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三合一
◎下次给我下迷魂药,可能得用量重些◎
太子回到东宫的时候, 沁月等人已浑身战栗地跪了一片。
阿弗姑娘是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跑的,按太子以往的脾气,杀了她们都不为过。
只是, 沁月百思也不得其解, 阿弗是怎么瞒过太子的眼睛, 又是怎么从轿子上莫名其妙地消失的呢?
赵槃回来的时候, 眼底染了明显的冷意,沉声问,“她人呢?”
“许是……”沁月哆哆嗦嗦, 不敢答,却又不敢不答。“殿下恕罪!许是一时贪玩,偷偷跑在外面,一会儿没准就回来了……”
陈溟察言观色, 为保沁月性命, 已然先上前去狠狠甩了她一个大耳光, “糊涂东西!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姑娘回来的吗?”
沁月再不敢多说一字, 跪在地上哭泣着求饶。
宋机跟在后面,见太子真的怒了, 平日里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也收了。
他只是疑惑,太子对这小侍妾不算差,好吃好喝地供着,当成心肝一样疼着,怎么一天天地总想着跑?
更何况,当初来京城本来就是她主动要求着,如今倒行逆施, 前后矛盾, 真是不知打了个什么算盘。
赵槃把袖中那荷包拿了出来, 捏在手里快要把手骨捏碎了。
她给他做荷包,她温言细语地说喜欢他,不过是为了寻个机会在荷包里下天晕散,然后趁着他昏迷的时候跑路。
好啊,好得很呢。
赵槃口吻晦暗冷淡,“叫卫存来。把沈府给孤围了。”
陈溟一愣之下竟没太听清,“……沈府?”
沈将军虽然近年来有些居功自傲的意味,但终究是武官里的老臣,贸然动了沈府,可能会引起朝廷上的注意。
而且,阿弗姑娘跑了,太子不应该围城门才对吗?为什么要揪着沈府?
赵槃冷色,“要沈婵。活的。”
卫存本来是扬州一带的锦衣卫总指挥使,自从上次在太子面前露了脸以后,便被调到京城来了。
他武艺超群,心冷手硬,手下统帅的几百名锦衣卫都他一样是活阎王似的存在。
太子亲兵被调去了城门捉人,锦衣卫则被派去了沈府。
赵槃如何不知如何不晓,若不是沈府那位神通广大的二小姐一直从中帮忙迁就,阿弗是不敢一个人跑的。
数百名鸦青飞鱼服的锦衣卫瞬间就把沈府给包围了,沈府的人大惊失色,开门只稍稍晚了点,就被毫不留情地砸开。
京城上至宰辅下至布衣都知道,锦衣卫是夜行的太岁,是皇室的血滴子,专门查侯爵百官暗地里那些勾当,好端端的人谁见了锦衣卫都要畏寒退避。
如今锦衣卫生生把沈府给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沈兴犯了什么大事。
沈兴瞪着眼睛大怒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围我将军府!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女儿是太子未婚妻!待本将军禀明太子,叫你们一个个都人头搬家……”
卫存微垂这眼皮,冷硬地截断道:“沈将军。下官就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而来的。您就别挣扎了。”
沈兴轰然大惊,“什么?是殿下……?到底是为何?!”
卫存语声森冷,“那得问您的好女儿啊。”
众人把沈婵揪到的时候,沈婵已经准备好包袱,就差一点点就飞上马背逃之夭夭了。
“锦衣卫……”她脸色瞬间吓白了,“阿弗已经被发现了吗?”
两名锦衣卫粗手大脚地将她拿了。沈兴暴怒道:“逆女!你这是要害死为父啊!你到底把太子妾室藏到哪去了!还不快说!”
沈婵虽然双臂被反剪,仍倔强地仰着小脸,“我不知道!”
沈兴暴跳如雷,抬手就要打沈婵。
卫存懒懒地拦住他,“行了沈将军,别装模作样了。既然沈小姐不肯说,就跟下官走一趟吧。到了刑司里,可是死人都能开口呢。”
沈娴伏在母亲怀里哭,不禁地又喜又忧地问母亲,“太子哥哥那个妾室真的跑了吗?她跑了其实也好……可是,娘,你说妹妹会不会连累整个沈家?太子哥哥会不会因为妹妹的事跟我退婚?”
沈夫人也是殚精竭虑,大气也不敢喘。
虽说他们沈家马上就要个东宫联姻,太子殿下就是他们未来的女婿,可这亲到底还没结成,万一若是因为这些枝头末节太子退了婚,那才有的哭呢。
沈大人抬手给了沈婵一巴掌,“逆女!为父再问你最后一遍,那女子到底去哪了?!”
沈婵嘴角被打出了血,却仍死咬着牙关不开口。
卫存耐心耗尽,冷冷地使了个眼色,锦衣卫就要把沈婵给带走。
宋机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担心未婚妻进了那深不见底的地方会横着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咬咬牙,还是主动站了出来,“指挥使大人稍缓。不如叫小王试试吧,保准让沈小姐开口。”
卫存冷峻地哼了声。
晋世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太子殿下的要事耽误不得。”卫存叫人抬了香炉插了一炷香,“世子爷,下官得罪,只能给您一炷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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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阿弗对城里的血雨腥风还未察觉。
她带好了身契和银两,还有城里的地图,正化作乞丐模样,逡巡在护城河附近。
她这次学了聪明,没有横冲直撞,而是买通了个送菜的老伯,扮成那老伯的送菜小厮出城。
左右身契和路引她都有,只要赵槃多睡一会儿,她出城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
在缝制荷包之时,她念着赵槃是太子之尊,没敢下太多的天晕散。只是将一点点那东西混进了寒月香的粉末里,闻上去淡雅得很,轻易不会被察觉。
虽然用量不多,但那天晕散效力过人,只消赵槃睡上一个时辰,她就能成功和沈婵会和了。
验过路引后,她刚和送菜老伯走出城门,便听得后面一阵马蹄哒哒哒声,太子亲兵就将城门围了。
“太子有令,闭城门!任何人等不得出门!”
阿弗听了这话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脏咚咚咚地仿佛要蹦出来,脚下不自觉地紧走了几步。
只听后边的大兵喊道:“喂!那边的人,转过身来!”
阿弗脊背发凉,眼见着长矛对准她的背心,稍有违拗立即血溅当场,便只得胆战心惊地转过身来。
那兵将硬邦邦地道:“摘下面纱!”
阿弗指尖好像灌了铅一样,极不情愿地解开了绳结。她那清秀可人的面孔还没完全露出来,那些兵士立即哗然起来。
“是她!”
“弗姑娘!对不住了……”为首的冷面兵士毫不客气地说道,“传太子口谕,立即送您回去。”说着挥挥手招呼身边人,“去,把她绑了。”
阿弗面无血色,眼看着绳子一步步地靠近自己,脊背直寒森森地发凉。
以赵槃的性子,她一旦被抓回去,不打死也得半残,到时候画地为牢,后半生她都别想在见到太阳了。
阿弗心下一横,“噗通”一声抬腿便往护城河跳去。
“她要闹!”那兵将咆哮着,“拦住她!”
现场一片混乱,也不知谁把送菜老伯的车给打翻了,滑溜溜的菜叶子弄了一地。
护城河水冰凉刺骨,阿弗虽也识得水性,猝不及防间小腿肚子也抽筋了。
她咬紧牙关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落在帮人手里!
远处的吵闹声越来越远,阿弗拼命地往远处游去,就在精疲力尽之时,有一双手倏然拉住她,把她带向了岸边。
“咕噜!”
侥幸从鬼门关边逃出来,阿弗伏在岸上,头上沾满了水草,狠狠地吐了一大口水。
明月高悬,借着月色,她睁开眼睛,面前的人居然是失踪多日的景峻。
景峻亦累得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地言道,“阿弗!是你!我从远处便看着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怎么得罪那群大兵了……?”
他上次从扬州捡回一条命,仍然不甘心,觉得没能把阿弗救出来只是因为威哥那两个强盗捣乱而已。
所以他靠着捡垃圾为生,从扬州到京城一路乞讨搭车,费了这么多的时日才从扬州赶回来,没想到还没进城就看到了这一幕。
阿弗顾不得跟他解释,只是强行撑起软得像面条的腿,不顾一切地往黑暗的原野里跑。
景峻紧随其后,“诶,你怎么不说话?你跑什么?”
阿弗浑身战栗,“别问了。”
景峻只得随着她一起跑,一边问道:“盛林呢?”
阿弗烦躁,“什么盛林!”
“还有哪个盛林,就是你跟的那个富商呢?”
“不知道!”
“那你怎么出来了?”
“逃出来的!”
景峻看见了阿弗身上的银票和身契,一路上盘问不休。
阿弗禁不住他拖累,这才跟他说了,从来没有什么盛林,盛林的真实身份是太子,盛林这两个字不过是微服时取来掩人耳目罢了。
“太子!”景峻惊得差点把肠子吐出来,面色白得不像人色,“太子……阿弗,你招惹的居然是太子!我本以为他至多是有点身份的富商,他、他居然是……阿弗,咱们这回完了!”
他之前在心里盘算已久的、要带阿弗走的豪情壮志,一瞬间颓废了。
他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拿什么跟太子斗?
阿弗念着景峻刚才救了她,吐了口脏水,急声道,“我现在要去城北江滩上的木屋去找个人,你若愿意跟我就跟我走,你若不愿意,咱们趁早分头走!”
景峻被这么一激,倔强地挺直腰板,“我回京城就是为了你,当然要跟你一道走!”
阿弗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跑路这件事,原是人越少越少,就这么让景峻跟着,好像不大合适……
但景峻纠缠不休,她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于是没再多说什么,带着景峻急急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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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存那边很快传来消息,说沈婵跟阿弗约好的地方在一座小山上,那里有个木屋,她们这次就打算在那里会和。
这是晋世子使劲浑身解数连哄带骗从沈婵嘴里挖出来的,至于那小木屋具体在什么地方,沈婵死也不肯说。
这算是一条线索,卫存已经顺着这条线索去追了。
亲兵头领那头,在护城河门口明明已经逮住了阿弗,却生生又叫人给跑了。
几十号盔甲执锐的大兵居然连一个小女孩都抓不住,亲兵头领心里膈应着,不敢去回太子的话。
赵槃也没给他留情面,反手便甩了他一个耳光。
“废物。”
太子是上过真刀真枪的战场的,常年不曾荒废武艺。这一巴掌打在亲兵头领脸上,半边脑袋都跟着嗡嗡地作响。
亲兵头领也不敢捂脸,跪下来信誓旦旦地道:“殿下放心!人出了护城河走不了多远,必然在周边留下线索!属下这就把人给追回来!”
赵槃神色冰冷,“你说她还有同伙?”
亲兵头领一愣,随即正色道:“千真万确,属下亲眼见人跳进了护城河中,一个青袍书生跟她一块逃走了。”
“青袍书生,”赵槃冷嗤一声,“好啊。真是好啊。”
原来是对苦命鸳鸯相约私奔。
他三番两次饶了那书生的性命,不想却是妇人之仁了。
亲兵首领瞧不清太子的喜怒,只是深深俯首道:“属下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吩咐。”
“查。”赵槃不带任何情绪地道了句,“给孤一寸一寸地查。就算把地皮掀起来,也要把人揪出来。”
亲兵头领深吸了口气,肃然领命。
赵槃坐下来,捏着格格泛白的骨节。
他可真是太仁慈了,也太惯着她了。
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烛苗明晃晃地闪着,赵槃心神烦乱,“啪嗒”一声,躁郁地将拇指的扳指砸了过去。
烛光倏然熄灭。
赵槃独自一人陷入黑暗中。周围一片寂静。
惨白的月光隐隐勾勒他明灭的剪影,他静默了好半晌,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她是怎么联络到沈婵的,又是如何攒的银两。
东宫本是堵密不透风的墙,如今祸起萧墙,有人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暗箱操作。
赵槃静默半晌,抬手饮尽桌边的一盏冷茶。
随即他敲了敲桌子。
陈溟闻声立即推门上前。
赵槃低沉而问,“东宫的下人里,有个跟她同乡的刘嬷嬷,是不是?”
陈溟想了片刻,“有的。那嬷嬷本是外地人,前几日告老还乡了。”
“无妨。”赵槃暗沉沉,“把她给孤找到。”
陈溟恭然立即应了。他如何不知自家主子的手段,只是弗姑娘不明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太子的底线,这次可真是玩大了。
刘嬷嬷是阿弗的同乡,平日里阿弗在下人中就跟她走得最近。
不用想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刘嬷嬷估计从中添了不少忙。
若太子要杀一儆百,也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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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江滩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坐马车或骑马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而仅凭两条腿却要花费三倍的时间,和几倍不止的体力。
阿弗虽然记得路,可这一路下来走在山林里,踏着荆棘爬着山路,免不得衣衫褴褛潦倒不堪。
可惦记着与沈婵的约定,还有往后余生的自由生活,她沉闷的内心又添了一丝希望,强撑着精神往前赶路。
可景峻就不同了。景峻的体力,好似比她还要差些。
他累得时常犯头晕,每隔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赶了大半夜的路下来,阿弗仅存的那一罐水和两张饼已经都被他吃光了,人还累得像烂泥一样。
若非看着景峻刚才舍命跳进水里救她的份上,阿弗早就想甩掉这个拖油瓶自己走了。
她与沈婵约定的期限是天亮时分,眼看着东方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心里急得像火烧一样。
“我不行了!真的走不动了!”景峻颓然跌倒下来,“阿弗,求求了,咱们稍微歇一会儿成吗?你一个女娃娃,走了这么久的路,就不累吗?”
阿弗脚底何尝不是起了又疼又痒的大水泡,但她对后面追兵的恐惧远远超过了身上的疼痛,精神如一张紧绷的弓,拉满了劲道,一刻都不敢停留。
景峻倒也不是故意拖累,他是真的想跟阿弗一起走,但奈何体力实在是孱弱。
“水,我想要水,”景峻嘴皮子干裂,整个人连泥带汗的也显得虚脱无比,“这样吧阿弗,你帮我弄点水来,就一点就行,我稍微缓个眨眼的工夫,咱们就走!”
阿弗一愣,心中烦恼。
她回头望了望四周,静谧安静,倒也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溪,妥协道:“好吧,我去给你舀一瓢水来,你速速喝了。之后可就不能耽搁了。”
景峻点点头,面有愧色地望着阿弗离去地背影,差点落下泪来。
他真不是个男人,保护不了女人也罢,居然还要女人照顾。
可他又实在耐不住喉间的干渴,仿佛喝不到这一口水,就快要渴死了一样。
阿弗,日后,等我们逃出去,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放心。
景峻烦躁不安地靠在小丘上,望着四周的荒山野林,又觉得锦衣卫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寻到他们吧?
那些人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他长叹了一声,怀着点松懈的心思,缓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然而他想错了。锦衣卫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快,甚至是快到令人恐怖。
景峻正揉着自己酸痛的脚踝,蓦地脖间一凉,一把淬着寒芒的绣春刀蓦然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唔!”他被刀背抵住了嘴。
来人俯身蹲下,将刀紧了紧,“你要是敢吱一声,这刀认血不认人。”
景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面色倏地狰狞,差点被吓昏过去。
站在他背后的人看不清样子,只知道身形很高大,投下的影子浓黑又修长,穿着双绣着冷硬飞云纹的皂靴。
景峻泪意横流地捂住嘴巴。
那人粗着嗓子问,“你就是那书生?我问你,那边小溪边的姑娘,要去哪?”
景峻欲嚎啕大哭,可又偏生像个哑巴,逼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不说话,立刻杀了你。”那人冷声威胁道。
“我不能背叛她啊……”景峻的脖间已经被剌出了一刀小口,只待那人稍稍再用力,立即血喷而死。但他仍挺着脖子质问,“你们欺负一个文弱书生,算什么好汉?你们……”
“嘘!轻声!”那人冷笑着,“好,看来,你的意思,就是不说喽?”
说着下手毫不留情,手起刀落,白光一闪就要朝着脖子斩落。
“不要——!”景峻畏惧地捂住脑袋,满面痛苦,“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但你们不能伤害她啊……”
景峻此刻心中万般地煎熬,在扬州,他已经被人威胁着背叛阿弗一次了。
如果这回重蹈覆辙,她永远不会再原谅他。
那人厉声催促道:“快点。”
景峻泪眼哗啦地说,“她……她要到江滩上去,见、见一个朋友。”
“江滩?”那锦衣卫冷冷问,“是真话吗?”
景峻抹着泪水点头。
那锦衣卫听了这句话才收了刀,缓缓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既然是江滩,那就跑不了了。你把眼泪擦干,引着她去吧。”
景峻忙不迭地欲从锦衣卫长刀下爬开,那人的刀却寒森森地倏然落了下来,正好斩在了手指缝间。
那锦衣卫提醒道:“记住,若是中途嘴不严实……锦衣卫斩你比斩鸡还简单!”
……
卫存从景峻那拿了消息,直接向太子回了命。
太子临于光线黑白交界之处,神色平静得可怕。
他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瓷瓶。——这瓷瓶,是宋机送沈婵身上捡到的,阿弗给他下了迷香,应该就是这里面的东西。
是天晕散。本是药性极强的迷香,只是使用者用量过小,导致应有的效果没怎么发挥出来。
他的女孩只是朵养在温室纯白无瑕的娇花,论起下毒,还真是学艺不精。
等人回来,他倒是可以好好教教她,怎么下毒才能一招致命,怎么样才能让对手永无翻身之日。
闻见卫存脚步声,赵槃冷淡开口,“找到了?”
卫存道:“找到了。人在京郊江滩附近的山丘里。如您之前所想,和那个叫景峻的男子呆在一起,走到木屋,估摸着要半个时辰。”又问,“是属下多少劝两句,还是直接打晕带回来?”
“不用。”
赵槃将那小瓷瓶随手扣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清响。
“孤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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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取了水回来,见景峻一个人把头深深地埋在野草之中,给他水,他却哑着嗓子说不渴了。
阿弗问,“你真不渴了?”
景峻一声不吭,肩头似乎抖了抖。
阿弗皱着眉头,正巧她也喉咙干燥冒烟,便仰头自己饮尽了。
喝完,便催促景峻赶紧赶路。
景峻从野草堆里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神色不大对,浑身筛糠,眼睛在朦朦胧胧的黑暗中红得异常醒目。
他声泪俱下地说着,“阿弗,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你千万不要记恨我……”
阿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怔,“你怎么忽然说这些?怎么了吗?”
说着,她右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就周围警惕地望了望。
山丘依旧宁寂静谧,天色将白微白,万事万物都没有什么动静。
阿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一夜,他们已经跑了一夜了。不过这才哪都不算哪,她深知那个人可怕的手段。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静谧的小丘非是久留之地,还是得尽快见到沈婵她才能放心。
阿弗强忍身上汹涌的倦意,撑着打架的眼皮,拽起景峻,“别发牢骚了。走吧。”
沈婵选定的那座小木屋位置隐蔽,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坐马车的人可以直接顺着羊肠山路上山,徒步登山的人,只能从山阴处翻过山丘过去了。
越过一片灌木丛,他们来到了小木屋的门口。
景峻忽然停下脚步,垂着头,说道:“阿弗,要不……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阿弗蓦然有点莫名其妙,“刚才不是你说要跟我一起走的吗?”
景峻苦笑,“对不起……我、我改变主意了。”
阿弗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感觉像在看一个怪胎。
她一时气恼道:“随你。”
她自己独自一人朝着小木屋走去,呼吸起伏,还不太理解景峻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这江滩周围,这草木山石之间,除了簌簌的林风,还真是静谧得骇人,还声蛙鸣都没有。
……沈婵不像是在这里的样子。
阿弗咽了咽喉咙,倏然感到了一丝诡异。
她抬手想去推开木屋的门,倏然间,只听景峻从后面不顾一切地哭嚎着,“阿弗!别开门!里面有人——”
“嗖!”景峻的这句话没话说完,只听空气中传来尖锐爆鸣声,一记狠厉无比的飞镖已狠狠地戳中景峻的右腿,他哼了一声,软塌塌地跪了下去。
不及反应,四面八方黑衣黑帽的锦衣卫已朝潮水似的涌了出来,恍然间就像是上百只黑色乌鸦倾巢而出,眨眼功夫就将小木屋围了个严实。
“阿弗,你快跑啊!”景峻被为首的那人拿住,扭着胳膊被踩在脚下,涕泗横流,“……阿弗,对不起,对不起!你快点跑啊!”
阿弗剧烈地喘了口气,眼眶子一时间要瞪裂了。她抱着手中的包袱根本来不及逃蹿,高处远处近处矮处都布满了人,就算插翅也难飞。
景峻!
阿弗才明白过来景峻的反常,蓦然间恨得牙根痒痒。
她踉踉跄跄,冰凉的泪刷刷地落下,脚下一跌,身子直接撞开了门,扑到在小木屋地上。
赵槃已候她多时。
他的目光也似染了寒山月的清寒,“三十里,一夜。不错,挺能跑的。”
阿弗被他的阴影笼罩着,汹涌的恐惧将她吞没。
她窘迫地跌在地上,此刻宛如一个浑身的骨头都被抽出去了,没一丝一毫的还手之力。
她浑身发僵,往后后退一寸,他便欺步逼近一寸,终于被逼进了退无可退的死角。
男子冰冰冷冷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上。
阿弗眉睫裹着眼泪,怕极了反而笑了起来。她阖上了眼睛,绝望地说着,“要杀要剐,殿下给个痛快的吧。”
赵槃眸色微澜,冷硬的手直接扼上了她纤细的脖子。
他没用力道,手心只是虚搁在她的脖子上,把她圈死在可控的范围里,吓唬着她静下心来听他讲话。
“痛快的,嗯?”
阿弗不听,双手乱锤乱摆地挣扎着。
“阿弗,”赵槃眸色染了一层雾,湿漉漉地看着她,滑着她的脸颊,那般温柔那般和缓跟他们一起醒来的日日夜夜一样,“敢逃跑的,你是第一个。”
“赵槃……”她真哭了,喉咙酸涩地喊着他,“放开我!”
赵槃提高了音调,“我要是不放呢?”
阿弗咬着舌尖,“那你也休想得到活的!”
赵槃朝外面望了望,附身在她耳边,“那你的那位竹马呢?他怎么办,也不要活的了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低沉地说了几句,“沈婵呢?还有……那个姓刘的嬷嬷呢?她总要颐养天年的吧?阿弗,你的一句话,可好自私。”
阿弗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你无耻!”
若非双手被钳制住,她真想打他一耳光。
“是你逼的。”他收起散漫,蓦然冷厉起来,“孤可没什么耐心再陪你玩这猫捉鼠的游戏。今日你要是不回去,便不回去,孤自会找了旁人替你受着。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可想清楚罢。”
说着他放开了她。
阿弗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泪水像决了堤一样爆发出来。
景峻还像狗一样被卫存押在外面,还有沈婵、刘嬷嬷……她的死穴都被他牢牢捏在了手中。
卫存那把冷刀说话就要落在景峻脖子上。
“等等!”阿弗捂住了脸颊,终于还是认了栽,“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赵槃冷嗤了声,“阿弗,你可要想好了。跟孤回去,以后,你别想再踏出房门一步。”
“我想好了。”阿弗眼神明厉而清明,哽咽地说出了戏文话本上那句经典的话,“……你得到我的人也别想得到我的心。”
“别傻了。”他半蹲下来靠近她,“那些话,不可信的。到底该怎么做,不都是你自己选的吗?”
阿弗冒火的目光想在男人身上戳出几十个窟窿。
“还有,”
赵槃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眸中比雪色还冷,“你比预定时辰晚了一炷香的时间,下次给我下迷魂药,可能得用量重些。”
他撂下这句转身而去,冷然挥挥手。
“绑了。”
27 冷峙
◎房外安了一层牢栅。密密麻麻的,像关犯人◎
阿弗被赵槃强行带回了东宫。
她赶路早已累得精疲力尽, 加之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心力交瘁,在马车上就沉沉晕了过去。
赵槃心里的怒气还没消。
这一路上, 本想了许多叫她长记性的法儿。可掀开马车帘幕时, 见她蜷缩在角落里, 枯瘦的小脸上布满了忧思, 眼下的泪痕还犹未干。
赵槃唇角不由自主地一滞,到嘴的重话没说出口。
他不可避免地又恻隐了。
他并不想那样对她。可是她总是要跑,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跑, 他既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用些强硬的把她绑在自己身边。
赵槃抬手把她抱下来,放到了室内温暖的床榻上。
女孩这一路上受得罪不浅, 衣衫褴褛, 本来素白的裙子都变成了泥浆色, 皮肤上到处都是被荆棘和锋利石子剐蹭的血痕, 脚上还起了一层水泡。
赵槃沉默,叫人拿来了药酒和热毛巾。
他用热毛巾帮她把身上擦拭干净, 又褪去她脏兮兮的衣服,亲手给她换上干净的。然后用灸针挨个挑她小脚上的水泡,敷上清凉的药膏。
阿弗终于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醒。
赵槃瞥了她一眼,低低道,“醒了?”
针尖刺破水泡,传来些许轻微的刺痛感,阿弗下意识地就要缩脚。
“别动。”赵槃抬手止住, 微凉的手心刚好碰触到她玉石似的小脚指。
阿弗蓦然感到了他身上的熟悉无比的气息, 哽咽着嗓子抗拒道, “你别碰我。”
赵槃皱了皱眉。他懒得跟她较这一时口舌之长,垂眸继续手里的动作。
阿弗亦含着泪水,咬牙沉默。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赵槃帮她上完了药膏,净了手,见她一点表情也没有地呆滞地靠在床栏边。
她的唇色寡淡得没一点颜色,瞳孔里也蒙了一层灰,仿佛被抽去了魂儿似的。
赵槃忽然想起来,宋机曾说过的话。
宋机说阿弗长相寡淡,身段纤薄,眉心还留了个伤疤,也不会讨人欢心,几乎就没一分可喜的特点,真不知道你是这么看上的。
可是他望向她,此刻在朦胧的微光下,她静坐在那里,不用有什么动作,自然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倾慕。
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他,所以他看她和旁人不同吗?
各种复杂的情愫混合在一起,导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此生一定要她,不惜任何代价。
“别闹了。”赵槃坐下来,缓和着语气地跟她解释,“逃跑是没用的。锦衣卫的势力遍布天下,就算你南荒琼州去,我也照样能追过去。也别想着寻死,东宫里的名医鬼手多得很,让人起死回生不是什么难事。”
阿弗微惧,手心不由自主地捏紧。
“景峻呢。”她压着嗓子问,“还有沈婵,刘嬷嬷,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赵槃听到她提其他人,尤其是那青袍书生,泛起阵火气。
他压抑了自己的情绪,骨节捏过她下颌,隐晦着说,“他们暂时没事。但是,如果这样的事再有一次,咱们就没什么条件可谈了。”
阿弗挣扎着推开他的手,前世他那风光霁月的样子毁得一干二净,“你那些卑鄙的手段使都使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卑鄙?”赵槃冷嗤,语气还沾了些凉凉的,“这种小儿科的游戏,还真算不上。不过,你今后再弄出什么新的花样儿,我倒是不介意奉陪到底。”
他有一百种法儿叫她屈服,如今一招都还没使,怎能担得起卑鄙二字?
阿弗脸色灰暗似菜色,别过头去不看他。
片刻后,她听到偏殿外细细微微的动静,还有铁条摩擦的窸窣声。
阿弗猛地望向窗户。
只见几个下人拿着许多铁条,从房室外面安了一层牢栅。密密麻麻的,就像牢房里关犯人的那种。
“别猜了。”他淡漠沉郁地说着,“就是你想的那样。”
阿弗感到喉咙里一刻窒息,“你……”
她急得团团转,他这是真要困死她吗?
她语气不禁软了下来,泪眼朦胧地仰头望着他,“殿下,别这么关我。我这次确实做错了,我给您道歉还不成吗?您叫他们走吧。”
“话是这么说,”赵槃泛出一丝冰凉的笑来,帮她把额前散乱的碎发掖到耳后,“可阿弗,我不得不防。”
阿弗气急,尖锐的指甲就要朝他挠去,被男子轻轻握住。
他低头吻了吻她浅色的唇,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水。
而阿弗心里却绝望地明白,他越是温和越是轻柔,做出的事就越冷硬无情。
晌午,赵槃给她叫了饭。
饭菜品种很全,全是滋补清淡类的,是从宫里请来的御厨做的。
他把筷子搁在她跟前,她却不肯吃。
他眼风扫了她一眼,带着点诱哄的味道,“听话。要吃饭。”
阿弗面无表情,“你饿死我算了。”
赵槃没说话。半晌问她,“真不吃吗?”
阿弗一声不吭。
“那好。”他疏离尽显,唤了人,“去叫人把景峻和刘婆子的饭食也停了。”
阿弗倏然瞪大眼睛。
“别。”她说,暗地里捏着骨节,拿起筷子就狠命扒着米饭,拼命地往嘴里吃。
赵槃手背却搭住她的手背,缓缓说,“别跟我置气。一口一口慢些吃,吃菜,喝汤,懂吗?”
阿弗灼灼的目光盯着赵槃,蓦然看见他手背上被她咬出的伤痕。浅浅的一个月牙形,齿印还栩栩如新。
她牙根痒痒,真想再咬一口。
东宫的下人们都以为这位胆大包天的侍妾被捉回来,不被打断腿也至少扔到暴室,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太子。
没想到太子仍然日日宿在她那里,还派了亲兵昼夜不停地看着她,滋补的东西日日都送进屋,宠得羡煞旁人。
吴嬷嬷和慧嬷嬷这两个嬷嬷自从上次从东宫吃了个憋以后,就没敢再找茬儿生事。只是阿弗逃跑的事情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皇后震怒,再次派了这两个嬷嬷,说什么也要把人带进宫里来,皇后要亲自惩处。
吴嬷嬷和慧嬷嬷这次带了皇后的亲传的令牌,可到了东宫连门都没进去。
侍卫们拿的,都是明晃晃的刀。
吴嬷嬷仗着有皇后的令牌,试图硬闯,差点被抹了脖子。
慧嬷嬷见状再不敢轻言无礼,领着吴嬷嬷哭天抹泪地回去跟皇后复命。
有了这两个嬷嬷做前车之鉴,整个京城贵女圈轰动,都知道一向冷性自持的太子有个捧在手心的金丝雀,是逆鳞,谁碰了谁就要倒霉。
关键是那女子好像还不愿意跟着太子,三番两次地想跑,得了这天大的便宜还卖乖,当真是矫情到了极点了。
白天,阿弗打开房门,迎头就看见从地面一直长到房檐上的道道铁栅栏,上面挂着两道锁。
铁栅栏的浓黑的影子投在她白净的脸上,令人苦闷不已。
她成了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是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觉得自己好难堪。
她跟赵槃的犯人有什么区别?
犯人还能有出狱的那一天,可赵槃一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赵槃依旧每日陪她用膳睡觉,顾及着她身上的伤,也没怎么碰她。
第三日下午,她鼓足勇气求他,说,“我想出去透透风。我再也不跑了,你就让我去后花园走走吧。”
赵槃置若罔闻。
她主动搂住他,落泪道,“求你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有毛病的。”
赵槃看出了她的心思,没回应她的话。
他告诉她另一个消息,“沈家二小姐,就要成婚了。”
阿弗哑然。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又说,“如果你好好听话,她成婚那日,我会带你去。”
阿弗倏然愣住了,为突如其来的惊喜愣了。
这无异于多日愁云惨雾中的一个好消息。
她揪着手帕,表面上却表现得很平淡,“谢谢殿下。”
他嗯了声,也没多说什么。
阿弗犹豫了一下,“那我能问问,殿下什么时候和沈大小姐成婚吗?”
赵槃神色微恍,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不喜欢的话,我斟酌着要退了这门婚事。”
阿弗急忙摆摆手,她恨不得赵槃娶正妃,多纳许许多多的妾室,这样的话,他对她的看管力度一定会放松。
“我挺满意的。”她话语里没什么起伏,“殿下娶她吧。”
赵槃神色一凝固,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沾了点明快似的。
他无缘无故升起一股暗火。
他手心倏然揽着她的后脖颈,托着她的脑袋,冷冽的气息洒在她身上,“你就这么希望我娶别人?”
阿弗不知他为何又要怒,恍惚觉得他好像不想娶沈家娴小姐。
她没说话。
本来他娶或不娶别人,她都是管不着的也没法管的。
她斟酌着措辞,“殿下,我只是想要个好相与的正妃。将来伺候您和她的时候,日子也好过些。”
赵槃凝注着她,神色稍缓。
阿弗咽咽喉咙,她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
她还希望这位正妃能倾国倾城,美丽大方,身世高贵。最好样样都把她比下去,她跟正妃比就是萤火比日月才好。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倾慕美丽的。
到时候,他厌倦了她,与新妇伉俪情深,应该就愿意把她这碍眼的人放出府了。
赵槃松了手,冷冷淡淡地道了句,“你不必伺候任何人。为难你的人,也不必进门。”
阿弗默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感激的话。
既然生逃没用,她逮到机会,死遁也要摆脱他。
28 画眉
◎他给她画眉◎
沈府。
沈婵因为触犯家规被打了三十手板, 之后被禁足在闺阁中。沈将军夫妇担心这个不听话的小女儿再多生事端,提前了她和晋王世子的婚事。
沈将军夫妇一连几夜都没睡好觉,唯恐太子会因为二女的事情跟长女退婚。
后来, 夫妻俩听说太子那侍妾被抓了回来, 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东宫对沈府的态度, 却是一日冷似一日。
沈将军夫妻俩觉得势头不对, 合计着该怎么把这件荒唐事给补回来。
沈夫人唤来长女,对她去东宫走一趟。太子虽然迁怒二女,但长女温婉贤淑, 什么都没做错过。
沈娴垂泪道,“母亲,太子哥哥他喜欢那卑贱的女子。我去了,恐怕也没什么用。”
沈夫人道, “你二妹这不懂事的孩子前些日子犯了大忌。我和你爹合计着, 为今之计, 唯有你主动去看看那侍妾才能挽回些颜面。”
沈娴有些嗔然, “母亲,你叫我低声下气地去求那侍妾?我不去。前几日宫里的吴嬷嬷去了被赶出来了, 我……”
沈夫人纠正道,“是求太子,为你二妹的事给太子赔个礼。你主动去看看那侍妾,叫太子殿下知道你是个能容人的,你才能顺利当上太子妃。”
沈婵沉默片刻,委屈道:“若是将来婚后,太子哥哥还是对那侍妾念念不忘怎么办?”
沈夫人摇摇头, “此言差矣。太子确是宠爱那侍妾的。可再宠爱, 不还是侍妾吗?记住, 你是东宫未来的正室太子妃。侍妾再多,太子妃却只有你一个。”
于是沈娴听了母亲的劝,带着一双玉璧、两盒养颜膏作为礼物,打扮得当,去了东宫。
沈夫人的意思是叫她为前些日子妹妹的事情给太子赔礼,可沈娴还想见见那侍妾,有些话要当面跟那侍妾说。
她报上了沈府的名字,东宫的侍卫倒没有像赶吴嬷嬷一样赶她,只是礼数周全地请她进了去。
多日不见赵槃的英俊疏离的容颜,沈娴猛然差点落下泪来。
她带着几分娇弱和委屈,柔里柔气地说道,“殿下。娴儿今日,是特意为妹妹的事情赔罪的,原是沈家管束不严,才导致弗姑娘……”
赵槃神色平静,打断道:“不必再提。”
沈娴又说,“今日,娴儿带来了一些闺家喜欢的礼物,希望叫亲手送给弗姑娘,也好叫她宽宽心。”
说着叫人将那些精致的礼物小盒子拿了上来。
赵槃瞥了一眼,“贵府有心。”
沈娴露出欣慰的淡笑来,忍不住说,“太子哥哥,你会生娴儿的气吗?”
赵槃轻微摇了下头。
沈娴欣喜,只觉得她的太子温润如玉又善解人意,是个翩翩君子。
他问,“还有其他事吗?”
沈娴低声道,“娴儿能见见弗妹妹在吗?有一些体己话,娴儿想亲自跟弗妹妹说。”
赵槃淡淡地说,“她这几日身体不好,见面就不必了。”
沈娴一时语塞,想来那侍妾还要再被多关些日子。不过今日的目的大体上已经达到了,也就不敢再多言絮叨,礼数周全地拜别后转回沈府。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太子待人既温和又疏离,霁月清风,如天上的淡星孤月,并不像是会做出什么强人所难的事。
她愈发想不明白那侍妾的心思了。
/
赵槃别了客人之后,来到酒楼和宋机饮酒。
两人这几日都被苦闷的事纠缠着,谁的心情也不太好。
宋机沾了点抱怨,“殿下,沈婵好歹是我未婚妻,您对她也太狠了。”
赵槃将一杯酒饮尽,才面色幽幽地说着,“这你该问我吗?”
宋机唉声叹气,“她也是。没事卷走您的小侍妾,委实是太多管闲事了些,该罚。可是那日您怎么能叫卫存去拿她,一个大家小姐,怎么能进锦衣司那种地方?去了可就回不来了。幸亏小王给拦下了……”
赵槃语气凉凉,“是你的了吗。你担心什么。”
宋机一时哑然。
半晌,他转移了话题,低声问,“那小侍妾为什么跑啊?”
赵槃眸色晦暗,不答。
他仰头又喝了一杯酒。
“之前,您不是忙着帮她找父母的事吗?”宋机有点想不明白,“……难道您没告诉她?”
赵槃瞟了他一眼,“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提前说有意思吗?”
宋机哦了声,觉得倒也对。
“我在晋州的探子来报,说卫国的使臣不日要过来京城一趟。到时候,可能这件事能有点眉目。”
赵槃不置可否,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小酌着。
“再说吧。”
宋机还没见过一向冷情的太子这般失落的样子。
半晌,忍不住劝了句,“殿下,您也别太放在心上。女人嘛最好哄了,对她好一点就行了。你对她好,她自然就知道您好了。”
赵槃轻言讽了他一句,“晋世子这么懂,沈二还死活不肯嫁呀。”
宋机再次哑然。
怎么每次一提到沈婵他都无话可说了?
“小王那叫刚柔并济。”宋机想了想,“……好像总来柔的也不行。下午的时候,小王要亲自去沈府走一趟,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还敢逃婚,反了她了!”
赵槃懒得听宋机胡扯,饮得三四分醉意便归了。
微风拂面,心神略一清醒,本来的三四分醉意也没了。
他定定神,唤人回了东宫。
他跟阿弗两人,还处于微妙的冷峙着。
那女子看起来柔弱,实则是不会先低头的。看起来温言细语,实则心眼儿里藏了不知多少小心思。
斟酌半晌,赵槃还是来到芳苑看她。
来得的时候,阿弗正披了件水色的毛披风,坐在房檐前的小凳子上,乖乖巧巧的,望着天空上一行行的振翅的大雁发呆。
她见他来了,也不藏也不躲,只是恹恹地低下头。
赵槃俯身握了握她的手。冰凉的。
他问,“看什么?”
小姑娘有些抗拒地把手缩回来,眼睫毛微微翕动,“什么都没看。”
赵槃眼里流露一丝情绪,“其实,你若是乖乖的,我倒也不一定非每天关着你。”
阿弗灰蒙蒙的瞳孔定定瞧着他,“那您愿意放我出去了?”
赵槃一时缄默,吻了吻她乌云似的长发。
阿弗心里沮丧,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她浑身不自在,借着起身的劲头从他怀里挣出来,“殿下……我刚才好像听见来客人了。是谁?是……”
她从沁月那里听说是沈府来了人,就下意识地以为是沈婵来看她了。
赵槃拉着她的手把她引回屋里,漫不经心地道,“是沈小姐。”
阿弗无甚表情地哦了一声。他这么说,应该就是指大小姐。
赵槃凝注着她,越瞧越觉得她身上的颜色着实寡淡。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上妆?”
阿弗不自在地避过头去,这有点明知故问了。
她连屋门都出不去,连寝衣都懒得换,上妆又给谁看?
“我不想画。”她懒懒寻了个措辞。
鸟语啁啾在窗户叫着,一片晨光隔着窗棂洒落妆台。
赵槃静默半晌,玉色般的手拿起一只黛笔,叫她坐了过来。
阿弗怔怔看着赵槃,他……这是要给她画眉吗?
向来夫妻之间才会画眉,丈夫给妻子上眉。可是他们又不是。
阿弗的眉毛甚淡,淡却又有形,是微微有弧度的远山眉。
黛笔刚碰到她的肌肤,她就下意识地往后躲。
他另一只手扶住她,嗔道,“别躲。”
阿弗唇角下沉,“痒。”
两人间一阵沉默。只有呼吸交织在一起。
细细的笔触滑过她白皙的肌肤,半晌,赵槃叹了口气,“生疏了。”
阿弗探着脑袋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那深浅合度的眉形,“殿下,您是经常给别人画眉吗?画得还不错。”
赵槃皱皱眉,“我只给你画过。”
她这话说得委实令人有点生气。他是太子不是什么浪子,画眉这件事怎么能用经常二字?
他从前经常帮她画眉,她好像都忘了。
阿弗淡淡的口吻,“哦。那谢谢殿下了。”
赵槃把黛笔搁在一边,若有若无地抚着她眉心的伤疤,问,“过些日子,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看看还能不能除去。”
阿弗嗤笑着扶开他的手,“殿下别开玩笑了,这都是多年的旧伤了?”
赵槃瞳孔围着云雾,朦朦胧胧的,“没开玩笑。”
阿弗一愣。旋即想起来,他应该是觉得自己的侍妾长个伤疤有碍门面。
她蓦然想起了第一次见赵槃的时候。
那时候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鲜血淋漓地倒在悬崖边。那俊美无俦的脸颊如金纸色,脆弱又孱虚,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她那时只是个采药的农女,把竹篓丢在了一遍,拼着力气把他背回了木屋。
那时的赵槃,既温润又少言,浑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跟现在偏执阴鸷的样子完全就是两个人。
她终究还是后悔救了他的,自己亲手、给自己编织了个牢笼。
阿弗不想往事重提,便转移话头,“殿下,您说要带我去参加沈婵的大婚,日子可定下来了吗?”
赵槃随口道,“嗯。立秋过后三日。”
阿弗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立秋,她还要整整在这里呆一个月。
想想就让人抓狂。
她无声地不满着。
赵槃沉了沉唇,最终轻叹一声,“明日起,你愿意去院子里走动,就去吧。”
阿弗追问,“真的?”
赵槃点点头。
他又没有什么关人的癖好。只不过前些日子,她委实太胡闹了。
“那……那些铁栅栏可以拆了么?”阿弗略带了点委屈地问,“门口束了这些东西,我感觉别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赵槃摇摇头,低沉地答她,“暂时不了。”随手掐掐她的水滑的脸蛋,冷声说,“等你再乖些。想出去的话,就找银筝拿钥匙。”
阿弗心中暗叹。不过这也算是争取到目前比较好的一个待遇了。
“我想在后院扎一个小秋千。”她又说,“秋天快到了。我想坐后院吹吹秋风。可以吗?”
“叫陈溟给你扎。”
他一概答应着,最后语味深沉地补充了句,“只是,阿弗,别再跑了。要不然,我真的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29 神仙侣
◎这女人念错诗我还觉得可爱◎
他甚少会这么温和地问她, 甚至还带了点商量的意味。
可阿弗知道,其实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不情不愿地吐出一个字,“好。”
赵槃很满意, 阖上眼帘, 轻轻柔柔地在她脸颊啄了一下。
阿弗垂着眼帘承受着, 心里还惦记着生死未卜的景峻和刘嬷嬷。
景峻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她, 她其实并不太想管那人的死活。但是连累到刘嬷嬷却是她不愿意的,不管怎么样,她都要把刘嬷嬷捞出来。
她待他吻罢, 柔声道,“殿下……能不能把刘嬷嬷还回来给我啊?”
赵槃动作一顿,眉梢轻挑。
阿弗赶紧又补充道,“刘嬷嬷是个老人家, 我、我因为自己的荒唐事害了她, 这些天我心里都很不舒服。您就放了她吧。”
赵槃漫不经心, “刘嬷嬷, 在老家,人已经告老还乡了。你还要来做什么?”
阿弗微瞪, “她不是被您给抓了么?”
赵槃摸摸她的脸,“我只是叫陈溟找到了人,并没拿人。”
阿弗彻底沉默了。
她这是被虚晃一枪。
不愧是纵横朝政的储君,手段真不是她能相比的。
赵槃看懂她的脸色,冷不防地抱过她的腰。
他的手指轻轻在她肩头摩挲着,“阿弗,我体谅你, 你也得体谅我一些。这回的事情, 我说处处都留了余地, 并没有说着玩。所以,也盼着你说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阿弗心里苦闷,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至于那个景峻……”他轻嗤了一声,“你想他吗?”
阿弗盯着他瞳孔里倒映的自己,“不……想。但是我想问问,您把他怎么样了?”
“不管你想不想,这辈子你应该都见不到他了。”他沾了点冷色,散漫地说,“漠北那边,开山需要许多劳力。你那位竹马身单力薄,正好去历练历练。”
漠北?
阿弗不知该说什么好。那种苦寒之地,去了那里,也跟流放差不多了。
更何况,景峻是去“开山”的。他连山路都走不好,难以想象起早贪黑地凿山搬石头会成什么样。
阿弗叹了口气。
随便吧,她也管不了了。她甚至有些愤愤地想着,这或许都是景峻的报应。
若不是景峻横插一脚,她早就和沈婵远走高飞了,还至于被困在这地方么?
有时候她还真怀疑景峻是赵槃派过来的细作。
……
翌日清晨,银筝按时给阿弗端来了热腾腾的避子汤药。
阿弗刚要喝,银筝支支吾吾,提醒道,“姑娘,汤药里换了新的药材和剂量。”
阿弗疑色地看向银筝。
银筝有些畏缩,轻声说,“前些日子吴嬷嬷的事彻底得罪了皇后娘娘。今晨,皇后娘娘派了人,赏了新的避子汤给您喝。”
阿弗捏了捏拳头。
可皇后叫喝,即便是毒药,她也不能不喝。
主仆两人正嘀咕着,见赵槃穿戴整齐地从内室出了来。他一手正理着袖口,瞥了眼那黑乎乎地药汁,便问了句,“是什么?”
银筝答,“回殿下,是、是姑娘要喝的避子汤……”
赵槃嗯了声。
“端下去吧。”
银筝带着点惊讶地抬起头,“禀殿下,这……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
赵槃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没听见孤说什么?”
“是。”
银筝明白了主人意思,不敢再多说。
阿弗见银筝走了,艰难地回神,低沉地问,“殿下,您是要把药方再给我换回来吗?”
赵槃道,“以后不必喝这些了。”
阿弗缄默半晌,提醒道,“殿下。太子妃马上就要进门了。我先有孕不好。”
她可不要等着喝那断子绝孙的落胎药。
她以后,还是要正经嫁人的。她还希望着能有自己的孩子。
“没什么不好。”赵槃筷子一凝,神色未动,“那是我们的长子或是长女。有了的话,就生下来。”
阿弗一时怔怔,随即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下。
他终于允了她上辈子的心愿。可是凭什么他允许她就一定想要呢?
她万般不情愿给他生孩子。
赵槃伸手握着略带阿弗微凉的手心,却若有所思。
这些日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他确实涌上来太多。
想娶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是她对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或许有个冰雪可爱的孩子,阿弗就会安分些,就会愿意呆在他的身边,以后跟他耍的小心眼儿也少些。
——他觉得宋机说的那些话不靠谱,这是他自己辗转思忖了几日,才想出的一个招儿。
……
在厨房做差的沁月看见银筝把避子汤原封不动地端了回来,一时也惊了。
想当初,避子汤还是太子殿下亲自吩咐她们看着姑娘喝的。
银筝也很疑惑,“难不成太子殿下允姑娘怀孩子了?”
沁月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不会的。你忘了,姑娘以前偷偷倒过避子汤,被殿下发现了,殿下当时很生气,冷了姑娘十多天。”
银筝觉得有点道理,“应该是……太子殿下怕皇后送的汤药里有毒,所以才没叫姑娘喝的?”
沁月琢磨了半天,也只得出这么个解释来。
太子殿下,是最重礼的人。
庶子女生在长子女前头的事,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
……
沁月上次看管阿弗不利,被打发去了厨房做事,这几日阿弗身边都是由银筝来照顾的,房门的钥匙也给了她。
赵槃上朝走后,阿弗便找银筝要来了钥匙。
她站在门外,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不过,赵槃只是答应她出来见见太阳罢了,她能活动的地方也就后院这么巴掌大的地儿。
小秋千早就在后院扎好了,除此之外,园中还移植了许多绽着芳香气味的花草。
蜂蝶翩跹其中,夏末温凉的风吹在脸上,稍微把她心头的郁结吹散了些。
银筝跟她讲着,说是园里的花草都是太子殿下精心命人挑选的,有一定的药效,连花草上的露珠都可收集起来,来年过冬充作煎茶的炉水。
银筝又说,“殿下原本只喜林树,是不喜欢这些矮矮的花草的。既然姑娘喜欢,便叫人一概移植了来。”
阿弗坐在小秋千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荡着,轻声说,“移植?他问过花草愿意么。”
银筝恍若没听清,“……什么?”
阿弗转移了话题,看向不远处,“那一盆小黄花,是不是叫蟹黄星?我记得花瓣能烹汤喝。”
银筝笑道:“可不敢烹汤喝。姑娘,那盆花不是寻常的蟹黄星,生性阴寒,闻着气味有凝神静气之效,若真喝了,女子会伤身的。”
阿弗故意追问,“怎么个伤身法儿?”
银筝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是中药草都是相生相克的,若是蟹黄星配上了什么与它五行相冲的药草,说不定会吃出毛病。”
阿弗从前是靠采药为生的,对于各类的花草的效用,不用看医术她也是精通一些的,不然当时也救不回来赵槃。
就拿蟹黄星来说,她就知道有好几种花木与这东西犯冲。
配个药在赵槃面前假死不难,难的是如何弄到药材,又如何让赵槃相信她是真的死了。
阿弗不知道赵槃懂不懂医理,瞒过他的眼睛可不简单。
可是要等赵槃厌倦了她,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况且,即便她被厌倦了也不一定能等来自由,等来的很有可能是一条白绫。
思来想去,阿弗猛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一件事。——那条关于卫国的密报。
卫长公主不是可能在宫变中没死,而就是没死。
按照前世的记忆,卫长公主回来,赵槃就会跟沈娴退婚,娶这位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而且,赵槃跟卫长公主大婚那天,应该也是她被赐白绫的死期。
只可惜前世她太眷恋赵槃了,一颗心完完全全地扑在他的身上。知道自己是卫长公主的替身后,她更是意志消沉,茶饭不思,这些看似没有用的线索便没怎么收集过。
此刻想来,真是后悔莫及。
如果前世是一本书就好了。她真想翻开来,把每一条能对抗赵槃的线索都圈下来,好好记住。
如今,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立秋过后三日,是沈府二女和晋世子的大喜之日。
本来长女还未出阁是轮不到二女出阁的,然沈将军夫妇实在是怕夜长梦多,怕这不听话的小女儿又生出什么乱子,影响沈家跟东宫攀亲,便跟晋王爷商定把婚期提前了。
新郎官宋机倒是没意见的,新娘子沈婵却是哭天抹泪地不愿意。
她认定宋机身体上有隐疾,一早晨摔花瓶撕嫁衣,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还是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丫鬟强行上了妆拖上花轿。
沈夫人在轿子边劝小女儿,“婵儿,娘亲不会害你的。晋世子是个多么周正的君子,别家女儿求都求不来的,你以后一定会感激爹娘给你选了这门亲事的。再说,晋世子喝中药也不是因为隐疾,你担心的那事根本莫须有……”
沈婵不理会,在花轿里哭声连天。
宋机身着红袍红花,坐在高头大马上亲自来迎亲。
他闻见哭声,叹了口气,朝沈将军夫妇微微一笑,“岳父岳母大人不必忧心。小王今后,定然叫她笑着回来省亲。”
沈氏夫妇听了甚是欣慰。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便朝着晋王府缓缓挺进。
费了半天劲儿终于和新娘子拜完天地后,宋机在宾客中踅摸了一圈,却还未见贵客。
他找来小厮,低声问,“太子殿下呢?不曾来吗?”
小厮答,“世子,殿下早日送了帖,说会来的。”
宋机哦了声,过了半晌,瞥见远处太子身形翩翩,踩着清冷的月色而来,时辰却是不早不晚。
宾客们本来一片喧闹,蓦然见了太子驾临,噼哩噗噜地跪了一地。
赵槃挥挥手只叫众人各享其欢。宋机迎上去,见太子身边还跟着一位面覆帷幔的清灵女子。
宋机恍然,是那个小侍妾。
太子居然舍得把她带出来了?
虽然两人天差地别的身份摆在那里,可此时此刻,月色正好,红烛漫天,他们拉着手站在一起,倒真宛若一对璧人。
宋机微笑着赞道:“闻琴解佩神仙侣……”
话说一半便觉不对,那小姑娘只是太子的一个侍妾而已,连侧室都算不上,说白了就是受宠些的奴婢,用伉俪之间的神仙侣来说却是不合时宜了。
宋机刚想说点别的把这话岔过去,赵槃听了却色若平常,垂帘看看身边羞涩沉默的小姑娘。
他扬唇回敬了句,“彼此彼此。”
阿弗带着帷幔看不见外面人的脸色,亦看不见赵槃脸上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淡笑。
她只是被赵槃紧紧握着手,又听到宋机调侃的话,浑身有点变扭。
入了雅席,那两个男人便开始谈论些她听不懂的话。
酒过三巡,新房里隐隐的哭闹啜泣声还是没停止。
阿弗拉拉赵槃的袖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想喝酒了。您能让我去新房看看沈婵吗?”
赵槃似有微醺的醉意,神志却还是清醒的。
他皱了皱眉,“不行。”
阿弗恳求道:“殿下……”
赵槃轻轻指着她,“已经答应你出来了,你是不是有点贪心了。”
若是叫这两个女子碰上了面、再演一出逃之夭夭的戏码他可上哪找人去?
宋机此时醉得更厉害些,伏在桌子上,含糊不清地说道,“对,殿下说的对、、你你、我我……我是新郎官!都还没入洞房呢,你这小姑娘家怎怎么能去……”
阿弗不理会宋机,专心求着赵槃。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醉酒的缘故,拒绝的口气好像不太严厉。
阿弗柔声说道,“殿下,我只是去跟沈婵把话说清楚。以后再也不跟她来往了。我和您,以后都做‘闻琴解侣神仙佩可好’?”
她是个孤女,认的字不多,诗更是一句都不会吟。刚才听宋机这么说,仿佛是句夸人的好话,便给记下来了,此刻正好用来讨赵槃的欢心。
只不过火候不够,记得不牢,把侣和佩两字都给弄颠倒了。
赵槃嗤笑了声,捏捏她精巧的耳垂,醉眼朦胧里看着这么个念诗的阿弗,着实是有点别样的意思,比平日里那副沉闷死板的样子好多了,甚至有点可爱。
神仙侣。……世界上就这么一个她,最可爱的,最令人倾慕的。
他要娶她的吧,他以后一定要娶她。不管什么身世地位,他也想要这样一个洞房花烛,和她的。
赵槃带着点迷离地想着。
阿弗却有点着急,一声一声地婉转求着,“殿下,行不行啊?”
赵槃挥挥手,答应了。
阿弗大悦,“谢谢殿下!”
她转身就要没影。
却听后面的男人突兀地道,“等等。”
阿弗脚步一滞,还以为他要改变主意。
却见赵槃支起了胳膊,望着案上一支烧得正旺的香。
“一炷香之内回来。”他轻轻补充道,“别扰了旁人入洞房。”
30 狭路相逢
◎沈娴陷害她他不信◎
前院酒席还在继续, 人头攒动,阿弗绕了过去,径直往后院奔去。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新娘摔瓷砸碗的哭闹声, 阿弗进去一看, 红盖头也撕了, 珠花也碎了, 这洞房比上战场还壮烈。
几个婆子正在新房里苦口婆心地劝着,其中一个婆子试图夺过她手中的剪刀,“二小姐您就认命吧!想晋世子生得一表人才, 又是唯一有世袭晋王资格的世子,别家千金求都求不来的!”
另一个婆子说,“如今拜了天地,您就是晋王府的人, 再这么闹下去, 两家都会难堪!”
沈婵含着泪水, 仍然拿剪刀比着脖颈, “都滚!滚!”
阿弗微叹了口气,跟那帮婆子说自己是晋世子派过来的丫鬟, 专程前来劝说二小姐的。
婆子们如遇救星,阿弗对她们道,“你们须得都退出去守着,也不能偷听小姐和我的说话。否则,自有晋世子问责。”
那群婆子自然是点头哈腰地应着的。沈婵猛然见阿弗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手里的剪刀轰然掉到了地上, 泪眼婆娑地叫了句, “阿弗!你怎么来了?”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自从上次策划逃跑失败后, 她们就没见过面。
沈婵说那日她并非有意失约,而是根本没能出沈府的门,就被成群的锦衣卫给堵住了。后来又被宋机用一顿舌灿莲花的说辞套出了江滩见面的事,这才导致阿弗也被抓了,不由得羞愧万分。
阿弗轻咬着舌尖,“不全怪你。要怪,就怪景峻那家伙。”
沈婵问,“景峻?你怎么又遇见他了?”
阿弗叹了口闷气,“那家伙……算了,别提了。”
沈婵盯着阿弗清瘦的面庞,颤巍巍地问,“阿弗,你跟我说实话,他、他……把你要拿回来,有没有薄待你?或是……打你?”
连沈婵这堂堂沈府二小姐都吃了父母好几棍子,阿弗只是太子一个不起眼的侍妾,逃跑了被抓回来,情形可想而知。
她这几日常常做噩梦,梦到阿弗被打断半条腿。
阿弗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何人。
她抿着嘴唇,默然摇了摇头。
他没有打她,甚至碰都没碰她一下,却拿走了另外一样更重要的东西。
——他彻底把她的自由给夺去了。
沈婵松了口气,“那就好。”
阿弗问,“你要去姑苏了吗?”
晋王的领地不在京城,宋机能常在京城游荡只是因为尚未娶妻的缘故。如今有了家室,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带着沈婵一块回姑苏了。
沈婵默然,半晌反问了句,“要是万不得已我得去的话,你能跟我一块去吗?”
阿弗垂下头。
这话问得傻,她当然不能。
沈婵明白了,“今天,是太子带你来的吗?”
阿弗点点头,“他是来给宋机贺喜的。”
沈婵别过头去,哽咽着说,“我绝不嫁给晋世子。那人朝三暮四,还心术不正,加上……那块还有隐疾。我嫁猪嫁狗嫁乞丐也不嫁他。”
阿弗瞥了眼窗外那群婆子,苦笑道:“……那就看你能不能撑过今晚了。我刚才在酒席上听世子爷的意思,对你好像势在必得。”
沈婵也陷入深深的苦恼中。
是啊,她都被塞上花轿了,到了洞房,还能抵得过一个男人的力气吗?
阿弗却觉得宋机吃软不吃硬,不像赵槃那样软硬不吃地难对付。如果沈婵假情假意地落几滴眼泪,博得那男人的同情心,再反过来拿捏那男人应该没问题。
可惜,她的这位好姊妹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火爆脾气,如何会服软卖可怜?
“反正我长姐跟太子殿下的婚期将近了。”沈婵咬着牙说,“阿弗,到时候你想走,我应该能把你捞出来。还记得前几天给你画的画像吗?我正帮你找父母呢。到时候,若是你父母亲自来跟太子要人,于情于理都顺理成章。他不放,就会落得个强留民女的口实,他会顾及自己的名声的。”
阿弗有点犹豫,她父母她都没见过,隔了这么多年,沈婵又到哪里找去。
“若是找不着呢?”
“找不着,找个假的也行。瞒天过海,总会有办法。”
阿弗不太相信沈婵这招能奏效。赵槃的手段她已经领略过太多了,好像不太会被这点小阻碍给绊倒。
“你等我消息。”沈婵信誓旦旦,随即又苦笑来了下,“等我……我,先把宋机这一关过了再说。”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阿弗没敢多耽搁,跟沈婵说了几句便要匆匆往回赶。
她低着头从小路上原路返回去,心里念叨着刚才沈婵的话。
虽然胜算不大,但也是一条出路,她该试试的。
而且,万一……她心里存了一丝侥幸,万一她的父母当年是被迫与她失散的,万一这些年他们也在找她……那她没准还能有一个家,有一个亲人,不用再像眼前这般漂泊,做那无根的浮萍。
想到这里,她眼角微湿。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阿弗走上了一座小桥,无意间撞上了两位贵女。
说撞其实倒也不是撞,其实只是肩膀剐蹭了下罢了。
那贵女登时叫住了她,“哪来的婢子,没长眼吗?”
阿弗连连道歉。倒不是她怕了那贵女,而是委实怕赵槃。
耽误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没准又要生气,以后想出来就更难了。
那贵女抱怨道,转身要走,“真是晦气。”
阿弗也要走,却听另一贵女温声叫道,“这不是弗姑娘吗?多日不见,怎么,给抓回来了?”
阿弗脚步蓦然一滞。
这声音……莫不是是沈娴?
她回头一看,刚刚自己撞的那人正好是赵槃的妹妹赵璎。
真是冤家路窄。
阿弗暗暗腹诽。
她再次道了歉,想赶紧脱身,“对不住,两位贵人主子,是奴婢没看清路。”
沈娴略带讽刺的声音响起,“弗妹妹,着什么急?尊卑之序,你也不懂吗?”
灯火昏暗中,阿弗不大能看清两人的神色,但对方明显要找茬儿。
可她真的赶时间,没工夫跟这两人耗。
阿弗再次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公主,沈小姐,是奴婢的错,一时有所冲撞,给您赔礼。”
赵璎还记得上次在东宫的仇,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打量着半跪着的阿弗,“弗侍妾,你倒是很会伺候人。连兄长那样一个冷性子的人,都给你勾了魂魄去。你到底会什么手段啊?”顿一顿,似笑非笑,“怎么出现在晋王府?莫不是又盯上了晋世子?”
阿弗下巴微微扬起,不卑不亢。
公主说话,实在难听。
经过上次的交战,阿弗已然摸清赵璎是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草包,连她兄长的一成的功力也无。
阿弗温然道,“公主,奴婢会不会伺候人与您无关,会伺候人也不会伺候您。至于奴婢为何出现在晋王府,您贵人有大事,这种小事也管不着的。”
赵璎手里的团扇啪嚓裂成两半,刚要发怒,只听沈娴冷冷地说,“弗妹妹,公主管不着,我这个主母可管得着了?”
阿弗一时皱眉。
主母……?
赵璎讽刺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兄长要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在这呢。”
阿弗微微一笑,“自然是管得的。不过,您还未曾过门,妾身现在还只听殿下一个人的。”
沈婵脸上波澜不惊,缓缓地朝她走近了几步,“是么?”
“你觉得,太子哥哥真的喜欢你吗?”沈婵说话低沉沉的,像一把裹着寒芒的镰刀,“弗妹妹这张脸,长得有点像故去的卫长公主,所以他才把你留在身边的。你知道吗?”
阿弗莞尔。
她当然是知道的。
被当替身这种事,或许前世她还会难过,可此刻却完全吓唬不住她了。
她再不爱赵槃,在他面前只剩下虚与委蛇,自然,他倾慕谁也跟她没关系。
“当替身也好,能让殿下高兴就行。”阿弗没再忍气吞声,故意柔了几分语气说,“……他总是要留我在身边,我也不想,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句话半真半假,听在沈婵和赵璎耳朵里,却是无比地气人。
沈娴拳头紧握。
前些日子,这贱女跑了,太子哥哥把她追回来,居然愣是没伤她一寸皮肉。换了旁人,打断两条腿也是轻的。
“你很得意是吧,”沈娴婉转笑着,“不过,你很快就要后悔刚才说的话了。”
说着,只见身边两个丫鬟伸着双臂就朝阿弗撞来。
这条路是晋王府的小径,黑灯瞎火,没什么过往的人。正好这有一片小湖,就算把活活把人给淹死,外人也不会发现。
阿弗前世就是这么被她们弄下了湖,肺管子里呛满了又脏又冷的水,被救上来的时候险些高烧烧死。
所以她此刻想也不用想,就意识到了危险。
没等被那两个丫鬟扭住,阿弗就下意识地躲了开,却不想正好踩到了赵璎的绣鞋。
“哎呦!”赵璎吃痛,立即站不稳,脚下踉跄,误打误撞地竟然把沈娴给撞下了湖。
只听“噗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
阿弗愣愣坐在桥上,傻眼了。
赵璎也傻眼了。
丫鬟也是半晌才反应过来,哭泣着尖叫道:“啊——!快来人呐!我家小姐落水了!!”
……
赵槃赶到的时候,眼见三个狼狈不堪的女人,其中一个湿漉漉,另外两个呆滞如鸡。
他沉着眼色,下意识地就奔向那个浑身湿漉漉、被毯子裹着的女子。
来的路上他就听说有人落水了。不用想,肯定又是阿弗那个蠢女人。
沈娴和他那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这朵菟丝花跟这两人狭路相逢,下场可想而知。
他恨自己一时醉酒心软,又把她给放出去,若是有什么事……
赵槃一把掀开了毯子,毯子下的人很陌生,却不是阿弗。
他眼底难得凝了一下。
再一看,在桥上畏畏缩缩地待着的人才是阿弗,身上的衣服好像没湿。
沈家丫鬟早把太子当成自家姑爷,见太子行色匆匆地赶来,哭天抹泪地指责阿弗,“是她!太子殿下!是她想要谋害我家小姐,竟把我家小姐活生生推下了水!太子殿下,她想谋害您未来正妃!您要给我家小姐一个公道啊!”
“我没有。”阿弗低声辩驳着,嗓子也哑了。
此时晋世子以及其他宾客也都赶到了,众人聚成一团,都被这出妻妾争宠的大戏所吸引,就连新娘子沈婵也从新房里跑出来了。
沈婵看了看自己长姐,又看了看阿弗,脸上青白交加,迷惑又难以置信。
赵璎站出来力证是阿弗推沈娴下水,还说阿弗其实也想把她推下去水,一干丫鬟、老妈子,包括许多不知从哪蹦出来的侍卫,都证实公主所言非虚。
赵槃眸色晦暗,睨了阿弗一眼。
陡然,阿弗被这一眼睨得浑身发冷。
这种场合,这样的人证物证,他是不可能不信的。
万夫所指。阿弗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没落水保住了一条命,但是也完了,光侍妾谋害未来太子妃的罪名就够把她杀十次。
沈娴还没有醒,赵槃叫人把她送回了内室,并找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
宋机略带调侃说道,“殿下,这一回,小侍妾真够无法无天的,搅了小王的洞房花烛不说,还把您未来的洞房花烛给搅了。您可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赵槃冷冷骂了句,“滚。”
不多时,沈将军夫妇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皇后的吴嬷嬷和慧嬷嬷也到了。
沈夫人扑在昏迷不醒的女儿床前哭得死去活来,沈将军也瞪红了眼睛,“殿下,侍妾竟敢谋害正妻,世上绝无此理!您今日要是不处罚那胆大包天的女子,老将就撞死在这根柱子前!”
说着便作势要血溅当场。
吴嬷嬷也见缝插针地道,“老奴两人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皇后娘娘只说,尊卑有序,殿下今日必得杀了那女子,或是把那女子也按到冰湖里去泡一泡,否则,此事娘娘会追查到底……”
阿弗被两个粗手大脚的嬷嬷拉着胳膊,塞着嘴,心里越来越绝望。
这些人义愤填膺地指责了自己这么半天,赵槃一直都缄默没出声,想来一出声,就是把她拉下去杖毙的旨意了。
只可惜,她今生还没翻过身来……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深不见底的黑夜里了。
阿弗颤颤阖上眼睛,浑身抖个不停。
说不怕死是假的,死时会很痛很痛,何况她还是死的不明不白。
她就不明白,明明是沈娴先要置她于死地,她为求自保躲开了,怎么就有错了?
她心里一万个委屈,一万个不甘,一万个不服,却有口不能言。
“确实该杀。”
半晌,只听赵槃清冷的声音响起,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落在冰凉的地上,掷地有声。
阿弗笑着闭上眼睛。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维护他的正妃。
此举仿佛大快人心,沈将军等人松了口气,连躺在榻上昏迷的沈娴也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儿。
正当此时,赵槃的话锋却忽然变了。
他说,“不过,孤的人,要杀,也须得把罪名问得清楚。否则,谁动了,孤便先送谁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