母女俩在房中说体己话,一众男人都被赶了出来。
二哥乔良离了父母以后,活像一只放回山野的猴子,张牙舞爪,上蹿下跳。
见四下无外人,蹦蹦跳跳凑上去,揽着妹夫的肩膀,说说笑笑的往外走。
“近来可还忙吗?有用得上二哥的地方就说话啊,我虽不懂什么正经事,但你若想在城里抓人,或者要问哪家纨绔的把柄,我可是门儿清。”
“多谢二哥,不会同二哥客气的。”
“哎,当初我就瞧你好。”乔誉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一扭头,见乔誉远远缀在后头。
都出了主院,乔誉还没跟上来。
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乔良拧起眉,奇怪道:“老四,你在后头绣什么花呢?”
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的。
乔良不太高兴,“今儿妹妹妹夫难得回来,你不上赶着招待,躲什么懒?昔日里就数你们走得最近,怎么反而生疏起来了?”
乔誉:“……”
他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二哥,做个傻子其实也挺好的。
谢昭凌懒散地瞥了一眼来,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让人不得不深思,他心里是否又在憋坏水。
乔誉打了个冷颤,不自觉挺直背脊,连忙几步跟了上来。
……
晚膳过后,褚氏挽留小夫妻俩。
房间都有现成的,乔姝月才出嫁没多久,那院子褚氏日日让人打扫,随时都能住进去。
乔姝月看了谢昭凌一眼,她只怕谢昭凌晚上还有事要忙,没敢一口应下。
谢昭凌笑着颔首,“都听母亲安排。”
褚氏欣喜不已,派人先去给木兰院掌灯,给他们烧热水。
又聊了半个时辰,褚氏乏了,他们一种小辈便起身告退。
二哥惦记自己房里那只才养的没断奶的小灰猫,匆匆打了招呼便回了院子。
谢昭凌目送乔良离开,才揽着乔姝月往回走。
他微微弯腰,贴近她的耳朵,“下回不必问我,你想留下咱们就留下。”
“那怎么好?毕竟……”
“毕竟我很忙?”他哑声笑道,“娘子之命,不敢不从。”
与她相比,没有什么更要紧的。
乔姝月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谢昭凌见她这幅忧国忧民的样子就觉得可爱,没忍住要揽她入怀吻下去。
乔姝月红着脸,手抵着他胸膛,“四哥还在呢。”
谢昭凌皱着眉,不耐地往后瞥。
果真见乔誉唯唯诺诺在后头跟着。
没等谢昭凌质问,乔誉抢先开口:“回去的路只这一条!”
兄妹俩的院子挨着,没法躲开。
乔誉试探道:“要不你们让我先过去?随便你们亲热。”
乔姝月一下红透了脸,嗔谢昭凌一眼,转身走了。
谢昭凌没跟上去,背着手,折返到乔誉跟前。
“作甚?!”
乔誉应激道。
“往后,你管我叫兄长,我叫你四哥,你看如何?”谢昭凌笑得温柔,体贴道,“毕竟你已经先有一个大哥了,我不好抢他的。”
“四哥”二字叫得既真诚又亲昵。
“都好,都好。”乔誉忍着心底的恶心,疲惫笑笑,有气无力道,“都听兄长的。”
“好说,四哥。”
第84章
【84】
年底时,谢昭凌终于带着乔姝月住进了宫里。
花了几个月时间,后宫整饬一新,再无前朝的影子。
住进承华殿时,乔姝月长久地怔愣住。她没想到,一切竟和前世时一模一样。
屋里小宫女们沉默而忙碌,见到她也不多话,不多看,恭敬地低头行礼。
她站在门口,眼睛从屋中每一样物件上扫过。看着看着,眼睛渐渐潮湿。
刘妈妈不明所以,“姑娘?”
乔姝月摇摇头,迈步进门。
她前世是自己一个人走进这宫里的,身边没有一个旧识。
而如今,刘妈妈玉竹紫棉,甚至是李护卫,他们都随着她一起入宫了。
乔姝月靠坐在贵妃榻上,神思不属,陷入久久的回忆中。
入宫第一年的秋天,她认识谢昭凌的第三个月,当时她已经被封为“乔美人”。
虽然有位分,却不算是皇帝的女人。
乔姝月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一队精锐骑兵快马从旁边疾驰而过,将行刑台团团围住。
下一瞬,刽子手额头正中一箭,重重倒在她面前。
那刽子手死时,双目瞪着,与她的视线碰到一起。
有人为她松绑,她遥遥望去,只见一个挺拔的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手握着弓,也望向她。
铠甲在太阳的映照下,闪耀着刺目的强光。
离得实在太远了,根本瞧不清他的样貌,只知道是个高大的男人,周身充斥着冷厉的肃杀气,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那时的惧怕,只存在了半日。后来在大殿之上,那种感觉便消失了,取而代之变成敬重。
正如此刻,男人姿态放松,坐在她对面,笑着问她:“乔姑娘,昨日睡得好吗?”
而她垂着头,并不敢直视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小而无力:“谢陛下关心,睡得很好。”
男人挑眉,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在打量她苍白的脸色,看得她陡然生出心虚来,他才笑了声,宽宏大量地放了她一马,说道:“那便好。”
他救下她,给了她容身之所,医治她通体的伤痛,明明可以随心所欲,将她拥有。
可他并不侵占她的身体,只每日下朝会来她这儿坐坐。
真的只是坐坐,同她闲聊说话。坦荡又君子,望着她的目光不含一丝杂念,叫人无法生出警惕与排斥来。
乔姝月目光低垂,落在对方玄色朝服上,他是下了朝直接过来的,没有回去换衣裳。
她心中涌现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似乎……很急切于见到她。
在她情绪出现抵抗的苗头时,男人适时起身,若无其事地笑道:“孤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竟真的就这么走了。
乔姝月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陷入茫然。
半夜她腹痛得睡不着,大宫女去传了太医。施针用药后,她陷入昏沉。
隐约间,觉得身上冷。
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耳边又回荡起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哀哭声。
柳步亭扭曲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她想起自己在数九隆冬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被柳步亭扔到冰天雪地之中,于是身子愈发地冷。
后半夜发起高热,浑身冒冷汗,不住地打颤。
忽然一股清冷好闻的气息涌入鼻腔。
身体陷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铺天盖地的安全感包裹着她。
而后噩梦远离,一夜安稳。
她没有再梦到任何人。
“阿月,阿月?”
乔姝月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谢昭凌抱进了怀里。
“……陛下?”
熟悉的气息,令她失神喃喃。
谢昭凌怔愣一瞬,笑出了声,“原来阿月这么希望我做皇帝。”
乔姝月意识到自己“叫错”了人,脸蛋微红,从回忆中抽身。
她闭着眼睛,任由他的气息将她包裹,心里想着,从前不知有多少晚上,他偷偷地跑到她的寝殿里,将病得毫无意识的她抱在怀中。
晚上给予她安抚,白日又顾虑着她的感受,保持一个不会令她不适的距离,小心翼翼,呵护着她。
所以她会爱上他,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们说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乔姝月感受到男人落在耳侧的吻,闭眸笑道:“是不开心,不过看到你就好了。”
谢昭凌不设防被她直白的示爱冲击,不由自主把人揽得更紧。
他想问她为何不开心,又不想破坏难得的温馨,她若是想提,自己就会主动说起,他若冒然问,不知是否会再碰到她的伤心事,最终还是决定将好奇压了下去。
登基大典就在明日,一切俱已妥当。
晚上两人都饮了些酒,情难自已,早早就将承华殿的宫人都赶了出去。
整座宫殿,只剩他们二人。
乔姝月没安全感道:“等会儿叫人她们都听不到。”
谢昭凌手指勾下她最后一件寝衣,随手扔挂到旁边立着的架子上。
“娘子还要叫谁?有任何需求,唤为夫便好。”
乔姝月泡在温汤中,整个人都染上一层红晕。
这座承华殿是前朝先贵妃居住的寝殿,殿后有一偌大汤池,暴君曾命人将温泉水引入,供贵妃享受。
后来先贵妃病逝,这座宫殿便空了出来,汤池也荒废了十几年时间。
前些日子,谢昭凌命人又将此处修葺整饬出来。
乔姝月前世没怎么享用过这里,一是她的身体弱,不适宜长时间久泡,二则是她与谢昭凌真正心意相通时,她身体再也无法肆意妄为,且那时他才舍不得像现在这样折腾她。
她看到男人站在水中,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忽得察觉到危机。
乔姝月往岸边逃,双手扒着池边,人正要趴上去,身后便贴上来一具躯体。
而后一条有力的手臂揽在她身前,将她一把勾回水中。
“娘子要逃到哪儿去?”
谢昭凌的酒量不差,但她不行,以一个小茶盅的大小来说,她一杯上脸,两杯就晕,今日喝了三杯,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今夕是何年。
没有衣物的阻拦,她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他竟然比汤池里的水温还要烫上一些,烫得她抖了下,身子顿时软在他怀里。
“阿凌哥哥……”
一声娇滴滴的呼唤,瞬间点燃了压抑的浴火。
“哥哥在呢。”
哗啦哗啦的水声,将她自己的身体发出的水声掩盖。
“姑娘怎么这样凉?”他哑声笑道,“让奴来给你暖暖。”
他全身都好热,无论是胸膛,亦或是手掌,贴在她冰凉如玉的身体上,带起一阵鸡皮疙瘩。
乔姝月蓦地脸颊通红,含着水雾的目光又羞又恼地嗔他一眼。
唇畔溢出三两声碎音儿,他眉眼带笑,戏谑道:“嘘,姑娘小声些,若让人发现,有损姑娘的声誉,可就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只能便宜了我。”
他故意在她耳边说话,热气扫得她浑身都痒。
她颤着声音:“你又演的是哪出?放,放开我……”
“不喜欢?”身后那道声音苦故作恼道,“姑娘莫要厌弃我,我什么都会做的。”
“你什么都会做?那你快放——”
话音未落,他当真远离,而她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
谢昭凌眸光幽暗,轻声问:“真的要我听话吗?”
“……”
乔姝月呜咽一声,头往后,枕靠在他肩头。
“看来姑娘口是心非。”
对于乔姝月来说,这样漫长的“折磨”是曾经从未经历过的。
连这辈子有过的大婚夜她也没经受过这些。
她知道他擅骑射,拉弓射箭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都没得说。
她知道他精细的活计也做得来,比如他送的那些手工制品,无一不精巧。
无论是玉梳还是玉簪,那只小兔子总是栩栩如生。
此时此刻,她更切身体会到,他指尖的灵活。
她感觉自己成了一块玉,被他珍重而小心地打磨着。
可她这块玉石实在太娇气,稍微一搓一弄,就嫩出了水,软成泥。
不像石,反而像一颗能甜进人心里的蜜果。
谢昭凌喉结滚动,将其吞入,来回地吮弄。
乔姝月勉强从一地破碎的音节中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去偷学了?”
“知我者,阿月也。”听上去他竟还有些得意,“小奴想要伺候好主人。”
乔姝月实在听不下去,抓着他头发的手松开,捂住了自己的脸,“净学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怎会?古人言——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①
他说得一本正经,可行得却是荒唐事。
“我才不要做愚蠢之辈。”
乔姝月心道他不是愚者,他是太聪明了。
“母亲也教导我们,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②
他笑道:“可见多学点东西,不是坏事。”
一口一个母亲,叫得还挺高兴。
乔姝月昂首高吟,最后几个字变了调,她叫道:“既是奴,怎配唤我阿娘母亲?”
谢昭凌笑道:“小奴僭越,不过……”
他不再说,用行动表明,他会僭越到底。
……
乔姝月疲软无力地趴在池边,心想,
这汪温泉,还是太热了。
第85章
【85】
当晚乔姝月是被人抱回去的。
她不知道宫女们看到那狼藉的汤池,心中作何想法,她只知道转日玉竹和紫棉再看到她时,脸蛋红得不像话。
两辈子没这么放纵过,身体疲累,一觉睡到转日正午。
醒来时,登基大典已经结束。
乔姝月没什么精神,靠在榻上昏昏欲睡。明明睡得很足,还是觉得困倦。
她撑着头,心里还在想昨晚发生过的事。
谢昭凌第一次这么没轻没重地对她,身体还真有点吃不消,都休息了一宿,她那处还隐隐有感觉。
腰侧也是,约莫是留下印子,碰一下就疼。
这人难道是属狗的吗?不仅咬她的背,还有她的……
“阿月。”
乔姝月闻声抬头,懒洋洋地一瞥,目光微凝。
眼前人这副打扮再熟悉不过。
谢昭凌喜欢暗色的衣裳,于是做主将龙袍的颜色由明黄改为玄色。
玄色衬他的气质,内敛沉稳,带着深重的威严。
他如今不到二十二岁,虽比前世相遇时要年轻上一些,可气势上分毫不减,已不见少年时的稚嫩。
扬眉笑望着她时,多了几分前世没有的意气风发。不似当年,幼时受尽苦楚,摸爬滚打,踏着尸山血海才走到她身边。
乔姝月顿时心软,心中百感交集。
才刚住进来,算是“故地重游”,她还没调整好状态,眼下骤然重逢“故人”,她眼眶登时热了。
俩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彼此身边最亲近的人,她的一个动作表情都能牵动他的心弦。
眼下这般,是谁给她委屈受了?
谢昭凌脚步停顿一瞬,而后快步走近,将她揽入怀中,神情担忧而茫然,“怎么了?”
她不言不语,默不作声窝进他怀中。
谢昭凌感受到前襟的潮湿,一颗心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是我弄得你不舒服了?还在难受吗?”
思来想去,能叫她情绪波动这么大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他紧张地捏了捏自己认为折腾过火的那几处。
昨晚从背后抱她,将她抵在池边,把她的双臂反剪到背后来着。
谢昭凌不动声色按了按她的肩膀和手肘,见她没出声,知道这两处都没伤。
那是将她翻转过来,压在池边时,硌着后背了?
不应该,方才看她依靠在榻上,并无异样。而且他现在这么抱着她,手掌按在后背上,也没听她喊疼。
要不就是……
谢昭凌眼睛瞥了一眼她的脚,心里想着,会不会是昨天将她的腿抬得太高,扭着了吧。
他犹豫着要不要蹲下去检查一番。
“阿凌哥哥……”
乔姝月忽然软着声音撒娇。
谢昭凌忙道:“在。”
乔姝月没忍住笑了一声,扬起头来,泪痕还在,“你都做皇帝了,怎么在我面前还是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这样不好。”
“这样有何不好?”他不解道,“那卖身契又不是假签。”
他顿了顿,认真道:“我做天下人的帝王,只除了你一个人。”
他疑惑的样子不似作伪,他是真的觉得,在她跟前,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被她从龙潭虎穴里拯救出来的“仆从”。
前世是他救了她,这一世轮到她来拯救。
境况全然不同,可眼前人未有分毫改变。
乔姝月一想到前世,就觉得遗憾,明明她重生也过去许多年了。
当年才活过来时,她只觉得庆幸,一腔热忱都扑在救他一事上,旁的都没多想。
等重逢后嫁给他,她只觉得开心,也没有什么别的忧虑。
然而回到这里,物是人非,她不仅感受到了迟来的深深的遗憾与失落,还有未能与他携手到老的悔恨和不甘。
她害怕自己离开后,陛下过得不好。
又害怕自己离开后,他把自己忘了。
可是这二者是矛盾的,若一直记着她,就不可能安稳地过完余生。
所有负面的情绪在踏进这座宫殿那一瞬,齐齐地朝她袭来,像旋涡,像深渊,将她包裹、拖拽,无法挣脱,无法自拔。
一这样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病重时那般,全身都痛得厉害,想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埋进他的怀里。
谢昭凌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发抖,一时间手足无措。
“究竟是何处难受?真是我弄伤了你吗?”谢昭凌急切道,“要不,叫太医来瞧瞧?”
怀里的女孩摇头,又点头。
谢昭凌无可奈何:“摇头又点头是何意?”
“哪里都在难受,可并非是你弄伤的。”她顿了顿,幽怨抬头,“不要传太医。”
在自己宫里丢人就算了,她还不想第一天就声名远扬。
谢昭凌从她眼神里读出她的意思,笑道:“我们夫妻恩爱,他们若是笑话,那就是嫉妒。”
他一如既往地插科打诨开玩笑,她却没有似平时那般无奈地瞪他一眼。
乔姝月没有吭声,沉默了半晌。
她鼓起勇气,试探道:“我能不能不住在这里?”
这里有太多回忆,她害怕。
“好。”
谢昭凌没有一丝犹豫。
他思忖道:“不过新的宫殿收拾出来还要时间,这后宫空殿许多,你看上哪个,我们便住哪个,可好?”
乔姝月眼圈又红了,“我们?你要同我一起住吗?”
前世陛下也是,说什么都要缠着她一起睡。
谢昭凌愣了下,直勾勾看着她,半晌才眨了下眼睛,不可置信道:“你竟要撇下我吗?”
“可你是一国之君,怎好与我挤在一起……”
谢昭凌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一想到她可能在隐晦地说他以后或许会有别的女人,气得五脏都疼,想要狠狠捏着她的脸颊惩罚一番,可到底下不了手,打不得骂不得,他只能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我就住你那,哪儿都不去。”
怒火顶到头,他气势忽然又弱下去,弓起脊背,抱上去,下巴垫在她肩头,委屈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方才那番话伤到我了。”
“我早说了是你的人,你怎可再生疑心?”
乔姝月失落道:“帝王哪能只有一个女人?”
前世她不在乎的事,如今却斤斤计较起来。
“怎么不能?”谢昭凌皱眉道,“要那么多女人作甚?一日的时辰是有限的,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只是一想想和除了阿月以外的旁人有接触,他就觉得接受不了,觉得恶心,觉得自己脏了,跳进池子里搓三天三夜也洗不干净。
乔姝月犹豫道:“可假如我没有诞育子嗣的能力,你——”
“你为何没有生育能力?”谢昭凌按着她的肩膀,目光担忧不已,认真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
乔姝月闭口不言,只摇头。
谢昭凌表情严肃,瞧着甚至有些凶狠。
她生不生孩子,他其实无所谓。
谢昭凌想起他的生母黎笙就是因为生下他才离世的,他知道女子生产等同于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虽然他也期待过能和她拥有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但一想到生产时要受的那些苦,他又实在舍不得。
成婚近半年,他一直都有刻意避子,所以他们暂时并不会有孩子。
她这样问,是身体出了问题吗?
谢昭凌紧蹙双眉,忽然想到她可以预知到未来。
她今日种种异样都与看到的未来有关吗?未来还是危机四伏吗?
可是他明明都扫清了障碍,登上了这最高的位置,不可能再有人能害她。又或者,这宫里还不够干净。
她不想住在这个宫殿,难不成……
谢昭凌忽又想到他们没有共同的三十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在她眼中的未来里,她就死在了这座宫殿里吗?
未来的她,没有生育能力,还早早死在了这里。
半晌,谢昭凌高声吩咐宫人,“把太医找来。”
乔姝月拦不住他,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太医很快来了,诊脉过后,言说并无大碍,只是昨夜没休息好,又隐晦地提了句,即便年轻,也不要过于贪恋纵欲,说得乔姝月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昭凌面无表情,抓着太医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太医无奈地说了几遍,她身体养得很好,只是需要稍加休息调养,谢昭凌才堪堪放下心来。
待人都退去,乔姝月背过身去,不搭理他。
谢昭凌这回没急着上前哄人,他垂眸若有所思,道了声晚点再来,便匆匆走了。
人走了,乔姝月又舍不得,追出去好远。
空荡荡的宫殿,像个深渊巨口,在她背后,随时都会将她吞没。
晚膳是乔姝月一人独用的,派人去请了谢昭凌,才知他竟将褚玄英乔誉霍方林等心腹全都叫到了思政殿里商议要事。
乔姝月知晓他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便不等他,只吩咐御膳房备了几人的吃食,按时送去。
用过饭,紫棉将药端来。饮用过后,身子渐渐乏累,手握着卷诗经,本打算等他回来,结果靠在贵妃榻上,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一颠一颠的,好像走在路上。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让乔姝月下意识便在他怀中蹭了蹭。
那人脚步一顿,而后低下头笑出声:“娘子醒了。”
她睡眼惺忪,茫然道:“这是去哪?”
仰着头,看着他的下巴,又视线下落,盯在他的喉结上。
看着那儿上下滑动,而后发出声音:“带你去我们的寝宫瞧瞧。”
即便已是深夜,周遭暗得看不清路,可男人抱着她依旧脚步平稳而迅捷。
他手上很稳,脚步轻快,乔姝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可爱的小动作又惹得上方的人一阵轻笑,笑得她脸蛋微红,嗔了他一眼。
“好好走你的路,仔细将我摔着了。”
他低声笑道:“是,小的遵命。”
“……”
越走景色越熟悉,直到跨过一道宫门,乔姝月陡然清醒,瞪大眼睛。
“你怎么带我来思政殿了?”
这儿不是他办公的地方吗?
谢昭凌轻车熟路,抱着她进了偏殿,将她放到暖阁。
他放下人,正欲起身。
脖子上缠着的那双手臂忽然紧了紧,勾着他往回。
谢昭凌不设防向前倒,怕压着她,眼疾手快,撑在她身侧。
他无奈道:“不愿意?”
颈后那双手挠了挠他,他没忍住靠她更近,盯着那张饱满的红唇,难耐地隐忍。
乔姝月一无所知,拧着眉道:“当然不愿,我怎能住这里呢?”
整座宫殿应当都只属于帝王一人,偶尔留宿自然可以,可若长期住在这里,朝中文臣那张嘴岂能饶他?
前世陛下就为了她顶了许多压力,今生他更年轻,虽手腕强硬,但资历尚浅,更容易被那些多嘴的人啰嗦。
谢昭凌叹了口气,到底是御史家的女儿,有时会看重那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规矩。
谢昭凌并不与她争辩,这么多年,早知该如何应对她。只需稍稍装可怜,她便会心软。
果不其然,见他幽幽叹了口气,委屈哀求,可怜巴巴的模样,她便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勉为其难地答应他,先这么过段日子,若人议论声太大,她还是会搬走的。
谢昭凌心想议论声太大他就把人外派出京,眼不见心不烦。
但嘴上不敢同她说,生怕再落得一个埋怨教训。
如此良夜,就应该好好享受。
床榻早已收拾出来,他搂着躺下,双唇相贴,她喃喃发问:“为何一定要住这儿呢?宫里明明大得很……”
他笑道:“你就当我一刻都离不开你吧。”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信还能出什么事。
第86章
【86】
大婚在即,宫里宫外上上下下忙做一团。
关于帝后大婚的相关细节问题,一群人吵了几天都没结果。
思政殿里整日都是吵吵嚷嚷、鸡飞狗跳的。
因为谢昭凌要给乔姝月补一场盛大的成婚仪式,所以礼部就说,要将皇后娘娘从宫外迎进来,如此以示郑重。
谢昭凌对此是没有意见的,他希望在花费允许的条件内,排场越大越好。
但礼部又说,大婚前三日不能与新娘子见面,那谢昭凌可就不干了。
也不知是何缘由,自从搬到思政殿住以后,谢昭凌一日比一日要黏人。
在外召见群臣时还是个英明睿智的年轻君王形象,可一散了朝,回到寝殿,不是抱着就是要搂着,总之与她相处的时间中,半数以上都要同她挂在一起。
他好像在害怕什么,他不说,乔姝月也只能隐隐猜测,是不是近来政务上又遇上了难题。
他虽总说是她的护卫,拿那张卖身契说事,地位上看似要低她一等,真遇上事时,他却不愿意流露出软弱。
不知是他的示弱是故意哄她的,还是他将软弱都藏了起来,她确实一次也没看到过,只能从偶尔的肢体接触中,感受到他细微的不知名的恐惧。
谢昭凌在她的心中,总是无所不能且强大的,前世是,今生亦是如此。
不知究竟是什么事,令他也觉得无所适从。
眼下他正是没安全感的时候,礼部让他和人分开,一分开就是三日,那简直跟要他命一样。
礼部唯有一个年轻的官员是支持他的,可惜人微言轻,只能跟在里头帮谢昭凌吵架,搅浑局面,把礼部几个老头气的顿足捶胸,险些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谢昭凌想不通,一点小事何至于此。他又没有沉迷女色而荒废朝政,他该做的事都做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只是不想和爱人分开而已。
礼部的人成天守着思政殿,苦口婆心地劝说,乔姝月待在偏殿里,不敢冒头。
陆思蓁就快远嫁,时间定在初夏,因为分别在即,又格外不舍乔姝月这个好友,最近往宫里跑得勤。陆思蓁自然也听说了传闻,日日往宫里跑也有看热闹的心态。
乔姝月要招待她,所以白日便借着这由头,从偏殿里搬了出去,只晚上人都散了才来这边睡。
白天谢昭凌被众臣吵得头疼,又见不到爱人,脾气显而易见愈发不好。
他一板起脸,在战场上带出来的肃杀气渐浓,底下人才战战兢兢收敛了声息。
没人敢忘记这位新帝是如何上位的,见他真的动怒,心里即便再不满,也不敢开口。
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大事。
帝王说一不二,强硬言说三日绝对不行,最后礼部还是拗不过他,松口道那就前一日让人回娘家住,转日一早再把人迎接回宫。
这事的前因后果在宫里广为流传,陆思蓁来了几次,就知传言不虚,她背地里笑话谢昭凌离不开人,不过这话陆思蓁也只敢关起门来偷偷说给乔姝月一人听,毕竟谢昭凌如今身份不同,即便是玩笑也轻易开不得。
“听说陛下一晚上都不想和你分开?”陆思蓁坏笑着,挑挑眉,“成婚的滋味竟这么好吗?”
乔姝月被她调侃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可我兄嫂刚成婚时,也不似你俩这样蜜里调油。”陆思蓁感慨道,“青梅竹马就是好啊。”
吉日选定,就在下个月十五。
十三日晚,谢昭凌早早结束公务,又将她困在殿中。
天还未黑,便缠着她胡闹一通。
乔姝月不许他在露在外头的地方留有印记,本意是让他收敛一些。
不曾想他眼前一亮,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将她剥了个干净,在那些被衣物遮盖的地方,每一处都留下咬痕。
乔姝月不知他哪来的奇怪的癖好,喜欢咬她的身体。
并不痛,印子也不会留太久,很快就消弭,但在它还存在的这段时间中,他每每瞧见自己的“杰作”,都会愈发激动,拉着她往更深处沉沦。
“明日做不得,今日便是大婚前的最后一次,娘子允了我吧。”
高大的男人又趴在她膝头伏低做小,是吃准了她就吃软的这一套。
“那夫君可否让我歇息一日呢?”乔姝月比他更委屈,“你昨日、前日都用的这番说辞。”
谢昭凌心虚地轻咳一声,低头在她膝盖上吻了下,“我听说夫妻之间,日日都要有的。”
他仰起头,模样瞧着愈发可怜,“我已经亏了一日了,都没想着补。”
乔姝月不确定道:“日日都要吗?”
谢昭凌斩钉截铁道:“对。”
虽然已活了两世,但她在这事上经验实在不足。
那些高门大户都盼着多子多福,若要子嗣多,这事必定是少不了的。
大多数有权有势的男人都是妻妾成群,可见男人是日日都得要的……
按照谢昭凌所说,确实说得通。
他身边没有别的女子,那么这个重担就落到她的头上。
看来只能辛苦她一些了。
被谢昭凌连哄带骗,好说歹说,她才半推半就地随了他。
好在他素来温柔,即便那日在温泉池中,他弄了那么多花样,也是每一次都叫她体会到了舒适的。
倒不是有多排斥,实在是他体力太好,回回都要折腾她好几次,第二天早起浑身酸软,瞌睡连天,耽误正事。
明日要回娘家,还有许多事要忙,她得保持充足的精神才行。
后背挨在柔软的榻上,身前是他宽阔的胸膛。
她感觉自己像一把琴,任由他拨弄。
关键时刻,乔姝月抓着他肩膀嘱咐:“今晚可以有,但只能一次。”
谢昭凌在上方微顿,黑眸深不见底,他短促地出了一声,乔姝月不知这究竟算不算应下。
指尖似带了火星,凡过之处,皆已燎原。
而她这把琴的琴音终于调试得当。
身体如琴弦般拉紧绷直,任由他慢条斯理地轻轻抚过,慢慢拨弄,终于发出一声一声缠耳的娇泣。
这一场演奏格外漫长,又好似没有那么漫长。
因为极度的舒适,让她全身心皆投入其中,一时间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他的技术突飞猛进,想来是学有成效。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里头退开。
乔姝月感觉到温暖离去,还不舍地伸手挽留。
谢昭凌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感受到她手臂缠上来,轻笑了声,回身轻吻下她额头,“先吃点东西。”
乔姝月没有力气,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由着他喂。
她嗓子全哑了:“若叫阿娘看到这样,定是要训斥我的。”
别看褚氏自小宠她,可谢昭凌的身份到底不一样了,褚氏虽开明豁达,却也不会任由她这般作下去。
一碗粥俩人一人一口,没一会就分食了大半碗。
谢昭凌又喂她一口,“那我们不叫她看到。”
“嗯嗯。”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将勺子送到他唇边,抿着唇,咽了下口水,“阿凌哥哥……”
谢昭凌无奈笑了,将这口也喂给她,“好吃?”
“好吃!还想再要一碗。”
乔姝月扒拉着他的手臂,央求道。
她以为谢昭凌会让人再送一碗来,谁曾想他没去叫,这一碗他自己一口都不吃了,剩下的全进了她的肚子。
等最后一口咀嚼完,吞咽下去,也没见到第二碗。
乔姝月抻着脖子往外看。
额头上抵来一只手掌,将她脑袋往回按。
乔姝月一下坐回去,茫然道:“不给吃了?”
他避而不答,反问:“吃饱了吗?”
她实话实说:“还差一点点。”
谢昭凌淡定地将碗放下,“那剩下的一点等会再吃。”
说罢拉着她又倒了下去。
幔帐悠悠落下,乔姝月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出来:“不是答应只一回吗?”
“我没有答应。”男人笑了声,“没有证据,莫要胡乱揣测。”
两个的距离愈发靠近,乔姝月感受到了他话里的真实,慌乱中生出一法子,可以仿着前世的样子应付他,用手,用腿,用哪里都好,就是不能……
还未开口建议,便被人堵了回去。
他如一只调皮的花猫,挤身埋入丛中,拨弄着那丛中多汁的地锦草。
一时不慎折断了茎秆,其中流淌出白色的浆液,被它伸舌卷去。
唾液与草浆融汇,花猫食饱喝足,满足地喵叫一声,舔了舔爪。
而后那草又被扔进火里。
被炙烤,被熔化,烧得面无全非。
风很大,卷着烈焰,直冲云霄。
可怜又无助的小草被火焰裹挟,随着飓风,上下飞舞。
空气中尽是呼吸中带出来的水汽与汗意。
火烧得愈发地旺,花秆中的草液中,忽得涌过一股岩浆。
**
折腾了一晚,转日果不其然浑身疲软。
乔姝月醒时谢昭凌已经去上朝,不在寝殿。他不在正好,她存着火气,也不想见他。
按照往日经验,前一夜折腾久了,她总是午时前后才醒。所以谢昭凌的原定计划是召见完众臣,陪她用午膳,等晌午再休息一会,午后待他事毕,亲自送她归家。这样算下来他们分别不到十个时辰,甚好。
今日可巧,巳时不到她就醒了,他还未下朝。
乔姝月撑着身子起来,连早膳都没吃,带着人跑了。大婚要用的婚服及一应用具早在前几日就送到了乔家,她跑得也轻松。
今日散朝晚,加之转日要大婚,有许多繁琐的事等谢昭凌做决定,外省又送来几分急报,等他处理完急事,已经快午时。
谢昭凌还在前头的外书房,怕她久等,就想让人去后宫传个话,让她先吃。
小太监领了命都走到了门口,又被他叫回。
谢昭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往日他若忙得晚了,她总会派人来给他送点心,生怕他忙昏头忘了吃东西。
今儿他已然察觉到饿,她怎么还没找来?
心虚地想着,别是昨晚把人惹狠了,今儿格外不待见他。
心里存了疑惑,便再坐不住。
他放下奏折,急匆匆往回走。
思政殿中安静得可怕。
到了寝殿一看,果不其然,人去楼空。
约莫是怕他为难底下的人,干脆把偏殿里伺候的一应宫女太监全都带走了。
谢昭凌:“……”
眼下他当真成了个孤家寡人。
他咬咬牙,换了身常服,追了出去。
第87章
【87】
乔姝月回到乔家,阖府上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褚氏和乔父皆没瞧出异样,反倒是四哥将她拉到一旁。
“陛……”乔誉顿了顿,“兄长呢?怎么没送你回来?”
乔姝月腰还酸着,一只手悄悄揉了揉,闻言冷哼一声。
“陛下国事繁忙,哪还顾得上我。”
乔誉面色复杂,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乔姝月:?
她错愕道:“四哥,你们还真是亲兄弟啊!”
乔誉拧眉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小声些!”
他和谢昭凌是兄弟这事,至今没有其他人知道。
当初乔家父母也只是知道陈姨娘被高门大户的纨绔子弟给害了,至于是哪个,他们不清楚,陈姨娘不说,他们就不问。
乔家父母知道乔誉清楚真相,是陈姨娘自己去坦白的。陈姨娘只说她将乔誉的真实身世告诉了他,至于孩子的生父是谁,陈姨娘依旧没提。
褚氏不愿揭人伤疤,只是心里没底,乔誉既知自己非乔氏亲生,难免没有认祖归宗、回归本位的心,所以整日里望着乔誉欲言又止。
乔誉见状明确表示,自己生是乔氏人,死是乔氏鬼,褚氏一听眼泪就下来了。
是以这个秘密就烂在几个人肚子里。
乔誉的表情一言难尽,“所以你真是偷偷回来的?”
乔姝月扁扁嘴,脸扭到一边,没吭声。
乔誉无奈地笑她,正要开口,目光忽得一顿,落在她衣领处。
他视线飘忽,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咳了一声,转头对玉竹道:“去给你家主子拿件披风。”
说罢也不解释,摇摇头,笑着走了。
乔姝月一头雾水,玉竹拿了衣裳给她裹上,“咦”了一声,而后玉竹脸颊通红。
乔姝月微怔,想起什么,也慢慢红了脸。
她胡乱将披风往上裹,用力系严实,想起四哥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咬着牙又在心里骂了谢昭凌一通。
乔姝月回来得早,褚氏听说她没吃,急急忙忙让厨房去准备。
谢昭凌来时,她一顿饭正好快用完了。
底下人来报时,褚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来了?”
小厮急得满头是汗,“陛下来了!”
自从谢昭凌登基,他在乔家的称呼就从“姑爷”变成了“陛下”。
褚氏与乔父等人赶忙接驾,乔姝月稳坐如山,当没听到似得,继续吃碗里的饭。
乔誉路过时睨她一眼,没说什么,抿唇笑着,由她耍小性。
这么多年过去,某人还是被妹妹拿捏得死死的。
乔誉心情极好,暗叹了声,天道好轮回,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远远的,听到褚氏告罪,说女儿是身子不适,这才没来相迎,请他千万见谅。
褚氏原本是为女儿开脱,怎料谢昭凌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顾不上与岳父母寒暄,快步往里走。
他走得实在太快,要不是乔誉躲避得及时,都险些被他撞开。
乔家父母上了年纪,一路追得气喘吁吁,等他们跟到主院,这才瞧见那个已是九五之尊的男人,低声下气地蹲在女孩身边,仰着头,讨好地冲她笑着。
褚氏看得脸一红,赶忙招呼人都退出去,给二人留了空间。
这厢谢昭凌将其余人一概无视,厚着脸皮:“娘子,我饿。”
乔姝月面无表情地抬眼,阴阳怪气:“是哪种饿啊?”
谢昭凌:“……”
他轻咳一声,偏过头抿去笑意。看来昨晚是欺压得狠了,心里存了不少气。
好在他来得及时,若放任她自己待着,这火没准越闷越大。
谢昭凌两只手搭在乔姝月的膝上,按着她的腿晃了晃,好声好气道:“我饭都没吃,饿了一上午。”
乔姝月觉得他这姿势眼熟。
二哥院里养的那只大黄平日也是这样扑人的。
她念头才起,便噗嗤笑出声。
谢昭凌茫然地望来,那目光和大黄更像了。
乔姝月强迫自己别过头去,甩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的笑瞬间没了,脸色淡下去,谢昭凌又有些慌。
“阿月为何在屋里还穿着披风?可是冷了?”他道,“初春时节是容易受凉,多穿些也好。”
他本来是没话找话来着,结果这一问,又戳在人的痛处上。
乔姝月嗔他一眼,埋怨道:“都说了不要在外头留痕迹!”
谢昭凌怔愣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他没敢往她身上看,生怕一个眼神又会令她不满,盯着她的眼睛,迟疑道:“是谁看到了?”
乔姝月委屈道:“四哥。”
谢昭凌“哦”了声,松了口气,“那我回头让他忘了。”
“你打算怎么让他忘了?威逼吗?他是你弟弟,可也是我兄长,你不可以老是凶他。”
谢昭凌顾不上吃醋,见她恼,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好好,我不凶他,那我不让他在你跟前乱说。”
“四哥很有分寸的,不像某人,不让做什么偏要做。”
谢昭凌失笑道:“阿月,那种时候,我若还能克制着守着分寸,那就算不得男人了。”
乔姝月哑口无言,红着脸低头,筷子戳碗里的饭,再不搭理他。
“娘子,我真饿了。”他拉过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拍了拍,“求娘子赏我两口饭吧。”
这天下都是他的,还能短他一口吃的?
他就是非要吃她碗里的不可。
她斜他一眼,带着撒娇的语气,嗔怒道:“谁家夫君像你这般……”
谢昭凌饶有兴致地道:“什么?”
乔姝月羞赧地咬了下唇,小声骂道:“不要脸,不正经!”
谢昭凌哑声轻笑,终于从地上起身,倾身过去将人抱到怀里,“所以他们才都不是我,只有我能娶到阿月这样好的姑娘。”
乔姝月被他哄得不好意思见人,埋头在他怀里,抬手捶了他一下,而后环住了他的腰。
谢昭凌知道自己这是把人哄好了,笑得愈发开怀。
俩人黏黏糊糊地吃了半顿饭,谢昭凌没吃饱,乔姝月带着他回了木兰院,让人给他弄吃的。
褚氏见人离开,长舒了口气,很快又担忧起来。
乔誉察言观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还是问:“母亲在想什么?”
褚氏无人诉诸心事,知道乔誉近来往宫里走动频繁,便生出对他说说的想法。
“月儿这般恃宠而骄,陛下也哄着她,我看不过是这男人骤然大权在握,还未适应。等他习惯了身居高位,哪还容得旁人这般挑衅作践?”
乔誉哭笑不得,“这就叫作践了?”
褚氏叹道:“权势的滋味你哪懂啊,人一得了势,从前多好的交情都不再作数了。”
乔誉知道多说无用,便也不再解释。
他走出房门,望向木兰院的方向。
心里总有种直觉,他兄长这辈子大概都走不出妹妹这道情关。
**
再一次从乔家出嫁,乔姝月又伤感了一回。
上回她嫁得低调,悄无声息。这回全城都知道,今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十里红妆,皆是谢昭凌添补的。
百姓朝拜,鼓乐齐鸣,颈带红绸的高头骏马牵引着凤辇,缓缓朝皇城而去。
……
等到繁琐的礼节过去,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回到寝殿,谢昭凌亲手将盖头掀起。
两人喝合卺酒时,乔姝月忽然笑了一声。
她一笑,手一抖,杯中酒险些撒出去。忍着笑意,才将酒饮了下去。
按理说这样严肃庄重的仪式,不该有失体统。
可她莞尔一笑时,眉黛间染上春色,灿如春华,实在很难有人不心软。
谢昭凌看得心脏倏得一麻,,亦随之眼带笑意,眸中有纵容与宠爱流淌出来。
宫中的嬷嬷们便都无奈地会心一笑,收了酒杯,按照惯例说了些吉祥话,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房中再无外人,乔姝月终于憋不住,笑倒在男人怀里。
“怎么这样开心?”
嫁给他,就这么高兴吗?
谢昭凌熟练地将人揽住,垂眸看她,低眉浅笑。
乔姝月躺在他腿上,仰头对上他专注的目光,笑道:“你说,哪有人家是跟一个人成两次婚的?”
“我们。”
“也就只有我们啦。”
她越想笑得越开心,他见着她的笑颜,顿有一种不枉活一生的感觉。
不止有两次仪式,还有两次的洞房花烛。
今日的发髻太过复杂,谢昭凌极有耐心地为她拆下。
嫁衣繁复,逶迤及地,谢昭凌一件一件帮她去除。
乔姝月赧然地往后缩,“这些该由宫女来的。”
谢昭凌将沉重的衣袍搭在架上,随口道:“我只是想与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乔姝月微微一愣,倏地抬眸。
眼前人眉眼温柔,渐渐与印象中的男人重合在一起。
“眼下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但是我们私下相处时,我还是希望能做一个普通的丈夫。”
他同前世一样,向她求娶时,说的话都别无二致。
乔姝月眼眶发热,别过头去,将眼泪眨掉,才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
“阿凌哥哥,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
“我也爱你的。”
在你一无所知的时光里,早早地就爱上你了。
第88章
【88】
良宵苦短,再多说话都是浪费时间。
他们对于彼此早已十分熟悉,可每一次相融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每一次,他都会被她挑动得情难自已。而她同样会为他战栗,在掌心下,娇艳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她背靠在床头,被他抱坐在腿上。
又是没有尝试过的方式。
“陛下当真是好学。”
跨坐在上,双腿向外弯折,内侧在榻上随着摇摆磨蹭,发出簌簌声响。
她这一声“陛下”唤得谢昭凌不太习惯,但她说得却十分熟练,仿佛早就喊过许多次似得。
她紧紧含着,将他裹得有些难受。
莫顶的舒适很快让他忽略了称呼中那点违和感,他带着气声笑道:“勤学也要苦练才行。”
乔姝月眯起眼睛,“苦着你了?”
“不苦,很甜。”他凑上来从她唇缝中勾扫了一圈,抿了抿,一本正经道,“似甘露一般。”
“都说人生有四大喜事,这一晚我便尝到了其中两样。”
乔姝月在摇晃的视野中勉强找回神志,迷迷糊糊道:“哪两样?”
“久旱逢甘霖。”
他双眸深暗,用力前击了一记。
又笑道:“洞房花烛夜。”
乔姝月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声音似从很遥远的岸边传来。
空茫而悠远,带着浓烈的眷恋与迷乱。
她犹如海中漂泊的小舟,风浪时起时平,她便随波逐流。哪怕那浪水一股一股漾进来,她也只有接受的份。
小船孤立无援,任由水波击打,几次被海水满灌,却又避无可避。
浪潮不息,她便永无安宁之日。
船身不大,早已容纳不进更多的海水,于是她只得本能地哭泣哀求。
恳请他大发慈悲,能许她放出去一些。
可惜她不知,她的哭求只能让那风更变本加厉地搅动潮水。
许久过后,她才颤着声音道:“久旱?哪里久,明明前日才刚——”
“前日是前日,今日是今日。”他帮她抹去额角的汗,胡搅蛮缠,“况且,昨日是没有的,整整两日,还不算久吗?”
乔姝月的思考能力全被颠碎,随着他的动作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哪里辩得过他。
干脆眼睛一闭,趴在他肩头,用力咬了他一口。
越是痛,越能激起男人的破坏欲。
他揽着她,愈加发狠起来。
午夜时分,潮水渐渐退去。
乔姝月靠在他怀里,睡得很熟。
“陛下……”
将她从浴桶中捞出时,听到这一声梦呓,谢昭凌扬了扬眉。
仔细想想,方才一通折腾,虽然她还是喊他做“阿凌哥哥”,但不经意间会突兀地冒出来两声“陛下”。
谢昭凌敛眉思索,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抱着她回了被窝,揽着人美美睡下。
……
谢昭凌自从做了皇帝,也没丢下早起练剑的习惯。
哪怕前宿折腾到三更,转日天刚亮也起了,精力充沛,非常人能及。
乔姝月睁眼时,便见男人已晨练完毕,抱着一堆奏折回了房。
昨日大婚,今日他可以休假三日,不去上朝。然而朝可以不上,奏折却不能不处理。
乔姝月冷眼瞥他一眼,和他对上视线。
谢昭凌心虚一瞬,讨好地笑了笑。他捧着满怀的奏折,一时间举步维艰,不知是该继续按着原来的计划,到她身边去看,还是去外头暖阁上批。
乔姝月没给他什么好脸,无精打采地白他一下,裹着被子,翻身朝里,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谢昭凌不敢再往里了,惆怅地叹了声,老老实实去了外间看奏折。
**
“乔姑娘,你来看这里,”高大英俊的年轻君主十分平易近人,他毫无架子地蹲在路边,指着草丛道,回头冲着她笑,“这儿有只小猫。”
乔姝月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她弯下腰往里瞧,半天没看到影子,“哪儿呢?”
帝王带笑的目光在她兴致盎然的面上停留了半晌,时间长到她疑惑地望过来,他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笑着将猫抓了出来。
“这小脏猫,日日都在这埋伏孤。”
这小猫被人扼住后颈,乖顺地垂着四条腿,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瞅着乔姝月,把人一颗心都看软了。
乔姝月面露怀念道:“我舅舅和二哥原先都养了一只小猫,只可惜……”
可惜人都死了,一只小畜生又能有什么活路呢。
“你舅舅……褚将军么?”
“陛下知道他?”
“嗯,他帮了我许多,可惜后来病故,没能撑到回京。”
乔姝月长大后就没见过褚玄英,原以为多年前就战死在沙场上了,不曾想眼前人竟知道内情。
她一时激动,抬手去抓他的手臂,握上那瞬,两人皆是一愣。
男人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柔爱怜,没有攻击性。
乔姝月红着脸,松开手,期期艾艾:“陛、陛下,一时情急,还望……恕罪。”
男人低笑一声,没有理会她的道歉,他似知道她要问什么似得,随手将小猫塞给身侧的小太监。
“我们沿途收复失地,路过一个染了疫病的城镇,这地方一开始只一个村染了病,地方官员欺上瞒下,知情不报,以为能悄无声息地处理了,谁知疫病蔓延……”
“我们到时,那父母官跑了,留下了一城百姓等死。”
“褚将军看不惯百姓受苦,于是来问孤,能不能让他留下来救人。孤没同意,他就自己带着大夫跑到病患营里去。”
帝王仰头望向天空,轻声呢喃:“他知道我赶着进京,所以也不愿拖后腿。”
一边是亲外甥女,一边是成百上千的百姓。他最终选择将自己的外甥女都托付到他认的君主手中,而自己选择奔赴大义。
乔姝月听罢,眼底浮现起哀伤。
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在她心里早已认定,这世上再没亲人存活在世了。
如今多知道了点舅舅的事,算意外收获,是好事。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帝王沉默了会,摇头说没有。
“陛下从舅舅那听说过我吗?”
“嗯,他和大家讲过你家的事。”
乔姝月点点头,没再追问。
俩人并肩往回走。
临分别前,帝王忽然开口。
“乔姑娘,孤昨日提的事,不知你考虑好了没有?”
昨日他们站在湖边,他对她告白。当时她没有答应,含糊了过去。
此刻乔姝月又生出了退却的心。
他早知道她的存在,那他善待她,究竟是不是受故人所托?
听他的语气,应该很欣赏她的舅舅。
舅舅选择了百姓,所以他会不会为了让舅舅安心,才特意照顾她。
那他所说的喜欢,说想她永远留在他身边,究竟有多少是不掺任何别的因素,纯粹是发自真情呢?
帝王的爱,有几分真心可信?
乔姝月想,她应该对他很有好感,否则此刻不会感觉难过。
她为难地咬住唇,目光躲闪,“陛下……”
男人沉默片刻,低叹着笑了,他没再揪着那个问题问,转而道:“可要将这猫儿带回去养?”
乔姝月犹豫着,最终还是摇头。
太医说她内脏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这猫儿会掉毛,对她休养无益。
这条命是谢昭凌千辛万苦才保住的,她万事都要小心。
男人笑着颔首,转身走了,乔姝月看着他的背影,黯然神伤。
……
“陛下……”
“阿凌哥哥……”
靠在床头假寐的男人在第一声唤时就睁开了眼睛。
听到后头那声“哥哥”,眉眼间软化,浮现出温柔。
她不安地醒来,眼底还有未散的忧愁。
谢昭凌心头一紧,将人抱到怀里,手拍拍她的背,“做噩梦了吗?”
女孩没答,紧紧搂着他脖子,拼命往他怀里靠。
她忽然没有安全感地问道:“若你一早就听说我,会因为旁人的嘱托,就娶我吗?”
谢昭凌愣了下,迟疑道:“梦到什么了?”
她答得干脆:“嗯,梦到若轨迹没有改变,你遇到了我舅舅,他死了,临终将我托付于你。”
谢昭凌恍然大悟。
这梦他曾经也梦到过一回,原来有些事她也不是一早就知道的。
见他没答,她急着催促:“你会吗?”
前世他们拉扯时,有许多问题并未说开。后来她深深爱上,才答应他,那之后觉得那些问题也没必要再问。
难得糊涂,有些事不该追根究底令自己不愉快。
可今生在蜜罐里泡得久了,她越来越贪心,计较这个计较那个,骤然想起前世的辛酸,非得事事问清缘由不可。
她也知道眼前的谢昭凌并非是前世的陛下,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一定要听他的解释。
感受到她的焦躁不安,谢昭凌却笑了笑,掌心在她后背贴实,源源不断的热量传到她身上。
他咬住她耳廓,轻声道:“真是傻,我想要照顾你,还愁没有别的办法吗?”
“比如将乔家的宅子还给你,让你守着你从小长到大的家。你若不喜欢睹物思人,就留你在宫中做个女官,或者认你做义妹,封为长公主,为你择一门靠得住的夫家,你没有兄长父母,往后我为兄为父,做你的后盾。”
“有太多法子替你撑腰,何必搭上我自己呢?”他好笑道,“难道我一生的幸福就该随意赔给别人吗?”
“若留下你,那必定是爱上你,不肯将你相让于别人。”
“我总有为自己争取机会的权利吧?身居高位只一点好,那就是我看上的人,谁也没法和我抢。”
于大殿之上,将她扣下,那是谢昭凌最认同梦中自己做的一个决定。
他甚至在醒来时都想为其叫一声好。
所谓“先下手为强”,哪怕是被说是挟恩图报,他也认了,反正他从来不是什么手段光明磊落的人。
“我哪有那么好……”
乔姝月眼泪竟这么掉了下来,抱着他的脖子,呜呜地哽咽。
“你还不够好吗?这么漂亮。”
“你不知你长大后那模样,我见了有多喜欢。”谢昭凌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否有些肤浅了?”
多年后回京重逢,在街上见那面,只需要一眼,他便知道,此生的情劫来了。
肤浅也没办法,他们之间早有牵绊,生出爱情是迟早的事。
只是那一面给他的冲击实在大,当晚回去便做了与她有关的梦。
他真的很喜欢她。
两人互诉衷肠,说着说着,有人又来了感觉。
乔姝月眼角还挂着泪珠,不可置信地看他,“你又?”
谢昭凌无奈道:“你总在我怀里蹭,我有什么办法?”
他不愿折腾她,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打算离开自己冷静冷静。
却不曾想乔姝月此刻正多愁善感着,十分“好说话”。
她拉住他的袖子,把人拽了回来。
迟疑半晌,试探地伸手过去。
谢昭凌脸色蓦地变了,一把按住,“作甚?”
乔姝月脸红道:“帮你。”
他瞥一眼,“用手?”
“嗯。”
“哪学的?”
乔姝月目光飘忽,“梦里。”
谢昭凌的目光骤然变得很深。
原来她的梦里,还有这些画面。
第89章
【89】
原本谢昭凌想要独自冷静的计划破碎。
他很好奇,她的梦里还有什么。
于是干脆拉着她一起探寻。
好在婚后有三日休沐,他们可以尽情享受,无需担忧会被人忽然打扰。
“阿月既然在梦里都见过了,那早怎么不同我说呢?”
眼瞅男人看自己的目光愈发不对劲,乔姝月通红着脸,连连摆手,“我没有早就梦到。”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幼年的身体里也装着一个成熟的灵魂,还不定要怎么想她。
老天作证,她平日可没有那么多不合时宜的想法。
“那阿月是何时梦到的?”谢昭凌不依不饶,握着她的腕子,一个灵巧用力,便将她又按了回去,“成婚前吗?”
他步步紧逼,乔姝月招架不得,直往后躲,“没……”
“可是阿月,我若早知你清楚这些,就不在你面前卖弄了。”
“娘子才是真正博学的那个,连这个都会。”
谢昭凌一边说,一边带着她的手往下。
乔姝月被他臊得抬不起头,一面往后缩手,一面支支吾吾,“我不会,真的不会……放开我。”
“你会的,方才不是主动要碰,怎么此刻又不敢了?”
“堂堂国母,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容有失,话既已出口,便要为其负责才行,倘若出尔反尔,又如何能服众?”
她力气敌不过他的,狡辩也辩不过。
掌心忽得碰到了个烙铁,那铁块还是才从火里捞出来的,烫手得不行。
“它实在太凶了。”
没防备,心里话小声说了出来。
男人闻言失笑,抓着她的手渐渐用力,双眸深暗,哑声道:“放进去时不嫌它凶,怎么此刻又害怕起来了?”
乔姝月头摇得像只拨浪鼓,脸色鲜红欲滴。
她前世里从未与陛下在白日里胡闹过,晚上他们在榻上,屋里熄了灯,又有幔帐遮挡月光,光线很暗,她一次都没瞧见过。
就算有一回陛下坚持要燃着烛火,她也没敢睁眼看。
这还是她头一次直面其恐怖。
乔姝月垂着眼睛,只顾着躲避。
来回拉扯推诿,竟没察觉他何时也挤到了榻上来。
袍子撩开,将她的手不容置喙地盖上去。
而后抓着她滑动了起来。
他目光幽深,嗓音中带了股威慑味道,“让我来看看阿月的梦吧。”
乔姝月蓦地扭过头去,紧闭上双眼,渐渐地,感觉手都不再是自己的。
火热,强硬。
感觉掌心都要搓出火星似得。
掌心的湿被人擦净,手指一根一根也变得干爽。
乔姝月一脚把人踹下榻,被子蒙住了脑袋。
闭了会眼睛,听到有脚步声渐渐远离,片刻后,又折返回榻前。
乔姝月一动不动装死。
隔着被子,能感觉男人就站在她面前。
好奇心驱使她想要掀开被子一探究竟,可又害怕打开以后,他又缠着她胡来。
刚刚才有过一回,应该不会那么快吧?不行,万不可对他抱有侥幸心态。
乔姝月本分胆怯地龟缩在被子里,心中百爪挠心。
细细听去,能听到有细碎的声响。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被子上划过的声音。
这声音磨得人更心痒了,乔姝月打定主意,他若还拉着她再来,那她就真的要翻脸了!
一咬牙,将被子一把掀开。
“嗷!”
头皮一阵剧痛,乔姝月红着眼睛,捂着脑袋看过去。
谢昭凌保持着一个鬼祟的姿势,单膝跪在榻前,趴在榻沿,一手举着剪刀,另一手僵停在空中,看姿势似乎是想拿什么东西,可他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看面色,他似乎有些尴尬。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还是谢昭凌先回神,直起身,心疼地摸摸她脑袋,“抱歉。”
乔姝月委屈道:“你在作甚?!”
“我……”谢昭凌一边揉,一边叹了口气,“我想借你一样东西。”
乔姝月眨了下眼睛,忽然灵光一闪,“你刚刚偷偷拉我头发了?”
她躲在被子里,长发铺散开来,有一些遗留在被子外头。
刚刚听到的声音应该是头发被拽出去的声音。
谢昭凌有些难为情的“嗯”了一声。
“你不会是想……”
谢昭凌紧张地咽了咽嗓子。
乔姝月沉默了会,从他手里夺过剪刀,捋出一小绺长发,“咔嚓”一声,大方道:“给你。”
谢昭凌愣了愣,没接。
乔姝月二话不说,从他高束的马尾上也剪了一刀,她羞赧地飞快瞥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掌中两条头发,嘟囔道:“当我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啊。”
谢昭凌垂下眼睛,将属于两个人的头发打了个结。
他微微弯起唇角,“我与娘子,永结同心。”
打过结的头发被谢昭凌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一个荷包里,乔姝月一眼就看出那个荷包是自己送给他的。
她也笑了,“这是你才到我家时,我深夜跑到你房里,强行塞给你的。”
提起那段时间,谢昭凌眉眼愈发温柔,“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好吧,这也算定情信物。
乔姝月无奈道:“起初你怎么都不肯用。”
“我没有扔了它,我只是将它放回到那堆物件的最顶上,风将它吹落,我……”
“我知道的,阿凌哥哥不用解释。”
谢昭凌趁她消气没防备,偷偷摸摸坐回榻上,将她慢慢搂紧怀里,见她不反抗,抿着唇笑了笑。
“其实我当时很怕你误会我。”
“为何?”乔姝月诧异道,“我以为你讨厌我。”
“我从未讨厌过你。”他摇摇头,“我只是自卑而已。”
害怕自己满身的血污弄脏了如月光般皎洁的小菩萨。
乔姝月忽然想起他之所以接受这个荷包,是在将里头的药草都扔掉的前提下。
好奇道:“你为何不喜欢我送你的安神香?”
“什么安神香?”
“就是荷包里原来放着的东西啊,一些安神药草,很珍贵的,就那么一点,我都给你了。”
谢昭凌有些惭愧,同她道歉:“原来你都看到了。”
“对呀,我偷偷躲在墙后,看你出来以为你要扔掉荷包,还难过来着,结果你只是将药草倒了出去。”
“我……阿月,这段回忆,有些难以启齿。”
见他为难,乔姝月便想算了。
谢昭凌却不打算再瞒她任何事。
他鼓起勇气,“幼时养母也给我做过一个荷包,里头放着一些药草,她骗我说是好的,其实都……”
乔姝月忽然反身将他抱住,与他交颈相拥。
“我们刚遇到时,你身上的那些旧伤,都是他们弄得?”
谢昭凌回忆道:“有一些吧。”
大多数都是他自己制造的,只是为了在药草的作用下保持绝对的冷静与清醒。
“她在荷包里放过迷药,会让我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感知。”
变得麻木以后,好任他们取血。
不过后面这句就没必要同她讲了,她会难过会害怕。
可他不说,乔姝月那么聪明,哪会想不到?
她轻喃道:“失去感知,便任他们为所欲为,肆意糟践你了。”
谢昭凌偏头吻上她侧脸,用力抱住她,安抚道:“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乔姝月亦紧紧回抱住他,将眼泪默默用袖子擦去。
关于谢昭凌幼时的经历,乔姝月一直都只一知半解。
前世陛下避讳谈及这些,为了维护他高大英明的形象,他不愿透露任何会令他看起来不够威武强大的过往。
今生的谢昭凌却不同。
他落魄的样子她见过,狼狈的时候她也就在身边,他自一开始就不是高高在上的,所以也没有那么多顾虑。
今生的他避而不谈,只因为怕她难过而已。
到了晚上,两个人难得没有厮缠,而是安静地相拥睡去。
谢昭凌第二次做了所谓的“预知梦”。
梦里的他穿着与现在一样的玄色龙袍,将人困在书房的一角,肆意地亲吻。
外头还能听到有大臣朗声抗议的声音,屋里气氛焦灼,气温节节攀升。
他扣着女子的后脑,将她按在自己的怀中肆意索求。
而女子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并不反抗。
可松开时,分明看到她眼角有泪。
谢昭凌知道,这是屈辱和委屈的泪。
梦里的男人似乎一无所察,很满意她的顺从,抬手摸摸她的头。
谢昭凌在一旁看着,只恨不得一拳打在梦里的自己身上。
没看到吗?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只有他看得分明。
外头的大臣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似乎是离开了。
屋里的男人在软榻上坐下,又将女子抱到自己身上
他低声问:“可知错了?”
女子低眉顺眼,“妾身知错。”
“错在何处?”
“我……”女子茫然抬眸,目光中带着怯怯的惊慌。
男人无奈叹息了声,捏了捏她的鼻子,“往后若再与孤说什么一别两宽的话,你就别想着好了。”
“陛下还能如何?”
“孤就当着那些大臣的面吻你,”他眯着眸子,见她果然害怕,继续威胁道,“让所有人都看着,孤是如何宠爱你的。”
女子红着脸,糯声道:“妾身再不敢了。”
谢昭凌:“……”
他不明白,为何梦里的阿月这般听话。
要是放在现在,他敢这样说,定要被她一巴掌拍到肩上。
梦醒来时,谢昭凌还带着浓浓的疑惑。
梦里梦外,差这么多吗?
第90章
【90】
休沐过后,谢昭凌又忙碌了起来。
晚上他回到寝殿时,乔姝月已经睡熟了过去。
谢昭凌躺在她身侧,再一次失眠。
其实在她身边的时间里总是幸福而踏实的,可是这两天他愈发察觉出不对劲。
他开始频繁地做“预知梦”。
他看到了乔姝月梦里的那个原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第一日,梦到自己从梧县逃出后,到了西京,同样进了悦泉楼。但不同的是,没有一个浑身上下都圆圆的可爱的小姑娘将他救出去。
在那个命运的转折点,他选择跟着郑丰南走。一路摸爬滚打,做了数不尽的肮脏事。
每日挣扎求生,即便后来一步步从泥沼中爬出来,他也没有一日是快乐的。
谢昭凌醒来后好庆幸,在他所经历过的现实里,小菩萨来到了他的身边。
第二日,他看到自己上了战场,受了那险些致命的伤后,他没有从战场上退下来。
他在军中的威望一日胜过一日,直到他二十四岁他遇到了易知,知道了真相,开始有了复仇的计划。
这也是合理的,毕竟外头没有人在等他,他的一条烂命就算交代在沙场中,也无人知晓,无人在意。他想回,又能回到哪儿呢?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家了。
第三日,他梦到自己反水,将柳三给设计弄死了,他吞并了柳三的全部势力,据为己有。
因为暴君日渐昏聩,不少人慕名来投奔,其中包括褚玄英,于是他的队伍越来越壮大,离西京也越来越近。
终于到了第四日。
谢昭凌有预感,这次他会在梦里见到他的爱人。
果然,进入梦境以后,他看到了他的女孩。
才从刑场下救下来的人,身上还穿着囚服,散乱的长发披在肩上,人瘦得可怕,跪在那里,小小一团,让人很想抱进怀里。
她抬起头,他瞧见那双眼睛黑亮灵动,是他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她一定吃过很多苦,谢昭凌看到了她眼睛里有他熟悉的求死的意志,但与此同时,他又看出了坚韧与希望。
也是,家破人亡,亲人接连惨死在面前,若不坚强,不心存希望,早就活不下去了。
谢昭凌让她起身,她笔直地站在大殿之上,身形单薄,犹如一根漂浮的蒲苇,寻不到来处,又不知该去往何方。
他平生头一次有了怜惜的感觉。
他想,哪怕不是为了兑现承诺,他也想爱护这个女孩一辈子。
第五日,他梦到自己向她告白,被无声拒绝。而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小心翼翼地爱着她,终于打动了这只被蛇咬过的战战兢兢的小兔子。
之后的几个月,他和她睡在一起,却恪守着分寸,不唐突不冒犯,哪怕身体有了反应,也要等她睡着后自己悄悄纾解。
她每日都喝很多的药,夜里睡得沉,他就像个登徒子,偷偷牵起人家的手,按在他那不安分的慾根上。
一次一次,贪得无厌。
终有一日,被从噩梦中惊醒的她发现,他索性不再装,不再忍耐。
在她娇羞推拒的动作里,哄着她从了自己。
谢昭凌:“……”
谢昭凌:?
清晨醒来,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神情复杂。
原来这就是她的梦。
原来在她的梦里,他过得这样惨。
只能靠着她的一双手过活。
谢昭凌再一次庆幸,走上了一条与梦中完全不同的路。
后来几日谢昭凌的心情格外好。
只是乔姝月发现,他有时醒来,总是一副意犹未尽又感慨万千的表情。
细细品来,还有些遗憾?
也不知他在遗憾什么。
问起他做了什么梦,他又变了一副嘴脸。
笑眯眯地拽着她的胳膊,拉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一手勾着她的腰,一手去解她的裙子。
得意洋洋,藏不住笑意地道:“梦里有一只可怜虫。”
梦里的男人只能将人抱着,不像他,可以拥有她的全部。
只是谢昭凌没有得意多久,梦里的场景就全变了。
他变得一日比一日阴沉。
他的梦境里,爱人的病情在恶化。
她有时夜里醒来,会悄悄从他的怀里退出去,翻身朝里,捂着嘴不住地咳。
她压抑着声音,并没有动静。但她在他身旁经历痛苦,他怎会不知道呢?
她不想让他担心,那他就闭着眼睛,假装睡着,假装从未醒来。
身侧的床榻微微震动,谢昭凌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后来她以为他睡得熟,就不再偷偷躲出去。
或许是一个人被病痛折磨太过无助,她终于愿意缩在他的怀里,头抵在他胸膛,颤抖地咳。
等她艰难睡去,他才睁开通红的眼,感受着那股持久的锥心的痛楚,心疼地将她护在怀中。
她一日比一日消瘦,但在他面前,从来不肯流露出软弱。
他配合着她,人前一副轻松的模样,而夜深人静时,脸色表情愈发冷淡落寞。
谢昭凌再次醒来,开始抗拒入睡。
他隐隐有种直觉,再继续梦下去,或许是一个他无法接纳的结局。
梦的尽头,应该就是她早就透露过的,他们没能携手而终的未来。
夫妻同心,乔姝月不知他遇到了什么难事,但看着他每日这么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瞒着他找张太医要了一味药,骗他说是太医给她开的用来滋补身子,实则是给他助眠的药。
她近来身子不太好,总感觉困乏,谢昭凌没多心,开药吃再正常不过。
她说嫌苦,非要他陪着一起喝才行。
谢昭凌素来对她的请求难说“不”字,于是就这么上了钩。
两个人一人一口,将一碗药用尽。
睡前她极其主动地纠缠着他,胡闹了好半晌,来了两回后,他终于没撑过去,慢慢睡着了。
梦里,他的爱人死了。
他抱着她已经冰冷的尸首,心中一片荒芜。
转日谢昭凌没有去上早朝。
他独自一人出了宫,直奔吴氏医馆而去。
与吴大夫阔别许旧,早已物是人非。
吴大夫见到御驾亲临,诧异不已。
只一段时间不见,这男人周身的气质便大不相同了。
有种浓烈的帝王的杀伐与威严在,让人不寒而栗,再不敢与之对视。
吴大夫垂着头,莫名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像是才做皇帝,而是似乎已经权柄在握许久,经年累月身居高位,逐渐养了这通身的贵气与压迫感。
吴大夫赔着小心,试探道:“宫中那么多太医,陛下为何独独来寻老夫?”
男人眸中情绪疏淡,低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自己西征归来,挚爱在怀中咽气的画面。
一想到如此,他的胸腔中便陡然而生一股暴戾与悲痛。
那梦实在太真了,直到此刻那股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感觉犹在。
犹如一条绳索紧紧缠绕在他脖子上,那头牵在“命运”的手上,他越想逃,命运便将绳子收得更紧,迫使着他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将结局看完。
看完了,心也死了。
他渐渐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但不管梦里的画面是真是假,他都要找到破局的办法。
不知该如何面对乔姝月,他只能遵循着本能,来寻求吴大夫的帮忙。
学徒挂上了今日闭馆的牌子,关上门走了。
吴大夫大气不敢喘,静待命令。
“孤曾与您讨教,关于巫医与巫术。”
“是,那时老夫说净是骗人的玩意儿。”
“孤若告诉你,那些都是确实存在,并且行之有效的呢?”
吴大夫脸色大变,猛地抬头,“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男人冷淡地扯了下唇角,“孤的存在,便是证据。”
谢昭凌没有隐瞒,将他的秘密尽数道来。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将这些事告诉了吴大夫一人,连乔姝月都没说过。
原本那些过往该随着他百年以后一起埋进土里的,可他实在没有办法。
若真如梦里所示,靠着宫里的御医根本不可能将她医治好。
那他只能再想些“歪门邪道”。
吴大夫大惊失色,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来,“陛、陛下,您……”
“你曾看到孤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尤其是手腕上的。”他将袖子卷起,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来,“这都是他们取血的证据。”
“既然我的血可以让双腿残废的人站起来,那我的血一样可以救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吴大夫都不必问。
也不必问乔姝月的身体是否出现了问题,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能让这男人方寸大乱的,只有那一个答案。
没想到帝王也能有如此情种。
半晌,吴大夫叹了声:“陛下,非是老夫不肯相帮,但……老夫不得不说,您就没有想过吗,或许是那些玩弄巫术的庸医做局骗了你们呢?”
谢昭凌脸色未变,冷静道:“巫医救人的法子孤自会去求证是否可行,你需要做的,是用孤的血继续试验。”
他若真是一点特殊都没有,那当初“巫医大人”为何那么执着于他呢?
他的养父母,整个村子,甚至是整个梧县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他的价值。
谢昭凌眼底闪过期待的光,“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