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玛丽苏的困境 > 50-60
    第51章 他看上去……恢复力惊人。……

    叶珂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是有一定关系的, 她有知情权。

    于是,她一改此前克制谨慎的态度,快步走上前, 也不说话, 就静静地挨着陆判站着, 肩膀抵着他的胳膊肘, 同时踮起脚,试图让两人身高持平, 手机听筒的声音能尽量清晰准确地传入她耳中。脸上……却一本正经的模样。

    正在通话的陆判斜眸看了她一眼。

    “其他人呢?”

    “其他人的通讯没被切断, 各自都按照指示,把守在商场的各个出入口, 对出入人员和车辆进行调查。另外, 派去跟踪周自谦父母的人传话回来,目前两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儿子消失的事。”

    齐翰没有料到他才离开短短数日,事情便进展到这个程度。

    证据——那枚微型窃.听器中所记录的对话其实并不充分。但宋万里和周自谦双双失踪, 并且定位器失效,俨然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如今已经没有再继续隐在暗中调查的必要。束手束脚,只会让对方愈发猖狂。

    “我已经安排人对周自谦的父母进行抓捕, 至于抓捕的名义……”他顿了顿, 道:“目前看,星海市的水比我们预想中要深,谨慎起见, 我们的人暂时只能以经济犯罪的名义对两人进行抓捕。至于与周自谦一家联系密切的亲友,我向上面申请了针对他们的技术侦查措施,等申请通过,会立刻对他们进行密切监察——”

    在齐翰说话时, 陆判的神色一直淡淡的。

    直到叶珂紧挨着他,一脸认真地听着他和齐翰的对话,踮起脚时,头顶毛绒绒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脖颈的皮肤,带来一种极为扰人的酥痒感。

    他脸色一沉,放下手机道:“要不我将电话交给你,你和他说。”

    叶珂正屏气凝神“偷听”两人的对话,闻言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转头看向他,犹豫着说:“……还是……不要了吧。”

    “我和他不熟,没什么好说的。”她声音很低,神情极为乖巧,一副认真回答的模样。

    电话对面的齐翰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微微一怔。

    他很快判断出那人是叶珂,思绪从紧绷的氛围中短暂抽离了一瞬——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两人的对话很微妙,似乎并不真的像听上去那般剑拔弩张。

    卧室内,陆判沉默地看了叶珂几眼,收回目光。

    他继续和齐翰通话。

    齐翰道:“秘书长正在和华国高层商议,希望华国军方介入——毕竟我们目前的证据不够充分,而旅游业是星海市两大支柱产业之一,国际军方介入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当地经济,甚至是华国国际形象。由本国军方介入、国际刑警组织监察,是最好的选择。”

    自从2312年“进化者元年”起,全球格局便发生巨大变化。

    如今一百余年过去,国家的形式依旧存在且具有一定的必要性,但无论是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社会等角度考量,还是依从普通民众心理,国际政府与全球七大洲阵营的存在,都远比单独的国家要更具权威性。

    “在得到更确切的证据前,国际军方不会贸然介入,目前依旧由国际刑警组织把控整体局面……”

    陆判一直没有说话。

    齐翰也并没有要询问他意见的意思。似乎他打这通电话,只是单纯告知陆判目前的形势。

    这有合理的解释——他们不仅是合作关系,也是知根知底的朋友。

    叶珂开始对齐翰感到好奇。

    “你……”在通话的末尾,齐翰话语微顿,再开口时,语气显得迟疑而古怪,但依旧带着身为朋友应有的关心:“你现在……身体有好转吗?”

    叶珂闻言,适时抬头看向陆判。

    很快,她代替他作出了回答:“他看上去好多了。”

    电话对面的齐翰闻言再次一怔,约莫半秒后,他笑了笑,说:“是叶珂吗?”

    “你知道我?”叶珂脱口道,话语落下,不用人提醒,她便知道自己这是说了废话。

    齐翰当然知道她,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他已经见过她很多次。

    叶珂没有见过齐翰,但她听出了他身份不一般,至少和因病休学的陆判不同,他隶属于国际刑警组织,在调查BTPC实验室这件事上,一定具有不小的权力。

    因此,叶珂径直忽略陆判微沉的面色,踮起脚,对着他握在手中的手机道:“这段时间我一直有很好地照顾他,并且为他聘请了专业的营养师。他现在看上去气色好多了。为了避免官曼曼再次骚扰他,我还为他雇佣了私人保镖——”

    叶珂本意是想在齐翰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当她说到雇佣保镖这件事时,她突然想到陈鹏和宋万里其实都是齐翰的人,是他的下属。

    她一张脸微微泛红,开始结巴:“我……我花了很多钱……”

    说话间,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洒落在陆判握着手机的手上。

    电话对面,齐翰似乎笑了一声。

    陆判没笑,他睨了眼一旁面色透着一层微微薄红的叶珂,直接对着电话道:“没其他事就先挂了。”

    齐翰态度瞬间恢复正经,说:“我现在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预计下午会到星海市——”

    陆判没等他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刚挂断,身旁便响起一道清脆娇软的声音——“你对你朋友的态度很不好。”

    陆判缓缓侧过身。

    叶珂:“他在关心你。”

    话落,她又为自己辩解,一脸真心诚意的模样:“我确实花了很多钱。”

    “我也在关心你。”这句话说的……地上的蚂蚁都能听出她语气里的计较。

    陆判没有落入她话语里的“陷阱”,垂眸看着她脸上还未完全散去的薄红,直接问道:“你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

    叶珂微微瞪大眼睛,脸色有点委屈。

    她虽然在很多事上,对他进行了隐瞒。但他也在欺骗她。

    她脸色不太好,一脸气呼呼的模样,约莫半分钟后,皱眉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过身走了。

    她已经将这件事大致弄清,再没有必要继续待下去。

    她现在需要静一静。

    *

    齐翰抵达星海市时,是下午5点45分。他从飞机上下来,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联系陆判,而是在机场通往市中心的车上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周自谦和宋万里依旧没有找到。

    好在经由秘书长与华国高层商议,华国军方开始介入,正大规模搜寻两人的踪迹。

    至于针对周自谦亲友的技术侦查措施,申请已经通过,目前以国际刑警23分队的一行人为首,正暗中对他们进行密切监控。

    但针对周自谦父母的审讯,暂时没有任何有效进展。

    齐翰手上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见陆判一面。

    夜里七点,夕阳的余晖隐入天际,白日的燥热逐渐散去,天色却尚未暗下。

    一辆黑色宾利驶达小区,在赵家别墅院门前停下。

    齐翰从车上下来。而听闻院外的动静,房内的陈鹏早已快步上前将别墅院门打开。

    齐翰径直入内。

    他一路走上三楼,在陆判房门前轻敲了几声,见没人回应,试探着握着门把手朝下轻轻一按——房门没锁死,他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卧室里没人。

    齐翰无声站定片刻,看了眼前方敞开的露台玻璃门,迈步走了过去。

    他很快在露台找到陆判。

    陆判正背对着他站在露台边缘,双手插兜,背影清瘦颀长,一头黑发似乎因为一段时间没有修剪,微微有些长。

    齐翰静静地看了他的背影片刻,迈步上前,在他身旁站定。

    从这个角度,可以轻易看清楼下花园以及小区内的景象。

    ——他的车还停在院门外,司机正坐在车里等他。

    “事情突然有了进展,我们的人都很意外。”少顷,齐翰突然开口,声音稍显低沉:“但从接到宋万里的电话以及他发送的监听录音,到他消失,不过短短二十分钟,惊喜便变成了惊吓。”

    “这种情况,你们应该早有预料。”陆判语气平淡道。

    齐翰沉默下来,半响,不得不承认:“我们安插在星海市的人不够多,无法及时给到他支援。”

    陆判缓缓转过身。

    齐翰视线落在他脸上,借着未暗的天色细细观察了他片刻,发现叶珂说的确实没错——和前段时间相比,陆判整个人的气色看上去确实好了很多。

    他恢复的比预想中更快。

    齐翰道:“目前华国军方已经介入,正大规模搜寻周自谦与宋万里的踪迹,但针对周自谦父母的审讯已经进行了数个小时,暂时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陆判眉梢轻挑,脸色却依旧不冷不热。

    齐翰心情并不好,语气也稍微沉了下来:“在收到宋万里的消息后,我立刻通知一直暗中监视曹凯动向的几名下属,进入精神病院,控制住曹凯。但却收到曹凯失踪的消息。而在那不久,宋万里的定位器便失效了,我们的人再无法联系到他。”

    “这是你们的失误。”

    “是。”齐翰承认。

    陆判闻言,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前走去,看样子似乎想回卧室。

    齐翰转过身唤道:“陆判。”

    陆判停下脚步,身姿不变,只微微侧头:“什么事?”

    齐翰沉沉吐出一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什么目的?”齐翰有预想过陆判的诸多反应,比如沉默、又或是其它,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反问。他神色微讶,只一瞬,便冷静了下来。

    陆判等着齐翰出声。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对视。

    半响,齐翰道:“秘书长一直很关心你的身体状况。”

    “我看上去还好。”

    陆判身量比齐翰高,隔着一段距离看他,刻意微微垂眸,制造出一种自上而下的视线,同时眼角微带上一丝戏谑的笑意,声音却显出与神色、姿态不搭调的平和沉静。

    “陆判,你知道我想问什么。”齐翰压低声音道:“至今为止,废除第二套神经系统这种极端手术,只发生在全球仅有的几个进化者重刑罪犯身上。而他们在手术后,体内最重要的部分遭受到不可逆的破坏,无一不在术后3-6个月内,发生各种各样的免疫系统疾病,最终痛苦离世——”

    “现在还不到三个月,你们或许可以再观察一下。”陆判语气冷漠地打断他的话。

    齐翰话语一顿,绷紧眉心质问道:“你现在,是连我也不信任了吗?”

    陆判没有立刻出声,脸上的神色却不自觉冷了几分。

    “你想说什么?”

    “手术并不成功,陆判。”齐翰脸上闪过几抹对好友的愧疚,却依旧压低声音清晰说道:“我是指十五年前那场手术。”

    十五年前,发生在年幼的陆判身上的“抹杀进化者异能”的基因技术,正处于早期发展阶段。

    但后续事实证明,在不破坏基因组DNA,对进化者造成严重身心伤害的前提下,定向抹杀异能的基因手术从一开始便不存在。这并非是科学家口中,最新研发的医疗技术,而是存在于文明社会中的、一种合法的私刑。

    齐翰并不清楚陆判在那一年都发生了什么。但他活了下来。他的身体依旧健康,只是人变得沉默,记忆力似乎陷入短暂的混乱。又在半年后,彻底恢复清醒。

    “你或许不知道,当年……在你出院不久,孙姨便后悔了。后来,我们的人前去医院查看——”

    陆判再次打断他的话,轻飘飘道:“你是指国际刑警组织,还是准星集团的人?”

    齐翰沉默下来。

    近年来,准星集团虽然日渐甚微,但二十余年前,却是全球最大的商业集团。准星集团一直由齐家把控。陆判母亲孙若云是齐家养女,成年后因为一些长辈间的旧事,曾在某段时间与齐家彻底决裂。

    但孙若云性格其实很软,加之双方虽然并无血亲,养育之恩却并非作伪。

    因此经由齐翰母亲出面斡旋,双方终于在陆判出生那年,恢复了往来。

    陆判出生时,负责照看他的保姆机器人,便出自当时财力正盛的准星集团。

    而四年后,也是准星集团介入,孙若云考虑到陆判的成长需要,以及准星集团提供的负责照看陆判的专业团队,方才放心让年幼的陆判独自走出封闭的岛屿,在临近岛外的一所面向进化者小孩的学校就读。

    ——事情的转折便出现在这里。

    但让年幼的陆判接受最新研发的“抹杀进化者异能”的基因手术,却并非准星集团主导。

    事实上,当时,准星集团的主事人,孙若云曾经的养父母一直在极力反对这件事。

    这个决定,最终是由陆判父母做下的。

    国际刑警组织有在其中参与——当时,提出这项基因手术的私人医院,是国际刑警组织最新的一个合作方。

    “现在那家医院早已被取缔,其中许多人因为极端观念而实施的不合法规的操作,被人揭露,最终被判处无期徒刑……”齐翰一一说道,在看见陆判的神色后,又无法继续下去。

    错误是双方一力造成的。

    好在陆判最终无事,并且健康成长,证明……当时的手术应该失败了。

    只是对外,考虑到他未成年人的身份,以及未来成长的需要,国际刑警组织配合陆判的父母,对外宣称手术成功——他精神操控的异能被彻底抹除。

    一直以来,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只有陆判父母,以及国际刑警组织少数的几个高层。

    “是阿德尔伯特派你来作说客的吗?”陆判问。

    齐翰没有否认。

    阿德尔伯特是当年负责处理这起案件的警员之一。也是他,接到葛莱老师的报警电话后,赶到学校,将银色镣铐铐在犯罪嫌疑人(一个幼稚懵懂的小男孩)的手腕上。

    十余年过去,阿德尔伯特已经身居国际刑警组织秘书长之位,但一直没有忘记当年这起案件。

    他一直在关注陆判的成长。

    ……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被你们从手术台上救下来的。”

    良久,陆判语气淡淡地说道。

    齐翰目光在陆判颀长清瘦的身形上打量,如果他一直是从手术台上醒来时孱弱的姿态,或许他会相信他的话。

    但他不是。

    他看上去……恢复力惊人。

    齐翰不认为这是叶珂聘请的专业营养师的作用——仅仅是如此,还不足以违抗第二套神经系统受损后,身体自然衰败的规律。

    他们的目光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相遇。

    小区次第亮起的路灯暖黄色的光线,漫射在两人身周。

    齐翰心中闪过诸多思绪,最终,却只是看着陆判,一字一句传达秘书长的意见,或者说是……某种请求:“阿德尔伯特秘书长一直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他微微垂下眼睫,眉心微紧,眉宇在暗沉的天色下逐渐升起几分愁苦之色,“现在事情陷入了僵局,后续会如何发展,谁都无法预料。如果你能加入我们,我会立刻将这起案件的主导权转交给你,阿德尔伯特秘书长也会赋权予你。你可以一力主导调查这起案件,为你父亲报仇。”

    齐翰一席深思熟虑的话说完,陆判却并没有给出更多的反应。

    他神色淡淡地看着齐翰,说:“我的身体没有恢复。如果我依旧拥有探破人心的异能,那宋万里不会失踪。”

    齐翰闻言,目光中闪过一抹浅浅的思虑。

    对于陆判的话,他并未完全相信,但陆判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继续说下去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会淡了两人的情谊,绝了以后的路。

    齐翰不再提这件事,他微微侧身,扫了楼下依旧停靠在院门外的车一眼,道:“官曼曼还没离开星海市,陈鹏暂时还是留在你身边,如果你后续需要其他人手,可以联系我。”

    “对了……”齐翰话锋一转,提到叶珂:“宋万里转交给我的那份监听录音,我已经提交上去作为证据保存,但按照流程,我们还是需要询问叶珂,做一份笔录——”

    齐翰话未说完,一道十分轻微的“哗啦”声突然响起,像是窗帘被人无意间扯动。

    他话语一顿,和陆判齐齐转动目光、朝前方连接卧室与露台的那扇明净的玻璃门看去。

    门后,湖绿色的窗帘一角浅浅地荡了一下,又安静垂落……

    第52章 “具体哪间房?”

    上午, 叶珂在被陆判“逐客”后,很是生气地回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她需要静一静。但事实是——她一直静不下来。

    她抱着幼时、母亲买给她的米白色小熊布偶,曲起双腿坐在面向窗户的书桌前, 在脑海里整理今天接收到的繁杂信息。

    国际刑警组织正在侦查BTPC实验室一案。

    周自谦和宋万里双双失踪。

    其中, 宋万里定位器失效, 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推测他目前的处境或许不是太好。

    好在从周自谦透露的信息可以得知——新的BTPC实验室仍在星海市,或附近区域。相比以往, 搜寻范围已经大大缩小。

    至于别的……

    从周自谦口中可以知道, 妈妈失踪的这几年,一直在BTPC实验室“工作”。

    但在叶珂看来, 这个工作需要打一个引号。

    叶芝的生命安全应该没有受到威胁, 但叶珂合理推测,在BTPC实验室,她严重缺乏人身自由权。否则,她一定会设法联系上叶珂, 至少,会及时向她们报平安。

    叶芝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但绝不是自私任性、一走了之, 再不管她和桐月、易尧, 任由三个小辈整日担心她的人。

    她就算抛弃丈夫,也不会抛弃孩子!

    当然,这件事, 叶珂一直没敢向她爸赵金杰透露。

    这五年,她一直有很好地保守秘密——不过主要原因在于,她确实不清楚妈妈的具体去向。她知道她是回去找许教授了,但许教授在哪、新的BTPC实验室的位置, 她全都一无所知。

    现在不同了。

    国际刑警组织插手调查BTPC实验室一案,又抓到周自谦这条线,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应该……会有收获吧?

    叶珂在略有些刺目的阳光下,若有所思地将下巴搭在怀中的小熊布偶的头顶。

    这只熊和她现在的体型相比太小,她轻易便将它的脑袋压的一歪。

    于是,她将这只因为清洗了太多次,而显得软塌塌的卷毛熊从怀里拿出来,放在桌上摊平,接受太阳的照射——这会让卷毛熊身上带上一种好闻的味道。

    说实话,叶珂……其实也不知道周自谦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很意外。

    在这之前,周自谦只是她记忆里一个存在感很高、印象却极为恶劣的同桌。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一个普通人。

    不!他不是普通人类,他是低级进化者。但和普通人类也相差不了太多。

    叶珂短暂地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却无法从中找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她蹙了蹙眉,干脆拿起手机,试探着再次给周自谦拨打了一个电话。

    直到机械的女声响起,显示对方并不在服务区。

    这道声音再次提醒叶珂——在方才短短数分钟内,她所接收到的信息并非虚假。

    叶珂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静静等待国际刑警组织侦查后,给出一个结果,还是如何?

    前者,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后者……即便她想做什么,她也做不了。

    她手上并没有更多的线索向他们提供,她也没有相应的能力参与案件侦查。

    她只能等待一个结果。

    ……会是什么呢?

    叶珂习惯性把很多事往好处想,她想到或许不久,她就会见到妈妈叶芝,不免有些激动。

    她开始联系桐月,电话刚打过去,就被挂断了。

    约莫半秒后,一道简略的消息发了过来。

    桐月:[什么事?我现在正在上班。]

    桐月假期一直在外面兼职,前段时间是在市里一家咖啡厅打工,最近似乎换了家教的工作。

    叶珂顺势看了眼手机时间,上午11点23分,她知道自己不立刻回复,桐月或许会不放心,在自己工作时间给她打回来,于是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回道:[没事,你先工作。]

    消息发出去,叶珂也冷静了下来。

    在结果出来前,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桐月了吧。

    太复杂,而且其中涉及到妈妈。以后有机会,妈妈愿意的话,可以让妈妈自己给他们讲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就像当年,他们聚在一起,听妈妈讲睡前故事。

    他们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了。

    想到这,叶珂决定联系远在圣瓦的易尧。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因此没有直接一通电话拨过去,而是在手机上慢慢打字。

    她打了很久,但最终只是一句十分简单的话。

    [你在干什么?]

    消息发送出去,聊天界面暂时没有新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叶珂渐渐有了困意,趴在桌上,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直到被桐月打来的电话吵醒,迷迷糊糊接起,嘴里哼哼唧唧地应着。意识混沌间,似乎听到了桐月的笑声,听到她说:“那你继续睡。我周天下午来你家找你,我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了。”

    叶珂闭着眼睛“嗯哼”了一声,电话挂断,她正要将手机丢到一边,突然想起睡前给易尧发了消息,问他在干什么,浓重的睡意一下便消散不少。

    她睁开眼睛,看见尚未暗下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几条未读消息。

    是易尧发来的。

    [我在工作,今天是周四。]

    [是有什么事吗?]

    [有急事给我打电话,我都会接。]

    叶珂细数着他发来的这三条消息,看消息发送时间,都是他趁着午休时间回复的。

    要怎么回呢?

    叶珂觉得这是一件重要又不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今天是周四。]

    这是实话,叶珂最近一直待在家里,对于具体的工作日并不清楚。但从桐月那,她已经猜到他应该也正在工作,所以才选择给他发文字消息。

    消息发送出去,她继续打字回复:[……确实有一件事,等你回来,或者有了好结果就告诉你。]

    会有好结果吧。叶珂想。

    接着,她又继续睡觉——昨天晚上想到要和周自谦见面,从他嘴里套话,她一直没有睡好。只是这次,她选择到床上去睡,几乎是刚挨上枕头,便又有了困意。

    叶珂计划是浅浅睡个午觉,但午觉是很难控制的,现在家里又没有长辈,家里的佣人在叫了她几次没有回应后,便没在强求。

    于是叶珂一觉睡到傍晚,被楼下汽车的声音吵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然后继续发呆——直到她反应过来,听声音,那车是直接停在了她家楼下。

    叶珂瞬间清醒过来,匆忙下床穿上拖鞋,走到窗前查看。

    她几乎是跟着进门的齐翰前后脚上了三楼。

    ……

    叶珂最开始,是没想偷听的。

    但事实是,她现在的行为就是在偷听。

    三楼露台,齐翰看着前方玻璃门后静静垂落的湖绿色窗帘,下意识侧头看了陆判一眼。然后,他大步朝前方卧室走去——这次,他清楚听见某个人仓惶逃离的脚步声。

    他进入卧室。

    陆判在约莫半秒后,也跟着走了进来。

    屋内没人。

    “我刚才又没有发现她的动静。”齐翰道。

    这里有陈鹏坐镇,别墅里不可能无故多出其他人,那么从仅余的叶珂、两名住家佣人、陈鹏四人可以轻易推测出,刚才躲在房间里偷听的人是谁。

    “她应该是跟着我的动静上来的。和上次官曼曼来时,她在暗中偷窥一样,只要她有意不让人察觉,我们很难反应过来她就躲在不远处、甚至是缀在身后。”

    这很古怪。

    叶珂确实不具备任何攻击力。但她躲在暗处,或者是你视线看不见的角度,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时,即便你是进化者,也总是无法轻易发觉她。

    这从某种角度看,其实也可以视作一种“威胁”。

    难怪当初官曼曼会如此暴怒。

    齐翰转头看向陆判。

    接触到齐翰看来的目光,陆判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怎么,是觉得渗人吗?”

    他其实猜到了齐翰的心思。齐翰确实觉得这有点渗人,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不全是。”齐翰说,侧头瞥了眼一旁垂落的湖绿色窗帘,道:“她刚才好像吓着了。”

    “你为什么说这个。”

    如果齐翰没有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这句话,陆判或许不会给出什么回应。

    “没什么。”齐翰笑了一下,说:“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关系似乎比之前更进了一点。上午的时候,她在你房间里……”

    “她一直是这样。”陆判回道。

    齐翰没有反驳。

    安静片刻,他问:“你知道她住在哪个房间吗?”

    “二楼。”

    “具体哪间房?”

    “你可以敲门。”陆判道,“我不可能知道这个问题。”

    当齐翰下楼,依次敲响二楼房门时,躲在房间里的叶珂听到屋外有着既定节奏、逐渐逼近的敲门声,心情差到了极点。

    她走上前,在齐翰即将敲响她所在的卧室房门前,将门打开了。

    “吱呀”一声轻响。

    正在敲隔壁房门的齐翰循声朝身侧看去。

    他和叶珂的目光,随着逐渐敞开的房门,准确相遇。

    叶珂披散着头发,略有些蓬松的黑色长发下,是一张极为精致的雪白脸孔,像文艺复兴时期、橱窗里被手艺人制作出的脆弱而精美的艺术品。

    她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躲避齐翰的目光。

    于是齐翰也没提她刚才偷听的事,走上前,隔着一道半敞开的房门,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第53章 “你甚至不是我创造的。”……

    房门依旧维持着半敞开的姿态, 没有完全打开。

    叶珂站在门口,左手握着门把手,把控着房门打开的尺度。在齐翰说明来意后, 她委婉地说道:“现在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只是一次例行问话, 时间不会太长。”

    “我可以找人陪同吗?”叶珂问。

    齐翰闻言, 微垂下视线, 静静看着叶珂没有言语,眉宇间神色和善, 目光却极清明冷静。

    叶珂当然知道, 她已经成年,在这件事上, 是不需要任何人陪同的。

    她垂下眸子, 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轻轻点头。

    齐翰将叶珂带下楼。

    时间确实不早了。临近夜里八点,即便是白日更长的夏季, 这个时间,暮色也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降临。

    叶珂走在齐翰身后,别墅庭院的景观灯、小区的路灯, 住宅内透过窗户玻璃漫射出来的灯光, 各色光线交错着落在她身上。

    身后是叶珂的家,是她久居的住所,但现在, 房间里的人没有一个走出来。

    陈鹏和陆判不是叶珂的家人。两名住家佣人也只是叶珂聘请的工作人员,她们只需要负责处理好自己工作范畴内的事。当然,她们都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走在叶珂身前的, 是在国际刑警组织侦查部任职的警察。

    齐翰在黑色宾利前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示意叶珂上车。

    叶珂在车门前站了一会,突然回转身,仰起头,看见三楼露台隐约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微微眯起眼睛,想要将那人的身形样貌看清。

    身旁,齐翰轻声道:“上车吧。”

    叶珂只好收回目光,转身坐进车里。

    齐翰坐在她身侧,阖上车门,对司机吩咐道:“走吧,去市政府。”

    经由阿德尔伯特秘书长与华国高层商议,目前国际军方不会介入此事,只拨出两支分队,守在星海市附近海域。星海市内,则交由国际刑警组织把控整体局面,在不引起居民恐慌的前提下,华国军方与警方会密切配合国际刑警组织的一切行动。

    他们暂时征用了市政府大楼办公。

    星海市政府办公大楼位于市中心,是一栋十分宏伟的五层建筑,建筑主体修建于上个世纪,因此整体保留了上世纪繁复精美的风格。十五年前,又因为星海市经济快速增长,迎来了一次彻底的翻新加固和扩建。

    夜里八点,政府办公大楼灯火通明,明净宽敞的走道内,穿着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

    “案件发生后,有一个黄金24小时定律,目前距离周自谦与宋万里失踪已有近10个小时。我们时间不多。虽然按照常理,警方和军方介入后,在一座已作封城处理的城市里,找出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不算难。但对面的水具体有多深,我们都不清楚,所以大家心里其实都绷着一根弦……”

    在车上时,齐翰似乎是看出叶珂有点紧张,便不时与她闲聊。

    他语气平常,算不上温和,但主动和叶珂聊天,并且从聊天话题并不涉及案情这一点,能看出——他是一个不错的人。

    但叶珂还是没能感到轻松一点。

    特别是当她走进这栋陌生宏伟的建筑,见到穿着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不时有尖锐的铃声响起,又不时有人带队外出,与她擦肩而过……

    她只能转动目光,尽量将视线落在现场、自己唯一熟悉的人——齐翰身上。

    这会让她感到安全一点。

    叶珂亦步亦趋跟在齐翰身后。

    齐翰在三楼走廊转角处停下脚步,回身对叶珂道:“接下来会有人带你去办公室,询问结束后——”

    在叶珂正专心地听齐翰讲话时,突然,一名抱着一叠文件夹的工作人员匆忙从走廊拐角快步走出,她似乎是没有预料到这里有人,仓惶间止住脚步,但她怀里的文件夹、又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还是将叶珂的手臂划伤了。

    叶珂疼的“嘶”了一声,迅速退到一边。

    文件散落一地。

    工作人员满怀歉意地看了叶珂一眼,嘴里连连说着抱歉,蹲下身,动作利落地将散落一地的文件捡起。

    “没事吧。”身旁,齐翰问道。

    叶珂低头,看见左侧手臂下方被划破了一个口子,流血了。但伤口不深,是那种即便不上药、不作任何处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伤势。

    叶珂其实疼的想哭。

    但这里是政府办公大楼,四周不是军人就是警察,她要是说有事,难免会显得小题大做,会显得…矫情。她抿了抿唇,垂下眼,轻轻摇头。

    那名抱着一叠文件的工作人员已经离开了,看样子似乎很忙。

    这时,另外一名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员走了过来,语气恭敬地对齐翰打了声招呼后,便带着叶珂越过走廊转角,去到尽头一间无人的办公室。

    叶珂被单独留在了房间。

    “你先等一等,我们现在很忙,待会会抽出人手询问你。”年轻警员的话很客气。

    轻微的“啪嗒”声,办公室的房门被离去的警员阖上了。

    叶珂转头,朝房间四周看了看。

    这间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长桌,几把椅子散乱地摆放着。房间面积不算大,但也不小。前方窗帘垂落下来,遮住了市中心广场上的夜景,霓虹灯光照不进来,屋内只有单调刺目的白炽灯。

    叶珂一时间猜不准这个房间具体是作为什么功能使用的。虽然说是办公室,但她觉得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在这里办公。

    或许只是临时抽出的一间没人使用的房间安置她?

    毕竟这是政府办公大楼,和警局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她不是犯人。

    叶珂这么想着,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

    屋内空调开的太足,她很快感觉到寒冷,起身想要找到空调遥控器,却一无所获。她抱着双臂,摸了摸自己有些泛凉的手臂肌肤,转身快步走到紧闭的房门后,想要将门打开叫人来调节室内温度,却发现房门无法打开。

    一时间,叶珂神色怔怔,片刻后,尝试着又拉了拉门,发现房门确实被人从外面锁死了,才放弃。

    她伸手到裤兜里去拿手机,却摸了个空。

    ——今天晚上,齐翰敲门后,便直接把她带下了楼。她离开的太突然,并未将手机带在身上。

    叶珂皱了皱眉,内心隐隐变得有点焦躁,面上却还勉强维持着平静。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走上前,开始敲门,无意间一抬头,发现面向走廊的这面墙壁上,开有一扇高窗——窗台离地至少两米五高,窗户很窄,并且全被玻璃封死了。

    叶珂后退几步,定定地瞧了会眼前的高窗,转过身,快走几步,将对面垂落的窗帘一把拉开。

    窗帘后……是一整面墙壁。

    *

    一个小时前,赵家。

    陆判站在三楼露台,目光下垂,看见楼下庭院出现两个人的身影。

    从齐翰下楼,到他带着叶珂走出别墅大门,前后不到三分钟时间。

    可以想象,他大概率是去到二楼,依次敲响房门,等敲到叶珂所在的房间,房门打开,他说明来意后,便顺利将人带了出来。

    没有一点阻碍。

    她很顺从地就跟着齐翰走了,亦步亦趋缀在他身后,像一只乖巧懵懂的小狗。

    直到在车前停下脚步,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转身,仰头朝三楼看来。

    陆判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夏日的夜色在时间到达某个节点后,迅速来临,他没有将露台景观灯打开,四周不算亮。

    陆判大概猜到齐翰会对她做什么。

    她不是犯人,背景清白,经历简单,不具有任何威胁性,身上的嫌疑也不算太重。

    接下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流程,询问证人笔录。但简单不意味着宽松随便。她需要面临的,是国际刑警的审问,或许……齐翰还会趁这个机会,给她做一次体检。

    站在一旁的齐翰似乎说了什么,于是她收回目光,坐进车里。

    车厢里没开灯。

    她几乎是刚坐进车里,身形便隐没在暗影里。

    她很服从,很乖,齐翰简单几句话,便将她说动了。

    她看上去很像一个遵纪守法、心思敞亮的公民,没有任何污点。

    车子发动,隐入远处的夜色中。

    陆判收回目光,转身回到房间。

    他在回房的路上,顺手将露台的景观灯打开,暖黄色的灯光次第亮起,将这一处空间晕染出几分温馨的意味。

    *

    叶珂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候,没有手机,没有钟表,更没有人进房间找她。她只能从自己尚且清醒的意识,推测出现在应该还是在夜里。

    房间里温度很低,不是那种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但时间长了,即便她穿着棉质T恤、牛仔长裤,还是感到有点难受。

    她想要调高温度,或者披上一层薄薄的毯子。

    她还想睡觉,想躺在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床垫上,卧室温度适宜,有淡淡的熏香萦绕在鼻息间,一旁的壁灯亮着淡淡的黄色光线,床头柜上是一杯装满了水的水杯。

    叶珂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

    这个房间打扫的很干净,烈白的灯光下,大理石地砖清晰映照出她的身影。

    一缕湿润从叶珂低垂的眼中闪过。

    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将心中有关齐翰的看法全部推翻——他不是一个不错的人。刚才在车上,他的和善都是装出来的。她受到了欺骗!

    事实摆在眼前。

    但叶珂只能任人宰割。

    她眼中的湿意更深了,眼睛死死盯住地面某块地砖不动,似乎只要不移动目光,就不会有令她脸红的泪液掉落。

    时间静静流逝,她开始有了困意,又或许是室内温度太低,她勉强维持运转的思绪开始罢工。

    恍惚间,叶珂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或许是闭眼时头顶的白炽灯,又或是其他。

    总之,黑暗来临,她睡了过去。

    ……

    有点冷。

    很冷。

    越往前走,仿佛越冷了。

    “阿嚏!”

    穿着一件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她止住脚步,站在一间实验室的中央,环目四顾,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这或许不能称之为是实验室,而是一间面积十分宽敞的厂房。

    房间里成列摆放着类似于蚕茧的白色半透明盒子,每个盒子里都睡着一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但像她这样大的小孩很少。

    小女孩知道,躺在盒子里的人是实验体。但这三个字具体意味着什么,她并不清楚。她还太小,她甚至才刚认识字,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字母,又或者是汉字一、二、三。

    至今为止,她认识的最复杂的四个字,是“南亚森林”。

    这是她目前的所在地。

    她会认识这四个字,是因为她总是听人说起,次数多了,当她开始学习识字时,便很想知道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于是一直缠着教授——

    嘘!

    有人来了。

    小女孩立刻趴下,轻手轻脚挪到暗处,小小的身子,藏在盒子与盒子的夹缝间。

    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人在说话,似乎在商讨什么数据,男女的声音都很低,但异常清晰,他们似乎很高兴,并且多次提及一个……叫什么R的人。

    是什么呢?

    小女孩不知道。

    她还太小了。但她的世界很大!至少,这座修建在南亚森林的研究所,她就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完成探索。

    那些人似乎要走了。

    小女孩蜷缩起身子,闭上眼睛,放缓呼吸,想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你们都看不见我。

    她要小心一点。

    她要藏好。

    教授说过,如果被人发现她的存在,那么,她就会被放进盒子里、或者摆在实验台上。

    其实小女孩有去盒子里探索过。她曾经趁着没人,去到暂时空置下来的盒子里待了一会,里面很冷,盒壁附着着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管子。

    至于实验台,她也待过,又冷又硬,头顶打下的灯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只不过,小女孩不是自己跑上实验台的,她是被教授抱上去的。

    教授要抽她的血做检查。

    先是一条细细的黄色管子用力扎住她手臂上方,然后示意她握紧拳头。她不想看见可怕的针头,于是狠狠将脑袋扭到一边。等紧紧扎住她手臂的管子被人解开,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好了。”,她转回头,看见站在身前的教授。

    教授是一个老人,具体多老,小女孩不清楚,只知道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因为他是唯一有白头发的人。

    他有很多白头发,她怎么扯都扯不完。

    “我想……”小女孩张了张嘴。

    她年纪还太小,刚满三岁,嗓音稚嫩。虽然教授说过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但她还是有很多不理解的事。

    “想什么?”教授说。

    他的声音一点也不温和,完全不像是在和小孩子对话。

    “我想……”小女孩指了指自己,声音清脆道:“要和我一样的。”

    教授闻言,缓缓转身,目光正视她,话语却莫名显出几分刻薄:“你以为你和我们不一样吗?”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身上有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这才不枉费我辛辛苦苦养着你。但可惜,你就是最普通的人类。”

    这确实不像是和小孩对话的态度。

    灯光下,小女孩神色懵懂,盯着教授转过去的背影,轻轻眨了眨眼。她依旧坐在实验台上,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自己肚子上,实验台太高,她两条肉乎乎的腿垂在台子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荡着。

    过了一会,教授暂时将手里的事处理完,转过身,将她从实验台上抱了下来。

    他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意味:“不想被我关在房间里,那你自己记得躲好,如果被其他人发现,你会死。”

    教授不再说会被放进盒子里,或者摆在实验台上,他直接说“死”。但“死”具体是什么,又是怎么写的,小女孩不知道,她只是乖乖点头。

    她会听教授话的,如果她不听话,教授会不给她饭吃。

    深夜,南亚森林深处,一座少有人至的秘密生化研究所。

    实验室内。

    抽完血后,即便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一老一小都没有去休息的意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玩具”,转身看着教授伏案工作的背影,歪了歪头,还是用她稚嫩的嗓音异常坚定地说道:“我想,要和我一样的,小孩子!”

    教授正在对她的血液进行检测,闻言,头也不回地说:“想要小孩子,厂房里面有很多。”

    “我不要盒子里面的。我要,和我一样的,会说话的,会自己动的。”

    她的要求很明确。

    教授没有放下手里的工作。

    在他身后,小女孩继续大声说道:“我还要我自己的名字。”

    厂房里,那些装着人的盒子上面,会印有数字或者各种字母。她经常躲在暗处偷听,听的多了,知道那叫编号。

    编号……就是名字吧?

    教授将手里的事做完,方才慢慢转过身。

    他看着小女孩,语气很淡地说:“你没有名字。”

    “为什么?”

    “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没有父母。”

    小女孩听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难受。

    她不确定她现在的感受是否可以称作难受,还是高兴。教授会告诉她很多事情,教导她知识,扭正她的生活习惯,引导她建立各种生活常识,但那都是在他空闲的时间里进行的。

    总之,她还太小,是一个身高不到一米的小人。

    她只是啪嗒啪嗒掉眼泪,在教授没什么感情的视线中,哭个不停。

    过了好久,具体多久不知道,总之,她觉得自己再也哭不出来了。于是用手擦掉眼睛周围、脸颊、下巴处的泪水,抬头看着教授,认真地问:“那么,你可以当我的父母吗?”

    “不可以。我生不出你这么小的孩子。”教授冷冷道。

    “那你可以生出大的孩子吗?”小女孩问。

    “……”

    教授沉默片刻,抬起视线,透过对面墙壁的一列高窗,看见夜里茂密的森林一角。

    有风涌动,密密麻麻的枝叶的封锁被暂时撕扯开一个微小的缝隙,皎洁的月光洒落,附着在窗户玻璃上,在室内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寂寥又古老。

    “我没有孩子。”

    教授资助了许多福利院的孩子,又亲自抚养小女孩整整三年,但他从未成家,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亲人不多,如今,大都因为年纪太大自然离世了。

    他是一个老人。

    衣摆被人轻轻扯动。

    教授垂下目光,盯着身前、正仰头看着他的小女孩。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即便诞生于一堆生化废弃物中,被养在深山一座充斥着无数血腥实验的研究所里,也有着如太阳般的活力与朝气。

    教授静静地盯着小女孩看了很久,久到小女孩扛不住睡意,一只手紧紧拽着他身上的制服布料,另一只手从后面环抱住他的大腿,小小的身子贴着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他方才低声说道:“你不是我生的。”

    “你甚至不是我创造的。”

    第54章 今天晚上,她不要一个人。……

    星海市政府办公大楼, 楼顶。

    夜色下,随着轰鸣声愈发临近,一架军用直升机出现在众人视野内。

    约莫两分钟后, 直升机降落在楼顶停机坪上, 舱门打开, 露出阿德尔伯特秘书长的身影, 他顺着登机梯一路而下,身后紧跟着一行荷枪实弹的警员。

    阿德尔伯特秘书长是典型的白人长相, 高鼻深目, 薄唇褐发。虽然已年近五十,但曾在基层工作的经历, 让他即便坐了十余年办公室, 也依旧保有精悍挺拔的身形。

    他的脚步刚踏足地面,视线便斜斜一掠,扫过一旁的齐翰。

    齐翰上前,向阿德尔伯特秘书长行了一个礼。

    随后, 一边随着秘书长的脚步,转身快步向办公大楼内走去,一边快速而清晰地将案件进展一一汇报给前来巡视的秘书长。

    三年前, 齐翰从学校毕业后, 进入国际刑警组织侦查部任职。

    他资历尚浅,最初会从上级手中接手“BTPC实验室”一案,主要原因是案件证据并不充分, 只在国际警署内部立案,对外从未公布。且从立案至今已有整整十五年时间,依旧未得到任何有效进展。

    直到陆诚、孙若云双双离世,齐翰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带着下属,将陆判从手术台上救下。

    “沉寂”已久的案子,突然有了新的进展。

    作为背靠准星集团,且是目前唯一能将陆判与国际警署联系在一起的中间人,资历尚浅的齐翰暂时从上级手中接手了这起案件的调查权。

    但周自谦和宋万里双双失踪,让针对BTPC实验室的调查,不得不从暗处摆到明面上。

    齐翰便知道,迟早会有更高级别的人,来接手他的工作。

    但他没想到,来的人会是秘书长。

    齐翰将手上的工作汇报完毕。

    其实没有任何进展。

    周自谦和宋万里依旧没有找到。针对周自谦父母的审问也没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这对精明的商人一直要求律师到场,周自谦的父亲甚至在一个小时前因为心脏问题“晕”了过去。

    齐翰眉心微紧,神色隐隐有些沉重。

    阿德尔伯特秘书长闻言,却只是摆了摆手,嗓音低沉冷静:“这不是你能解决的。”

    少顷,一行人进入五楼最大的一间办公室,秘书长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了齐翰。

    办公室房门被最后离去的人轻轻阖上。

    秘书长转过身,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一双沉静的褐色眼睛直直看向齐翰,问道:“陆判现在是什么情况?”

    齐翰心里对秘书长的突然来访有所猜测,但闻言,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他思忖片刻后,回道:“他告诉我,他的身体没有恢复。”

    “我认为他没有撒谎。否则,他完全不必依靠窃.听器,来获取周自谦和另一人的对话。”

    秘书长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那他的身体有好转的迹象吗?”

    齐翰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上午时分,叶珂在电话那头说的话——“他看上去好多了。”

    “他到星海市后,一直待在赵家很少外出,也拒绝了我叫医生的请求。但根据我今天的观察,仅从外表看,他的身体确实有在好转。至于最终会恢复到什么程度,无法确定,毕竟当时将他从手术台上救下后,医疗部部长亲自替他做过检查,他体内的第二套神经系统,确实处于完全损毁的状态。”

    阿德尔伯特秘书长没有说话。

    齐翰神色微肃,犹豫片刻,抬眸看着秘书长严肃硬朗的面孔,组织着措辞道:“阿德尔伯特秘书长,我们不能将希望放在陆判身上。”

    “你有听过一则预言吗?”阿德尔伯特突然说道。

    齐翰一怔,下意识问:“什么预言?”

    “在古诺岛的亚洲区国际监狱,里面有一个叫安德烈的狱警,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曾对陆判的未来作出过预告。”

    在齐翰不解的目光中,阿德尔伯特继续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说道:“——他预言,陆判会在未来开启极.权统治,不断地引发杀戮,操控他人为之战斗。”

    “这,不可能。”齐翰语气稍显艰涩。

    如果预知未来的能力确实存在。那么,这个叫安德烈的人,不可能只是一名小小的狱警。

    可即便如此,当听到极.权、杀戮等词汇与陆判的未来联系在一起时,齐翰一颗心仍是不可避免地往下沉了沉。

    “确实。”阿德尔伯特秘书长的语气很淡,他用一种客观的语气评价道:“重要的不是异能,而是力量。”

    “安德烈预知未来的能力微弱破碎,但不失为一种参考。”

    齐翰不明白,他们此刻不是应当商议如何应对目前的局面吗?为什么会突然扯到一则毫无说服力“预言”。相比预言中所谓的极权统治、杀戮,他们此刻面对的,才是确实存在、且具有严重威胁性的事情。

    宋万里失踪,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是挑衅!

    齐翰看向秘书长。

    阿德尔伯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凝视他片刻,说道:“我知道你有疑问。”

    “是。”齐翰并不否认。

    “虽然我们目前掌握的有关“生化改造人”的证据不多,星海市也确实长期处于和平稳定的状态,治安良好。”

    “但我们有证据表明,十五年前那起化工厂特大爆炸事故,以及发生在星海市的长达两个月的恐怖袭击,都与BTPC实验实有关。为什么还不足以让华国退让?如果真的是为了居民安全考量、避免造成经济损失,那么不是越早让国际军方介入越好吗?”

    阿德尔伯特静静听完齐翰的一席话,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只是华国不想国际军方插手这件事?”

    齐翰一怔。

    阿德尔伯特道:“白天的那起会议,参与者不止是我们与华国高层,亚洲区国际军方的代表也在,围观者还有其他州的政府高层。”

    齐翰眉心微紧,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阿德尔伯特慢慢说道:“这个决定是多方阵营经过商讨后,共同做下的。”

    “我现在在想,和十五年前或者更早时相比,BTPC实验室或许已经形成了一个成熟的产业——”

    “不可能。”齐翰道,“如果形成产业,那规模一定足够大,我们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阿德尔伯特目光带着深意看着齐翰:“一旦形成产业,在其中参与的人,也绝对足够多。”

    齐翰神色复杂,半响,压低声音说道:“即便BTPC实验室背后有各种势力。但全球七大洲阵营的高层大多是进化者,我不信他们——”

    “事实就是如此。”阿德尔伯特打断他的话道。

    他看向齐翰。

    阿德尔伯特身形高大,面相硬朗,却很少给人压迫感,更多是一种温厚沉稳的感觉。

    直到此刻,齐翰从秘书长向他望来的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中,看出了明显的锋利感……

    “一直以来,矛盾不止存在于进化者与普通人类之间,进化者互相之间也多有争斗、压迫。这才是进化者内部通婚的关键,只有保证基因足够干净,后代才会避免降级的可能。”

    “矛盾与利益,是一切的根源。”

    “一旦普通人类打破身体囚笼,成为进化者的实验成功。那么,便意味着进化者后天二次进化的可能。这是部分进化者高层容许BTPC实验室存在的主要原因。”

    “至于其他人,由于“新人类主义”根植人心,在部分极端进化者分子眼中,普通人类早已是与他们不同的第二种族。发生在低种族身上的实验,在他们看来,不算违背道德伦理,而更类似于一种新型的圈养牲畜的游戏。”

    “而普通人类之间,在进化者长达百年的隐形压迫下,早已摒弃国家、种族、肤色、宗教、信仰、阶级等标签,纷纷握手言和。他们足够团结,在全球人口中数量占比足够大,扭结在一起时,能提供相当惊人的利益。”

    “利益与矛盾,是促使BTPC实验室存在至今,而不被取缔、销毁的真正原因。”

    齐翰闻言,久久没有言语。

    他嘴唇翕动。

    而在他出声前,阿德尔伯特秘书长已经解答了他全部的疑惑:“或许只有某一天,当危害显露,他们意思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时,我们的人才能找到机会,突破困局,打破这由进化者与普通人类共同扭结的僵局。”

    “至于现在,你依旧掌有这起案件的全部调查权,不会有人来接手你的工作。国际警署从总部调遣至星海市的工作人员,无论级别,都完全听从你的调令。”

    ……

    和阿德尔伯特秘书长分别后,齐翰陷入一种长久的沉默。

    他说不清当下内心的具体感受,似乎相比于震惊、骇然,他更多是一种无力感。

    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微小绵长,会在无意间瓦解他全部意志,让他倦怠消沉。

    直到下属将一份基因检测报告递交上来——“检测出是普通人类,并且身体很健康,显示未来患各种基因疾病的风险很低……”

    年轻警员在来之前简单翻阅了一遍检测报告,递交报告时,便率先将最重要的结果说了出来。

    随后,问道:“那个叫叶珂的女生一直待在禁闭室,现在报告出来了,是否可以开始对她进行询问。”

    齐翰闻言,抬眸一看,发现墙壁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

    *

    “我要有一个名字。”实验室内,小女孩突然说道。

    教授没有理会,他打开液氮罐,白色雾气缓缓下沉。

    他的注意力全被手上的工作占据,没有注意身后的小女孩正慢慢朝他靠近,又谨记着他的警告,在他身后两米处停下脚步。

    “我得有我的名字。”

    “为什么……你们都有,而我没有。”小女孩喃喃道,嗓音稚嫩。

    教授终于将手上的工作处理完,站直身体,转过身看她。

    他苍老的眸子缓缓低垂,视线落在小女孩精致的如同洋娃娃的稚嫩脸蛋上,在小女孩天真懵懂的目光中,说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

    “我最近有一个外出的机会,作为国际警署的合作方,在医院工作。届时,会接触到很多进化者,如果计划顺利,大概率要每隔一到两个月才能回到研究所。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我会给你留足够的食物,或者……”

    “叶珂。”

    “叶珂。”

    “叶小姐……”身子突然晃了晃,是有人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

    空荡的禁闭室内,叶珂从浑浑噩噩的睡眠中醒来,她睁开眼睛,表情莫名有点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瞬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抱着双臂,搓了搓有些泛凉的肌肤,喃喃道:“好冷。”

    年轻警员站在一旁,闻言,顺着她的话道:“空调温度好像是开的太低了一点。”

    叶珂没有言语,她目光环视房间一周,没有见到齐翰的身影,于是抬起眼眸,将视线定格在面前这位并不陌生的年轻警员身上。

    ——就是他,将她领进了这个房间。

    年轻警员对上叶珂的目光,笑容不变道:“等做完证人笔录,你就可以回家了。”

    叶珂抿着唇瓣,依旧没有出声。

    ……

    等做完证人笔录,从办公室出来,已是夜里两点。

    年轻警员将她从房间送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今天因为全城搜寻周自谦和宋万里的踪迹,市区临时实施宵禁,你打不到车,暂时先在这里等一下,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家。”

    叶珂低低应了一声,没什么精神地跟着面前的人,直到被引到休息区,找到座位坐下。

    她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等警署的人抽出空,将她送到家,车在院门前停下时,已临近半夜三点。

    叶珂站在院门前发呆。

    身后,警车的行驶声逐渐远去,四周一片寂静。

    她抬起头,透过白色镂空铁艺大门,看见整栋别墅,除去三楼还亮着灯,其他房间都一片漆黑。

    她轻轻眨了眨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伸手抓住铁护栏。

    或许是身体自带重量的原因,叶珂的手刚触碰到院门,院门便被她徐徐推开了。

    叶珂一愣。随即想到,这或许是家里的佣人见她一直没回家,想到她或许会半夜回来,刻意没将院门锁死。

    她走进前院,在溶溶的月色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以前,赵金杰和叶芝经常吵架,叶珂听着又害怕又难受,时常会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家,在小区闲逛,或者去隔壁李重言家。

    后来,或许是怕她出事,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她爸赵金杰对她的管控逐渐严格起来,不允许她在没人陪同的情况下,独自出门。而当他有和叶芝争吵的趋势时,更会提前嘱咐佣人将院门锁死。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从叶芝离开家,赵金杰便也不怎么回来。最初一段时日,甚至像没有这个家、没有叶珂这个女儿,对家里一切都不管不顾。

    那时叶珂还在读书,家中的佣人因为赵金杰失联,工资迟迟未能发放,陆续离去。

    桐月和易尧也因为赵金杰的迁怒,被纳入小区黑名单,无法进入。他们提议叶珂搬去和他们一起居住,但叶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犯倔,坚持要住在自己家,

    那时,叶珂白天出门上学,晚上独自一人回家。因为害怕自己某天忘记带钥匙,会被关在外面,所以有偷偷在庭院某个隐蔽的角落,藏一把大门的钥匙。

    叶珂试着找了找,成功地在某个花盆与墙壁的夹角,找到放置已久的钥匙。

    她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

    叶珂的目标很明确——今天晚上,她不要一个人。

    第55章 “我还没洗澡。”

    或许是一整天都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叶珂走上三楼时,感到了明显的疲惫。

    她将走廊的灯打开,走到陆判房门前, 轻轻抿了抿唇。

    她不是紧张。

    她只是……单纯有点渴。今天一整天, 除去用过早餐, 和在甜品店吃了一点东西外, 她便再没有进食。她已经感觉不到饿,但有点渴, 刚才做证人笔录时又说了太多话, 虽然有警员好心端给她一杯水喝,但依旧不够。

    或许她应该先去弄一杯水喝?

    叶珂这么想着, 伸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就在前一秒, 似乎是她刚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她便从门缝发现,房间里的灯打开了。

    ……

    警车抵达楼下时,陆判便醒了过来。

    在熬过手术后最艰难的那段时日后, 他的作息便恢复了正常,不会再无故昏睡或半夜惊醒。他现在的睡眠不算差,楼下汽车行驶的声音也保持着夜里应有的克制。

    但他还是醒了过来。

    他听到声响。

    有人正朝楼上走来, 走的很慢, 每一个步子似乎都缀着半斤石头,在寂静的深夜,显得疲惫乏力。

    ——他的身体确实在慢慢恢复, 只肖集中精力,可以轻易听见许多人难以察觉的响动。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

    陆判伸长手臂,揿亮卧室的灯光。

    ——这是一个没有经过思索的举动。

    灯亮了。

    敲门声也随之响起——“叩叩叩”,十分有节奏的声响。在夜晚不算扰人, 但清晰笃定,绝不会让人怀疑是深夜的幻听。

    陆判眸色微沉,脸上神色变化不定。

    但却并没有等来人再次敲响房门,或出声喊叫,便起身上前,握住门把手朝下轻轻一按。

    门外,叶珂伸出手,正准备再次叩响房门时,门便在她眼前被屋内人直接打开了。

    她放下手,微微仰起头,看着站在卧室玄关处的陆判。

    陆判也在看她,视线落在她身上,神色微微一怔——她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没什么精神的模样,嘴唇干燥起皮,身上的衣服也还是早上出门见周自谦时穿的那套,白色T恤和轻薄的牛仔长裤,现在……已经有些皱了。

    “我有点累。”门打开后,神情疲惫的叶珂仰头看着他说道。

    其实不必叶珂说,陆判也能看出来。

    但既然……她都主动出声了,他也不能一味保持沉默,或者当着她的面,直接把门关上?

    “累就去休息。”他听见自己说。

    “所以我来找你。”

    低柔的嗓音,疲惫中带着点理应如此的语气。

    很自然,自然到……好像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

    陆判垂下眼眸,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人——她应该是刚从国际刑警的询问中脱身,一脸疲惫,身上衣服也皱巴巴的,或许回家后,连一口水都没喝,就直接找了上来。

    不知道是太过劳累,疲于思考,还是夜晚会放大一个人最真实的特质。

    在陆判目光沉沉地打量叶珂时,她仰头看向他,直接说道:“你让我进去。”

    不只是语气,似乎连目光都带着点委屈。

    陆判:……

    “你检查没问题?”

    话出口,叶珂还没回应,陆判自己却是先皱了眉。

    他没想说这个的。他应该语气严肃地警告她,不要大晚上待在一个男人的房间外,还胡搅蛮缠地想要进去。

    他应该当着她的面直接关上门,时间一长,没人理她,她自然就会离开。

    “什么检查?”叶珂不明所以地问。

    陆判视线垂落在她左侧手臂上的小小伤口上。

    叶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怔了怔,联想到他的话和今天发生的事,她突然便明白了——她不是被无意间撞伤的,是那些人需要她的血去做检查,所以她才会受伤。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微微歪着脑袋,看着陆判道:“这也是询问前,该有的流程吗?”

    自然不是。

    这一点,她大致也能猜到,于是说过这句话后,眉头一皱,嘴巴也不满地嘟了起来。

    她脸沉的可真快!

    但大概是确实没什么精神,于是生气也不长久,少顷,便转动着眼珠,再次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为什么要一直站在这里?”她问。

    当然是在堵门。

    陆判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但显然,他也受到了她今夜发散的思绪、毫无道理可言的行为影响,没有直接关上门,让她自己离开,而是沉着声音问道:

    “你今天听到了多少?”

    叶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今天偷听的事。

    她实话实说道:“我全听到了。”

    陆判面色一沉。

    倒不是因为他和齐翰的对话内容有多机密,不能让人听见,而是叶珂此时的态度。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对峙”。

    叶珂一双因为缺乏睡眠、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半响,她语气平直地问:“我回答了。你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她很礼貌,很乖,微微仰头,眼神带着认真的询问。

    陆判沉着一双眸子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按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推。

    她便像一个没什么重量的布娃娃,瞬间被他推的朝后趔趄了一下。

    “……”疑惑、惊讶、气愤等神情依次从叶珂脸上闪过。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陆判一只手撑着门框,微微俯低身子看她,拖长语调问道:“你觉得这个时间,你进我房间合适吗?”

    叶珂很生气!

    她睁大眼睛瞪他,一伸手,直接将他撑着门框的手重重拍开了,然后……当着他的面,大步走进房间。

    陆判转过身,神色不变地看着叶珂的背影,看着她径直走向房间中央的大床,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呆后,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床榻上,挪动屁股、转动身体,磨磨蹭蹭地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身体朝后一仰,卧倒在了床上。

    陆判眉头一皱。

    而几乎是在他皱眉的瞬间,床上的人便像是一根崭新的弹簧,刚卧倒又瞬间弹了起来。

    “我还没洗澡。”灯光下,叶珂顶着一脸疲惫的神色,呢喃着说道。

    显然,即便再累,基本的清洁问题,她还是知道的。

    陆判在这时,大步走了过去。

    叶珂坐在床沿上,仰头和陆判对视,又转动目光,去看斜对面卧室配备的卫生间。

    她一脸怔怔。

    缺乏睡眠总是让人疲惫乏力、反应迟钝。

    陆判说:“你该走了。”

    叶珂隔了一会,才轻轻点头。

    她说:“我先去洗澡。”

    陆判听到这话,面色再次一沉。

    好在这次,叶珂没有无理取闹,说过这句话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陆判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方才走上前,将门关上。

    熄灯睡觉。

    陆判不想因为这个不值一提的插曲,影响自己的睡眠。

    但夜里持续不断的叩门声清晰可闻,他甚至能听到楼下的陈鹏匆匆跑上楼的声响。再敲下去,家里的佣人,或许也会一脸惊恐地跑上楼,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叶小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门外,陈鹏语气郑重又克制地问道。

    只见披着一头半湿长发的叶珂转过头,面孔素净洁白,一双眼睛乌黑沉静,怀里还抱着一只半旧不新的米白色卷毛熊。

    “没事。”她轻声说道。

    陈鹏没有离开,他目光审慎地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道:“时间太晚,陆判应该已经睡了。”

    叶珂:“他没睡。”

    陈鹏闻言稍怔,认真地看向她,少顷,开口问道:“……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

    “……”

    对话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陈鹏看着叶珂身上一袭薄薄的睡裙,头一次觉得有比逮捕凶犯,还要艰难的事情。

    “你下楼去睡觉吧。”见陈鹏站在原地不动,叶珂看着他,语气轻柔道:“等会就不会再吵着你了。他会来给我开门。”

    你看这像是会开门的样子吗?陈鹏暗自腹诽,但这心思刚起了个头,就见对面房门“噌”的一声,被人从屋内打开了。

    陈鹏:“……”

    陆判站在门口,一只手依旧握着门把手没松。

    叶珂却是看也未看他,房门一开,便就着他身体和门框之间的一道窄窄的缝隙,十分自然地……挤了进去。

    陈鹏瞠目结舌,转动目光,就要去看陆判的脸色。

    却见陆判隔着一段距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正要定睛看去,房门已然在他眼前缓缓阖上。

    ……

    卧室内。

    叶珂熟门熟路地从衣柜上方,找出一个备用枕头,又将她带来的米白色卷毛熊,放在两只枕头的中间。

    陆判站在她身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等叶珂将那只熊摆放好后,出声问道。

    叶珂转过身。“我知道。”她声音很低,嗓音轻轻柔柔的,看向他的目光却异常清明。

    某个瞬间,很像是小动物的眼神。

    陆判走上前,离的近了,他的身高开始显示出一定的压迫性。他视线向下。

    叶珂在他的目光中,突然说道:

    “我今晚很难受。”

    陆判闻言稍怔。

    “我在一间封死的房间里待了快六个小时,才有人来叫我。”叶珂一字字细数她今晚的遭遇,“房间空调开得很低,我很冷,但我没有找到空调遥控器,也没办法叫来人将门打开。我还忘记带上我的手机。”

    “我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但没有睡好。”她眉头微凝,仰头直直对上陆判沉黑的眼睛,“你知道的,椅子很硬,我不可能睡好。”

    “你是在怪我?”陆判问。

    他从她毫不遮掩的眼神中,看出了明显的情绪。

    他知道她今晚肯定不好过。齐翰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而她由于前期的不坦诚,身上具有一定的嫌疑。她刻意隐藏行踪时,甚至连高级别的进化者都难以察觉她的窥视。

    叶珂闻言,安静下来,好一会,才闷闷道:“我不是在怪你。”

    陆判不相信她的话。

    她的情绪早已摆在脸上。

    “我只是想睡一个好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珂已经收回落在陆判身上的目光。

    她说过这句话后,便转过身,脱掉脚上的拖鞋,上床休息。

    叶珂睡在靠近墙壁这侧。因为床对面便是独立衣帽间,和卫生间,这面墙没有安置衣柜,只床头位置摆放着一个小的置物柜。置物柜上放着一些杂物,旁边则是一盏造型十分优美的落地台灯。

    她未经房间主人许可,上床后,直接关掉了卧室的大灯。

    四周一片漆黑。

    下一秒,一旁的落地台灯徐徐亮起暖黄的光线。

    叶珂的声音透过这层薄薄的光线,异常清晰地传入陆判耳中:

    “我先睡了。”

    第56章 “我没有、一直、看着你。”……

    黑暗被台灯的光线驱散。

    叶珂躺在床上, 说过这句话后,她翻身侧卧,背对着屋内唯一的光源。

    侧躺的姿势让她半张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 她的神情隐没在黑暗的阴影中, 呼吸轻缓, 薄被下的身体微微蜷缩。

    四周一片安静。

    陆判站在床前, 无声地看着床上蜷缩着身体的人。

    半响,他转过身, 走到房间角落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

    他已经没有睡意, 头脑清醒,思维沉静。

    他什么也没想, 因为并没有任何值得他思考的事情发生。

    他静静地坐着等待天亮。

    而在晨曦来临前, 床上的人……先睡了过去。

    陆判靠坐在椅子上,凝眸看着床上微微隆起的一团,又转动目光,去看床榻空着的另一侧。

    床很大, 叶珂上.床时,很老实地只占据了一侧。

    有足够的空间留给他,让他可以上床休息。

    在时钟的分针再次转过一圈时, 陆判起身, 迈步走到床前,垂眸近距离看着床上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只是在喧嚣褪去的夜晚,他似乎也逐渐认同了一点——这不是一件值得商酌, 或大惊小怪的事。只是睡上一觉。什么都不会发生,也不会有什么随之改变。

    他伸手关掉台灯,让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走到床的另一侧躺下, 慢慢阖上眼睛。

    身侧有细微的响动传来。

    随即,陆判身体一僵。

    叶珂伸手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胸口,在睡梦中,小声地啜泣起来。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陆判胸膛,他全身不由自主地绷紧,隐约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威胁感。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重重压迫他的胸腔,又有什么……在试图戳穿他的心脏。

    他的身体和精神,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逐渐拉扯到极致。

    下一秒,他脸色一变,骤然伸手扣住怀中人纤瘦的肩头,一把将她推开。

    陆判觉得自己心里燃起了一团愤怒的火焰。

    寂静的黑夜,被他带着明显怒意的质问声打破:“你没睡?!”

    “我睡了。”叶珂小声道,因为啜泣和疲惫导致的困意,声音显得含含糊糊,带着点软糯的感觉,“但是你一直看着我,我睡不着。”

    “我没有、一直、看着你。”

    陆判觉得自己的嗓音正在逐渐变得艰涩,怒火被内心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狠狠压制住。

    叶珂却很平静,“我感受到了。”她说。

    她话语里的疲惫,正随着两人的对话逐渐散去。她在慢慢恢复清醒。

    陆判冷静下来,他将目光集中在叶珂脸上,但黑暗中,他只能看见她大致的脸部轮廓。

    叶珂睁着眼睛,也在看他。

    他们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互相之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因为陆判的手,依旧紧紧扣在她的肩头。他能感受到她试图靠近的力度。

    “既然没睡,那就回你自己的房间。”他冷漠道。

    而在陆判话音落下的瞬间,叶珂成功突破封锁,再次朝他靠近。她将自己变成一只小动物,或者母体中的婴儿,钻入他怀里。她又开始哭,呜呜咽咽,声音也变得十分含糊:“可是我想在这里睡。”

    “我不想一个人。”

    “你以为你是小孩子吗?”他冷声道。

    “我可以是。”

    随着陆判的拒绝,叶珂声音中的泣音逐渐放大。

    陆判咬紧牙关,不再轻易出声。

    他感受到一股莫须有的指责,仿佛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叶珂还在继续朝他贴近。她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一只小动物,自动进入需要被人呵护的角色中。

    她说:“你可以伸手抱着我。”

    陆判闭上眼睛,完全当做没听见她这话。

    “放在肩膀上的手,应该搭在我的背上。”她小声道:“你还可以轻轻拍一拍我的背。那样,我就会很快睡着。”

    她似乎误解了陆判的意思,认为他生气,是因为她没有睡过去。

    陆判不想说话。

    叶珂见他不动,抱着他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头埋进他胸膛,毛绒绒的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试图寻找最舒服的姿势。

    ……

    ……

    事实上,这种抱着睡觉的姿势,只会带来精神上的慰藉。

    在沉沉睡去后,叶珂的身体开始自动为她选择最惬意的姿势——平躺在床上,手臂自然垂在身体两侧,只是身体依旧在下意识朝身旁人靠近,试图贴近那人。

    陆判清醒地感受着叶珂在夜里的动静——清醒时抱紧他。陷入沉睡时,下意识朝他靠近。

    她的呼吸、体温,以及她明显有别于男性的柔软身体,对习惯独自一人入睡的陆判而言,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陆判最终没有将已经睡过去的人叫醒。

    因为卧在身旁的人像一只家养的小狗,既脆弱又黏人,看向他时,眼睛里会带上淡淡的乞求的神色。

    也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感到有点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消耗、情绪波动带来的疲乏。

    但在本应沉沉睡去的夜晚,他会感到疲惫,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

    深夜,城市的霓虹灯光将夜幕映染出梦幻的色彩。

    从摩天大楼往下看,某个瞬间,会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团迷幻的光影中。

    这是星海市最高的一栋大楼。

    从深入地下百米,到俯瞰整座城市的巨大高度。二十年时间,BTPC实验室实现了全新的迁移。

    它不再居于地下,不再躲藏在暗影中,而是明明白白的存在于天光之下,占据星海市最引人瞩目的高楼,拥有将整座城市一览无余的最佳视角。

    但或许是知道今夜宵禁,整座城市的街道空无一人。

    因此,叶芝眼中,城市绚烂的霓虹灯光,也开始带上一点凄清冷淡的意味。

    摩天大楼内,办公区亮着白烈的灯光。

    叶芝从面前的玻璃墙上,看见身后……白澍缓步朝她走近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研究员制服,戴一副金丝眼镜,年龄的增长,让他不再保有年轻时的清俊锐利,而开始带上中年人的温厚儒雅。

    但这只是表象。

    他从来不是一个性格宽厚之人。

    随着白澍的走近,叶芝觉得对面楼顶闪烁着的微光,也开始带上几分阴险感。

    白澍的身影和城市的霓虹灯光,逐渐在眼前明净的玻璃墙上重合。

    叶芝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白澍停下脚步。他对着叶芝笑了笑,道:“时间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叶芝打量他脸上的神色,他看上去笃定平和,十分自信。

    “你不害怕吗?”她问道。

    白澍闻言,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弧。

    他没有隐瞒叶芝的想法,而今天发生的事,也并不值得他感到害怕。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恐惧这种情绪。似乎自从二十年前,在叶芝公寓外,看着她被赵金杰带入房间,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时,便有什么深深地扎进他的身体。让他的愤怒、痛苦、嫉恨,以及内心所有最黑暗的情绪,全都在那瞬间消失殆尽。

    自那以后,他一直很平静。

    “为什么会害怕?”白澍道,“我记得我有向你说过,我们的资助者里,不止有普通人类,还有进化者。”

    “他们对于使普通人类突破基因封锁,拥有类似于进化者的超强能力的实验很感兴趣。毕竟,这意味着他们二次进化的可能。”

    叶芝冷淡道:“既然感兴趣,为什么他们自己不作为实验体,亲自进行实验。”

    白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叶芝看向白澍的眼睛,试图透过那层薄薄的镜片,看清他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实验早就失败了。继续下去,只会是发生在人类群体内部的一桩自我迫害事件。”她的语气低沉严肃,“白澍,现在收手还来的及。”

    白澍又不由自主地笑了。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叶芝绷紧的眉心、凝重的目光、严肃的语气,都能调动他贫瘠的情绪。

    他感到心情很好。

    “叶芝,和二十年前不同,现在,我们有很多支持者。”他耐心解释道。

    “你确定他们是发自真心,支持我们进行严肃的科研实验,还是……”叶芝垂下眼眸,语气艰涩道:“还是在他们看来,普通人类是更低劣的种族,是等同于牲畜的存在。所以才任由你对普通人类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否则,既然多年来,进化者内部一直寄希望于二次进化,为什么他们——”

    “你以为,一直以来只有普通人类作为实验体,进行人体实验吗?”白澍语气淡淡道。

    叶芝一怔。

    白澍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发现她脸上的惊异并非作假。

    不知是想到什么,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叶芝,当年你太早离职,远未接触到这个项目的核心。再回来后,又受到许教授的影响,对生化改造人项目带上消极负面的看法,一直未真的加入我们,对项目不了解也不奇怪。”

    叶芝是一个成年人,对此有自己坚定的看法,和独立成熟的思维能力。

    她没有被白澍简单几句话打动,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他先前那句“你以为,一直以来只有普通人类作为实验体,进行人体实验吗?”上。

    她隐约记得,今天白天,白澍在派人将他的表弟周自谦从国际刑警的包围中救出来时,似乎……还带回了一个人。

    “在想什么?”白澍问。

    叶芝抬头看向他,问道:“你们今天是不是带回了一个进化者警察?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白澍。

    他垂眸,目光平和地看着叶芝,道:“我来找你,其实也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叶芝闻言心中微讶。

    而不等她开口询问,白澍已经接着语气淡淡地说道:“周自谦会被人盯上,是因为你的女儿。”

    第57章 蜜糖或鞭子

    星海市国际中心。

    顶层。

    周自谦作为白澍的远房表弟, 自从白天,被一行突然出现的人,将他从跟踪者的包围中解救出来后, 便一直被安置在白澍在星海市国际中心的私人生活区域。

    这是星海市最高的一栋大楼。

    他在足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顶层, 四周一片雪白, 天花板、墙壁、地板, 甚至连房间里的家具、床品都是单调冷寂的白色。

    在房间里待久了,他隐隐有一种自己正身处白色冷冻仓库的异样感。

    这不是适宜人生活的区域。

    但十数年来, 除非工作需要, 白澍很少走出这片区域。

    他早在十五年前,便“死”于那起震惊全球的化工厂爆炸事故。事故不久, 旨在保障普通人类安全与合法权益的国际sts联盟成立。联盟总部设立在星海市, 也就是星海市国际中心。

    BTPC实验室顺势从地下转移至地上。

    *

    ——“周自谦会被人盯上,是因为你的女儿。”

    深夜,叶芝听到这句话时,最先涌入心中的, 是一种强烈的陌生感。随后,她很快感到内心一阵酸痛。她无法隐藏这种情绪。因此,只能任由自己一言不发, 陷入长久的沉默。

    叶珂。

    她的女儿。

    她最疼爱的孩子。

    白澍低眸, 幽深沉静的目光,透过镜片静静落在叶芝脸上。

    他打量她片刻后,说道:“看来你离开的这些年, 错过了很多。”

    叶芝没说话,只抬眸、目光径直看向他。她的下颌正下意识紧绷,嘴唇抿成一条严肃而警惕的直线。

    白澍知道叶芝想要继续听下去。

    “周自谦是你女儿的中学同学。”他顿了顿,微微笑着说道:“也算是她的爱慕者……”

    白澍将最近发生的事简单讲给叶芝。她在听到陆诚死讯时, 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愕,随即嘴唇紧抿,脸色迅速沉了下去。她脸上的表情不在有任何变化,即便他表明,早便知道是她在暗中联系陆诚,她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目光一片冰冷沉静。

    “国际sts联盟是BTPC实验室最大的资助方。而当年,陆诚出于对进化者群体强烈的失望情绪,从星海市特种部队离职后,主动加入国际sts联盟。”

    “虽然他暗中调查化工厂爆炸事故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他身边都是联盟的人,即便他再小心谨慎,某些举动依旧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白澍淡声道:“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他。毕竟,是他多年来坚持不懈、调查化工厂爆炸真相的举动,间接促使了你回到我身边。”

    “我不是回到你身边。我只是想要再次见到许教授,想了解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叶芝否定他的话,声音平静中带上异样的坚持,“我想继续跟着许教授学习,在他身边做事。”

    白澍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定定地瞧着叶芝,去看她眼角的细微,看她脸上明显的岁月痕迹。她四十三岁,早已不再年轻,但方才那瞬间,他竟有一种她刚才大学毕业的错觉。

    不过她的眼神确实足够清澈。不是年轻时一览无余的清透,而是沉稳平静,不染污秽。

    他们目光相对。

    白澍身形微动,下意识改变了站立的姿态,低头看着叶芝道:“那你应该了解到了。”

    “当年,在你离开实验室不久,许教授便带着他的核心团队,去到位于南亚森林的一座秘密生化研究所进行新一轮的人体实验。生化改造人XR便出自他之手。这在当时,是被视作非常成功的一次实验。”

    “但他最终仍旧失败了。改造人XR恶化,在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后,趁着实验室看管他的力度松懈,趁机逃离地下,并刻意制造出化工厂爆炸事故,蓄意报复人类。”

    白澍说完,留意去看叶芝的眼睛。

    他试图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某些情绪。

    叶芝却比先前更为冷静平和:“他不是在报复人类,他是在报复你们。”

    “我不否认。”白澍缓声道,“但当年他一手造成的化工厂爆炸,确实造成许多无辜人员的伤亡。其中便包括陆诚一家,以及你代为照看的那两个小孩的父母。”

    即便过去许多年,再听到当年事件造成的伤亡时,叶芝心下仍旧不免一沉。

    白澍满意地看着叶芝的神色变化。

    “事情的真相你已经了解。而许教授也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你的想法仍旧没有改变吗?”他忍不住低声问道。

    “没有。”叶芝直视白澍的眼睛,给出数年来、坚持不变的回答,“我希望你能通融一下,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和许教授相处。”

    许硕并未在当年那起事故中丧生。如今,他也在星海市国际中心,但具体在哪一层,叶芝并不清楚。她仅有的几次去看望许教授的机会,一路上都被人蒙着眼睛,只能通过借由许教授卧室窗外的景色,大致判断出她应该在中间段的楼层。

    她一直被严格看管,在这栋大楼,只拥有小范围的自由权。

    而许教授的情况只比她更糟。

    他今年八十八岁,身体开始出现各种病症,并且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的迹象。

    不过介于他过往的科研成果,特别是他在南亚森林那几年的研究,奠定了“生化改造人”项目的基础。因此,即便他如今已不再具有良好工作的能力,依旧有被人细心照管。

    但不应该是在一栋大楼内。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老年生活,是在一栋冰冷封闭的大楼内度过。

    白澍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叶芝。”他看向叶芝,神态若有所思,“你对许教授有明显的倾慕。”

    “但你并不了解他。也不清楚数十年来,我们正走在一条怎样的道路上。”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点评道:“人类基因改造工程不是一条只需埋头钻研,便能取得成果的道路。这条路远比你想象的要更为血腥、残酷。”

    “如果我告诉你,你眼中终身为人类基因改造工程奉献的许教授,其实手上沾满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其中,不止有自愿签署实验协议的普通人类实验体,罪恶深重的囚犯,还有很多无辜的人,譬如被拐卖的妇女、劳工,以及……无人认领的孩童……”

    白澍满意地看见叶芝骤变的脸色。

    苍白缓缓爬上她不再年轻的脸颊,她眼中被混乱、以及极力克制的震惊所占据,这让她即便一言不发,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也显得彷徨无助。

    “叶芝,一直以来,你都太过于理想主义。”他淡淡道。

    如果叶芝不是早在十数年前,便收到过来自许教授的、几乎雷同的刻薄评价,或许此刻她的内心确实会受到严重的创伤。

    但她还是及时给出了白澍满意的回应。

    白烈的灯光下,她嘴唇翕动,半响,方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有点累,想去休息。”

    白澍缓缓点头,轻声道:“你确实该去休息了。”

    叶芝闻言,不再与他有过多的视线接触,目光垂落,径直转身离开。

    白澍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你想见你女儿吗?”

    叶芝脚步一顿。

    白澍盯着她的背影,眼神琢磨:“你没有询问她的近况,这不像你应该有的反应。”

    “我应该是什么反应?”叶芝依旧背对着白澍,寂静的夜里,声音显得冷静自持。

    白澍安静几秒,再次出声问道:“你想见她吗?”

    “我想。”叶芝道,“但我更想她拥有正常健康的生活。”

    她缓缓转身,对上白澍多疑的眼神,“我希望你不要带她来见我,除非在见到我后,她依旧拥有自由的生活。而不是像我一样,被困在这栋大楼,时刻被人监视。”

    “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无论是陆判,还是周自谦,都是她平静生活的打扰者。这是我不愿意见到的。”

    白澍听出叶芝的抱怨,他给出承诺:“你不会等太久。”

    叶芝眸光微动:“你说什么?”

    “你不会等太久。”白澍缓步朝她走近,伸手握住她微微泛凉的手掌,指腹在她掌心处温柔地抚摸:“实验成功了,只需要再等上一段时日,你就会拥有自由。那时,你会如愿见到你的女儿。”

    ……

    叶芝回到卧室后,脸上的神色依旧带着几分沉思。

    她并未深度参与实验,但对于目前的实验进度却一清二楚。

    二十年前,许教授在南亚森林的生化研究所研发出了一种超级血清。这是当时BTPC实验室所研发出的效果最好、副作用最少的超级血清。并在两年后,经由这种超级血清,成功将一名普通人类升级为拥有超强能力的进化者——也就是生化改造人XR。

    但XR仍旧在三年后迎来身体恶化,各种癌细胞在体内迅速扩散,身体机能严重受损。

    自那以后,许教授便一蹶不振,拒绝继续进行实验。

    及至后来,因为年龄渐长,身体出现各种病症,记忆力受损,即便有心,也再无力在行业内深耕下去。

    此后十数年,白澍所领导的BTPC实验室全部研究人员,在人类基因改造工程上,并未有任何超越许教授当年的新的科研成果。

    一行人利用当年化工厂爆炸事故中,抢救回来的血清残留物,复制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强化药剂,并投入实验进行观察。但效果并不理想。

    注射强化药剂的实验体,皆会在短时间内陆续出现各种病变。

    至今为止,甚至没有比XR存活时间更久的实验体。

    叶芝面色微沉。

    实验没有成功。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那么,白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口中的“成功”,到底意味着什么?

    叶芝快速在脑海中整合她所知道的一切信息,试图找出一条可以解释白澍话语的信息链。

    她站在窗前,城市的霓虹灯光遥遥映射在她眼中,有什么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又深深扎进她的身体,让她内心逐渐感到不安。

    ……

    白澍和叶芝分开后,乘坐电梯去了顶层。

    这是他在这栋大楼的私人区域。

    入眼皆是一片雪白,冰冷的科技感,极度空旷的房间,安静到仿佛声音被隔绝在外的真空地带。

    他缓步走在其中,来到一间房门外,按下门把手,轻轻将门打开。

    他刚一走进房间,便对上前方周自谦看来的视线。

    “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

    视线相对的瞬间,周自谦出声问道,声音和他的面相一样,冰冷、寡淡,不带有丝毫情绪起伏。

    白澍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上午,周自谦直到被白澍的人将他从跟踪者的包围中带离,才知道——那人并非是叶珂雇佣的保镖,而是国际刑警。

    他受到了欺骗,来自……叶珂的欺骗。

    周自谦到现在依旧清晰记得和叶珂接吻时的每一个细节。

    他深深地亲吻她,而她没有拒绝。在他怀中的姿态逐渐变得柔顺。嘴唇和身体,甚至是被她潦草扎起的长发,都一样显得柔软诱人。

    亲吻结束后,她的嘴唇变得更为红润,绯色在脸上无声蔓延,乌黑的眼睛带上一缕湿意,看向他的眼神不怎么开心。但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她很乖。

    明显处于被迫的姿态,但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任由他触碰她的肌肤,拥抱她,亲吻她。而这些,足以让他有耐心,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他知道她有别的心思,接受她“需要考虑”的说辞。但这并不意味,他乐意接受她的欺骗。

    如果他们没有接吻,又或是被他拥抱时,她僵硬的姿态能够维持的更久一点,或许他此刻不会有如此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

    她只能给予他蜜糖,亦或是鞭子。而不能心安理得地将这两样同时施予他。

    她犯了严重的错误。

    第58章 她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叶珂头一次睡的这么沉。

    清晨, 陆判醒来、下床洗漱、打开窗帘、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的声音都没有唤醒她。她睡的十分安稳,直到……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房间里讲话。

    “所以,你现在正式代表国际警署驻扎在星海市?”有人问道。

    “是。”

    或许是因为昨天一整天都在忙碌, 晚上也只短暂阖眼睡了半个小时的缘故, 齐翰的声音多少显得有点疲惫。

    他在电话对面沉默片刻, 问道:“你呢, 有考虑过回去吗?”

    齐翰话音落下,床上原本正沉睡的人突然翻身坐起。

    陆判侧头瞥了床上的叶珂一眼。

    叶珂被吵醒, 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呆。她刚从床上坐起, 就看见卧室里正和人通话的陆判,确认自己睡梦中听到的极其扰人的声音正是来源于他。但她刚醒, 神情困倦, 因此,只是一脸怔怔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和叶珂不同,陆判一看便是早就醒来的模样, 眼神清明,衣服整洁,一头昨天还遮挡耳廓的头发被明显修剪过。

    他察觉到床上的动静, 侧头朝叶珂看了一眼,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不到,便收回视线,迈步朝房间外走去。

    他走到露台, 离开时,顺手将身后的露台玻璃门阖上。

    叶珂原本还迷迷糊糊的,见陆判关门,人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支棱起上半身, 一脸好奇地朝露台看去,下一刻,又从床上起身,来不及穿鞋,光脚踩在地上,一路走到露台,在陆判身旁站定。

    陆判没有看身旁的人,继续和齐翰通话。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齐翰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略微有些失真:“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一时半刻解决不了。你没有必要再继续待下去。而且你身体不好,回到齐家,有人照看你,我会更放心。”

    叶珂站在陆判身旁,并没有看他。

    她刚醒,表情还带着少许的茫然困倦,怔怔地盯着楼下繁盛的树木枝冠,听到手机听筒传来的齐翰的话后,方才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她看着陆判的侧脸。

    陆判的表情很平静,侧脸清俊温润,目光直视前方,具体在看什么不得而知,但说的话却十分清晰明了。

    “齐翰,我母亲早在二十多年前,便与齐家解除了收养关系。”

    “你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不是你们家的人。”陆判语气淡淡地打断他的话道,“在我母亲生命的最后阶段,她也没想过让我回到齐家。”

    齐翰沉默下来。

    “我会再来看你。”最后,他低声说道。

    电话挂断。陆判转头看向叶珂。叶珂对上他的眼睛,立刻问道:“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听吗?”

    “我……”叶珂语塞,蹙了蹙眉,问:“为什么他说,这件事一时半刻解决不了?”

    陆判简短道:“BTPC实验室背后有各方支持者,这些支持者扭结成一股强大的势力,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叶珂闻言,一脸惊愕,见陆判转身离开,忙迈步跟了上去。

    她在他身后追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妈妈?”

    陆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有理她,快步前行,只几步,便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叶珂受到冷落,停下脚步,盯着前方陆判逐渐走远的身影,突然大声说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昨天晚上还要把我关在房间里足足六个小时!”

    她很生气。

    陆判自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怒意。

    他身形一顿,缓缓回转身看她,目光在她紧皱的眉头、生气瞪大的眼睛上一一扫过,平静道:“这和我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叶珂反驳道。她神情固执,目光紧盯着陆判,一字字慢慢说道:“我帮了你,你得给我相应的回报。”

    “你帮了我什么?”陆判问。

    “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知道周自谦这条线索。”叶珂认真道,“而且你一直在骗我。”

    她盯着陆判,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类似于愧疚或动容的神情。但他的脸色一直很平静,听见她这么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是欺骗了你。但你也没有说实话。”陆判嗓音低柔,目光垂落在她脸上,带来莫名的压迫。

    叶珂神色稍怔。

    少顷,她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似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又盯着他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妈妈?”

    和刚才生气时的大声喊叫不同,她声音轻柔,眼神期待地看着对面的人,神情乖巧的像是一只正等待从餐桌上落下的骨头的小狗。

    陆判觉得叶珂似乎把他当成了傻子。

    她难道认为自己只要表现的乖一点,说话声音软一点,适时向他露出乞求的目光,他就会顺着她的想法去做事吗?

    她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但不等陆判有更多想法,叶珂已经十分主动地走上前,抓住他的T恤下摆道:“我只是想要见到我母亲。”

    她的语气十分真诚:“如果不是你们突然冒出来,或许我已经通过周自谦,见到了她。”

    陆判突然想到在甜品店,周自谦抱紧她拥吻的一幕。

    还有……她所说的那些话。

    叶珂觉得陆判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了某种变化。她不明白他看向她的眼神具体代表着什么,只是抓住机会,柔声问道:“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周自谦——”

    “你确定可以通过他见到你母亲,而不是继续在他手上吃亏。”陆判丝毫不给她面子,话语简洁直接,打破她脆弱的设想。

    “我没有吃亏。”叶珂皱眉道。她绷着一张脸,声音在无意识拔高:“我不认为我有吃亏。只是亲一下而已,他长的又不差,我为什么会吃亏——”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身前的人,突然伸手抚上她的嘴唇。大拇指指腹从她的唇上擦过,经过嘴角、脸颊,短暂、却又留下无法忽视的触感。

    叶珂怔了许久。

    而身前的人伸手抚过她的嘴唇后,再没有其它动作,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平静,又无法琢磨。

    “你……”叶珂结结巴巴,但还是坚持问道:“为什么要……摸我?”

    为什么?

    或许是见到她因为周自谦的亲吻,而变得异常红润的嘴唇,他心里便隐隐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又或许,是她绷着一张脸,不承认自己吃亏的模样很好笑。

    他觉得她满是破绽。

    像一只期待骨头落下的小狗。

    像有着美丽羽翼,却又扛不住狂风暴雨的蝴蝶。

    “我下午会出门一趟。”陆判突然说道。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叶珂想。

    直到陆判转身离开房间,看路径似乎是要下楼,叶珂因为他不合常理的举动,而有些迟滞的思维方才缓缓转动,开始思考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午会出门一趟。

    他要去哪?

    第59章 “但你在关心我。”

    叶珂觉得陆判是在向她暗示什么。

    她若有所思, 直到肚子传来隐隐的饥饿感,方才不再多想,转身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快步下楼, 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洗漱。

    她一觉睡到正午, 洗漱好, 下到一楼餐厅时,陈鹏和陆判已经坐在餐桌上用餐。

    两名住家阿姨则坐在餐桌对侧。

    见她出现, 陈鹏向她露出一个中年人特有的爽朗和善的笑, 道:“陆判说你要等会再下来,我们就先吃上了。”

    其中一位住家阿姨起身为叶珂盛饭。

    叶珂站在原地没动。

    她无法立刻适应眼前这明显陌生的一幕。

    自从王菀和赵倩外出度假后, 餐桌上长期便只有叶珂和两名住家阿姨。陆判一直待在三楼, 很少主动露面。陈鹏和宋万里也并不与他们一道用餐。不久前聘请的营养师只在一日三餐的工作时间出现,工作结束后,便会驾车回到自己的居所。

    不过叶珂也只是暂时无法适应。

    她很快走上前,在陆判左手边的位置坐下, 开始埋头吃饭。

    她很饿,自从昨天在甜品店尝过周自谦点的甜点饮品后,便再没进食, 因此饭量格外大, 直到陈鹏和陆判吃完饭陆续起身离开,她还在餐桌上。

    两个男人离开后,坐在餐桌对侧的住家阿姨方才开始和叶珂闲聊。

    其中一位阿姨是补上前一位阿姨的空缺, 上个月初才入职的。另一位阿姨在这个家则工作了有近一年时间,昨天家中发生的变动她隐隐有留意,等陈鹏和陆判走后,便问叶珂另一位年轻一点的保镖为什么没有回来。

    不是不在, 而是没有回来。

    她清楚叶珂昨天是和宋万里一起出的门。

    叶珂回答说宋万里家里有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阿姨便没再多问。

    叶珂撒谎了。但真相也的确不需要告知家中的工人。她甚至没有告诉桐月和易尧。

    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依旧是一个秘密。参与者众多,却不曾被公开报道,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时间皆隐在暗处,直到如今,方才让无关者窥见一星半点的线索。

    有关这件事,叶珂可以与之商谈的人不多。

    陆判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位。

    当天下午,叶珂一直格外留意陆判的动静。

    她在二楼窗前看见楼下车辆缓缓驶离车库的景象,立刻打开窗户,探头对楼下的人唤道,让他们等一等她。然后动作利落地转身下楼,半分钟不到,便来到车前。

    她坐进车里。

    开车的人是陈鹏,见她上车坐稳,方才重新启动车辆。

    后座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叶珂一直在想接下来他们会去哪。

    直到车子在一栋她隐隐有些熟悉的建筑前停下,她眼中露出明显的疑惑,但还是紧随着陆判的步伐,下车朝楼内走去。

    这是星海市本地一家规模不大,收费却十分昂贵的安保公司。

    叶珂不久前曾亲自来到这里,为彼时身体还十分孱弱的陆判雇佣私人保镖。结果在齐翰的算计下,最终花费高价雇佣的人,却是国际警署的内部人员。

    叶珂一边跟在陆判身后,朝安保公司大楼走去,一边在心里猜想,这家安保公司会不会是国际警署私下在星海市的驻扎地,又或者……是齐翰的个人势力。

    否则,陆判为什么会特意来到这里?

    但不多时,她的这个猜想便破灭了。

    他们在接待室。

    茶桌对面坐着安保公司此次负责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是一名相貌和善,并且能言善道的中年女性。

    陆判和叶珂坐在工作人员的对面。

    室内柔和的自然光线下,陆判转头看向叶珂,他面孔英俊,额前碎发微微垂落,黑色眼眸幽深沉静,像极了黑白漫画中英俊帅气的男主角。

    他问叶珂:“你觉得这五个人怎么样?”

    茶桌对面,那名负责接待他们的中年女性,脸上适时露出和善热络的笑意,嘴巴却紧紧闭着,没有多言。

    在她看来,这笔订单大概率已经成了,只等女生点头,就可以签订雇佣合同,交付第一笔定金。

    叶珂闻言,轻轻眨动眼睫,目光从陆判脸上,转移至他手上握着的、不久前工作人员递交给他的一叠安保公司目前所有的保镖人选的资料上。

    她想了想,说:“他们是安保公司实力最顶尖的几位人选,并且有多次团队合作的经历,如果你雇佣他们作为你的保镖,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就是价格有点贵。

    同时雇佣五名顶尖级别的保镖,仅仅一个月,所需要支付的工资便足以买下市中心繁华地段的一套三居室新房。

    “不是我,是你。”陆判说着,将手上的一叠资料放回桌上。

    叶珂……一言不发。

    气氛有点微妙。

    工作人员不时看向对面神色不变的青年,视线一转,又去看他身旁长相极为漂亮,但从方才起便径直埋头不语的女生。她一时拿不准这是怎么回事,琢磨片刻,正待开口打破这明显有些诡异的沉默。

    对面,那个叫叶珂的女生却出声了。

    “我觉得……陈鹏其实不错。”叶珂道,话语中带着对陈鹏明显的赞赏。

    她看着陆判,征求他的意见。

    叶珂希望陆判能同意她的看法。

    同时雇佣五名顶尖级别的保镖,所需要花费的金额不少。这是一笔不必要的开支。她现在还是靠爸爸的阶段,不是自食其力,虽然她内心是愿意给他花钱的,但怎么也得节省着来。

    而且齐翰不是他朋友吗,现在又长期驻扎在星海市,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也可以找他帮忙。

    陆判道:“陈鹏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长期待在你身边。”

    叶珂一愕,问道:“他不是负责保护你吗?为什么要待在我身边。”

    陆判看着她,没有说话。

    叶珂后知后觉:“你是……在为我挑选保镖?”她眼中有明显的疑惑,眉头微微蹙着,神情无辜,眼睛定定地盯着陆判,等待他的回答。

    “你觉得周自谦会放过你?”陆判问,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原来是因为周自谦。

    “这应该是齐翰的事。”叶珂肯定道,“这是他的工作。”

    “他的工作不包括保护你。”

    “不是保护我。”叶珂一字字认真分析道,“如果他们认定周自谦还会找我麻烦,那么就一定会派人暗中守在我周围。他们也想尽快抓到周自谦不是吗?”

    昨天晚上,在市政府大楼内看见的、国际警署工作人员严肃忙碌的景象,她感受破深。

    他们迫切地想要抓住周自谦,找到宋万里。

    如果齐翰认为她依旧有“利用”的价值,那么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叶珂并不为自己的安危感到担忧。

    工作人员一时听不懂这两人的对话,只见那个叫叶珂的女生说过这句话后,青年突然凑近,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英俊面孔,几乎抵在女生眼前。

    他低声道:“我上午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叶珂快速眨了眨眼。她觉得陆判距离她实在是太近了一点。

    这其实是一个亲密的举动,但因为太过突然,以及他低沉严肃的语气,而莫名带上点陌生的威胁感。

    不知道为什么,叶珂觉得自己似乎被陆判教训了。

    她下意识抿紧嘴唇,眉心微蹙,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露出点不高兴的情绪。

    她一言不发。

    陆判却在她面前继续说道:“这件事已经压了下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叶珂在心里问道。

    “这意味着国际政府以及全球七大洲的高层都默认,在他们的监管下,实验会继续安全可控地进行下去。”

    安全、可控。

    叶珂几乎是一瞬间便抓住他话语中的重点。她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温润纯洁,语气乖巧:“你不这样认为吗?”

    她反应很快,甚至称得上犀利。但声音轻柔,神情纯洁无辜,像初来乍到的婴孩,对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单纯的疑惑。

    陆判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道:“这和我没有关系。我的看法不重要。”

    “但你在关心我。”叶珂道,她语气笃定,并且……显然有点高兴。

    陆判不明白她在高兴什么,他对茶桌对面的工作人员道:“就这五个人,暂时先签半年合同。”

    “好,我这就去把合同拟定——”

    叶珂在一旁看着,十分及时地问道:“所以,你会替我付这笔钱吗?”

    如果国际政府已经默认“生化改造人项目”会继续进行下去,那么周自谦便不再是需要被逮捕的罪犯。

    当他再次露面时,齐翰等人聚焦在他身上的重点,只会是想要通过他找到宋万里的下落。

    又或是,或许不久后,宋万里便会安全无恙地被人送回来?

    总之,齐翰绝不会像陆判一样,想到在这起宏大事件下,叶珂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人生安全问题。

    当然,说会危及人生安全,其实太过严肃了一点。

    但周自谦重获自由后,会找她麻烦,是一定会发生的。

    他就是个疯子。

    工作人员话语一顿,但她知道,叶珂这话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你什么意思?”陆判问。他声音很轻,眼睛盯着叶珂,在慢慢打量她。

    叶珂说:“我以为这次是你给钱。”

    “我给钱?”

    “对。”叶珂乖乖点头。

    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而比房间里的气氛更微妙的,是一旁工作人员的脸色。

    第60章 “你对他评价很高。”……

    接待室内。

    陆判一言不发, 一双漆黑冷峻的眼睛,安静地盯着身旁的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被他盯视的叶珂却莫名觉得,他一定在想什么事。

    “是不行吗?”叶珂问。

    “你觉得呢?”陆判反问。

    他聚集在叶珂脸上的目光逐渐变得专注, 和发出询问的叶珂相比, 仿佛他才是那个更需要确切回答的人。

    但给出的回答是否会令他满意, 以及回答后, 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叶珂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她眉头蹙起, 眼睛带上点苦恼的神色, 整个人迅速安静下来。

    而在这骤然而至的安静中,昨天上午, 叶珂在面对周自谦时自我剖析的一番话, 突然、却异常清晰地在陆判脑海中闪现。

    “我有喜欢的人。”

    “我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他。”

    “只要让我看着他,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和他聊聊天, 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当然,如果我有机会,可以照顾他, 力所能及地对他好一点, 我会更开心。”

    陆判从未怀疑叶珂这番话的真假。

    拒绝的方式有很多,她完全不必在周自谦面前撒谎,或凭空杜撰出一个人。

    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是她的爱情,纯洁真挚,不掺杂丝毫污秽,甚至不被个人私欲左右。

    纯粹到……近乎于某种忠诚的信仰。

    不可否认, 陆判在那一瞬确实有所动容。

    而这让他愿意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以更和善的姿态面对她,重新审视她的存在。

    但仅仅是一天时间,她所做的,和她所吐露的真心,便有了明显的区别!

    陆判径直收回落在叶珂身上的目光。

    他面无表情。

    如果说刚才他还不确定。那么,此刻他已经清楚知道,她方才埋头不语,以及试图劝说他陈鹏其实不错的真实原因是——她误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挑选保镖。而雇佣五名顶尖级别的保镖费用实在太贵,她不想付这笔钱,又不好直说,因此只得支支吾吾、以另一种方式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

    这就是她的实际行动!

    叶珂觉得陆判方才看她的眼神很怪。

    他看上去……像是……在生气。

    是不想付这笔钱吗?

    叶珂想了想,说:“这确实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陆判闻言,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这是没有必要的。”陆判不想支付这笔费用,而叶珂自己也不想出这个钱,她有自己的考量,细细解释道:“周自谦和官曼曼不同,虽然我没有经常和他打交道,但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只是有点讨厌,但并不危险。”

    “当然,我之后会注意不单独行动,不去偏僻的地方。即便真有什么事,也会记得叫上陈鹏。而且再过不久,我就要回学校了,身边都是人,安全系数很高,没有必要再特意雇佣保镖。”

    叶珂说着,顿了顿,方才继续开口,“不过你这么关心我……”

    闻言,原本已经转开视线的陆判猝然转头朝叶珂看去,他眼眸黝黑,叶珂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笑着将未尽的话说完:“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安静的接待室内,叶珂清亮的眼睛带着明显的笑意看着陆判,眼睁睁地……见着他的脸……越来越黑,直到最后,他直接将差劲的情绪摆在脸上。

    叶珂:……?!

    工作人员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这时她心里已经知道这笔订单大概率是成不了,但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么,两位的意思是……”

    她说的很慢,等待有人接话,又或是这件事出现新的转机。

    叶珂看了一旁静默不语的陆判一眼,对工作人员回道:“我们暂时不需要雇佣保镖了。”

    工作人员脸上难掩失落。

    这么大一笔订单就这么没了吗?

    叶珂神色也有些抱歉,说:“不好意思,以后有需要,我们会再来找你的。”

    工作人员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他们咨询的时间不长,也就十分钟左右。

    但见此,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一旁从方才起便没再说话的青年。

    而这时,青年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朝她看来,眼中神色淡淡,却又莫名给人冷峻的感觉。

    工作人员一怔,下意识转开目光,起身对一旁明显更好相处、长相也极为漂亮的女生说道:“没事,以后你们要再有这方面的需求,来找我也是一样的。对了,这是我的名片,有安保方面的问题需要咨询,可以直接电话联系我。”

    “好的。”叶珂伸手接过名片。

    工作人员将两人送至一楼。

    两人走出安保公司大楼。

    陆判身姿修长,腿也很长,照旧走在前面。

    叶珂跟在他身后,眼睛盯着他的后背,脸上的神色略微有些疑惑。

    直到他们坐进车里,叶珂不时侧头朝身旁人看去,试图和陆判有视线上的接触,但他都未有任何反应。叶珂方才确定——他似乎确实有些不悦。

    她试着挪动身体,朝陆判靠近。

    车厢的空间有限,她的动作又太过明显,几乎是瞬间,陆判便转头朝她看来。

    他神色淡淡,漆黑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前方驾驶室的陈鹏未察觉到后座微妙的气氛,开口问道:“现在是要回去吗,还是再去别的地方?”

    “回去。”陆判说,顺势收回落在叶珂身上的目光。

    车辆缓缓启动。

    叶珂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陆判身上,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感到有什么事非要问出来不可。

    “陆判,你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太好。”她说。

    陆判没有理她。

    陈鹏在开车间隙,抬眸借由中央后视镜朝后座扫了几眼,却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后排车座,叶珂看着陆判的侧脸继续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出来。”

    陆判闭上眼睛,“我没什么想说的。”他语气冷淡。

    “你有。”叶珂说。

    话音落下,不知为何,她觉得陆判的心情似乎更差了一点。

    她安静地等了一会,见他一声不吭,眼睛也始终闭着,一副假寐的模样,便主动朝他靠近。

    他们并排坐着,互相距离很近,叶珂的手臂几乎贴着他的身体右侧。

    她在他耳畔问道:“陆判,你觉得……齐翰可以让我见到我母亲吗?”

    陆判闻言,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清明冷淡,侧头静静看向身旁之人。

    叶珂对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说过,国际政府和全球七大洲的高层都默许,在他们的监管下,实验会继续安全、可控地进行下去。那么,这就意味着BTPC实验室处于一个灰色地带,无论我母亲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她都不是罪犯,我有权利见到她。”

    “你可以去找齐翰。”陆判说。

    叶珂顿了一下,说:“他是你朋友。”

    “所以?”陆判反问。

    “所以你帮帮我。”叶珂道。

    她语气乖巧,却又莫名带上几分强硬与理所当然。

    哪知陆判却丝毫不给她面子,在她说过这句话后,脸色一沉,直接转开目光,不再理她。

    叶珂眉头皱起,伸手抓着他的胳膊:“你还没有回答我。”

    “松手。”陆判道。

    叶珂没松,她知道自己现在有求于人,语气好的不得了:“你帮帮我吧。你帮我问一下齐翰,看看有没有可能联系上我母亲。”

    “你可以自己问。”陆判说。

    他觉得叶珂距离他实在是太近了,他甚至可以嗅闻到她头发上柠檬味洗发水的味道。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着他胳膊的手扯开。

    他的指腹触碰到她手腕的肌肤,他感受到微凉的触感——

    “你捏的我有点疼。”突然,叶珂说道,声音带着疼痛的意味。

    陆判闻言一抬眼皮,目光近距离落在叶珂脸上,发现她竟然在哭——不是伤心难过的哭泣,而是手腕被拽疼后产生的生理性泪水。

    叶珂皱着眉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陆判的手腕拽了拽,示意他松手。

    陆判顺势将手松开。

    他不认为自己力道有这么大,但垂眸一看,她白皙的手腕确实被他拽出一片红色,像是软组织内出血导致的挫伤。

    叶珂说:“真的很痛。”

    她眉头紧紧皱着,等了一会,见身旁人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抬眸看向他,打量片刻后,说道:“你把齐翰的电话给我吧。”

    陆判用眼神询问她。

    叶珂说:“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自己去联系他。”

    她已经不打算再求人了。她会自己联系齐翰的。

    陆判却不知道为何,一瞬间想到叶珂方才乞求他时柔软到近乎撒娇的语气。

    他眉头不自觉皱起,在弄明白心中的异样前,便给出了拒绝的回答:“他最近很忙,没时间理你。”

    叶珂一愣,问:“打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吗?”

    陆判没说话,他盯着她看了一会,低沉着声音问道:“你找他想做什么?求他吗?”

    叶珂觉得这个“求”字莫名有些刺耳,她不怎么开心地回道:“我只是想找他问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他是警察不是吗,有些事是他职责所在,他推不开的。”

    她说着,越想越气,只觉得陆判刚才那话是在讽刺她一无用处,只知道到处求人,声音不自觉便高了几分,引的前方驾驶室的陈鹏放慢车速,不时朝后座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不觉得我妈妈一直不联系我很奇怪吗?”

    “她一直不联系我,只有两种可能。”叶珂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一种可能是她已经不在人世。另一种可能是她知道某些BTPC实验室不愿意让你们知道的内情,怕她向外泄露秘密,所以人身自由被严格管控,连联系我也做不到。”

    正在开车的陈鹏本并未认真听后座两人的对话,但叶珂声音不小,一字一句皆十分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闻言,他有片刻的凝思,心中知晓叶珂这话不无道理。

    但他级别不够,一直以来,所知道的BTPC实验室的信息,都是上面愿意让他们知道的。

    更何况如今BTPC实验室有国际政府和全球七大洲高层作保,国际警署再想深入调查,绝非易事。

    这时,叶珂突然话锋一转。

    “但是周自谦不会骗我。”

    她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低柔起来,眼睛看着陆判,认真道:“周自谦说过我妈妈身体健康,只是缺乏一定的自由权。她既然还在人世,那么,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你为什么会相信他的话?”陆判突然问道。

    叶珂话被打断,愣了一下,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

    “嗯。”叶珂点了点头,犹豫着小声道,“虽然他有一点讨厌,但我觉得他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我。不对,应该是……他一直没有骗过我。”

    此话一出,车厢内除叶珂以外的两个男人皆同时想起在甜品店,周自谦俯身亲吻她的那一幕。

    当时也是在这辆车里,微型窃.听器将叶珂和周自谦的对话,一字一句清晰传来。

    周自谦对她是什么意思,陈鹏和陆判心知肚明。

    车厢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响,陆判冷冷回道:“你对他评价很高。”

    叶珂不明白陆判这话是什么意思,转头朝他看去。

    但陆判已然收回视线,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他侧脸线条十分干净,额前黑色碎发垂落,眉眼英俊,皮肤在倏忽而过的日光下,显出一种年轻的质感。

    叶珂感到心跳有点加速,她微微抿了抿唇,但心中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欣喜。

    就这样,她盯着陆判看了好一会,才想起他还没有把齐翰的电话给她。

    她正要说话,陆判却突然出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