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白衣教
国子监教谕教舍内,被称作高老的老者用过饭,刚放下手中的碗筷,一旁的老仆见了立即递了茶与他。
一旁的贾琰见了,也紧跟着放下手中的碗筷,见贾琰放下了筷子,身旁的老伯也跟着为他倒了杯茶。
这边贾琰端起茶杯,刚饮了口茶,又听高老先生温声又谢道:“今日有劳小友了。”
贾琰听了,放下手中的茶杯回道:“先生客气了,学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也不过是搬些书的事罢了。”
见贾琰这般说,一旁的高老只轻抚了下胡须,盯着贾琰一如之前般慈善地笑了笑,虽未说什么,却也不再说什么客套话。
喝过茶,贾琰接过老伯递来的书,便准备告辞回去,心中想着,“他许久未归,墨砚那边应是已等得着急了。”
还未待他行礼出声告退,只听耳边响起高先生的声音道:“小友,可是对盐政感兴趣。”
听到这话,贾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看着书页上写着的《大雍盐政志》回道:“家中有一长辈在外任职,便想要了解一番,想着到时兴许也能用得上。”
一旁的高先生听到竟是这般,笑着抚了抚手边的胡须道:“那倒是巧。”
这般说着,他又出声问道:“不知小友对这盐政一事可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贾琰听了拱手回道:“学生不才,谈不上什么见解,只是略知上一些,翻来看看罢了,说来盐商政法一事,也只是知道些盐官,盐律,盐税之事,其它倒是摸不清门道,只是书上浅,盐商一事又兹事体大,非亲见亲闻所不能解,更何况这事正是民之所食,生之所需也,学生更加不敢妄言。”
一旁的高老听了这番话反倒笑了,只见他端起茶杯,笑容和蔼道:“小友年纪尚浅,便知道这些已是有心,盐商政法一事向来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未到其中,难免不解其中的关窍。”
说到这,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站立在一旁的贾琰,脸上露出了几分欣赏的笑意道:“不过以小友如今的年纪已有这番见解已是难得,不必妄自菲薄。”
说完,他语气顿了顿,含笑着看了眼眼前神色坚定的少年,又开口道:“无过既谈到民之所食,生民立命,不知小友可对山西廖桐之事有何见解。”
说到山西廖桐之事,就要说到几月前,当今四皇子带兵前往山西平叛一事,谈到此事贾琰虽未曾离京也是有所耳闻的。
山西此地地势险要,又接连遭了三年灾,颗粒无收,天灾横行,百姓疾苦,正是民愤积怨之时,一个教派的兴起彻底引起了山西民愤的爆发。
这教派自兴起以来发展的极快,不到三个月便聚集了数十万难民,一路从山西廖桐,联合周边的崇安县,卫县一举攻到了山西总省衙门。
说来一个有意思的点,这教派为自己取名白衣教,意名自己是由大罗神仙派下凡间普渡众生的,众信徒归顺于它,便可保其衣食庇体,健体无忧,众生平等,天下大同。
又向外宣传“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黄天将死,苍天将生”,“国君不慈,万民揭起”。
贾琰想到这,拱手行了一礼回道:“山西廖桐一事依学生看来为天灾人祸也,大灾三年,颗粒无收,百性疾苦,难民四起,民不聊生,那白衣教便是借此趁势而起的。”
一旁的高先生听了点头道:“那依小友看这白衣教可否能成得了气候,那些难民到时又该如何。”
贾琰听了抬头神色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先生,掷地有声地答道:“古往今来,无论何派,何教,皆由民愤,民心所成,如此论之,又必将由民心,民愤所散。”
“而至于大灾过后,山西难民之事……”,说到这,贾琰停顿了下,思索片刻,方才抬头,看着眼前的高先生,答道:“届时恐这教派群龙无首,人心涣散,这些难民心中害怕被当作叛贼绞杀,不妨提早派些当地民众,前往说服,以安民心。”
“民之所求,无过是一食一寝一安,他们所求,便是天下万民所求,学生私以为民心所向,天下承安,便是来之于此。”
来之于那个能给他们“安”和“食”的君,君慈而民心向,君暴而民心翻。
不过这最后一句,贾琰并未说出,而是在说完前面的话后,便停下来神色认真且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若是他猜的不错,应是前任内阁首辅高启真,高先生!
上方在贾琰的一番话说出后,一直坐定一旁的高先生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少年,大笑出声,接着出声发问,贾琰随之应答。
一老一少,一问一答间,两人越说越投机,贾琰所言虽浅,但确能句句言中其中关窍,见他凡事都能道出不俗的见解来,高先生心中也起了些爱才的心,便多与他谈了些。
一时不察,半响转过,直到见天色不早,贾琰才堪堪止住话头,向一旁的高先生告辞道:“天色渐暗,恐房中下人担忧,学生惭愧,只好向先生先行告辞。”
听到贾琰的话,高先生面色和善地挥了挥衣袖,接过一旁老伯递来的茶盏道:“既如此,你便先回罢。”
说完,他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视线转到贾琰手中拿的书,缓了缓又道:“你若得了空,也可到这院中与老朽说说话,盐商上的事,老朽虽谈不上精通,但也是略通上些的,你若有疑,也可来此向我解答。”
贾琰听了,握书的手一紧,脸上随之露出欣喜来,不过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高先生,他垂眸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过后,方才神色恭敬且认真地向眼前的高先生行了一礼道:“学生谢过先生教诲。”
一旁的高先生听了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道:“既然时辰不早了,你便先回吧。”
贾琰听了再次行礼与高先生和一旁的老伯告了辞,推拒了老伯要送他的话,便一个人拿着书出了院子。
从院内出来后,已是日暮西沉,见时辰这么晚了,贾琰心中恐墨砚等的急了,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随着脚步声,天色也渐渐彻底暗了下来,原先路上还能偶遇一、两个着书生长衫的学子,这时也渐渐地看不到身影了。
一时之间诺大的国子监里显的极静,静的贾琰只能听到他一人的脚步声在青砖路面不时地响起。
抬头望向远处,他也只能透过淡淡的月色看到一排排房屋书舍安静地立在青砖石路旁,便再无其它。
一片寂静中,贾琰不由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又转身回头看向远处今日所遇到的高先生的住处,神色暗了暗。
昏暗的月光下,他脸上的神色一半隐在阴影中,一半被朦胧的月色照着,一时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瞧不清,看不透。
远远看去,他站在月光下,月光落下,落在世间众生上,却唯独好像将他遗忘了,月光终是没在他身上停留,姗姗然又远去了。
在一片寂静中,贾琰心中只觉得一片平静,这一刻好似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皇权,争斗,家族,命运,荣华富贵,百年昌盛,这一切好似与他有关,又好似与他无关。
月夜下,微凉的秋风吹来,吹起地上染了黄的残叶,吹过素青色的长袍,渐凉,确也恰好,盯着远处古朴的房顶,一瞬间他似有些恍惚,停下脚步,恍若隔世,随之他的耳边也响起了一声轻唤。
“二哥哥。”
听到这声轻唤,贾琰顿住,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一些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闪过。
前世今生,前尘往世,过往种种,命运交缠,画面太多,他有些分不清了。
他是误闯入这红楼梦境的人,也是这红楼的不归客。
他是谁,他要去哪,他来到这方世界又要做些什么呢?心底隐隐有个声音,不停地出声发问。
面对这接连的发问,贾琰不知,一时竟有些答不上来。
只是冷静片刻,转念想起心中的人,他又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抬眸看向远方,虚虚落在一处,深深地看了一眼后,又转而神色坚定地握紧了手中的书,脚步调转,毅然决然地转身继续向来时路走去。
他不知他从前是谁,也不知他将来想要去哪,更不知他为何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他只知,只知他爱的人在这,这里从前不是他的家,可这里有他想守护的人,那便是他的家,只要这样便好,便幸。
只是还未待他走出多远,半路上就先在拐角处碰上两个“熟人”。
此“熟人”非彼“熟人”,别人都是熟人见面相见恨晚,格外欣喜,到了贾琰这却是不如不见的好,毕竟半路上突然见到不喜的人,多少是有些“晦气”的。
想到这,贾琰脚下停顿了一瞬,拿稳了手上的书,好正以暇的将视线落在刚好堵住他去路的两人身上。
上下将两人扫视了几眼,目光落在他们不知被谁收拾了,打的鼻青脸肿的脸上,看到那些伤痕,贾琰唇角不禁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对面的郑译瑞、郑译星两兄弟见了,原本就因半夜赴宴归家时,被突然冒出的一批蒙面人给揍了的怒火勾了出来,如今又被人当众嘲笑,顿时无能大怒道:“你一个没落勋贵出身的五品小官之子,还敢嘲笑我们。”
第82章 褚兄
听到这话,贾琰脸上神色未变,只是唇角嘲讽的意味更甚,眸色沉沉地落在这两人身上,上下扫视了几眼,才缓缓开口道:“若是我没有记错令父好像也只是一个四品武官而已,而你们目前连个童生也不是,只是个庶民罢了。”说到这贾琰看着拦在他身前的两人,眸中多了丝嘲讽。
看到贾琰眼中的嘲讽,郑译瑞怒道:“你!”
见他动怒,贾琰只轻笑一声,抬眼看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郑译星沉下神色道:“怎么,我有说错吗?”
话落,贾琰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平稳,染了些许与往不同的戾气,目光狠厉地盯向两人,再次出声问道:“你们说是与不是!”
郑译星两人见他突然变了脸色,咄咄逼人起来,不由心虚,瑟缩着想要往后退去。
一旁的贾琰将这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眸色暗了暗,紧接着又看到两人脸上惶恐的神色,唇边溢出一抹讽刺。
理了理自己的衣角,他才又继续语气平淡地开口发问道:“怎么,你们两个庶民,见了皇上亲封的一等爵,不得行礼跪拜吗?”
此话一落,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眼间着郑译瑞、郑译星两人神色越来越阴沉,眼中还带着些凶狠。
尤其是郑译瑞他性子不如他弟郑译星阴毒能忍,听到这话,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便想要上前与贾琰动手,不过未待他上前又被一旁的郑译星拦了下来。
只见一旁的郑译星神色阴测测地盯着另一边的贾琰道:“二哥不要冲动。”
伸手拦下郑译瑞后,他又转头看向贾琰,语气不善地威胁道:“你不要忘了,你虽是皇上亲封的一等爵,当今太后可是我们郑翼王府郡王的亲外祖母,你敢让太后的外孙们向你下跪行礼吗?”
听到这话,贾琰不由地笑出了声,想这郑译星不知哪来的脸,也敢真的来扯太后这面大旗来吓唬他,这京城中的人,谁不知太后是如今的郑翼郡王的亲外祖母,的确是郑翼王府的靠山不假,但这可不是他郑译瑞、郑译星两个四品武官之子的靠山。
想到这,贾琰只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心中升起一丝厌烦,不想再与这两个蠢货过多纠缠。
在郑译星越发得意的神色下,只面色沉静地开口道:“说完了吗?既然说完了,还不赶快行礼,难道还要我等你们吗?”
见贾琰不受他威胁,郑译星脸上得意的神色僵硬在半空,眼中阴鸷更甚,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敢!”
贾琰听了只冷声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敢。”
就在僵持中,一道声音从角落传来,“瑾忠说的对,见了皇上亲封的一等爵,哪有不拜的道理。”
话落,只见一位身穿墨绿色云纹锦袍,头带玉冠,剑眉星目,举止粗犷大气,看着便颇具勇武的少年自一旁角落中走出。
见到来人,郑译瑞,郑译星两人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其中郑译星在看清来人的脸后,神色中透出几分心虚与慌张。
来人并未理会郑家两兄弟的心思,而是先走到贾琰身侧,行了一礼道:“褚某,无意偷听你们的话,只是碰巧路过于此,还请见谅。”
贾琰虽不知这少年的身份,但也不会无故怪罪,便也同样抱拳回了一礼道:“无碍。”
见贾琰神色并无异样,自称褚某的少年神色一松,看了看一旁的郑译瑞两兄弟一眼后,视线又转到贾琰身上,开口道:“我姓褚,名遂良,是京中承恩候府的,说来与你们荣国府也是旧交,年岁比你略大上些,贾弟不必紧张,同承璟一样称我为褚兄便好。”
贾琰听了他这般突然的自我介绍,一开始有些惊疑,不过听他提起刘承璟,又观他神色坦然,仿佛在说什么在寻常不过的事,也收起了疑心向其拱手道:“褚兄。”
见贾琰答应,褚遂良英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在认了贾琰这个“贾弟”后,又转头看向郑译星两兄弟脸上的伤,语气不耐又带着些嘲讽道:“郑译星,我看你们两兄弟这伤还是挨的轻了,要不然怎么还像疯狗一样乱咬人,这可不乖。”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听着的人如郑译瑞,郑译星两人却当场变了脸色,只见两人脸上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神色难堪至极,牙关作响,双拳紧握,似是要上前与贾琰两人动手。
只是最终两人还是没胆真的与褚遂良,贾琰两人出声较量,只敢恨恨地盯着两人,道:“那你们如今想怎么样。”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好似一开始先出声挑衅的不是他们般。
贾琰听到这话,冷笑一声,看着眼前神色阴沉好似受到天大屈辱的两人,心中实在厌倦再与他们做过多的纠缠,神色冷淡地开口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时辰晚了,还是快些行礼拜见的好,省得浪费时间。”
一旁的郑译瑞,郑译星两人听了,脸上屈辱感更甚,只是碍于时势,又有褚遂良在旁盯着,不敢再生出什么事端,咬牙向贾琰行了拜礼。
贾琰静静地看着身前两人如受屈辱般地向他行礼,良久才神色淡淡道:“滚吧!”
话音落下,郑译瑞,郑译星两兄弟眼中恨意更甚,只是他们更是胆小怕事,见风使舵,惯会阿谀奉承,攀附权贵的势力小人,如今境况,自是不敢当场发怒的,只敢将眼中的恨意敛下,带着怨恨离开。
一旁贾琰看到了郑译星两人临走时眼下的阴狠,只是并不在意,今日他若是退让了,郑译星两人也只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更加奚落嘲讽于他,不会有一丝不忍,他又何须对他们宽容退让。
宽容与退让,对他们这些小人而言,只是示弱的信号,小人是不会因他人的宽容而心存不忍,放弃施暴的,小人只会因你的退让,而更猖狂毫无避讳罢了。
第83章 来信
这边,见郑译瑞,郑译星两个令人厌恶的家伙终于离开后,褚遂良冷哼一声,他心中虽瞧不上这郑家两兄弟平日的作派,但今日有外人在旁,又在监学内,不好生出事端,平白惹得祭酒、师长们不喜,不然他这次定是不会轻易放过这郑家两兄弟的,不过转念想到今日朝中发生的事,想着这郑家两兄弟也风光不了多久了,心中倒是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贾琰心中则是对于郑家的事并不关心,对于郑家两兄弟会不会因此事怨恨于他,他更是内心毫无波澜,值得他费心操心的事太多了,先不说贾府上那一大摊子烂事,就是这两个月京中突然冒出的什么甄家,南安王府牵扯到的江南盐商等事就足够令他头疼的了,比起这些,郑家还真轮不上他值得为此费心。
无过虽是不在意,贾琰对于郑家两兄弟的一系列的言行恶事,心中仍感到十分厌恶,前些时日的书院大比陷害刘承璟的事,他还没有忘,只是他这些日子养伤没有腾出手罢了,要不然今日这两个跳梁小丑又怎会再次完好无损地蹦跶到自己面前来。
至于说值得他放在心上的人那也不过寥寥几位罢了,其中更有他为之珍重爱重之人,他人怎可与之相提并论,拿来讨论。
想到这,贾琰不由地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眸色暗了暗,心中想着他不能再等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握住先机,到时即便不能全身而退,但无论如何也要先将林姑父从扬州官场上摘出来才行,更何况如今的他虽等的起,但甄家可未必有耐心再等了,与其来日被人将刀架于颈侧,日日不安,不如先下手为强,做那执刀人来的好。
见贾琰一直沉眸不语,一旁的褚遂良以为他是害怕郑家两兄弟来日伺机报复,出声宽慰道:“琰弟不必担心,这郑家两兄弟风光不了多久。”
贾琰听了,收回思绪,看着这位行为颇为仗义,又很是自来熟的褚兄面上一笑道:“劳侯世子费心了,今日贾某多谢侯世子解围。”
听贾琰道谢,一旁的褚遂良赶忙回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更何况今日我也并未帮到你什么。”这话说的也没错,即使今日无他,贾琰也有办法收拾这郑家两兄弟的,今日不过是让他撞了个巧罢了。
最终见天色实在不早了,贾琰两人也只是略微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分头离开了。
与那位颇为豪爽英气的褚兄分开后,贾琰看着黑沉沉的夜色,加快脚步回了国子监的住处。
刚一进门,便见院内墨砚急急忙忙上前迎道:“二爷,您怎么才回来,小的午时去藏书阁寻您也未寻到。”
贾琰见了,递过手中的书,回道:“今日在藏书阁内偶遇一先生,幸得其指点,一时忘了时辰,便回来的晚了。”
话落,进了屋,又见屋内桌上放了些包裹出声问道:“今日可有何人来过。”
见贾琰问起,一旁的墨砚将书放好回道:“是咱们府上派人送来的东西,嘱咐小的们好生照顾您和三爷的身子。”
说完,他又小心地抬头看了眼贾琰的神色,拿出一封信递给贾琰道:“老太太让人传话说既然您不愿回府养伤,好歹写封信与她,也让她和太太在府上安心。”
听到这话贾琰神色未变,伸手接过那封信又道:“太太可有说什么。”
一旁的墨砚见二爷接了信,神色平淡,瞧不出喜怒,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回道:“太太并未托人传话。”
话落,他自觉不妥,失了言,小心地抬头瞧了瞧贾琰的神色又补了句道:“太太与您是嫡亲的母子,您又是害怕她们担心,才让人瞒着的,想必太太不会因为此事与您生怨的。”
贾琰听了手上拆信的动作顿了顿,淡淡地“嗯”了声以作回应,神色瞧着并未有什么变化,墨砚见了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是他自知方才失了言,此时也不敢再多言。
贾琰将信展开,见信中多是嘱咐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的关心话,其他倒是未多提,看着信上的字迹,贾琰眸色沉了沉,心中知道祖母虽气他受伤却瞒着府里,但心里还是关心他的。
一旁的墨砚见他看了信,心中犹豫再三还是将今日收到的另外两封信并两人送来的东西交于贾琰道:“二爷,这是林姑娘和薛家大爷派人给您的。”
听到墨砚提起黛玉,又见一旁放着的一包扬州特产,贾琰心尖不由颤了颤,看着那信,面上还是一派冷静吩咐墨砚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到墨砚走后,贾琰瞧着手中的两封信,踌躇良久还是先拆了写有薛蟠名号的那封,只见上面写着,“南安王府,甄家囤兵于南!”
见到这行字,贾琰不由怔了怔,双目紧紧盯着这行字,数秒后,方才抬手将信纸置于烛火上,看着只一瞬便被火光吞噬待尽化作灰尘碎屑的残灰,烛火通红,贾琰反而笑了笑,虽然料到这个薛蟠不会与他平白无故送信,但没想到他还真是一出手便给他了一个惊喜。
想到这,贾琰低头抚平手中另一封信信角一处的褶皱,瞧着它想着刚才看到信上的内容,深黑色的瞳孔中情绪翻滚。
良久,他指尖颤了颤,还是伸手将它拆开了,直到见到信纸上写的是与往常一样的关心话,贾琰心中才不禁松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何在看着这封信时,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与心虚来。
……
看过信,吩咐墨砚将落下的灰屑打扫干净后,洗漱过后贾琰便进了里屋。
房内烛火将室内照的通明,贾琰坐在床前与平时一样温读着书,看似与往常一样,只是今夜不知为何心绪总是难安,随着心中的焦躁不安越演越烈,以及胸口处越来越烫的胎记一起搅得他不宁时,他索性放下了手中的书。
看着胸口上红的似是要烧起来的胎记,贾琰不由地默了默,见它突然这般,贾琰沉默了一瞬后,起身熄了灯便准备先休息不管它。
许是见自己竟被如此忽视不理了,这枚玉佩形状的胎记,或者说是玉魂似是被气到了,一时这胎记周身竟浮现出些许薄雾,不过只一瞬又消失不见了,无人察觉,甚至于身为身体主人的贾琰也未察觉到。
第84章 诏令
翌日一早,洗漱过后,墨砚照旧去监学内的食堂里提了饭回来,见墨砚回来,贾琰也正好放下了手中的笔,将信纸封好,吩咐道:“你今日将这几封信递回家中。”
得了吩咐,看着桌上那几封信,墨砚心中料想应是给老太太和林姑娘她们的,便将信小心收好,应了声,“是。”
收了信,又见自家二爷从一旁取出一枚通体漆黑,上面刻有些铭文小字,小巧精致的印章来。
只见贾琰拿出这印章交与他道:“你回府递过信后,去前院寻贾三、贾五他们,让他们这段时间找人盯紧郑家二房,尤其是郑家那两兄弟。”
墨砚听了二爷吩咐,接过印章,保证道:“小的记下了,明日一定将二爷的话带到。”
看他记下,想起昨日偶遇到的褚遂良,贾琰又开口吩咐道,“顺道你再派人打听下郑家最近可有犯什么事,惹了上面的怒,到时都一并报来。”
墨砚听了,将贾琰的吩咐仔细记下后,又将饭菜取出摆好,请自家二爷用饭。
贾琰这边刚用过饭,那边就见刘承璟带着满脸不情愿的贾宝玉进来。
见两人进来,贾琰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一旁墨砚递来的帕子,看向门外走进来的两人笑着问道:“可用过饭了。”
这边刘承璟带着不情不愿的贾宝玉进来后,听了憨笑着回道:“双喜他们一早便打了饭,我们用了饭才来的,是吧宝玉?”说着刘承璟就将话转到了贾宝玉身上。
这话一出,房内众人连同墨砚都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贾宝玉。
一旁的贾宝玉顶着众人带着笑意和询问的目光,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在触及到二哥贾琰脸上的笑时,最终还是将“他是被刘承璟给强拉过来的,才不是要特意赶早来看他的话”咽下,看着眼前二哥带着笑意的神色,点了点头,默认了刘承璟的话。
身旁的刘承璟见他点头,不由地松了囗气,又见两兄弟间气氛冷淡,又开口打圆场道:“琰弟,如今你身子如何了,伤口可还疼。”
听到刘承璟的话,一旁的贾宝玉也不由地看向贾琰,目光中隐隐带了些关心。
贾琰看着众人询问的目光,笑着回道:“已经无碍了,多谢刘兄和三弟的关心。”
话落,他又看向贾宝玉问道:“三弟近日可好,可有觉得功课辛苦。”
贾宝玉听了面上有些不自然,嘴上硬绑绑地回道:“有茗烟在,我一切都好,二哥与其关心我,还不如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吧。”
说完,他看了眼贾琰的神色,又补了句道:“既然身体好了,改日休沐也不要忘了回去看望老太太和太太,免得总是让人担心。”
贾琰笑着接受了他的“批评”和“吩咐”,回道:“三弟放心,下次休沐我一定一早就回府去看望祖母。”
一旁的贾宝玉见他对自己的话并未有什么不满,还虚心接受了自己的批评。
如此一来,他面上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同样也不好再出声责怪,只嘴上向贾琰说道:“你既知道便好,也免的倒时又让老太太她们担心,我上次回府,还见二姐姐询问你的情况,又不好向她明说什么,你下次回去可要与她好生说说才好交代。”
贾琰听了,知道是迎春她们挂念他,心中蓦地一暖,笑着向贾宝玉感谢道:“有劳三弟了。”
贾宝玉听了只轻“哼”了声,未再多说什么,同时众人也明白这件事在两兄弟之间便算过去了。
见两人终于重归旧好,一旁的刘承璟也不由地笑着上前道:“我看时辰不早了,琰弟、宝玉咱们还是快些出发去教舍吧,免得到时误了时辰。”
两人听了才又一同出门向教舍走去,刘承璟在其后跟上。
——
贾琰这边,在与贾宝玉分开后,与刘承璟一起也转而进了他们所在的教舍,因贾宝玉在另一处教舍进学,故不与他们一起。
这方,两人刚进去,便见教舍内嘈杂声不断,形如闹市。
两人定睛看去,只见正前方以朱禄和李承明为首的两派学子正在争论不休,不过他们俩人素来不睦,时有争吵,更甚至吵到面红耳赤时大打出手都有。
所以虽然许久末来教舍,但在看到这幅场景时贾琰也不感到有多惊讶!反而面上一笑,心中还能淡然地想着,一会他是先要帮朱兄说理,还是要与李兄他们一同裁判?
不过这次他可是猜错了,朱禄与李承明这次可不是因为往日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他们是因为今早朝廷下发的一道诏令而争论不休!
当然,因素日不和,朱、李两人或者说是两家,对今早下发的这道诏令各持已见,互不相服。
说起这个就要说到四个月前山西判乱,四皇子出兵平乱一事,由于朝廷派兵,再加上起兵谋反的判军本就是一群手无寸铁的难民,所以在面对来势汹汹,武器精良,作战有序的士兵时不到三个月便溃不成军了。
而此次诏令就是关于如何处置投降的判军而下的。
由于这些判军大多是由山西一带因受灾而流离失所的难民组成,所以在战败后关于如何处置他们在朝堂上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以户部尚书为首的旧派认为,应该收敛降兵,从轻处罚,毕竟五万判军不是小数目,若都处死或流放皆是一个不小的工程,更何况这里面还包括了大部分山西境内的平农、百姓,他们可是山西重要的人口生力,若没有他们来年开春谁来耕种农田?何不如从轻处罚,也为山西省内今后保留生息。
而以吏部尚书为首的新派则认为,若不下令从重处罚判军,放虎归山,那今后国内各省皆可效仿,恐有国朝动荡之险,更何况这些叛军参与谋反,其心可诛,怎可轻易放过,应将逆贼头领通通斩首,其余按罪处罚,凡有参与者皆流放边关,编入贱籍,后代永不入关。
为此,朝堂上下就这两种观点争论不下,最后见朝内嘈杂一片,朝内大臣争的面红耳赤,当今被吵的不耐,最后还是拍板定下,让吏部派人核查统计此次判军名单,按罪处罚,其余罪名较轻者遣回原籍,三代内不能从仕,跨省移居,另山西巡抚及各县官员凡有勾结判军,私结营党者,一律当斩,抄没家产,家人同罪。
第85章 摇秋词
就今日早朝的事众人争论半响也未争论出什么,也不用贾琰凭理,因为冯助教来了。
看到冯助教带着书本走来的身影,众人都立刻停止了争辩,慌忙的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好,翻出书本诵读了起来。
待冯助教严肃的身影走进,看着众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认真诵读的场景,欣慰地点了点头。
待看到贾琰时,见他看着无恙,知他应是伤好的差不多了,也不禁松开了紧皱地眉头。
又见众人都在认真温习书本,照例提问了下众学子学问,虽有一、两个答不上来的,但总体还是不错的,冯助教也只按例罚了那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
……
一直到午时,冯助教授完今日的课,才宣布散了学。
见冯助教拿着书本的身影消失,李承明等人才起身向贾琰开口关心他的伤势恢复情况。
贾琰听了,顶着众人关心的目光,起身笑着谢过来自同窗的关心,并解释道:“刘太医的医术很好,如今他的伤口已无大碍。”
众人听了心下放心不少,又纷纷笑着开口恭贺贾琰得圣上爱重,封爵之喜。
更有好事者,起哄说:“待贾兄弟伤好全后,一定要开宴宴请我们这些同窗学友才好,皆时也好尝尝一等爵的佳肴,沾沾喜气。”
贾琰听了只笑着拱手应合道:“一定,一定。”
——
这边贾琰周围恭贺声不断,热闹一片,贾府内的停月阁内也是如此。
只见阁内坐着满屋子的女孩儿,林黛玉,贾探春,贾惜春,贾迎春,史湘云,薛宝钗等都聚在了此处。
众人笑着围坐在一起,不知谈论着什么,笑语宴宴,衣香鬓影,焚香谈诗,好不欢乐。
只见众人坐在一处不知又商议出什么有趣玩法来,由史湘云打头,手中拿着竹制的桶签不断摇着,口中还念念有词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摇完之后,她又随即从竹筒抽出一支签来,待看了自己的签,她留中不发,笑着又将竹签递给下一个人。
她身侧的黛玉接过,未做他想也紧跟着抽了一支签出来。
只见其上面写的是:“牵牛星与河汉女有关的上联。”不禁俏脸一红,顶着众人询问的目光,也将签子留中不发,将竹筒递给了下一个人。
一旁的探春接过,随即也抽了一签出来,见上面见着:“河汉,复几许两词。”略一皱眉,但也并未做他想,同样留中不发,将竹筒递给了身旁的迎春。
……
如此这般,一轮抽完,除了先前黛玉与探春的签外,其余人抽中的如下:贾迎春的“纤纤,弄机杼。”
贾惜春的“皎皎,擢素手。”
史湘云的“相去,一水间。”
薛宝钗的“河汉女,不得语。”
除此之外还有李纨的“终日,零如雨。”
王熙凤的“牵牛星,清且浅。”
文姨娘的“擢素手,弄机杼。”(她身份最低,便坐在最末端,同样也是最后一个抽的,原本这样的场合是轮不到她这种身份的人出现的,只是恰好众人来此玩时,她就带着丫鬟在此处了,总不好让人为她们腾地方,赶她们主仆走,便由王熙凤笑着劝说一同留下玩了。)
待众人都抽好了各自的签后,由平儿说出本轮中签者,“凡是抽中词中有牵牛星的此轮抽签为魁首。”
“抽中弄机杼的罚酒一杯,赋词一首。”
听到平儿的话,王熙凤亮出自己带有“牵牛星”的签,乐道:“看来这轮魁首要先落到我身上了。”
话落又听一旁的史湘云,惊道:“林姐姐抽到的词也有牵牛星,林姐姐也是魁首。”
众人听了不禁又是一乐。
待到抽中“弄机杼”的领了罚,又作了词,众人才算作罢,又重新理了签了,由两位魁首开始新的摇签。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贾迎春外,这位没进府多久平日里在府中不声不响的文姨娘,竟也作的一首好诗。
不禁惹得王熙凤多看了两眼,细细打量了一番,不过想到这人进府时,贾琏提的一嘴,从前也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小姐,虽然门第低了些,但也是读过书,识些字的,只不过命途多舛,家中遭了难,才流落到戏院那种下九流的地方的。
想到这,王熙凤便收回了视线,笑着同黛玉她们一同摇签打趣。
坐在末首的文姨娘,面色如常,即使被这位贾家颇有威名的二奶奶,当面打量也仍然面色如常,神色举止温柔柔弱,不显分毫,直到王熙凤收回视线,嘴角也依然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像是从未察觉般。
……
期间史湘云接过黛玉递来的竹筒,见其心神不宁,不由地关心问道:“林姐姐,可是有何心事。”
黛玉听了瞧着手中的签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要紧事。
史湘云见了,也不好再多问,抽了签转身便递给了下一位。
而一旁的黛玉瞧着手中的签子,只心中自己知道,她其实是担心挂念着贾琰的,贾琰在国子监受了伤的事她是知道的,只他不想让她担心,她也便不再多问,平日里也只当自己不知。
可这一个多月来,他都没传来什么消息,老太太那里也没什么动静,虽原先心中有气他瞒着她,可这些时日过去了心中难免担心念挂。
近日里更是忧心忡忡的,让紫娟她们好不担心,又不知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又想着二爷临走时的吩咐,莫要让自家姑娘忧心太多,都不免有些着急上火了。
所幸恰巧有史湘云这次又被贾母接到府上小住,众位小姐们聚在一起趁着这几日天色好,秋高气爽,办了摇秋词的小宴,黛玉也能出了解个闷,也好一个人总是待了房里,多思,多想的好。
这里顺道提一句的是,因贾琰受伤的事,事发突然,不仅有关皇子,后来又由贾琰他们在监学中递来的信说此事可能与牵涉重大,兴许与先皇太子一脉有关,让他们府上谨言慎行,便由贾母作主吩咐府中不可大肆宣扬此事。
所以贾迎春这些小姐也被瞒了下来,只知贾琰在监学里救了当今的十五皇子,得此获封了一等的子爵,并不知其还受了重伤,更不知其中的牵涉。
第86章 藏书阁再遇
等到终于摆脱了那群“热情似火”的同窗,回到在监学的住处,贾琰才不禁松了口气,无他,实在是这些同窗们过于“热情”了些,好险他才能赶在午时前从这些人的重重包围圈中走出来。
房内的墨砚见二爷回来了,忙端上一早便备好的茶水与自家二爷倒上。
贾琰接过茶水,饮了一口茶水,重新理了衣角,才算平稳了气息,不显得那般急促,凌乱。
见他喝了茶,墨砚才又在一旁小心地问道:“二爷今日还要去藏书阁吗?”
贾琰此时看着手中茶杯中飘浮着的深绿色茶叶,不禁有些出神地想着,“不知道林妹妹如今在府上可好,刚入了秋,这几日天气时好时坏,也不知她身子可好……”
这般想着,耳边突然响起墨砚的声音,方才收回了心神,放下手中的茶杯,回道:“用过午膳,再去也不迟。”
一旁的墨砚听了,忙去提自家主子今日的午膳来。
——
用过午膳,贾琰照常去了藏书阁,至于为什么来这,无它,即便不是为了科举仕途,国子监内的藏书阁也是迄今为止国朝内最大的藏书阁,其内名家典著,史书记载尤如浩瀚星河,经典汇集,仅凭这点,贾琰也是爱来此处的。
他并不是一个醉心于仕途,沉溺于手掌大权的人,随意掌控他人生死的人。
对于权势,贾琰知道这是他踏入仕途,踏入官场,身为贾家人所必不可少的东西,同样这也是能帮林妹妹父亲官场无忧的一大利器。
可面对权力的诱惑,贾琰始终不敢贪心。
君不见,沧海悠悠,权能通天地,也能让人丧于天地,贪念心起,都将成那万丈深渊下的枯骨。
他贪心,也不敢贪心,他贪心地想和林妹妹能有一个未来,也唯恐这份贪心会弄巧成拙,错伤佳人。
人皆有贪念,他并非圣人,对于这点贾琰十分坦然。
等到再次进了藏书阁,贾琰照常找到自己要看的书后,准备寻一处偏僻的角落看书。
只是他并未想到,这次同样好运的碰上了高老先生。
只是看这位老先生,愁眉不展像是心情不佳,贾琰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拱身行了个礼,便打算换个地方了。
正待走,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坐吧!不是先前说了要找老夫我解答关于盐政上的政论吗?”
“你且说说,你有什么不解?”
贾琰听了,虽不解高老先生此举何意,但还是照实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古语有言,君子不辞负薪之言,以广其名,可学生有惑,若言多而不符,虽广但从众者为多,又当何解?”
贾琰的这句话,是说朝中关于扬州押送官盐船支沉没一事,众人都站队从众,互相推诿,更有甚者夸大其词,混水摸鱼,结党营私的。
听到贾琰的这番话,高先生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抬头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方才不急不缓地回道:“善为政者,弊则补之,决则塞之,小友何必自扰之。”
而一旁的贾琰听到,语气却染上几分激动道:“若是善为政者,又何至此!”
看着面前神色激动的少年,高先生起先未语,沉默良久,就在贾琰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失了分寸时。
他面前的老者吐出了在他今后的仕途生涯里影响了他一生的一段话。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不仁,休怪万民怒!天与万民生,亦与万民灭。”
“若粟不裹食,贤不纳之,卿何谋?”
“若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易子而食,惨绝人寰,天不作为,卿当何谋?”
“若他日登高,一人之下,权倾朝野,风光无限,卿又当何谋?”
“皆时,道是民重亦或是权重。”
“卿可知,卿可说。”
突然,面前的高先生一改往日的温和而变得咄咄逼人。
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和善儒雅,德高望重的老人,此时却老态骤显,双眼布满红血丝,满头白发,心中似有无限愤懑的老人,贾琰一时竟有些被震住。
他从未想到,看似最为忠君爱国的高首辅,高先生,也会说出如此离经判道的话,这不禁冲刷了贾琰对这个封建时代古板守旧的士大夫形象。
可当他转念一想,原本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古人说出的,只是如今从这个一向遵从君臣纲常的大儒口中说出所带来的震憾更大。
而当将这些时日因忧心边疆战局,山西民众,皇权倾轧,昏君当道等等朝局乱象,心中所有的不满,愤怒通通述出后,高先生看着眼前这个似是被自已吓到的少年,突然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惊扰了角落里其他专心看书的学子,方才停止。
大笑过后,看着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失语的学生,又转而安慰道:“老夫这几日心情不畅,失了言,还请小友不要放在心上。”
贾琰听了回过神,知道先生误会了,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失神,而是太过于震惊。
这样的话,也许在现代社会,一个普通的学过几天历史的高中生便能侃侃而谈,因为相比这个时代那个时代所接受的君臣思想几乎为零,但这话是出自一个自幼便接受君臣,伦理纲常典型的士大夫形象的人口中说出却最是震撼人心的!
短暂的震惊过后,贾琰摇头,坚定地出声道:“先生大义,不必妄自菲薄,君子大义,从不逊于天地。”
听着面前这个年仅十三、四岁少年的话,看着对方认真的神色,高先生不禁眼眶微红,想来他自幼习文,少时立志登科,学得一身文武艺,报与帝王家,而今四五十年载,终不忘少年志,却也难免辛酸泪,志虽远,却与帝王之愿两相违,终不达。
如今见了年轻的贾琰,少年英气,雄姿勃发,倒让他突然想起年少时志气雄发的自己来。
第87章 回府
“先生。”贾琰沉声行礼道。
“坐吧,不用多礼。”高老先生吩咐道。
等到贾琰拿着今日的策论,递与先生后,两人就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高老先生他,并未收贾琰为徒,他自致仕,已有十余载不再收弟子了,如今能亲自教授一、二也不过是看其心赤诚,让他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人老了,看到年轻的孩子,就会想起从前求学艰辛的自己。
况且,难得见出身勋贵的后代能有如此刻苦,致力于科举之路的,难免提了兴趣,顺道指导一、二。
待今日授完课后,贾琰照往常一样提出了告退,只今日又行礼多道了句,“明日恐怕不能来听先生授课了,家中祖母来信,要他务必趁休沐回趟府上。”
高先生听了,也并未有什么不满,他指导贾琰这位学生这些时日里,知他性格稳重,知进退,所以此番听到贾琰的请辞,也顺便与他批了假,吩咐道:“既如此,你明日回府看望家中祖母后也不必急着赶回来,待休沐结束后再回来也不迟。”
贾琰听了,知高老先生并未因他的贸然请辞而不悦,郑重行礼谢过先生后,方才告辞。
——
“二哥,此次老祖宗叫咱们都务必回去,可是有何要急事?”同坐在马车内的贾宝玉忍不住出声发问道。
听到这话,贾琰睁开了一直闭目养神的眼睛,迎着贾宝玉期待的目光,缓缓回道:“我也不知。”
听到这话,贾宝玉原本期待的神色不免失望,要说他近日相比贾琰可是在监学里过得如鱼得水。
原先总以为这监学里,也不过都是一群沽名钓誉之辈,庸俗污浊,实在不堪为伍。
可谁让他在监学里碰上了刘承璟这个交际达人,看贾琰潜心进学,不敢上前打扰,就拉着其弟弟一起整日交朋会友,宴请诗会,好不快活。
两个不爱科举仕途的人碰到一起,可算是碰到了此生知己,今日一同赴孙某的宴,明日去参加李某的诗会,得了闲还一同溜街逗鸟,日子过的可是再没有这般舒坦的。
只一点,刘承璟的同胞妹妹得知后,十分不满,她平时最不喜欢这样擦脂抹粉的富贵公子形象,只觉得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对与其结交的哥哥刘承璟,更是鄙夷,觉得其不光胸无大志,眼神貌似也不好。
一旁的贾琰,见其这般神色,不禁有些发笑道:“怎么,在外与刘兄他们玩的不开心吗?”
听到这番话,贾宝玉面上不由怔住,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心中大惊:“二哥怎么知道的,他不是一直专心读书,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吗?呜呼!完也,刘兄骗他!”
此时要是让刘承景知道贾宝玉心中所想,一定会跳起大喊无辜,他怎么知道贾琰在每日刻苦读书时,还能留心关注弟弟的情况。
再说他们每日出去都格外小心,谁知道还能被贾琰知道,再说他要不说这样的话,贾宝玉能安心地跟着他一同出门愉快的玩耍吗,他能有这样痛快的日子吗?
无视了贾宝玉脸上小心翼翼的讨好神色,贾琰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地想:“他长的有那么可怕吗?竟让他这么怕他?”
不过看着贾宝玉脸上害怕的神色,他还是缓和了神情,道:“玩归玩,但也不要荒废了学业,不然让老爷发现又该罚你了。”
“你也不想到时让太太和老祖宗为你担心,受怕吧?”贾琰反问道。
一旁的贾宝玉听了不由地心虚起来,他这段时间光顾着玩乐了,学业非但没有一点长进,就连落下多少也未可知,一想到老爷贾政的那张黑脸,就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想到这,忙向贾琰求情道:“二哥,我知道错了,不该贪玩而荒废了学业,等这次回了监学,我一定加倍努力将落下的功课补上来,还请二哥莫要与老爷说。”
贾琰听了挑眉,不置可否,他觉得,等不到下一次了,这一次回府若遇上老爷,宝玉估计都逃不掉。
想起贾政黑着一张脸,大喝:“孽障!”的样子,贾琰也不由地同情起这个弟弟来。
贾琰觉得他这个三弟其实并不适合走仕途,他更善长与人交际,凡是与他相识的人,贾宝玉其实与他们处的都很好。
舞文弄墨,吟诗作画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贾宝玉对这些都很善长,甚至十分出彩,相反身为勋贵子弟却勤学苦读的贾琰才是他们当中的异类。
对比贾琰的独树一帜,可望而不可及,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官宦人家出身的公子哥,更乐意与水平相当,志趣相投的贾宝玉相交,毕竟没人会喜欢,一个父母口中的“别人家孩子”,那个人还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拍马不及的人。
不过想到,进士及第又是这个时代读书人所必生追求的目标,即便将来不入朝为官。
有朝廷钦点的进士出身,即便将来分家也不至于让贾宝玉真的沦落到庶民的身份,贾琰还是心中默默决定,要在学习上时时鞭挞这个弟弟。
第88章 回府见林妹妹,难为情。
且先不说贾宝玉回府后会不会受到老爷贾政的责罚,只是随着马车越来越接近荣国府的时候,贾琰不由地心中紧张起来,一别两月他还没准备好如何与林妹妹说呢(/_\)!!!
现在的贾琰可算是自食恶果了,一时间都有些坐立难安,心中不免担忧地想,“若是林妹妹因此生他的气,不理他了,怎么办?若是不理他也就罢了,到时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想到这他就更加愁眉不展起来。
一旁正苦恼功课落下,害怕被老爷责罚的贾宝玉,看着身旁一会叹气一会又愁眉不展的二哥,心中疑惑,猜想:“难道二哥也会害怕被老爷检查功课吗?不是吧?不是吧?难道他平日里刻苦读书都是装的!”贾宝玉疑惑。
看着,这两兄弟回府不见喜,反见忧愁,今日也算真正做了对“难兄难弟”了,只是这“愁”却大相径庭。
一个“少年不知情滋味,只把相思诉断肠。”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个却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其实所有的担忧都是多虑的,黛玉若真是生贾琰的气,就不会在他养伤期间还专门托人与他送东西了,他本就受了伤,哪有在于他置气的道理,心中更多的是担忧罢了。
而至于回府后,贾政会不会因贾宝玉荒废了学业,而斥责、责罚于他,那就真的只能说听天由命了,毕竟贾政若有心责罚,贾宝玉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与其过度担心受怕,不如坦荡接受,说不定到时还能免受些皮肉之苦。
不管这两兄弟心中多少愁绪,马车最终还是停在了荣国府门前。
府门前一早便收到消息候在此等着两位爷回府的管家,见马车停下,不禁赶忙带人上前迎道:“二爷,三爷,知道您们今日回来,老太太一早便派我们在这里等着。”
听到来人的话,贾琰两人下了马车,知道老祖宗今日想必是一早便念着他们兄弟两的,贾宝玉也忙催促管家道:“那还愣着什么,还不快带路,去见老祖宗。”
那管家听了忙招呼其余下人带路,两兄弟回了府也没顾上先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奔贾母的住处。
刚一进屋,瞧见上首坐着的贾母,两人都不禁红了眼。
贾宝玉是从小便极得贾母宠爱,自小便与老太太亲厚,此时想起竟有两月未见老祖宗了,未与老祖宗时常伴在一起说话了,不由地红了眼眶。
贾琰是一进屋便迎着这位老太太关心慈爱的眼神不免红了眼眶。
贾母自两人一进门便将视线紧紧地落在两人身上,此时见两人停在原地,不由地出声催促道:“快,快走近些,让祖母好好瞧瞧你们。”说着就欲起身走向两人。
贾琰两人见了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老祖宗。
老太太被两个孙子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一会摸摸这个的肩膀,拍拍那个的胳膊,又挨个细细打量一番,见都康健地很,放才放心了下来,道:“好,好,好,见你们都没事,老婆子我才算能安下心来。”
说着,看向贾琰的目光,隐隐有泪光闪过。
贾琰见了不禁心中一痛,口中喊道:“老祖宗,我……”
贾母听了只是冲孙子摇了摇头道:“你们都大了,平日里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老婆子我管不了那么多,只一点你们要记住,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保证自己的安危。”
“蒖玉,你可明白?”说完,贾母神色慈爱地看向贾琰。
贾琰迎着老太太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次他确实是鲁莽了。
见孙子明白了,不待他再开口说些什么,贾母先挥手赶人道:“行了,想你们也是一进府就先到了老婆子我这,快别耽搁了,快去见了你们老爷和太太,晚间在陪我这老婆子说话。”
贾琰两人听了,见老祖宗态度坚决,也不再多留,想着先去拜见老爷太太,晚间再好好陪着老祖宗说话也不迟。
这般想着,两兄弟又行礼退下,准备去见贾政两夫妻。
只是还未走出荣庆堂,贾琰就碰上了那个这两个月他日思夜想的人。
“林妹妹……”,见到来人,贾琰不禁喊出声道。
听到贾琰回府的消息,便急急忙忙带着丫鬟赶来的黛玉,此时在见到真人时,也不由地红了眼眶。
又不由地上下细细打量他一番,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方才放下这两个月以来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想道,“他无事便好,这样她也好安心了。”
第89章 “孽障”
久不相见,又互相牵挂着的两人静静注视着彼此。
直到一直跟在黛玉身后的紫莺轻轻地碰了碰自家姑娘,提醒自家姑娘,知道你们两位主子久不相见,心中难免牵挂着,可这先前虽有府上老太太的话,但这不是还未走过什么正经流程的,还是要先避让些的好。
被紫莺在身旁轻轻碰了一下的黛玉回过神来,瞧了一眼正看着自己出神的贾琰,慌忙地垂下双眼,带着丫鬟与贾琰两兄弟见过礼后,道了句,先去拜见老太太去了,便匆匆往贾母的院子处去了,连先前想要关心问上几句的话也未说出。
瞧着黛玉远去的背影,贾琰咽下了想要关心的话,沉默地看了一眼前面人远去的背影,也带着人转身向贾政夫妻的院子处走。
站在原地,落后两步的贾宝玉,瞧了瞧林家妹妹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二哥带着人走远的身影,张了张嘴,敛下眼底的情绪,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不傻,虽然府上的人都说他又痴又傻,但二哥对林家妹妹的心思他总归也能看出一些来。
林家妹妹确实很漂亮,除了薛家的那个姐姐外,林家妹妹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妹妹了。
但是他也知道,比起自幼便聪慧懂事的二哥和成熟稳重的大哥,他除了是这贾府上的三爷外,就什么也不是了,比起二哥他确实配不上林家妹妹。
——
“孽障!”伴着清脆的茶碗碎掉的声音,一声大呵,从贾政书房传出。
房内顿时一片寂静,无人敢上前劝阻正气上心头的贾政。
屋内,看着满片狼藉的地上,跪在下首的贾琰不由地叹了口气。
只不过,当他又看向同样跪在地上红着眼倔强地看着贾政的贾宝玉和上首明显已经被激怒的贾政,不禁觉得更加忧伤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当贾政说起作文章要昼夜研习,学人经典的时候,他就有预感要完。
看着众人吓的都不敢说话的样子,跪在下首的贾琰心中不禁吐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样吗?还要问这种问题?”
“你难道不了解你爹是什么人吗?你就敢说这样的话!”
“一个两个的玩不起就别玩!”
原本贾琰两兄弟奉贾母的话,来给贾政夫妻问安,岂料来时,贾政正在书房与清客畅谈,听闻他们回府来了,便忍不住将儿子叫到书房。
见贾琰两兄弟进来,几个清客便纷纷恭维起贾政来,贾政被这三、两个惯会奉迎的清客捧的飘飘然,便起了当面考较两个儿子学问的心思。
贾琰倒是一如既往稳定发挥,到了贾宝玉这虽说答的不算多好,但也算是过关了,可他偏偏在贾政谈起作文章时要多加研习时,说“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
这话一出,不禁惹得贾政大怒。
贾琰在一旁听了也不禁抚额,知道贾宝玉有时候爱犯轴,但他竟不知他这般“勇”,在贾政这个一向酸腐顽固自诩清高的读书人面前说别人做的文章都是日夜修缮,加工修改出来的都是无病呻吟,拾人牙慧,假惺惺的作派。
这不是和当众说别人“虚伪”、“假清高”有什么区别。
第90章 “还疼吗?”
看着跪在下首一脸倔强的贾宝玉,因由清客在旁劝说,贾政斜眼扫了这个胆敢忤逆父亲的不孝子一眼,想着,“等他腾出手来,定要这个不孝子好看”,因此只重重冷哼一声,眼不见心不烦,挥手让两人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贾琰瞧着一直低头一言不发的贾宝玉,也没说什么,更懒得上前训诫什么。
他只是他哥,又不是他爹!他爹他都敢当面讽刺,他要是说上几句就管用,不如这爹给他当得了。
要他说贾宝玉就是个奇人,说他嫉世如仇,鄙弃功名利禄,可他从出生就生在了富贵窝里,打小便金尊玉贵的养着,人间疾苦世态炎凉,他又何曾体会过几分?这偌大的荣国府大大小小的主子,能有如今的富贵体面,哪一样不是靠着‘权钱’养着,口上说着敞亮,谁又真的能剥清自己?
阶级分明,弱肉强食,权力至上就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
满口的仁义道德,至孝至善,至纯至洁,自由平等,只是空口宣扬,有谁会真的理你?不过是感动感动几个见识浅薄的小丫鬟罢了,传到那些上位者耳中不过是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罢了。
须知,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没有荣国公之孙的身份,又有谁还会因为他待人温和,倡导平等而钦慕于他,更不要说要一辈子伺候他这位爷了。
夸他纯真多情,平等待人,温和善良,痴情公子,都是高看于他,说他软弱至极,自私多情,懦弱不堪大用,倒是真的。
若不是他的懦弱,原先的晴雯会因他而死,若不是因为他的懦弱,林妹妹也不会早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便是贾宝玉的真实写照。
想着这些,贾琰沉着脸抿了抿唇,更觉得与他没什么好说的,到了自己的院子时,带着人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落在身后的贾宝玉,脚下怔愣片刻,抿紧了唇,也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清风阁院内,见自家二爷脸色严肃地从外面走进来,留守在院子里扫洒的小丫鬟不敢上前打扰,只一个腿脚麻利些,赶忙去请了晴雯姐姐们过来。
屋内见自家二爷回来后便神色不佳,晴雯也只敢端了茶水上来,候在一旁,不敢多说什么。
喝过茶水,平复了心绪,贾琰才出声问道:“这两个月,府上一切可好?”
晴雯听到这话心下一松,赶忙回道:“府上一切都好,听到您封了爵老太太和太太还下令全府上下赏了一个月月钱,咱们院子还多赏了两个月的。”
说完,又小心地看了一眼贾琰的神色又道:“紫鹃姐姐也特意来了趟,说给爷您道喜呢。”
贾琰听到这,手下一顿,想着刚才碰见林妹妹的情形,摸了摸心口的位置不由地有些心虚,“她应该是不知的吧?”
又不由地想着,“她这两个月可好,饭用的比平常如何,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一旁的晴雯见自家二爷端着茶杯,神色不明,沉默不语,也不敢上前打扰,行了一礼,只拿了茶盘小心地退下。
……
晚间,贾母便派人早早地叫两个孙子去她那用饭。
贾琰换了身素青色常服,便带着人去了老太太院子。
晚膳间,老太太许是还未听说贾宝玉又惹了他老爷生气,一直都眉眼带笑地给两兄弟夹菜。
待到陪老太太用了膳,又说了会话,贾琰才从贾母院子出来。
看着已经有些昏暗的天色,贾琰有些恍惚。
穿越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也说不定?
至少这里的月亮很漂亮,不是吗?
贾琰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由得有些感慨。
只是这月亮也不属于他一个人的,意识到这点之后,站在月光之下的贾琰不免有些沮丧。
月亮,好似来到这里的人,都会第一个想到它,也都格外偏爱于它,他并不是第一个,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谁又能说的准呢?
瞧着这被乌云遮挡,而忽明忽暗的月光,贾琰神情略显低沉,有些自嘲。
一旁看着出了院子便傻站在门口,呆愣愣着瞧着天的自家二爷,墨砚不禁开口道:“爷,天黑了,咱们还是快回吧。”
听到墨砚的话,贾琰收回了游离的心神,看着远处的青砖辅成的路,道:“回吧!”
许是心情不佳,回去的路上贾琰也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被身后跟着的墨砚一把拽住衣摆才回过神来。
“二爷!”见自家二爷回神,墨砚欢喜地唤道。
贾琰停下脚步,神色茫然地看向四周,只见墨砚嘻皮笑脸地为他指向一个方向。
不远处的一座花亭里林黛玉倚坐在那里侧身静静地看向他这里,身旁是一贯伴在其左右的紫鹃。
看到林妹妹的那刻,出乎意料地贾琰并未上前,而是呆呆愣在原地。
看自家主子又好似游神了般,站在一旁的墨砚不由心急,“二爷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见贾琰愣神,坐在花亭的黛玉抿紧了唇瓣,手指做着缠手帕的小动作,丝绢在指尖缠绕了几圈。
等了一会儿,见他还像个呆子一样傻站在原地,不免起身,准备走出花亭。
见林妹妹像是要走,贾琰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大步向花亭走去,口中唤道:“林妹妹……”
这边,林黛玉出了花亭,也并不是要走,而是见他像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不免叹了口气,准备走向贾琰。
今日虽不远不近地瞧了他一眼,但她心里总归是放心不下的,还是想要再亲自看看他,才安心。
一旁的紫鹃也是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的,知道若是今夜不能看二爷是否真的安好,自家姑娘是不能安心睡下的。
贾琰见林妹妹不是要走,而是走向了自己,心下一松,也终于是机灵了一回,快步走向了林妹妹身前,两人之间隔了一米距离才停下脚步。
看着这两个月朝思暮想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张了张口贾琰反倒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你还好吗……”想要关心的话还不待说出,只见前面站着的人却先红了眼眶。
眼见林妹妹在自己面前红了眼,贾琰不由地开始着急上火起来,拳头握紧又松开,想要上前又不敢挨的太近,只能无力地垂下手,着急地在一旁来回踱步。
看着他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一旁的黛玉不禁破涕为笑。
见林妹妹终于不是要哭了,贾琰也不禁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瞧他一幅傻兮兮地样子,犹豫片刻,黛玉还是凝眉出声道:“还疼吗?”
听到黛玉的话,贾琰心下大惊,一时竟有些口干舌燥,结巴道:没,没什么大碍的。”
瞧他这副被吓的魂不守舍的样子,黛玉也未恼他瞒她的事,而是垂眸,轻声回道:“没什么大碍便好。”
话落,周围竟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也不知怎的,贾琰今日的舌头就像打结了般,好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往日里他倒是能言善辩的很,偏就今日反而说不出一二来了。
每每话到嘴边儿又被他囫囵吞枣似的咽了回去,支支吾吾的连话都说的颠三倒四的。
瞧着他这样,黛玉轻皱了下眉头,叹了口气,想,“平日里倒是瞧着好好的,怎么出了趟府,回来连话都不会说了?罢了,她今日原不是要来兴师问罪的,所幸瞧他这样子除了话说不好,其它的倒真如他所说没什么大碍,她也安心了。”这般想着,黛玉又瞧了他一眼,便转身带着紫鹃准备回去。
见林妹妹要走,贾琰打结了半天的舌头好似才顺溜起来,忙说道:“我,我从监学里抄了唐太白的诗,明日一早亲自拿去给妹妹看。”
黛玉听了弯了弯双眸,侧身轻声回道:“那就有劳二哥哥了。”
贾琰见林妹妹回他了,又开始有些结巴道:“不,不麻烦的。”
见他还是一幅呆样,黛玉眨了眨眼,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没在多留,转身便带着紫鹃走了。
只留贾琰和站在不远处望风的墨砚两人呆站在原地。
看着林妹妹远去的背影,贾琰眨了眨被风吹的有些酸涩的眼,良久才回过神来。
有些痴痴的想,“林妹妹走时好像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