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围剿

    一道惊雷响彻天空。

    前一刻还是半天朱霞的美景, 眨眼间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结界碎裂, 黑沉沉低压的阴云瞬间覆盖了哀龙谷上空。

    无数电光在云层中压抑着闪烁,那是来自修仙界各宗门长老的威压与震慑之力,只要他们心念一动,雷霆便会随时劈下。

    刹那间,正片山谷的飞禽走兽尽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息声藏匿于各处, 本能地畏惧着那不同寻常的雷云。

    仔细看去,天边还有一大片御剑踏云、身着法衣之人,气势汹汹破结界而来, 正是各大宗门派来围剿的仙者大能。

    然后自天边传来了一道似男非女、忽老忽少,如图种种声线彼此叠合在一处的复杂人声。

    “孽障沈纵,还不速速出来认罪受罚!”

    声音响彻天地之间, 如洪钟般响亮而刺耳,叫人脑袋嗡嗡作响, 一道道的波纹也接踵而至。

    嗡地一声轻响, 温知寒起身拔出本命宝剑, 一道剑气化作九九八十一道,破窗而去,将那无形的威压尽数抵挡。

    他回头看向沈纵, 心念一动,轻轻说道,

    “别怕,这其中只是有些误会,他们抓错人了。师尊这就去和他们解释清楚, 很快就会没事了。”

    “误会?”

    众仙门前来围剿,沈纵也并不惊讶,听到这话,却微微挑起眉梢,“师尊怎知这是误会?”

    “因为我知道真凶是谁。”

    温知寒说得笃定。

    时间紧迫,无暇多言,他匆忙将现状告知沈纵,便低声念出最后一道咒言,

    “无妄无执,自守清静,形神具安——合!”

    “你……!”

    突然听得咒言,沈纵眼皮一跳,瞳孔骤缩,却未来得及做出任何挣扎,便感觉神魂一轻,失去意识。

    温知寒抬手接住徒弟陷入昏睡的身体,小心掰开他的嘴,将一枚红色玉石制成的法宝放入他的口中,以此在天地间隐匿他的身形。

    “离人树。”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树木根系刺破木质地板,层层叠叠将沈纵昏睡的身体包裹其中,裹成蚕茧般模样朝着地下深处拖拽而去。

    前后不过用了几句话的时间,温知寒便将人藏匿去了。

    但天边的千军万马并不会傻傻等待,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作为名门正派,仙道宗门向来是先礼后兵的,他们似乎也猜到沈纵不会直接出来认罪,喊话没得到回应,便表示可以动手了。

    顷刻间,无数道雷电便劈向地面,最多的十几道雷电更是直接劈向温知寒所在的小阁楼。

    他连忙巨剑抵挡,一时间狂风大作,耳边轰鸣不已,雷电散去后,阁楼已经彻底倾塌,只有他借助灵力高悬于半空之中,耳边被震得一片嗡鸣,许久都听不见其他声响。

    “温峰主!”

    那声音隐隐带着愠怒,朝他喊话,“沈纵身在何处?他身负诸多重罪,今日必须捉拿!”

    温知寒抬头看去,确认了众人已经瞧见自己身影,御剑也一同来到高处,

    “他不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他便又听到层层叠叠诵经声。

    各大宗门见他竟然现身抵挡,纷纷摆阵,顷刻间,天际便显现一道道金色的巨大仙界法身,祂们如巍峨的大山一般,屹立于四面八方,通体透明而威光慑人,叫人只是抬头直视便会落下泪来。

    每一道金色法身,都是集一大宗门众仙之力召唤而出,由千百年功德加持,天道庇佑、威力无穷。

    各宗门道祖法身显灵在此,依然堵死了他与沈纵出逃的可能性。

    温知寒却依然从容镇定,朗声问道,“不知我徒犯了什么重罪,让前辈们如此大动干戈?”

    “温峰主何必装傻。”

    这一次出来说话的,是月影宗的门主,

    “沈纵品行不端、贪婪无度,与邪修里应外合、杀人夺宝,与魔修勾结作恶,散布修魔之法于民间,这些还不够吗?!”

    “我们知道沈纵是你唯一的徒弟,但大局当前,还请温峰主不要徇私枉法,”

    另一个仙尊在人群中出声说道,

    “你到底将他藏到了何处?快快交他出来,这事便与你无关!”

    “这其中必有误会。”

    正如原著中的发展一样,这世间无主的一系列罪名,最终还是安在了沈纵的头上。

    温知寒微微皱眉,依然竭力为徒弟辩驳着,

    “我知道这些罪行背后的主谋真凶是谁,沈纵是被栽赃嫁祸的!”

    直到这时,他们终于知道,是温知寒这个师尊为了庇护自己的徒弟,将人用什么秘法藏了起来。

    乌云厚重,雷鸣不断,本应跟随法诀中的生辰八字自动锁定目标,却因为失去了沈纵的气息方位,只是胡乱地一下下劈向山谷之间。

    雷声太大了,遮掩了藏匿在土地深处的异样声响。

    一边是仅比云层山峦低了些许的高空之上,温知寒以孤身与众仙门辩驳。

    另一边,是离人树以枝干包裹守护,无边无际的泥土乱石之中,沈纵身中咒言陷入沉睡,周身却并未沾染上一点脏污。

    下一秒,他的呼吸却变得急促沉重,猛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眸。

    离人树一惊,下意识收紧枝干。

    【你你你、你怎么醒了?!这玩意这么快就失效的吗?!】

    沈纵没有它。

    他的面色阴沉,眼底仿若淬了最冰寒的毒,浑身上下的气质都变了人一般,深深萦绕着纯然的怨恨杀意。

    【喂……你别乱动啊,你乖乖在这儿呆着,就、就一定会安安全全的,你师尊……】

    离人树的话没说完,数十条树根变齐齐断裂了。

    它发出无声惊叫,却怎么也阻挡不住沈纵。

    他们原本在地面之下数百米,这样的深度还是它好不容易才钻下来的,废了离人树好一番功夫。

    如今,沈纵却醒了。

    ……准确来说,【醒来】的那一个,并不是沈纵。

    而是他的心魔。

    符水确实生效了,沈纵本人的神识被压制着,陷入了久违的沉睡,光怪陆离的梦境缠绕着他,比层层的树根更加难以挣脱。

    只可惜,温知寒只知压制沈纵的神识,隐匿他的气息,却不知他身上还有心魔。

    “沈纵”睡着了,心魔便彻底失去了控制。

    他一言不发,周身的气息外放,仅仅是失控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灵气。

    离人树想阻拦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了灵力充裕的树根,他的双眸赤红,比棺材还小的活动空间完全无法限制他,直接一章拍在树根之上,便自行运转起前世修来的秘法,如湖底的漩涡般疯狂夺取吞噬离人树的力量。

    他只是吞噬着灵力,但他的丹田却好似无底洞一般无法填满,离人树慌了,树根一个接一个的枯萎——那并不是本体,却让它的本体也感到了恐惧。

    片刻功夫,沈纵的修为便原地突破,半步金丹。

    雷劫在距离他很远很远的泥土上方轰隆作响,混杂在围剿他的雷鸣之中,无人注意。

    他却依然没有停下,一手抓着离人树的分枝,一手在泥土中挖掘起来。

    他就像是地下的漩涡,像是抱有无尽怨恨的厉鬼,不知疲惫、不知疼痛,一下下用毫无章法的灵力和蛮力向上放攀爬挖掘,他的双手破了皮,指甲碎裂,又随着灵力的充盈飞速愈合。

    离人树不敢说话了,它只是个灵物,不是人类,不懂人类,但却知道怕鬼,虚弱地想找办法逃走,最终变回了那个小小的树苗,被一把关进沈纵的灵囊里。

    泥土松动,天雷轰隆,终于,一只脏污的右手从地面钻了出来,左右拨开泥土,然后是左手。

    心魔操控着沈纵的身体,负面的怨恨让他看起来更加不似活人了,他披头散发地从泥土里钻出,比尸体更冰冷阴,比魔修更疯狂偏执。

    却也是境界突破,正在结丹的天之骄子。

    他终于重新站在长空之下。

    刹那间,渡劫的天雷、围剿他的层层雷罚同时盯上了他。

    他却没有在意那些将至的雷。

    心魔只是抬起头,如鹰隼的眼眸穿过万丈高空,死死盯着正与众仙门辩驳的师尊。

    “温、知、寒。”

    杀了温知寒。

    让三界失去这个人。

    长剑出鞘。

    温知寒顺着雷鸣集中的方向低头看去,在瞧见那道狼狈却挣扎爬出的身影时,心脏几乎停跳。

    不要。

    身体是比想法更快一步动起来的。

    雷霆万钧,转瞬即至,凌厉迅疾,当叫人粉身碎骨。

    师尊的剑却比雷霆更快。

    时间在那一刻都仿若变慢了,万籁俱寂,一道道雷电瀑布般落下,尽数被半空中的一道剑光劈砍挡下。

    又是几道雷光纠缠,犹如叶脉汇聚而下,温知寒人剑合一,灵力汇聚,狂风大作下,巨大的虚空剑影化作银龙出水,鸣啸着迎紫色雷击而去,银紫光芒相撞,在头顶炸裂开来。

    天地都被这一瞬的威光照亮。

    新的结界随之落下,将沈纵护持其中。

    温知寒半边身体都随之麻痹,险些直接坠落,他丹田的灵力几乎为了抗下雷劫而被掏空,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

    然而,这却只是第一批降临的十几道雷击。

    以一人之力,与雷劫、与无数宗门大能降下的雷罚对抗,就算是元婴期的温知寒也有些吃力。

    然而还没等他喘一口气,雷云未停,遍布四方的金光法身却先动了。

    他听到了嗡嗡唱经声。

    是《太上妙法逐恶咒》,寻常时间,这咒言单独使用,威力便已能驱邪除恶,如今更是直接驱使了四面八方的金光法身——祂们齐划一地睁开眼眸,数十道金色锁链自虚空降下,全部都直冲沈纵而去。

    温知寒慌忙回头,想要阻挡,却又有雷霆落下,分`身乏术。

    他刚刚落下的结界,就这样轻易被束魔的纯阳锁链击碎。

    顷刻间,金色的锁链便当众将沈纵的四肢驱赶束缚,逼迫着他当众跪下。

    一根根锁链咬紧沈纵的四肢关节,每一条都由宗门金身牵引,有千钧之力,心魔还没来得及用那一把长剑做什么,便右手一松,连剑柄都抓不住了。

    锁链自虚空而生,长度看不见尽头,在其束缚之下,沈纵的身体每挣扎一次,那锁链便缠绕得更紧一分,直到他动弹不得。

    心魔愤恨不服,抬头想要咒骂,却又被一条较细的金色锁链绕过口鼻,当的一声,就叫他咬在锁链上。

    鲜血顿时从嘴角、手腕流淌下来。

    心魔却感觉不到疼,越是疼痛,他便越是力量无穷,哪怕说不出话来,也不断挣扎着,甚至抬头看向那群高高在上的仙众,眼底满是恶意与讥讽,疯了般大笑起来。

    这般不知死活的挑衅举动,仿佛更加印证了他们抓对了人,刹那间,念咒的声音更加重了。

    脖子上也缠上了锁链,沈纵被迫低下头去。

    眼看着他们还要继续动手,乌云密布中又有新的雷罚正在成型,温知寒心慌意乱,连忙高声叫喊,

    “住手!!”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亲眼看着沈纵睡下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沈纵明明知道这里等着他的是什么!

    ……他就是担心沈纵不肯相信自己,就是怕沈纵不愿意就这样接受他的庇护,才硬要将人藏起来的。

    离人树这个废物!!

    奈何他不顾一切阻挡雷霆的举动已经落入众人眼中,前来围剿的众人被他激怒,有人发话怒叱道,

    “温知寒!你想死吗?!”

    “沈纵冤枉的,你们抓错人了!我有证据!!”

    眼看着出了变数,温知寒再也不敢耽搁,直接抛出杀手锏,“我能证明他没有与邪修共同作恶!修魔之法也不是他散布出去的!他不是什么恶徒!!”

    温知寒原本不想这么早就把证据拿出来的。

    今日众仙家来围剿,他便知道白迟辛一定也会现身——按照原著中那缺乏耐心的样子,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下,白迟辛一定会忍不住亲自来确认一切顺利进行。

    只要沈纵不在,众人是不会直接对他用刑的,只要再等等,只要白迟辛露出马脚,他就能当众揭露真相。

    但现在来不及了。

    温知寒迫不得已,只好直接用了下策,提前将前些日子搜集来的种种罪证抛出。

    他高声念出每一个邪修共犯的名字与罪行,拿出一个个与‘自己’相关,却与沈纵无关的证明和推论。

    围剿依然发生了,天道意志的影响如此强烈,但他绝不会让沈纵如原著中那样陷入绝望。

    “证据都在这里了,”

    温知寒高声说道,“所以,幕后主导这一切的真凶从来不是沈纵,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也不是他,而是——我。”

    他暂时没有提被夺舍的事,若是说了,恐怕更加难以取信于人。

    但作为缓兵之计,他必须代替过去八年里的那个人认下罪名。

    这样就好了。

    至少,这样一来,就证明沈纵是无辜的了。

    他的徒儿不会喊冤入魔,不会万念俱灰,之后的种种便都能挽回了。

    “今日要抓之人,应当是我。”

    雷声终于小了一些。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完,这次围剿的领头人却不耐地打断了他。

    “温知寒,你果然执迷不悟。”

    “……什么?”

    “你以为我等毫不知情吗?”

    那声音听着便令人隐隐头疼,此刻还带上了几分无奈,

    “早早便已有人告知,若是我们直接捉拿沈纵,你便会想法设法替他顶罪,好保全徒弟。”

    “他是这么说的?”

    温知寒一听,急忙问道,“是谁这样和你们说的?!他人在哪儿?!”

    高空上的声音并不回答,“这与你无关,温知寒。”

    温知寒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

    白迟辛果然在这里!

    他不但亲自来了,还生怕他保下沈纵,提前做了手脚,硬生生要把他揭露真相的话语按头成【顶罪】。

    好一出将计就计。

    “证据在前,你们依然不愿相信……”

    温知寒死死攥着长剑,不明白白迟辛给众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事到如今,唯有将那厮的残魂亲手抓出,方能证明一切了。

    他能感觉到残魂就在附近,只差一点,最后只差一点点的线索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愿相信自己?

    心口刺痛着,温知寒不愿想起,却还是想起了原著之中对这场围剿的描写。

    名门正派不像正道,修仙的宗门暗藏龌龊,他们是虚伪的,从里面腐烂的,没有人在乎真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为一切负责的罪人。

    是乌合之众,是无能之辈,是人多势众,所以他们可以定义何为真相,他们向沈纵一遍遍地证明这个世界的无药可救。

    温知寒从不愿相信这样片面的描写。

    他自幼修仙,在玄天宗成长修炼多年,个修仙界确实并非完美,凡人毕竟是凡人,但这是他的世界,修仙界到底有没有救,他能不知道吗?

    难道真就如那书中写的一般,人都是会变的,哪怕是持有道心的众人也不能免俗,在利益面前对证据视而不见……

    温知寒手中的剑越发锐利逼人,他缓缓抬起剑尖,喉咙深处隐隐冒出腥甜。

    “温知寒,你冷静一点。”

    忽然间,玄天宗的一人走了出来,突然出声打断其他人的兴师问罪后,对着宗主与这次的领头人请命,

    “请诸位仙尊给我一点时间,温峰主并非蛮横不讲之人,让我去与他解释一番。”

    其他人见有人自发愿意当这个‘说客’,自然省事许多,看在玄天宗的面子上,都点头应允了。

    温知寒抬头看去,竟是苏长老。

    苏长老依然是那副模样,声线冷淡,他提着剑走出,一身的肃杀,

    “沈纵诡计多端,不知用了什么计谋,说服胁迫你为他顶罪,你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别忘了,你不光是沈纵的徒弟,还是一峰之主。”

    长风起,人后至,苏长老身着青衣,御剑来到他的面前,到了近处,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

    “我知道不是沈纵做的,但是你现在说真话已经没人信了,主动为了徒弟去认罪实在不像是一个邪修会做的事。”

    他一愣。

    苏长老竟然原因信他?

    不……苏长老一直都知道沈纵的处境。

    “既然你不肯承认,非要讲证据。”

    苏长老说着,长剑举起,直指温知寒,“便让众人都看看你被沈纵胁迫的证据。”

    “什么?”

    苏长老的身上并无敌意,他的剑尖刺过来时,温知寒下意识躲闪,身上并未受伤分毫,衣衫却忽然被挑破了。

    一层层白色的绷带暴露在空气之中。

    腹部的绷带,手臂上的绷带……原本缠绕得好好的,此刻也自行散开,露出了尚未来得及彻底痊愈的伤痕。

    “温峰主,只要我拿出罗盘,即刻便能证明你身上的伤口都是沈纵留下的。”

    苏长老收起长剑,直接问道,

    “还需要我做到这个地步吗?还是说,你还有什么新的解释说法,能证明沈纵这逆徒从未胁迫你、从未以下犯上。”

    温知寒一把捂住了小臂上的牙印,被这突发的情况扰乱,险些忘了该如何应对。

    他回头,看了一眼沈纵。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人抓走。

    缓缓地,温知寒松开了捂在伤口上的手掌,粉红色的牙印暴露在空气中,

    “我能证明。”

    就在此刻,沈纵却更加用力挣扎了起来,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竟然险些让他挣脱。

    说话间,最后一道金丹期突破的雷劫即将落下。

    温知寒转身要冲过去为他抵挡。

    苏长老却忽然闪身挡在他面前,两把长剑彼此碰撞,互不相让,他的声线语调在瞬间变得严厉,

    “温知寒!你的智呢?!”

    智?

    我一直很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一切的真相,我——

    “你难道认为你能为他挡下一切吗?”

    苏长老总是冷静的,他仿佛无法被任何事牵动情绪,是天生的无情道,然而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免俗地流露出了一丝焦急,

    竟是焦急,而非怒意。

    他像是在阻拦温知寒抵挡徒弟的雷劫,又像是不止在说雷劫。

    恍惚间,温知寒似乎又听到了残魂的声音。

    自负的、狂妄的、高高在上,认为这个位面的一切都不过如此,认为一己之身能代表天道。

    他忽然想起那个声音说过,沈纵是不会死的。

    天道不会让沈纵死。

    原来如此……

    白迟辛的一切计划、一切诡计,都是建立在对【天道】的信赖之上的。

    明明自居穿书者,藐视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却比任何一个在这里诞生的人更加笃信天道的力量,将【命运】视为不可违逆的正确答案。

    哈……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温知寒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以己度人的时候。

    他下意识以为白迟辛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谋害沈纵,因为那残魂的恶意是如此明显。

    但实际上,白迟辛或许并没有那么在意沈纵,谋害、围剿、栽赃嫁祸,对这个书中的【反派师尊】来说,只是必须进行的原著剧情之一。

    他忘了去深思白迟辛真正想要的东西。

    趁着此时的乱子,白迟辛究竟是为了什么特意来到这里,混入人群?

    他是温知寒,是沈纵的师尊,他——才是白迟辛真正的目标。

    不是沈纵,是名为温知寒的这个身份。

    苏长老提醒他了。

    温知寒自己并不知道白迟辛是如何混进去的,但苏长老知道白迟辛在哪里,知道这个突然出现混入人群的家伙有问题,所以特意借着游说的这一会儿过来提醒他。

    他骤然间冷静下来,思维重新变得清晰。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雷劫,他若是真的想救沈纵,便不能自乱阵脚,反而给了白迟辛可乘之机。

    “温知寒,你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

    苏长老站在他的面前,再次提醒他。

    他点了点头,视线交汇间,苏长老眼底的紧张终于褪去。

    温知寒手指微动,将离人树的分枝从沈纵身上唤出。

    雷声轰鸣而至,刹那间,无数植物的根系从土壤中钻出,如鸟笼般抵挡雷击。

    离人树的许多枝干都被劈得焦黑,哇哇大叫起来。

    【啊啊啊疼死了疼死了!】

    【温知寒你这个混蛋,这是额外的帮忙!报酬要加倍!加倍!!】

    温知寒也将计就计,装作与苏长老谈崩了,长剑猛地挥出,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与昔日的同门大打出手。

    他再次想起了在原著中看到的剧情,干脆便学着其中的语调,装作道心不稳的模样,无章法地不断出剑,同时怒喊出几句愤世嫉俗之言,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尔等日日潜心修炼,便是为了仗着人多势众,颠倒黑白吗?!”

    他这话骂得不留余地,一下激怒了更多人,然而温知寒却并不管,只与苏长老打得难舍难分,越发接近那一群高高在上的仙众。

    “呵……仙修又如何?不是照样道貌岸然,作恶多端?魔修又如何?倒是比你们这般虚伪模样要活得光明磊落!!”

    “温知寒!你休得胡言!”

    当啷一声,长剑相击,玄天宗中有人看不下去了,再次走出一人,恳请道友前辈们莫要出手,将温知寒闹出的乱子交给他们自己处。

    琴音猛然响起,温知寒身形一顿,被苏长老击退少许。

    音修……

    这招数可影响人心智神魂,以此达到退敌的效果。

    温知寒立刻顺势而为,眼神微微失焦,装作神魂不稳、道心破碎的模样,偷偷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

    “温峰主……”

    愣是苏长老见他这样,也不忍打下去了,下意识要伸手搀扶。

    “我说过……我才是那个幕后主使,你们、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认罪,你们凭什么不抓我?!”

    温知寒脸色惨白,跪在剑上,在高空中俨然是一副摇摇欲坠模样,倒不像是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应有的水准,他抬头望着乌云般黑压压的人群,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白迟辛盼着这一刻,想必已经判了很久了。

    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一道纤细脆弱的神识终于趁此机会瞧瞧爬了过来,犹如菟丝花的嫩芽一般缠上温知寒的肢体。

    温知寒低垂着头,装作并未察觉,半合的眼帘下却是一片清明。

    上钩了。

    温知寒周身灵力猛然爆发,神识反向吞噬,死死攥住那残魂的气息绝不放开,同时掐指作诀,灵气凝实成锋锐剑锋,猛然刺向自己。

    灵剑瞬间贯穿肉身,鲜血喷溅,剑身消散。

    同一瞬间,前来围剿的仙众之间,一道陌生的修者身影同时惨叫一声,口吐鲜血。

    “白迟辛!”

    温知寒忍耐着伤重的疼痛,竟有了笑意,“找到你了。”

    白迟辛贪心不足,只想着要趁机再次夺舍,却不知在神魂相连的那一瞬间,便被他发觉了。

    他是故意冒险,让白迟辛的残魂与自己的肉身产生联系的,唯有这样,他这具身体受的重伤才能同步影响到白迟辛的残魂。

    凭借着伤口的同步,他才在数以千计的修者之中准确找到了白迟辛藏匿的身影,才能在所有人的面前证明【夺舍】这一禁术的存在。

    白迟辛自觉夺舍失败,当即便要逃走。

    “抓住他!”

    温知寒立即喊道,“那是个鬼修!方才对我用了夺舍之术!”

    偏偏此刻,几道惊雷凭空落下,让白迟辛得以趁机逃走。

    众人就是反应再慢,疑问再多,也不会看不出败露的鬼修,此刻也纷纷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有人拔剑而出。

    温知寒身受重伤,神识的力量却依然不减,死死抓着白迟辛的残魂不放,也提剑追杀而去。

    只要距离没有被拉远,白迟辛便已是逃不掉的了。

    天际边靠众人合力维持的金色法身终于散了,那一道道锁在沈纵身上的链条也终于消失。

    心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疼痛的身体,捡起地上的长剑,仰头寻找温知寒的身影,随后也御剑追了过去。

    那白迟辛虽然是个实力不强的鬼修,却不知为何身怀绝技,明明被众宗门高手围剿,却频频甩出无数天材地宝,每每有人即将把他活捉了,却总是在只差一点时不慎失手。

    温知寒咬牙追上,不顾同门其他人的阻拦担忧,唤出九九八十道剑影朝着白迟辛刺去。

    下一秒,却见半空之中凭空出现了一道奇怪的传送阵法,白迟辛仓皇逃窜进去,便消失不见了。

    有人紧随其后踏入阵法追查,温知寒也紧跟其后。

    “等等,不要都去,留些人与我守在此处。”

    苏长老拦住了几个同门和其他宗门之人,冷静说道,“恐怕有诈。”

    然而下一秒,就又有一道黑影越过所有人,在阵法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瞬冲了过去。

    苏长老讶然回头,“沈纵?!”

    “不碍事。”

    白发苍苍的玄天宗门主拍拍他说道,“依我看,沈纵那孩子很快便能洗清身上莫须有的罪名了,随他去吧。”

    ……

    温知寒被阵法传送离开,只觉得眼前景色猛然变幻,再看去时,眼前已经没了什么鬼修白迟辛的影子。

    今天前来围剿的仙修多达数千人,跟着他一起追拿白迟辛的有数百人,而阵法传送过后,和他一样站在这里的,却只有几十人了。

    温知寒微微蹙眉,不敢相信这样都能叫这人逃了。

    在他身后,修士们小声地议论起来。

    “那鬼修呢?”

    “不见了。”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就在此处等前辈们接应吧。”

    “这都能跟丢?”

    “怎么也没人拦着点温峰主……刚才真吓人。”

    “看来是不唯一的传送阵法,”

    他听到有人分析道,“温峰主不必担忧,必然有其他道友和那鬼修传送到了同一处,必然不会叫他真的逃了。”

    “……”

    “倒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及时处一下吧。”

    温知寒并不认得那几人,无言地摇摇头,心底的不安还是无法散去。

    忽然间,又一个人影被传送了过来。

    他若有所感,回头望去,眼睛微微睁大了。

    “沈纵……”

    其他人也纷纷看去。

    “啊……所以,这个沈纵到底……”

    “怎么让他也跟过来了?”

    “这对师徒,诶呀……”

    沈纵浑身都是伤口,眸色幽深晦暗,提着一柄长剑,一步步朝着温知寒走去。

    混乱之中,他已经成功渡劫,跃升成为一名年轻的金丹期修士。

    他方才经历那样的变故,没人怀疑他的道心是否稳固,没人认为沈纵现在看起来气场阴沉有什么不对——换了谁被这样冤枉一番,都不会心情好的。

    如果他确实是被冤枉的话。

    “师尊。”

    被心魔控制着的沈纵声音有些沙哑,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周围的修士们逐渐有些担忧,下意识地都朝着这边围拢过来,将这师徒二人的围在中间。

    关于谁才是那些邪修的主谋,尚且还没有定论,一旦鬼修跟丢了,众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又隐隐带了些怀疑。

    当所有修者聚在一起,只听命于前辈时,只要他们的师尊、长老、宗主没有发话,他们便不会多想。

    但如今,不过几十人站在这里,人们便不禁有了动摇,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有一部分人愿意相信沈纵是无辜的。

    毕竟他看起来太狼狈、太可怜了。

    温知寒望着徒弟,也当他是太委屈了,“别怕,你不会被定罪的,为师知道,你是无辜的。”

    那些原本就同情沈纵,认为他确实无辜的人顿时在人群中点头,“是啊,沈纵,你也别太激动了,你如果真的清清白白,就不必畏惧宗门的审问。”

    “为什么?”

    沈纵却轻笑了一声,提起长剑,直指刚才说话的人,“我凭什么要被抓去审问?谁不知道一旦进去了,就由不得我了?”

    “不会的。”

    温知寒上前一步,连忙挡在那人面前,轻轻挡住沈纵的剑,“我会……”

    “师尊!”

    沈纵却突然激烈地打断他,“您之前对我做的还不够多吗?!”

    “……!”

    温知寒被他的眼神一刺,张了张嘴,“不是……”

    “邪修又如何?你何必事到如今了还反过来装作好心的模样?!”

    沈纵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很善良、很伟大吗?温知寒,你还要傻到什么时候?!”

    “沈纵——”

    “人是我杀的,可他们该死!我杀了又有什么错?!”

    沈纵再次打断他,当众叫骂道,“和魔修勾结又怎么了?我若是不与魔修勾结,恐怕早就死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沈纵……认罪了!

    “少在我面前做好人,我不需要你来为我顶罪!”

    沈纵长剑一挥,绕开面前的温知寒,灵力汇聚,猛然朝着众人发难刺去。

    “小心!”

    众人原以为他刚刚突破,不过是金丹初期修为,没想到一剑挥出去,便是金丹末期的巨大威压,措手不及,竟真的被他打伤。

    沈纵冷笑一声,调转剑锋,直接对着温知寒的命门刺去。

    当的一声,温知寒的本名宝剑自行出鞘,挡住了这一下。

    “不……”

    温知寒浑身冒出一层冷汗,“不是这样的。”

    有哪里不对。

    强烈的违和感浮上心头,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沈纵要故意说这些话,他明明已经竭力澄清了,为何还是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要认罪?

    被冤枉、被泼脏水、被逐出师门……不是原著中最大的意难平吗?如今有了翻案的希望,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要在众人前故意做出目无尊长的模样?

    那根本不是沈纵会说的话。

    温知寒心底慌乱极了,脑海里混乱一片,试图从无数的信息中找出答案,找出沈纵突然这样的原因,可沈纵的攻势来得更加迅猛,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温知寒!!”

    沈纵目眦欲裂,暴涨的灵力汹涌而来,将他向后击退,“你故意将我困在哀龙谷,不就是为了将我活捉吗?!”

    “我不是为了这个!”

    温知寒不愿反击,不愿与徒弟战斗,手中握着长剑,一招一式却都是防守。

    他一边挡住沈纵的剑,一边注意着四周,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插手,怕他们伤到沈纵。

    他不允许原著中沈纵被众人打伤的情景复现!

    “沈纵!你先住手!!”

    温知寒朝着远处躲闪,可徒弟已经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了。

    他们二人缠斗着越来越远,一不留神,已经离开了这片树林。

    看到林木外的风景,温知寒的心顿时一沉。

    他终于认出了这个地方……

    “归天崖……”

    是原著中沈纵被围剿时身受重伤,绝望中摔落的那个悬崖。

    按照《归途》中的剧情,沈纵便是从这里坠崖后彻底黑化的。

    心魔也认出了这个地方,但他只是低笑着。

    上一世,沈纵就是在这个归天崖被‘杀死’,这一次,他要反杀回去。

    沈纵的剑再次刺向温知寒。

    杀了他。

    此时此刻,杀意却成了心魔唯一的念头。

    脑海的最深处,属于沈纵本人的强烈意愿化作耳边的嘶喊,在这一刻与心魔的意念达成一致。

    他会杀死温知寒,会认下所有罪行,他不在乎。

    既然这个‘温知寒’早会变质发臭,变成一个令人作呕的卑鄙小人,那不如在今天就【死】在他的手中,然后以最好的模样,被所有人、被这个世界永远缅怀。

    这样,便不会走前世的路重蹈覆辙,便不必再看着所有人一点点遗忘师尊原本的模样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坠崖

    ……

    温知寒一直在力证众人抓错了人, 一系列的幕后主使不是沈纵。

    当他发现自己亲自顶罪,也无法扭转形势时, 便意识到了证明自己、取信他人根本没用。

    换了别人,或许真的会从此对个世界失望、对所有仙门失望,但温知寒早已不是百年前的毛头小子,重新冷静下来之后,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弊。

    真相没用,是因为宗门的众人并不着急,只要抓了人, 真相如何交给负责审问的人就可以了——他们信任着各自的宗门,信任长老与前辈们的分辨力。

    所以,他其实已经让很多人动摇了, 已经有很多人相信沈纵的无辜冤枉的了,只是这份【相信】并不能改变局势。

    但眼下,沈纵突然失控打了起来, 反而坐实了之前仙门的判断——或许沈纵并不一定是罪人,但必须先把他抓起来问个清楚。

    真相也好, 审问也罢, 都离众人很远, 但挥舞在面前的剑锋距离所有人都很近,危机很近,迫使在场的每个人做出应对。

    这便是局势。

    见他被亲徒弟这样拔剑相对, 还一味地护短,不让其他人插手、生怕别人伤着沈纵,在场的修士终于看不下去了。

    “温峰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为您的徒弟,却对您拔剑相向,您还这么护着他有什么用!温峰主我们这是在帮您!”

    “前辈身上还有伤未痊愈, 还请退到我等身后!!”

    温知寒当然不可能听他们的。

    如果连他也退了,如果连他也将沈纵当做罪人,沈纵便是真的孤身一人了。

    而且……沈纵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劲。

    是中了什么幻术?还是在渡劫结丹时出了什么差错?

    他不怕沈纵的剑,也不畏惧那毫无章法的敌意,他只知道他的徒儿浑身是血、双眸失神,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开口,“沈纵不是孽徒,他没有罪大恶极。”

    “温峰主!!”

    他再度为沈纵挡下一剑,神色语调却比任何时候更加坚定,

    “这是我玄天宗琼雾峰的私事,还请诸位不要插手。”

    “前辈自可单方面不追究以下犯上之罪,但我等宗门中也没有路见不平却袖手旁观的规矩。”

    另一个蓝衣修者也站了出来,强硬、却不肯退让地朝着温知寒一拱手。

    紧接着,那蓝衣修者便一声令下,与其他十几人结成了剑阵。

    他们若是直接动武,无法做到在不伤及温知寒的情况下捉拿沈纵,但若是结成阵法,便能直接困住沈纵。

    就像是不久之前,用各宗门之力压制沈纵一样。

    ……不能让他们真的抓住沈纵。

    这是温知寒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他当即变了对策,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

    果然,沈纵立刻旋身向前,一剑刺了过来。温知寒狼狈后退,装作慌张伤口加重,一时不察被挑飞了手中长剑。

    沈纵果然趁势追击,长剑嗡鸣,直指心口。

    温知寒侧身躲闪,徒手捏住了剑身,同时错身避开了要害。

    那是一柄只有两指多宽、坚韧锋利的长剑,剑锋处锋利无比,剑脊却并未经过太多打磨、略显粗糙,呈现出月光般的白色。

    若是沈纵今日用的不是这一把,温知寒便会从剑身的反光处瞧见自己如今的模样,瞧见他看向沈纵的眼神,仿若是此时此刻失手了、当真被徒弟一剑划破喉咙也无所谓。

    但他并未发觉这些,他的目光都停留在沈纵的身上,灵力相撞,同时一掌拍向沈纵的手腕,将他手中的长剑直接击飞出去。

    沈纵似是一愣,下意识看向被夺的长剑,口中喃喃了什么。

    温知寒没有听清。

    下一秒,沈纵便徒手抓向他。

    剑阵即将成型,温知寒直接捂着身上的伤口向后退去,放弃了抵抗。

    “我……”

    那心魔控制着沈纵的身体,仿若一只刚刚从捕兽夹挣脱而出的野狼般扑了过去,死死扣住了温知寒的脖颈,

    “我不需要……你来……顶罪。”

    那一刻,温知寒却终于听清了他口中的呢喃。

    模糊的话语犹如尖刺,让他心脏重重地撞在胸膛。

    后背摔倒在地,温知寒几乎承接了沈纵的全部体重,浑身都被压制在地。

    他本想再躲闪一些的,至少离这个不祥的悬崖远一点,再远一点,却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阿渊。”

    温知寒仿佛感觉不到被扼住咽喉的痛苦,勉强呼唤出徒弟的乳名,然后张开双臂,将人抱在了怀中,轻柔地安抚。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好在,他的计谋很有效果。

    眼见他已经被沈纵压制挟持,为了不伤及到他,那些人明明已经结成剑阵,却迟迟不敢继续动作。

    各宗门门主没有发令,无人敢对一峰之主下手。

    温知寒松了口气,重新看向沈纵。

    “师……”

    明明是袭击他人、浑身戾气的那一个,沈纵却面露痛苦,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师尊……我、不准你……诋毁他!!”

    他快要醒了。

    在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时,沈纵便隐隐有些慌乱,神识的挣扎也越发厉害。

    虽然还没有恢复清醒,但他仍然记得,绝对不能放任心魔。

    绝对不能。

    心魔是只懂得遵循本能做事的,是毫无智、任性妄为的,他竭力压制过的一切冲动、情绪、欲念,都会成为心魔的养料。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可偏偏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心魔像是感觉到了久违的不满足,忽然低头下去,一口咬住了温知寒的锁骨。

    在听到师尊发出倒吸冷气的忍痛声时,那犹如烈火般躁动的灼烧感,才稍稍得到了缓解。

    几乎是瞬间,沈纵便感觉到鲜血的味道。

    ……心魔在怀念温知寒的血腥味,于是就这么咬下去了。

    温知寒却一动不动,不推开他,反而将他抱紧了,手掌一下下在后背安抚,另一手悄悄地捏出了一张清心静神、排除杂念的符纸。

    符纸汇聚了灵力,在碰触到沈纵的瞬间变发出耀眼的光,驱逐着一切杂念。

    便是这一张清心符,短暂地影响到了心魔。

    脖子和锁骨处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沈纵眨了眨眼,冒出一身的冷汗,抬头看向温知寒。

    “咳咳……”

    温知寒得以喘息,却还不太能顺利说话,炼体多年,仅仅是被掐住脖子并不能杀死他,但却并不好受,

    “阿渊……没事了。”

    心魔哪里肯就此服输。

    灵力幻化出一条黑色的薄纱,在沈纵恢复意识的瞬间遮住了他的双眼双耳。

    “沈纵!!”

    温知寒当即察觉到了异常,连忙抬手想要扯掉他面上的黑纱。

    手指向前捉去,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隔着半透明的黑纱,沈纵再次张开了双眸,瞳孔却无法聚焦,仿若梦游一般看向虚空。

    “师尊……”

    果然……

    温知寒以为是自己用的清心符没有作用,连忙又双手掐出法诀,试图驱散沈纵身上的幻术。

    一支短箭却从一旁飞射而来,刺穿了沈纵的肩膀,金光闪烁、势不可挡,竟直接将沈纵个人都向后击飞。

    金色短箭贯穿到后方的肩胛骨,几乎废了他一条手臂,沈纵脚下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没有就此倒下。

    “温知寒,你是不是傻?!”

    不等温知寒看向来人,放箭的修士就破口大骂,还是那熟悉的暴脾气,

    “你徒弟都他大爷的魔障了,要不是我赶过来了,你是打算让他把你活吃了吗?!”

    “多谢陈道友出手相救,但是,还请不要插手我琼雾峰的私事。”

    温知寒一手撑着身体,也重新站起,他身体晃了一晃,脸上却没有往日的温和,“我还没有弱到能被自己的徒弟杀死。”

    “你……?!”

    陈非绝一下就气坏了,好在被其他几个道友前后左右的拦住,才没气得加入沈纵一起暴打温知寒。

    “他不是故意伤我的。”

    看着沈纵肩膀溢出的鲜血,温知寒的心底越发焦急,话语中都有了几分愠怒,

    “沈纵只是遭人陷害才会这样,他中了幻术——你们看不见吗?!”

    陈非绝倒是愣了一下。

    确实,沈纵眼神不对劲,脸上也好像若有若无蒙着雾气般的黑纱。

    之前没有发现,是因为场面太混乱了?或是这幻术太过隐蔽?

    “喂,还不快换个剑阵!”

    陈非绝跺脚,“管他什么幻术,先给我上个最牛逼的破术阵法,给他清醒了再抓啊!!不然你们抓个疯子有什么用?!”

    陈非绝到底是玄玉苍的掌事人,脾气性格再怪,威严地位在这里,很快就让众人听了他的指挥,重新结成剑阵。

    温知寒连忙再次掐诀,试图助力破解幻术,下一秒,周身经脉却出现了一瞬的阻塞之感。

    糟了,这种关键时候,身体却……

    他四肢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呼吸沉重。

    温知寒抬头看向沈纵,却剑他再次捡起了自己的长剑。

    他连忙抬手,用腰侧的剑鞘挡下一击。

    又是一支金色的短箭从身后射来,正好打在沈纵的剑身之上,将他击退。

    温知寒连忙回头阻拦,“别对他动手!!”

    陈非绝平日里都是用重剑的,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换上弓箭,但温知寒比谁都清楚,弓箭看似小巧,落在陈非绝的手中,却并不比那宽大的重剑威力更小。

    沈纵抬头,已然身陷幻术,再次挥动长剑。

    “陈非绝!我让你住手!!”

    温知寒右手一抬,直接拔出了藏在腰间的本命宝剑——拂月剑。

    剑身柔软灵巧,平日里可藏于腰间,银光闪烁、薄如蝉翼,然而当灵力灌注剑身,便会坚固非常,可劈山穿石。

    他竭尽全力在地面划出一剑,在地面落下一层结界,将所有人都隔绝在了结界之外。

    陈非绝气炸了,“我不管你了!!”

    “陈……陈仙尊,真、真不管了吗?”

    “你们继续啊!!跟我学什么!破幻术啊!”

    陈非绝跳脚,“别傻愣着啊!你、还有你,跟我学啊,能破解一切幻术大力出奇迹的剑阵就这么一个!还不快点!!等会不知道他俩谁就先死了啊!!!”

    “……多谢。”

    温知寒低声道。

    在他身后,沈纵已经深深陷入了心魔为他打造的幻境。

    心魔之所以是心魔,正是因其害人害己,对修士而言,心魔与道心的作用截然相反。

    道心若稳固,便仙途坦荡,悟道精进都得心应手。

    心魔若初生,便执迷不悟,运功修炼都事倍功半。

    几乎没人能在心魔不除的情况下表现如常,修为还能有进益,更别说带着心魔抗下雷劫、突破结丹的了。

    这样反常识的事情,也只有被天道眷顾的沈纵能做到。

    这也导致谁都没有把他的异常和心魔联系在一起。

    凡人尚且能因一时糊涂而害了自己,心魔在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编织的幻境,恰恰是沈纵重生前的亲身经历。

    悬崖之上,寒风凛冽,灵气如洪涛奔涌不休,轰隆一声,惊起山中飞鸟。

    沈纵看到了前来围剿自己的千军万马,看到了每个人看向自己时的厌恶,仿佛他是一个罪该万死的恶人。

    所有人都想让他认罪伏诛,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他又看向了他的师尊。

    温知寒横眉立目、对他拔剑相向,用诸多罪行声声质问他。

    ……他的师尊也想让他死。

    不知战了多久,他浑身是伤,狼狈不已。

    师尊的拂月剑缓缓抬起,长剑带着杀意与他相撞,锋锐的剑身几乎擦出电光。

    他心中一片疲惫,忽然觉得这样打下去也没有意义,赢了或是输了,死在这里,或是苟活下去,都没了区别。

    这不是他的师尊。

    沈纵提起长剑,最后一次挣扎,然而温知寒却毫不留情,直接将他的佩剑斩断。

    剑,断了?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断剑,再次后退了一步。

    他看到‘温知寒’神情冰冷,眼底还盛着点不耐烦,似乎他因为被围剿、被抛弃背叛而生的痛苦绝望都是令人厌恶的麻烦事。

    他听到‘温知寒’如他前世那般将他一步步逼到悬崖边沿,对他低声威胁,

    “不然呢?沈纵,这么多的人死了、疯了,这么多的宗门被冒犯了,所有证据都在这里,如果这些不是你做的,难不成……还能是我吗?”

    沈纵猝不及防地显露出惊慌之色,“不……”

    “难不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琼雾峰峰主温知寒虽然修行多年、受人敬仰又救人无数,但其实私下里不过是个自私的伪君子,平日里做好人只是装的?”

    ‘温知寒’像是早就看穿了他,深深厌恶着他这个徒弟心底的珍重儒慕,又要忍着恶心、利用这份少年人尚且懵懂的心思,小声地威胁逼迫,

    “你觉得,有谁会喜欢这样的【真相】呢?让你师尊我来替你顶罪……你就能得到所有人的鄙夷或怜悯,带着天下人的同情,从此前路坦荡、幸福顺遂了吗?”

    沈纵心神俱震,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紧绷了多年的弦骤然崩断,他用力喘了一口气,试图压制住什么,却猛地喷出一口热血。

    “啧,真脏。”

    沈纵低垂着头,终于将手中的断剑也扔了,肩膀微微发颤,忽然笑出了声。

    “师尊啊,师尊……”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难道只有徒儿死了,您才会满意么?”

    【不是的。】

    真正的温知寒站在他的面前,伸手想要拉住他,沈纵却一步步向后退去。

    幻术阻隔了他的声音,伪造了他的言行举止,他不知道沈纵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明白为何他只是挡下了一剑,沈纵便丢掉了手中的长剑,面露绝望。

    温知寒呼吸一滞,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沈纵望着他,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边沿,战意散尽,那双尚且青涩的眼眸也没了丁点光亮,只剩下空洞的暗色。

    他望着前方,视线却没有落在任何人的身上,仿若只是喃喃自语,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沈纵的命是您救的,如今,便还给师尊,从此,两不相欠。”

    “不要!!”

    站在崖边的少年终于闭上双眼,绝望地向后退了半步,轻飘飘向后坠去。

    “剑阵已成!!”

    不远处的后方,一道金光从二十七人组成的剑阵之中迸发而出,如流星般冲向他们。

    障眼的黑纱随环境消散,就连心魔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削减了一半,沈纵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却已经失去平衡,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像是要抓住些什么。

    “阿渊!!”

    温知寒连忙朝他冲了过去,冰冷的指尖却恰好错过了,最终只碰到一缕发丝,眼睁睁见着爱徒坠向深渊,头脑瞬间空白一片。

    【来不及了,温知寒。】

    与此同时,不知藏了多久的残魂再次出现,藏在他的影子中,发出诅咒般的低语。

    白迟辛就像是等待生命流逝食用腐肉的秃鹫,兴奋而期待地等着看一场好戏。

    【天命不可违。】

    不。

    不可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都被放慢,他无暇多想、奋力向前追去,随徒儿一同跳下悬崖。

    “温知寒!!”

    在他身后,似是有什么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喊,连声线都破音了。

    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失重感令人心脏紧缩,情急之下,温知寒连灵力都忘了用,只本能地一把抓住沈纵的手臂,用力拽进怀中抱住,在半空紧急翻了个身,将自己垫在他的下方。

    “别怕,”

    不知是吓得还是被冷风吹得,温知寒紧紧拥着他,浑身都在发抖,口中却吃力说着安抚的话语,“阿渊、别怕……有为师在,你不会……不会有事的。”

    紧张地坠落中,温知寒来不及注意太多细节,更没发现怀里的人僵了一瞬。

    远去的悬崖之上,阵法金光笼罩了一切,活捉了那险些夺舍成功的白迟辛残魂。

    温知寒感应到了这个变数,听到了陈非绝的怒骂,又瞧见了一把把长剑也冲出了悬崖,飞速朝着他们坠落的身影追来,妄图追上两人坠落的速度。

    这是《归途》的原文中绝对不会出现的场景。

    在那原著中,归天崖是千百年来都有去无回的深渊,无数修士大能都曾经在此处陨落,没有人知道这个悬崖究竟有多深,崖底又藏着什么,只知道这是有来无回的死地。

    没有人会试图拯救一个坠入归天崖的人,没有人会试图与这样既定的命运抗衡。

    但是他做到了。

    他及时抓住沈纵了,他成功让众人与他一起与天命抗衡,他终于证明了仙门众人并非是冷酷无情的乌合之众。

    他可以改变这一切。

    温知寒顿时心中一松,忽然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阿渊,其实我……”

    话语未尽,沈纵却感觉身体被猛地向后一推,一道温和的灵力似乎将他托举了一瞬。

    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尘土飞扬。

    温知寒浑身是血,重重摔落在地,没了声息。

    第20章 第二十章 崖底

    人体坠落发出的撞击声并不大, 却停留在沈纵的耳边嗡鸣着。

    对比前世坠崖的那次,他几乎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 就连心魔都彻底沉静了下来。

    脸上似乎有些温热的液体在流淌,沈纵抬手一摸,是血。

    不是他的血,是温知寒的,在坠落的那一瞬间,从身上的伤口迸溅出来的鲜血,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只不过眨眼间, 那些血就冷了。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触碰温知寒身上的血。

    手指刚刚碰到鲜血时还是热的,但很快, 也在崖底的阴风吹拂下迅速变冷。

    “……”

    沈纵想要像过去那样,用嘲讽的语调唤醒温知寒,叫他别再装了, 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大口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竟然震惊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也太可笑了。

    不过是温知寒的新把戏而已, 他装死苦肉计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吗。

    沈纵扯了下嘴角,竭力从混乱一团的思绪中找出新的推断,找出‘温知寒’做到这一步的由, 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脑海唯独回响着耳边最后听到的低语。

    【别怕。】

    【阿渊,别怕。】

    【有为师在……你不会有事的。】

    【其实我……】

    沈纵大口喘着气,心跳快如擂鼓,噗通一声跪在了一动不动的温知寒身前, 他低头看着满目的血迹,明明什么都没有思考,没有推论、没有证据、没有求证任何事,心脏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其实什么?

    温知寒把他竭力推开的时候,到底想说什么?

    “喂……”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不过是最想杀死的人倒在了面前,他有什么不如意的,发出的声音又怎会这样沙哑。

    他伸手,推了推双眸紧闭的人,好像温知寒本来就惯会演戏,只要他这样做,就能叫醒这个人。

    就像在温泉边时,他只是伸手喊了声师尊,就把人叫醒了。

    可温知寒依然没有反应。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纵咬紧牙关,感到无端恼怒——仿佛温知寒是故意要把话说一半,然后去死,然后逼他不得不在这时拼尽全力留住人的一口气。

    他甚至来不及发觉自己的怨怒怪罪温知寒的借口有多荒唐,多么的令人发笑,若是心魔还醒着、还留存了一丁点意识,定然会抓紧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狠狠地大肆嘲笑他。

    也许是这一幕的冲击太大,也许是身体也受了不小的冲击,沈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手掌贴在了温知寒的胸口,泄愤一般地将一股股灵力拼命送进他的经脉肺腑。

    他的记忆都在这短短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变得断断续续,他满头冷汗地想停止做这种傻事时,却瞧见了掉落一地的药瓶。

    止血的、疗伤的、补血的药粉被胡乱洒在温知寒的伤口上,丹药不知何时已经塞进了他的嘴里,可温知寒牙关紧闭,怎么都不肯吞下去。

    仅仅是为了把人叫醒,然后问清楚那句话的后半句。

    真是疯了……疯了。

    “铛啷啷。”

    金属坠落的碰撞声在身旁响起,惊得沈纵猛然回头望去。

    是那些前来救人,却只救下了他这个叛徒的长剑。

    被修士常年带在身边,已经认主的佩剑们往往都有些灵性,与修士意念合一,自带些许灵气,也被称为灵剑。

    如今,这些灵剑们完成了要做的事,却没有应其剑主的召唤,回到悬崖上去,而是仿若死了一般纷纷坠落,变回了一动不动、气息全无的死物。

    就像是摔落下来的温知寒一样。

    因为在它们逃离归天崖之前,剑身上的灵力就耗尽了。

    归天崖高万丈,灵气稀薄,是一处有来无回的埋骨地,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修者大能,也无人能从这里逃离。

    除了沈纵。

    上一世,他不幸坠落归天崖时,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好在最终得遇机缘,才成了从归天崖活着回来的第一人。

    也正是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归天崖能埋葬无数人、叫修者大能都有来无回的原因。

    ——这地方会吞噬灵气。

    再厉害的修士,在灵气稀薄的地方尚且吃力,而这里更像是个无底洞般,哪怕是自带灵力的修士掉下来,也会迅速被掏空丹田仅存的灵气,更何况是摔下悬崖后必然带了伤的修士。

    越是挣扎着要出去,就死得越快。

    就像是这些变成废铁的灵剑,就像是曾经死在这里的遇难者们,就像是曾经的他。

    ……还有现在的温知寒。

    这里寸草不生,哀骨遍野,唯一的声响,就是过去死在这里、死了以后也无法逃脱的孤魂野鬼们发出的哀鸣。

    灵气逃不出,神魂也逃不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古往今来死在此处的生灵们不得轮回、不得超度,早已化作数不清的厉鬼邪祟,在无边无际的岁月中扭曲疯狂。

    隐隐的黑色雾气正在一点点将两人围拢,犹如野兽围猎走投无路的膏药,那些便是会让一切雪上加霜的邪祟们。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最终混而为一,不分你我,被人们统称为邪祟。

    活人的血肉、修者身上的灵力,无一不像是至高无上的美味,散发着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沈纵立刻抛出了几张符纸,单薄柔软的黄纸在他手中瞬间绷直,犹如几把飞刀一般,弹射向四面八方。

    红光骤起,符纸悬浮在半空,驱散了试图靠近他们的邪祟,尖锐刺耳的鬼哭声让他一阵头疼。

    符纸虽然有用,但依靠灵力也只是饮鸩止渴,只能管用一时半刻。

    温知寒一定还没死。

    他无端地想着,浑身又有了力气,在想起这些邪祟的存在后,头脑也迅速恢复冷静,从血泊中爬起来,开始辨认崖底的方向。

    他记得,这附近是有一处天然的山洞的,那会是一个方便休息养伤的好去处,也是唯一能帮助他们撑过三天的地方。

    无论如何……温知寒不能死在这里。

    这和他想要的根本不一样。

    沈纵试着将温知寒搀扶起来,把人背起或者抱起来,但刚动了一下,脸色就变了。

    坏掉了。

    温知寒的肋骨断了,手臂也断了,后脑都是血,颅骨可能也裂开了。

    他把师尊的身体弄坏了。

    直接抱起来带走的话,会坏得更彻底的。

    沈纵的表情一片空白,望着师尊伤痕累累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茫然无措的神情。

    怎么办?

    一阵清风从他的身后轻轻拂过,竟然不同于崖底的阴冷寒风,沈纵瞳孔一震,瞬间转身向后看去。

    前世时,他也曾在绝境中感受到一缕春风。

    他的师尊修炼的是万物生,因为修此道者会更频繁地下山历练、接触凡人,也被人间称为救世道。

    在模糊、久远的记忆里,那是他见过最温柔的剑法,灵力讲究外放而非内敛。

    每当师尊动用灵力时,周身便会自带令人如沐春风的气场,脚下所过之处、皆冰雪消融、枯木逢春,哪怕是寻常的行走于山林之间,也会引得飞鸟衔枝来。

    后来,那冒牌货来了,他就再也没见过此番美景。

    直到他在某一年步入绝境,崩溃地跪在无边荒野,放任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师尊,质问天道。

    奇迹般的,一阵春风忽然拂过他身边,恍惚间,沈纵几乎以为那是师尊温柔的轻抚。

    生机断绝的冬日荒野上,就这样绽开了一朵朵暖黄色的野花。

    就像是师尊悄然经过他的身旁,为他无声地挥出一剑,斩断了一缕荒野死气。

    “……师尊?”

    如今,沈纵回头望去,喃喃出声。

    崖底的乱石堆上,回应他的,只有崖底枯枝轻轻随风摆动。

    没有瞧见师尊的‘显灵’,沈纵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那一堆乱石之中却猛地拔出一株嫩绿的树芽。

    沈纵猛地睁大了双眼。

    【嗨!】

    “……”

    【沈纵,你怎么看上去傻傻的?摔到脑子了吗?】

    离人树在他面前伸展枝叶,毫无自觉地嘚瑟起来。

    【诶?你终于把你师尊杀啦?】

    “他没死。”

    沈纵面无表情地挥出一剑,直接斩断了离人树最粗的茎叶,“离人树,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吗?”

    【额……】

    【此地不宜久留,我看他好像伤得挺重,先帮你给他送到……送到……】

    “山洞。他身上骨头断了很多……直接平托起来,不准再弄坏,山洞的位置跟我走。”

    【哦哦好好!】

    有了离人树用木头编织的‘担架’,沈纵终于顺利将温知寒的身体平安带到了山洞中。

    在山洞门口设立结界,阻止邪祟的进入,比在外面用符咒阻挡要省力很多。

    离人树被他浑身阴沉可怕的杀气弄得非常紧张,连忙为自己辩驳。

    【你的心愿不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温知寒死了,然后一个人把他藏起来嘛……】

    【你看,虽然过程有点凌乱,结果不是一样嘛……】

    【你就说这事成没成吧!】

    【再过两天,玄天宗就要给你俩办丧事了,说不定连墓碑都会挨着摆,可喜可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