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两个大小孩紧紧相拥。
梁曼秋微顿, “怎么了?”
她困惑丁莉莉的大反应,想不明白有哪里不妥当。金家姐弟也这样住,同一间房的上下铺, 从来不觉得奇怪。
丁莉莉低声叫道:“女生怎么能跟男生住同一个房间呢?”
梁曼秋无措挠了挠耳朵, 这件事不由她说了算, 能分到一张床已经很知足。
丁莉莉说:“你不知道女生和男生要分开住吗, 我们家我一间房, 我哥一间房,没有允许不能随便窜房的。”
问题的严重性摆在眼前,梁曼秋无力解决, 只能辩解:“我们一人一张床啊。”
丁莉莉嘴角抽了抽,“哇,你换衣服的时候,你哥在房间怎么办?”
每天早上梁曼秋摸黑在上铺换衣服, 戴柯还没睁眼,他们没遇到类似的尴尬场面。
梁曼秋淡淡道:“去卫生间换。”
“真的好麻烦……”丁莉莉说。
卫生间门打开,戴柯走回来,前襟多了几粒深色水印, 脸上多了一层细密水珠,整个人精神许多。
戴柯走到书桌边,拉开中间大抽屉,从月饼盒拿了零钱。
梁曼秋自然问:“哥,你要出去吗?”
戴柯:“吃早餐,饿死了。”
梁曼秋:“可是快到午饭时间了。”
戴柯:“记得跟老戴说我中午不过去吃。”
话毕, 戴柯从衣柜找了袜子, 走出玄关穿好出门。
丁莉莉忽地丧失前头热情,默默看完戴柯的一系列动作, 兴致寥寥,说她也要回家吃饭,前后呆了不到半个小时。
梁曼秋隐隐感觉哪里出了问题,不知道无法确定还是不敢面对,没往深处想。
第一次叫同学来家里,还留不住人,梁曼秋多少有些挫败。
丁莉莉更是一脸郁气,没有预想中的快乐,这就算了,还遭受不少冲击。
回忆起梁曼秋和戴柯相处的种种异常,没有回复的电话,他帮她买卫生巾,他陪她跑步,还有刚才……
她又涌起找人分享的冲动。
公车上似乎一直有一道视线。
丁莉莉望过去,视线的主人体积庞大,无法忽略,“高学长。”
高子波拉着吊环,跟猩猩一样走近,“你怎么来这边?”
丁莉莉叹气,“我去大D家。”
“嚯。”高子波短促冷笑,丁莉莉涨了狗鼻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态度。
她试探问:“高学长,你去过大D家玩吗?”
“怎么没去过!”高子波的厌嫌越发明显,丁莉莉双眼刹那点燃-
今天四海烧鹅只开早上,下午休息,午饭过后,梁曼秋帮忙收摊。
戴四海问:“小秋,你哥说去了哪里吗?”
估计戴柯又去天鸿网吧,梁曼秋摇头没敢说。
戴四海:“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梁曼秋:“没说。”
戴四海:“今天你们没一起出去玩?”
丁莉莉做客只留下短暂的不愉快,梁曼秋同样咽进肚子,闷葫芦似的摇头。
戴四海:“你就一整天呆家里看书?”
梁曼秋随口说:“我下午去翠田图书馆看。”
戴四海:“看样子要下雨,记得带上雨伞。”
梁曼秋来档口时犯迷糊,没带书包,不得不折回碧林鸿庭。
她开门,迎来熟悉的身影,惊喜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吃饭了吗?”
戴柯被吓一跳,将自己摔到木沙发上缓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我还以为老戴回来了。”
梁曼秋坐到他身旁,两手抓着沙发边缘,“你从天鸿回来吗?”
戴柯揉揉脖颈,骂了一句,“今天天鸿突然有人检查,把我们这些没有身份证的都清出去。”
梁曼秋:“这么不凑巧,这都能赶上……”
戴柯欠身往门口看了一眼,“下午档口休息,老戴去哪里?”
梁曼秋:“不知道啊,以往休息他好像都不在家。”
这两年除了春节,四海烧鹅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戴四海铆足劲没日没夜地做烧鹅挣钱,一般休息好像都在考察新铺面。
戴柯往戴四海房间摆了下脑袋,“老戴房门没锁,你进去把PSP找出来。”
“啊?”梁曼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豫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哥,这样不太好吧,我还没怎么进过阿伯的房间。”
戴柯拉下脸,“不好你为什么让PSP被没收?”
梁曼秋瘪了瘪嘴,脑海里又闪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视频画面。
“你快去,我把风,”戴柯拽着梁曼秋的胳膊往房间方向搡,“快点。”
梁曼秋硬着头皮,“阿伯会把东西收哪里?”
戴柯:“我知道还让你找,直接自己拿走了。”
梁曼秋:“万一他锁起来呢?”
“别废话,先找找。”
戴柯轻推梁曼秋后背,把她送进去,站门口给她把风。
房门旁边靠墙摆着衣柜,衣柜前放置一张一米五的床和床边柜,床对面的窗户紧挨着书桌。
四门衣柜没有锁,梁曼秋逐一打开查看,冬被已搬出来,其中一半柜子只剩夏被和被袋,较为空荡;另一半挂满四季衣物,带两只上锁抽屉,翻了下衣服深处和外套口袋,没有发现任何硬物。
“哥,衣柜都没有啊。”梁曼秋不自觉压低声音。
戴柯留神着大门,才回她:“仔细找找,床头柜。”
梁曼秋拉开床头柜上层抽屉,半抽屉的东西跟着叮叮当当,她不由咦了一声。
戴柯:“咦什么咦?看到了吗?”
梁曼秋拈起一片铝箔膜包装的四方片片,“哥,这是蚊香片吗?家里好像没用过……”
“蚊香片?”
戴柯本来定性就不大,放弃看门,也被吸引过去。
他接过一片捏了捏,包装物似乎外凸内凹,不像蚊香片一样平平整整。
“拆开看看。”
梁曼秋慌忙拉住他,“阿伯的东西,怎么能乱拆,万一被他发现。”
戴柯笃定道:“里面起码有七八个,少了一个他才不会注意到。”
梁曼秋仍是觉得不妥,不该节外生枝:“哥,还是不要吧,我们是来找PSP的。”
“梁曼秋,你怎么那么胆小?”
话毕,戴柯撕开一个口子,挤出里面的东西。
似乎是一个透明的气球,卷在一起,混着液体,带着淡淡的橡胶味。
梁曼秋:“气球吗?”
戴柯默不作声捻着“气球”的收口,油油润润的,拉出快有手掌的长度,像一条风干的肠衣。
戴柯忽地顿住,闻了下指尖,确实是橡胶味。
梁曼秋紧张道:“哥,怎么了?东西有毒吗?”
天气阴冷,戴柯耳廓和双颊发烫越发明显。他慌忙把东西塞回包装袋,越急越不得章法。
梁曼秋倒吸一口冷气,“哥,到底怎么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有人开门,说笑,状态松弛,跟房间内的他们截然相反。
梁曼秋和戴柯吓一大跳,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对方眼里的慌张让紧迫加倍。
戴柯就近往垃圾桶扔了手上的“气球”,打开装被子那一半衣柜门,躲了进去。
梁曼秋大脑一片空白,只得跟着戴柯,钻进衣柜,挤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帮着关好柜门。
“没看到鞋子,两个都不在家吗?”
是阿莲的声音。
衣柜门只漏出一线垂直的光亮。
黑暗放大视觉以外的其他感觉,残留在戴柯手上的橡胶味尤为浓烈,喘息变成明显的杂音。
梁曼秋和戴柯勉强交换眼神,大概感知到对方的疑惑和意外。
他们脚上还穿着户外鞋,单是踩进衣柜就够他们吃一顿骂。
“应该都出去玩了。”戴四海说。
阿莲:“准备下雨,还往外面跑吗?”
戴四海:“小孩子坐不住,哪会乖乖呆在家。”
阿莲:“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怕他们突然回来。”
戴四海:“回来就回来。”
啪地轻轻一巴掌,阿莲不知道打在哪里,娇笑着说:“你倒是说得轻松,回来怎么跟大D解释。”
戴四海:“藏了那么久,也该告诉他。”
戴柯心如擂鼓,不知是气急还是惊慌。
梁曼秋窝在戴柯怀里,后背也被他的心跳敲打,一震一震,晕里晕乎。
回想起来,戴四海在档口时问东问西,原来在确认他们不会在家。
阿莲:“你问过他意见么,别像小秋的事一样,直接往家里带,招呼也不先打一声。”
戴四海:“两码事。”
他们的声音忽然模糊了,好像气息不畅。
下一瞬,动静又清晰可闻,戴四海和阿莲转移到了卧室,关上房间门,开了空调。
梁曼秋和戴柯的紧张感顿时达到极点。
透过细细的门缝,依稀可见戴四海和阿莲一起滚到床上,发出一些微妙的声音,黏糊,暧昧,娇俏,令人脸红心跳。
空气逐渐变暖。
梁曼秋双颊发烫,像烧破皮,不是衣柜憋闷,也不是惊慌。
她在戴柯的PSP里听过那些呻.吟。
阿莲忽然撑起身,“我的衣服还在吗,穿给你看。”
戴四海:“在衣柜,怎么会不在。”
一听到衣柜,梁曼秋大气不敢喘,即便坐着,双腿窸窸窣窣发抖。
戴柯一手抱住她,一手捂住她的嘴。
手心的橡胶味堵在鼻子边,像晕车闻到皮革味,梁曼秋一阵反胃,握着他的手掌往下拉一小截,无济于事。
阿莲:“谁知道你会不会丢掉我的。”
戴四海:“我丢掉你的做什么。”
门缝一线光亮蓦然消失。
阿莲站到衣柜前,准备要开柜门。
梁曼秋在漆黑中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几乎抠住戴柯的手掌。
戴柯收紧胳膊,比起抱她,更像禁锢。
“不是这边,另外一边柜子。”戴四海忽然出声,意外救了他们。
阿莲笑了一声,挪到旁边。
门缝一线光亮重新回来。
梁曼秋悄悄松一口气,才发觉戴柯搂着她小小的胸,掌心扪住她的一边凸起。
他可能并非有意。梁曼秋安慰自己,却安抚不了心跳,咚咚咚咚,不知道有没有敲动戴柯的掌心。
外面又传来暧昧的声音,比刚才更为火热,越发接近视频原声。
戴柯脑袋里闪过的却不是视频画面,而是属于他的梦境,他的想象,一次又一次坚硬与潮湿的悸动。
心底野兽猛然睁眼,敲不晕,打不趴,将戴柯拖入欲念的漩涡。他的好奇多于占有。
他的下巴垫在她的肩上,脸颊几乎贴上她的。比她大一圈的手掌夹在她的心口和膝盖间,五指收紧,悄悄揉了揉。他的手掌很大,她很小。
喉结危险地滚了滚。
梁曼秋一惊,像被电了一下,腿不自觉蹬直,不小心踢了下柜门。
外面声音戛然而止。
戴四海从床上翻身,往衣柜滚过来。
戴柯吓一跳,下意识抱得更紧。梁曼秋衍生出另一层面的惊慌,没挣开他,反射性往怀抱深处缩。
刚才的对抗状态匆匆结束,他们又自发结盟,互相庇护。毫无理智,全凭本能,两个大小孩紧紧相拥,呈现平时不曾设想的亲密。
“谁在里面?”
戴四海拔起台灯,勉强当武器,举在身前。
安静的一瞬,戴柯的理智渐渐归位。他们被逼入绝境,没有退路可言。
安全起见,他松开梁曼秋,双手扒着衣柜璧。
梁曼秋只能抱紧自己的膝头。
下一瞬,柜门打开,光亮闯入,梁曼秋和戴柯不由自主躲了躲,好像他们才是偷情的人。
戴四海惊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第33章给你踩我的手。
四个人, 两大两小,面面相觑。
两个小的窝在逼仄的衣柜,宛如淋雨鹌鹑;两个大的站在外面, 像战败的斗鸡, 蔫头蔫脑。
双方气场低迷, 谁先发制人谁就能掌控局面。
戴柯冲阿莲挑了下下巴, 以牙还牙, “她怎么在这里?”
幸好天冷,阿莲还没脱光,只除掉一件外套, 露出修身的杏色打底衫。
空调徐徐送出暖风,阿莲双颊烫红,不知道热的还是害臊,故作镇定捡起外套, 背对着他们穿上。
尴尬从戴四海脸上一闪而过,“你们先出来。”
梁曼秋和戴柯穿着鞋子从衣柜走出,夏被收纳袋被踩得乱七八糟。
戴四海皱了下眉头,现下无心计较, 只能留秋后算账。
两个小孩,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走出戴四海的房间,跟监狱排队放风似的。
戴四海跟着出来,被阿莲叫了一声。
回头,只见阿莲一脸凝重, 指着垃圾桶。
戴四海走过去一看, 脸色倏变。
纸巾之上,多了一只避孕套, 空无一物,没兜东西,没有明显异味,像一根风干的肠衣。
戴四海一时心乱如麻。
阿莲难堪地安慰:“应该只是好奇拆开玩而已吧。”
戴四海经历过男生的青春期动乱,定了定神说:“我来处理。”
阿莲试探:“我先回去?”
戴四海转念一想,搭上阿莲的肩膀,“到了这个份上,该跟他们解释清楚。”
梁曼秋和戴柯排排站,脑袋耷拉,听候发落。
戴四海作为一家之主,找回主场的掌控感,发话道:“你们为什么进我的房间,还躲在衣柜里?小秋先说。”
梁曼秋拿不准主意,又不敢看戴柯,胸口似乎残留揉过的感觉。
嘴巴打颤,吐不出一个字。
戴四海说:“阿伯只想听你说实话。”
“我让她进去找PSP。”
戴柯负着双手,下巴微扬,骨子里认定父子双方扯平,不露丝毫卑怯。
戴四海没料到戴柯这般爽快,以往死鸡撑锅盖,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低头。
梁曼秋五味杂陈,戴柯帮她免除被拷问的痛苦,本该感激。
想到刚才越界的大手,又感动不起来,甚至有一点害怕,不知道戴柯风格大变,葫芦还会卖什么药。
戴四海看着梁曼秋,“小秋,大D说的是真的吗?”
梁曼秋点点头。
戴四海:“找到了吗?”
梁曼秋摇头。
戴四海:“没有找到游戏机,你们在里面还做了什么?”
那股鬼鬼祟祟的感觉又爬上心口,明明该心虚的人不是她。
“从抽屉拆了一片东西。”
开口的还是戴柯。
戴柯异常坦承,戴四海总感觉背后还藏着大事,所以戴柯先把小事撂了,转移他们的关注焦点。
这个家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秘密。
戴四海:“你知道那是东西吗?”
戴柯:“不知道。”
戴四海仔细盯着他,试图发现一丝破绽,“真的不知道?”
戴柯面无表情,14岁的年龄装出40岁的老成,“不知道。”
若梁曼秋没在现场,他估计会将戴四海一军,反问他是什么东西。只要尴尬的不是自己,就能轻松控场。当着梁曼秋的面,还是少一点刺激微妙。戴柯受不住再次失控。
戴四海转头问另一个,“小秋,你呢,知道吗?”
梁曼秋还是摇头,可信度较高。小女孩的懵懂一如往常。没有过分的狡黠。的确是个令大人放心的小孩。
戴四海心里有了数,“大D,今天你怎么有问必答,不像你以往作风啊?”
戴柯依旧绷着脸,不看任何人,尽力不让任何人都影响他。
戴四海沉吟片刻,开口:“现在寒假,游戏机可以还给你们,等开学还是要交给我保管,节假日才能玩,可以做到吗?”
“嗯。”
戴柯好像进入老僧入定的境地,不喜不怒。
戴四海:“还给你还不开心?”
阿莲一直在边上悄悄观察两个小孩的反应,左看右看心事重重,好像藏着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戴柯找到反客为主的角度,下巴指了一下阿莲,“她为什么会进你房间?”
戴四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风水轮流转,从质问者沦为被质问的一方。
戴四海走到阿莲身边,拍了拍她肩膀,“大D,这个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戴柯冷不丁先声夺人,“她是你马子。”
戴四海不悦:“哪学来这么粗野的话?”
戴柯冷笑,“难道她是你老婆?”
戴四海和阿莲俱是一愣,脸上闪过秘密曝光的尴尬。
戴柯好一阵愣神,哪想到歪打正着。
戴四海语重心长解释,“我和阿莲领证属于特殊情况。小秋是女生,两年前家里只有我和你,两个男的,不符合福利院寄养家庭的条件,所以阿莲帮了我这个大忙,才顺利把小秋接过来。后来跟阿莲继续相处,互相觉得不错,就一直保留这一层关系。没征求你的意见是我的不对,也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戴柯尖锐地指责:“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等你们再搞一个小孩出来才告诉我?”
梁曼秋觉得自己成了罪魁祸首,重担落到肩上,沉甸甸的。如果不是她的到来,戴柯不用遭遇如此不快的局面。
心思从衣柜秘密,跳转到更沉重的层面。大事临头,想计较戴柯的越线,好像已经没有机会。
戴四海:“如果真的生孩子,一定会征求你的意见。我们目前还没打算再要一个小孩。”
戴柯嘲讽一笑,一脸“谁信你们”的漠然,戴四海先斩后奏已经不是第一次。
戴四海叹气,“我们本来想等你中考结束再宣布。”
“宣布就宣布,还跟我说什么商量。”
戴柯语文知识贫瘠,还是能分辨两个词的含义。
以前梁曼秋突然到家,地盘被瓜分一部分,他好歹保有自己的地盘,还能当大王。现在戴四海无异于胳膊肘往外拐,不把儿子当自己人,领了一个后妈来统治地盘,跟他分庭抗礼。遭遇背叛的苦涩一点点渗透心头,他好像在这个家失去位置。
戴柯扭头大步朝门口走去,两级台阶做一步,急匆匆跑下楼。
梁曼秋下意识要追,怕戴柯不回来,家里失去她的容身之所。
衣柜的秘密留下后遗症,她犹豫了。
戴四海立刻吩咐:“小秋,跟上你哥哥,有什么事打电话告诉我。”
“嗯……”
梁曼秋硬着头皮跟上去。
阿莲忧心忡忡:“大D会不会想不开?”
戴四海眉头紧锁,不忘安慰:“我想不开,大D都不会想不开。”
阿莲:“要是早点告诉他说不定反应没那么激烈……”
“哪来那么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戴四海隐隐后悔,中考对于戴柯这样的吊车尾没有任何意义,当初就不该非要熬到中考。
梁曼秋下了楼,戴柯人高腿长步子大,早跑得只剩一个渺小的背影。
她费劲地奔过去,遥遥盯着他,不敢叫人。
拐弯处,戴柯余光瞥见她,似乎慢了几步。梁曼秋跟着转过屋角,没追多久跟上了他。
戴柯:“你出来干什么?”
梁曼秋如实道:“我也不想,阿伯叫我看着你。”
戴柯微顿,似乎明白过来,隐怒,怒的是自己:“不想就滚回去。”
梁曼秋委屈强调:“阿伯叫我看着你。”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狗。”
戴柯步伐大了些,像拽着主人狂奔的疯狗,害得梁曼秋小跑。
不禁又放慢脚步。
梁曼秋气喘吁吁,始终离戴柯一米远,防传染病似的。
走到街心公园,戴柯一屁股坐到半米高的圆形花坛边,撑着两只膝盖喘气。
梁曼秋在戴柯的九点钟方向坐下,吞吞吐吐说:“其实……暑假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阿伯和阿莲姨……”
戴柯:“看到什么?”
如果今天之前,梁曼秋会实话实说,看到戴四海摸阿莲屁股。
在黑漆漆的衣柜里,她也经历同性质的动作,心里起了一块疙瘩。
难道男生长大都是色狼?
梁曼秋嗫嚅着,“反正就是看到阿伯和阿莲这样那样。”
梁曼秋暗示的是蜻蜓点水,戴柯自然往深处想,瞪大了眼,“不是吧,在哪里?”
梁曼秋:“档口后厨。”
“他们在档口后厨干?”
戴柯声音走调,诧异至极,明显透着对戴四海和阿莲的不满。
那个粗鄙的动词下梁曼秋一跳,她差点抹黑了戴四海和阿莲,着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戴柯古怪道:“你又知道我想的哪样?”
梁曼秋无法启齿,情急之下,倒出脑袋里仅存的信息,“不是PSP里面那些。”
戴柯默了一瞬,双手抓着膝盖,涨红了脸,“你看过我的文件夹?”
梁曼秋嗓音越发低沉,“可是,你没说不能看啊……”
戴柯只说过不能删,没说不能看。
“所以你就看了?”
梁曼秋哭丧脸,深受其害一般:“谁知道会有那些东西……”
戴柯有气无处发,撇过头看向另一边。
梁曼秋声音低,像说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怎么、你怎么看那么恶心的东西?”
戴柯嘴硬心虚,“哪个男生不看,四眼明也看。”
梁曼秋瘪嘴瞅了他一眼,表情无声控诉:这么恶心的东西四眼明怎么可能看。
戴柯讥嘲扯了扯嘴角,“四眼明看完才拷给我。”
梁曼秋不敢将文弱的金明和那些猛烈画面联系起来。
戴柯气呼呼说:“哪个男生告诉你他没看过,他就是在装大逼。”
“好恶心。”
梁曼秋盯着足尖前方的地板喃喃,更恶心的部分没法言明。
半个下午,戴柯没听见梁曼秋叫一声哥,看来已经恶心他了。
戴柯破罐破摔,“恶心你别跟我讲话。”
梁曼秋望他一眼,双眼噙着泪花,不知失望还是害怕。
“你为什么要那样子……”她无力正面控诉,害怕惹怒戴柯,也怕被丢回福利院。
戴柯以为还是指控他看黄片,破罐破摔骂道:“我看关你什么事。”
梁曼秋悄悄咬牙,“我说在衣柜……”
戴柯怔住。
平时脑袋里有过很多龌龊念头,仅仅是念头,只要跟梁曼秋保持安全距离,戴柯自忖不会越界。
刚才事发突然,突然将他们的距离压缩至最短,防线消失,罪恶随之衍生。
“为什么?”梁曼秋重复,自言自语多于质问。
但跟初一刚开学被他放鸽子一样,戴柯从来不会正面解释。
他正在气头上,气梁曼秋前头的不理解,也气自己,无法面对肮脏的秘密。
青春期的欲念隐秘、激烈而邪恶,一个人独处时尚无法灵活控制,一旦牵涉他人,稍有过界便引发更严重的灾难,摧毁彼此信任,或者自我认知崩塌。
梁曼秋和戴柯面对更为严酷的危机,冲击性远大于戴四海和阿莲的恋情。自己的麻烦,远比别人的八卦要紧。
这一次,他们没有打架,甚至没有吵架,青春期禁忌紧紧束缚他们的嘴巴和手脚,一个不敢正面指责,一个不敢正面认错。
他们学会了冷战,没有肢体冲突,表面看着理智,背后情绪暗涌,压抑而找不到发泄口,远不如一场互殴来得酣畅淋漓。
饭点回到碧林鸿庭,阿莲没有来吃饭。两小一大各怀心事,个个都在装下午无事发生,除了需求□□流没有其他闲聊。
这个家庭成分复杂,成员之间没有谈心习惯。两个小孩处于青春期,心思敏感多变,无形催化了凝重的氛围。
这事急不来,戴四海当天没找戴柯详谈,让他先自行消化,后续再慢慢做思想工作。
晚上临睡前,戴柯看着梁曼秋爬到上铺,忽然站来,叫了她一声。
梁曼秋刚好跪在爬梯口,扭头用鼻子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戴柯将手搭上架床爬梯中间,微微仰头,看了眼梁曼秋,“给你踩我的手。”
伸出的正是衣柜里的罪恶之手。
第34章肯定会把她送回福利院。
梁曼秋缓了一口气, 转身扶着爬梯口的护栏俯视他,嘴唇微微战栗。
“你要是再那样子呢?”
戴柯发毒誓,“把手剁了给你。”
梁曼秋吓一跳, 转念想到戴柯不会真的剁手, 又气又怕, “谁信你。”
戴柯改口, “给你咬一口。”
吃亏的还是她, “谁要咬你,硬死了。”
戴柯眼睑低垂,第一次认输, “你想怎么样都行。”
她的犹豫对他就是折磨。
只要梁曼秋不动手,这份难堪将会持续下去。
梁曼秋寄人篱下,受制于人,若不是戴柯主动低头, 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慢慢踩下最上方的一级爬梯。
戴柯撇开头,看着地板,受刑一般,没有直视他的手。
“快点。”
早死早超生。
梁曼秋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他的报复吗?
戴柯可不会保证。
梁曼秋又踩下一级,犹豫的声音比日常脚步响亮,像带了千斤怒气的重量。
戴柯没缩手,莫名隔空感受到了手骨爆裂的巨痛。
“你要是再动手,”梁曼秋小声说,“我就告诉阿伯。”
“嗤, ”戴柯冷笑, “那么小求我都不摸,啊——!”
下一瞬, 微凉的温度覆盖手背,接着,重压猛然将他的指骨悍在爬梯上。
戴柯忍不住呻.吟,五官扭曲,像打球时被踩了脚趾。
梁曼秋留了情面,只用足弓踩踏,压痛感不及足跟剧烈。
力度转瞬即逝。
梁曼秋嗖地一下爬回上铺,躲到床头的角落,抱过棉被护在身前。
戴柯没有追上来。
他从不上她的床。
平日里,戴柯有自己的地盘意识,从不侵犯她的边界。
如果不是偶然挤到衣柜,可能秘密不会发生。
戴四海在外头问:“又干什么了?”
戴柯无声龇牙咧嘴,猛甩手,指骨像骨折。
梁曼秋成了罪魁祸首,只好欠身,替戴柯掩饰,朝着门外扬声:“阿伯,哥哥关抽屉不小心夹到手。”
“毛毛躁躁。”戴四海在外面喃喃。
戴柯倒抽一口气,回归正题,说:“一笔勾销,以后不许再提。”
梁曼秋:“以后你也不许再动手。”
戴柯:“我又不是色狼。”
梁曼秋:“本来就是。”
戴柯扬声,“还说?”
梁曼秋缩了缩脑袋,拉紧棉被,寻找一种物理上的安全感。
心里也清楚只是徒然。
他们体格和力量悬殊,戴柯若是有坏心,她压根无法反抗。
她的安全全靠他自我约束。
也许真像丁莉莉说的,妹妹和哥哥就不该睡同一个房间。
梁曼秋满腹委屈,又酸了眼眶,“你真的吓到我。”
把一声声哥长哥短都吓没了。
“说好不许再提……”
戴柯宁愿饱受皮肉之苦,也不肯撬开牙关,吐出一句对不起。
他又甩甩手,抓几把空气。
还好,关节灵活,痛感渐弱,没有骨折。
熄灯钻进被窝,戴柯仰躺,没再习惯性枕着双手,只愣愣盯着黑暗中的上铺床板,倾听上面的动静。
窸窸窣窣,偶尔掺杂几声骨折般的脆响,梁曼秋应该在跪着铺展棉被,然后躺下,双脚伸展,掖好被子。
她总习惯裹成蝉蛹,不像他偶尔支棱一条腿到被窝外面。
好一阵没动静,冬天两扇房门完全关闭,只留一点点窗缝透气,安静显得异常窒息。
“睡了?”戴柯冷不丁开口。
以往这属于梁曼秋的台词。
梁曼秋脑袋在被子外,声音清晰,“没有。”
想了想,鼓起勇气,“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戴柯从来不会随便答应她。
“你要正面回答。”梁曼秋早清楚他的套路。
戴柯:“你先说。”
梁曼秋:“不行,你答应正面回答。”
如果不抓住戴柯此刻的心虚,梁曼秋以后恐怕很难有机会让他掏心掏肺。
戴柯:“赶紧说。”
梁曼秋:“正面回答。”
戴柯:“不说拉倒。”
下铺的动静似乎是翻身蒙头。
梁曼秋只能开口,异常难启齿,“你是不是、跟其他女生、那样子过?”
“那样是哪样?”
戴柯的脑袋存储太多纷杂的画面,难以确定,并非狡辩。
梁曼秋急道:“就是那样。”
每一遍重复,胸口似乎传来揉捏的异样,焦心又新奇。
戴柯摘认领罪名很谨慎,“说清楚,不然我可不认。”
梁曼秋不得不委婉,“衣柜……”
戴柯:“我还以为你问PSP……”
梁曼秋吓一跳,语无伦次:“衣柜有过?”
戴柯:“你真当我是色狼啊!”
梁曼秋还是那套台词,“本来就是。”
戴柯习惯了梁曼秋小声说话,即便她声若蚊蚋,斥责力度远强于大声控诉。
他不知道心虚,还是学会忍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时没有顶嘴。
“哎……”梁曼秋的那一声“哥”今晚彻底失踪。
戴柯:“哎什么哎。”
学校的青春期性教育仅限于认识生理期,梁曼秋对于爱欲的认识全来自偶像剧,最亲昵的举动莫过于亲嘴,嘴贴嘴,哪见过PSP片子里两根舌头互相搅弄,交换口水,还摸屁股摸胸,甚至更私密与深层的交融。
她的认知一步一步崩塌,在怀疑的混乱中,又一点一点重塑。
现实比想象残酷,也带来额外的新奇。
梁曼秋斟酌道:“女生和男生谈恋爱都会做那种事吗?”
戴柯嗓音里没了平日的张扬,“谁知道,我又没谈过。”
跟异性探讨爱欲,哪怕隔着床板与黑暗,多少有点别扭,断断续续,委婉含糊。话题带着禁忌色彩,依然让人蠢蠢欲动,不肯闭嘴。
“你很想谈吧?”
梁曼秋在不清楚拍拖含义时,身边其他女生已经开始偷偷拍拖。同学按成绩划分圈子,梁曼秋属于成绩好的真空层,基本不会被八卦渗透。戴柯无疑处于最动荡不安的差生层,没谈恋爱已属奇迹。
戴柯好一阵没讲话。
多静默一秒,恋爱风险就大一分似的,梁曼秋挪到护栏边,挤着掖好在垫被下的蚊帐,“哥,问你话呢。”
“谁不想谈。”戴柯倒挺诚实。
也是,戴柯又不爱学习,只能打篮球和谈恋爱消遣漫长的校园时光。
梁曼秋丧气地枕回枕头。
片刻后,这副不学无术的样子又令她窝火。
“老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不能好好学习?”
“嘁。”戴柯轻蔑一笑,听不出无奈还是自暴自弃。
反正梁曼秋无奈地放弃了。
“哥,如果你谈了,记得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保密。”
咦,她怎么说了跟四眼明一样的话?
戴柯:“少来,你肯定第一时间告诉老戴。”
梁曼秋:“哪有。”
戴柯:“你们这些成绩好的最爱打报告。”
梁曼秋莫名站到他的敌对阵营,声音越发低沉,“才没有。”
戴柯:“谈了也不告诉你。”
梁曼秋:“小气鬼。”
咚——
床板微震,戴柯又从下面踢了一脚。
梁曼秋:“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咚咚——
梁曼秋:“哪个女生眼瞎才会跟你谈恋爱。”
“梁曼秋,皮痒了是吗?!”
戴柯掀被起身,站床沿扒着上铺护栏骂道。
声音突然逼近耳旁,护栏上浮起黑影,梁曼秋吓了一大跳,见鬼似的尖叫。
笃笃——
“干什么?”戴四海敲门关切问,“又打架了?”
梁曼秋缩到角落,“阿伯,哥哥吓我!”
听到她带着哭腔,戴柯不怒反笑,朝她呲牙:“胆小鬼!”
戴四海:“大D,你又搞什么鬼?大晚上吓妹妹做什么?”
戴柯:“我哪吓她,是她太胆小。”
啪。
一声闷响。
梁曼秋胆大一回,隔着蚊帐打一下他扒在护栏上的手,不轻不重,惩罚不足,教训有余。
打完马上躲回床角。
戴四海的声音再度插进来,“你都多大了,能不能有一个哥哥的样子?”
“你给老子记住。”戴柯低声威胁一句,倒是缩回他的下铺。
长夜再无别事。
兄妹不留隔夜仇,次日起床,梁曼秋和戴柯谁也没再提“衣柜风波”,秘密深扎心里,根须悄然疯长,必定会改变一些东西。
比如她回头时不时撞上他的眼神,比如他发现她的日记本上了锁。
戴四海破天荒在假期给他们做早餐,和煎蛋一同端上桌的,还有戴柯久不见天日的PSP,后者显然比前者更为诱人。
戴柯为此放弃赖床,早早爬起洗漱。
戴四海说:“按昨天说,寒假和节假日才能玩,开学收上来,周末再发给你。”
戴柯一把捞过,按了一下开关键,电量早已耗完,电池怕是饿坏了。
说了一句这样很伤电池,顾不上吃早餐,先带回房间充电。
对于一个不学无术的初中生,比起单身父亲的恋情,眼前的快乐更为重要。
戴四海处在截然不同的心境,小心翼翼问:“我和阿莲的事——”
戴柯打断他,开门见山:“我不想跟她一起住,也不想再有弟弟妹妹。”
饭桌一时剑拔弩张。
戴四海隐瞒两年,在一个尴尬的场合被迫公开,戴柯还愿意回家,他不敢得寸进尺。
梁曼秋抬起半张脸,悄悄打量这对单亲父子,气质没有一脉相承,一个温厚,一个张扬,没有大动干戈已属罕见。
她不姓戴,没有置喙的权利,只能随遇而安。
戴四海沉吟片刻,问:“你为什么不想有弟弟妹妹?”
戴柯瞪圆了眼,“难道你们有了?”
梁曼秋也吓一跳,埋头吃小笼包。
戴四海忙说:“没有,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戴柯蹙眉,把握时机说:“你还没答应我,不让她住进来。”
两年多以前,戴四海先斩后奏,贸然把梁曼秋留下,已经对不起戴柯。这么多年他忙于生计,父子关系本就一般,戴柯没有严重偏轨已是老天开恩。他若重蹈覆辙,父子关系岌岌可危,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跟阿莲长久分居也影响感情。
戴四海左右为难,只能用缓兵之计,暂且应下,“她暂时不会住进来。”
戴柯:“暂时是多久?”
戴四海叹气,“你中考之前不会,行吗?”
戴柯:“等我上了高中寄宿,就偷偷把人接过来?”
梁曼秋第一次从戴柯口中听到“高中”,讶然偷瞥他一眼,似乎跟听到乞儿佬说起黄金,像天方夜谭。
戴四海借机教育,“你也要考上高中再说,万一上了翠田高中,天天走读……”
戴柯厌嫌道:“谁上翠田高中。”
戴四海冷笑一声,潜台词不言而喻:戴柯早给老师划进“翠田高中都考不上”那一档。
戴柯闷头吃小笼包,一时无话。
戴四海欠身端起盛荷包蛋的菜碟,一人拨了两个进他们的餐碟。
“话说回来,大D,你为什么不想再要弟弟妹妹?跟小秋不是相处挺好的吗?”
戴柯咽下最后一口小笼包,朝他扯扯嘴,“你那么想生?”
“暂时没有计划,我就问一下你的想法。”
戴四海现在养两个小孩压力不小,梁曼秋的福利院补贴只是杯水车薪,不够戴柯花销的一半,他起码尽可能一碗水端平。
戴柯:“你都一把年纪还生,到时候去开家长会,老师问,小孩爸爸怎么没来,你是小孩爷爷还是外公,你怎么回答。”
咳——
梁曼秋差点笑喷,憋得脸红,使劲埋头。
戴柯还一本正经蹙眉。
戴四海气笑了,摇着头,“你这孩子……”
戴柯:“难道不是?我们班有个男生他爸就是,头都秃了。”
戴四海不由摸了下茂盛的头发,应该还可以扛十来年。
“那不用你操心,笑话不到你身上。”
“你养得起那么多么。”
戴柯忽然来气,筷子把餐碟边缘的荷包蛋一起扒到近前,莫名其妙瞥了梁曼秋一眼。
“你有了第二个小孩,肯定会把她送回福利院。”
第35章没人能赶你走。
梁曼秋一直置身事外, 不参与戴家问题的讨论,突然被拉入话题中心,惶恐不安。
早两年心思不成熟, 哭着求着留在戴家, 不回福利院。换成现在, 梁曼秋做不到这样没皮没脸。她已经足够麻烦戴四海, 不好意思再当他的绊脚石, 妨碍他追求新生活。
“我、过两年上高中就可以寄宿了。”
戴柯似乎怨她没默契,不跟他统一战线:“你周末不回来?寒暑假不回来?又住水井圈? ”
“总会有地方去……”
梁曼秋拿不准福利院是否还有她的一席之地,突然红了眼, 低头默默嚼着小笼包。
戴柯单手扶起梁曼秋的额头,看清她红通通的眼眶,“又哭了?”
梁曼秋偏头避开他的手,“才没有。”
话毕, 泪珠不争气滑过脸颊,跌进餐碟,给荷包蛋加了味。
一包纸巾扔到戴柯手边,戴四海朝他示意梁曼秋。
戴柯抽了两张, 塞梁曼秋执筷的手里,“有什么好哭的,没人能赶你走。”
梁曼秋一直耷拉着脑袋,默默将纸巾换到另一边手擦干泪,继续吃荷包蛋。
戴柯有时好得没谱,像上天给予的礼物, 如果不是他阴差阳错把她从福利院“拐”出来, 戴四海恐怕下不了决心留下她。有时又坏得像恶魔,把她拉入噩梦。
如果成长是一步一步接受不完美, 梁曼秋已经认识到现实不像童话故事,会存在100%的好人。
戴柯的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她只能和他的缺点磨合,记住他的优点。
戴四海:“小秋,听到你哥哥说了么,没人能赶你走。”
梁曼秋忙点头。
戴四海:“这里就是你的家,明白吗?”
梁曼秋吃两口就擦两下脸,像得了重感冒。
戴柯解决完两只荷包蛋,放下筷子,瞥她一眼,“傻不傻?”
梁曼秋又吸了两下鼻子,脸蛋全然看不见。
戴四海说:“妹妹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动手动脚。”
戴柯揉了下后颈,“我又没打她。”
女生脸皮薄,当着梁曼秋的面,戴四海点到即止,对戴柯说:“我看你才傻,小秋多聪明。”
眼看二胎问题就要糊弄过去,戴柯端起餐碟和筷子,起身送往厨房,再次强调:“反正我不会再要弟弟妹妹。”
饭毕,戴柯溜回房蹬了棉拖,钻被窝跟阔别已久的PSP重逢,不忘心疼机子电池。
梁曼秋收了餐桌,一拍脑袋才想起昨天放了周舒彦鸽子,没去翠田图书馆跟他写作业。
等到十点,估摸周舒彦也该起床,梁曼秋用家里座机拨下周舒彦的手机号码。
她握着听筒,看着次卧,莫名有点提防的意思,怕戴柯突然出来,看到她在打电话。
除了金明,梁曼秋没把家里电话告诉过其他男生。
次卧隐隐传来游戏音效,戴柯没插耳机。
嘟嘟几声,电话通了。
“喂。”周舒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梁曼秋不自觉压低声,“喂,是我,听得出来么?”
他们好像没有叫过彼此名字,她一时拿不准该怎么称呼。
周舒彦:“你啊……”
梁曼秋:“嗯,昨天、家里出了点事,没有去图书馆,忘了跟你说一声,不好意思。”
周舒彦:“严重么?”
梁曼秋:“啊?”
周舒彦:“家里的事?”
梁曼秋:“已经解决了。”
周舒彦:“今天下午出来吗?”
不待梁曼秋作答,一条男声强势插入,“梁曼秋,你在跟谁说话?”
梁曼秋将听筒从耳边挪开,捂住画筒,有一点心虚,“我跟同学打电话。”
戴柯便没了声音。
梁曼秋挪开手,继续说:“你刚才说什么?”
周舒彦:“刚才是你哥?”
梁曼秋没想到对面还能听清,“嗯。”
周舒彦:“下午还能出来?”
梁曼秋:“能。”
“再放鸽子我会生气啊。”
周舒彦的警告比戴柯正常说话还要柔和,梁曼秋舒心之中隐隐透着点不安,不太适应。
梁曼秋:“不会的。”
周舒彦:“这是你家的号码么?”
“嗯。”梁曼秋斟酌该怎样提醒他不要随便打电话。
周舒彦:“你每天都什么时候在家?”
梁曼秋只能直说:“还是我打给你吧。”
周舒彦:“座机接听收费吗?”
梁曼秋:“啊,应该不用吧,没听说过。”
周舒彦:“以后你打响我电话,我挂了再给你打回去。”
梁曼秋:“一般也没什么事……”
周舒彦:“难道你不会主动找我?”
“不知道。”
梁曼秋时刻留意计时,打到差不多满整分钟,匆匆挂断电话。
回到次卧,在床前踱步好一阵,她开口:“哥,下午我和同学一起去翠田图书馆写作业。”
戴柯靠在床头,换一条腿支起膝盖,扫了她一眼,“男的女的?”
梁曼秋犹豫一瞬,咬了舌头,“女生。”
戴柯没多问,继续沉浸游戏。
梁曼秋走到书桌,又回头,“哥,你要一起去图书馆么?”
“不去。”戴柯头也不抬,丢出两个字。
“去嘛,跟我一起去写作业。”梁曼秋连自己也没发觉有点嗲。
戴柯拇指忘我狂击,压根没听清。
梁曼秋白表情,撅了撅嘴,从书包抽出新借的书翻看。
下午临出发,梁曼秋在公车站附近的精品店挑了一块草莓橡皮,一会送给周舒彦当赔礼。
她尝过被放鸽子的滋味,不太好受。
春节一天天临近,梁曼秋回姑姑家,吃了除夕晚饭和初一两顿正餐,依旧回碧林鸿庭过夜。戴四海带戴柯回乡下老家也差不多行程,只吃饭不留宿。初二去戴柯外婆家会捎上无处可去的梁曼秋,发妻已故多年,戴四海还能做到年年大包小包拜访老人,已经成了邻舍美谈。
今年戴四海和阿莲关系偶然曝光,理应带上阿莲下乡,阿莲觉得进度太快,婉拒了。
阿莲是二婚,前夫家暴,她几乎赔光嫁妆才领了离婚证,不单婆家骂,连娘家也骂。她跑出来打工就没再回老家,每年和同样留海城的小姐妹一起凑合。
梁曼秋第一年去戴柯外婆家时,收了红包不好意思,交给戴四海。得了阿伯首肯,才自己留着。第二年去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表姐表妹,只要黏着戴柯,没人再探究她的身份。
临开学,戴四海又问了一句梁立华有没有联系她,梁曼秋摇头,说问了姑姑也没有。
梁曼秋心地善良,唯一的恶意留给梁立华,自私地希望他不要再出现,不要再打破她平静稳定的生活。
春节期间翠田图书馆闭馆十天,梁曼秋和周舒彦没再见面,年后走亲访友,也没再约见。
初一贺年电话,梁曼秋和周舒彦约定,等开学每周微机课上□□给他留言。
没想开学不久,梁曼秋的平静生活还是起了涟漪。
梁曼秋开始感觉班上女生排斥她,下课约着一起上厕所的女生先拒绝她,再答应另一个女生的邀约。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没头没脑,积少成多便显得可疑。
体育课没人跟她扎堆闲聊,回到教室桌面的书被推乱,连人缘最旺的丁莉莉都朝她冷笑,再没来问过戴柯的八卦。
放学后,梁曼秋和金明一起走去车棚等骑单车的哥和姐。
梁曼秋说:“四眼明,这个学期开学,我总觉班里女生怪怪的。”
金明望了她一眼,“哪里奇怪?”
梁曼秋:“突然不太喜欢我。”
金明想了想,“她们可能嫉妒你成绩好,你看,你上学期都拿年级第一,还甩第二好多分。”
梁曼秋摇摇头,“我感觉不对劲,我成绩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以前没碰到这样子的情况。”
金明抓了抓刘海,欲言又止写在脸上。
梁曼秋敏感地嗅到异常,“四眼明,你是不是知道原因?”
金明生硬一笑,尴尬道:“我是男生,我怎么可能知道女生的秘密。”
梁曼秋想想也是。
金明又补充,“不过小秋,如果你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梁曼秋话锋一转,大眼睛炯炯盯住金明,“四眼明,你是不是骗我,你一定知道!”
金明缩了缩脖子,“哪有。”
身后传来谈话声,戴柯和金玲一起走过来。
戴柯将手里卷成筒的书插进梁曼秋书包的侧兜,自己没带包,“你们两个吵架吗?”
金明:“没有。”
金玲也说:“四眼明才不会跟小秋吵架。”
戴柯弯腰开锁,托了单车出来,跨上车等客。
梁曼秋骑上后座,等车平稳上路再收脚踩踏脚。
他们在校外路口便和金家姐弟分道扬镳。
“哥,”梁曼秋依旧抓着后座,“最近还有女生给你写情书吗?”
戴柯:“你有?”
梁曼秋:“没有,我哪有你这么受欢迎。”
戴柯:“问干什么?”
“丁莉莉好像有点躲着我。”
梁曼秋闷声说,隐隐猜到原因。她们仅仅出现过寒假那一次的异常。
梁曼秋和戴柯睡同一房间,丁莉莉对此很震惊,该不会告诉了其他同学?
想到丁莉莉八卦的性格,好像这会是她的作风。
不然梁曼秋实在想不出哪里招惹了其他同学。
戴柯:“谁?”
梁曼秋:“寒假来家里的那个女生。”
戴柯对上名号,臭着脸,“不要理那个神经病。”
“她只是有一点点八卦,”梁曼秋替同学稍稍辩解,扩大教育面,“哥,你能不能少骂点人?特别是女生,听了会很伤心。”
戴柯嗤之以鼻,“我还骂得少了,你不知道她有多烦,整天下课来找我,就差没跟我进厕所。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的。”
梁曼秋适得其反,放弃训话,“她最近还烦你?”
戴柯:“没了。”
梁曼秋还是忍不住,“所以,你就别骂了。”
戴柯:“你不提我都想不起这个人。”
梁曼秋跟丁莉莉之前也只是凑合,没有多交心,“以后我不提了。”
单车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路,戴柯停在红灯前,踩着汤盆粗的路桩,扭头问:“有人欺负你了?”
梁曼秋摇头,“没有啊。”
戴柯:“谁敢欺负你,你跟我说。”
梁曼秋:“就你。”
戴柯默了默,淡淡剜她一眼,“我又怎么你了?”
梁曼秋堆起笑,“哥,我什么也没有说。”
“找死。”
信号灯放行,戴柯风一样继续往前踩。
小女生之间扯头花的琐事,戴柯没太放在心上,金明没跟他汇报异常,就证明一切正常。
可不久,戴柯也察觉一点不同寻常,像梁曼秋描述那般同学有点躲着他。
最近没有打架战绩,一般同学不至于闻风丧胆。戴柯脾气臭,没恶劣到看谁不顺眼就揍。
同学的闪躲更像背后说人坏话。
高子波那一伙人一见他就凑一起窃窃发笑,好像他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而且团伙里出现丁莉莉的身影。
丁莉莉作为八卦集散中心,一出现总没好新闻。
戴柯把金明叫来问了一通。
金明推了推又加了度数的眼镜,小眼睛更显迷茫,“我没听说什么八卦。”
戴柯又问了金玲,也是一样说法。
戴柯开始理解梁曼秋的捕风捉影草木皆兵。
开学第一周的周五下午,戴柯又和梁曼秋班同一节体育课。
中途到初一和初二教学楼一楼上厕所,洗着手,碰见金明拎拿着块破抹布从第二个隔间出来。抹布中央红了一块,跟擦了什么似的。
戴柯吓一跳,“四眼明,哪来的血?”
金明撞见熟人,慌里慌张,“不是血。”
戴柯:“不是血是什么?”
“反正不是血。”
金明吞吞吐吐,往洗手槽洗了抹布,红色冲淡,像是颜料。
戴柯回过神,“你被罚擦厕所?”
金明:“没有……”
金明拧干抹布,站在原地犹犹豫豫。
戴柯:“你还站这干什么?”
不待金明回答,门口闯进两个男生,嘻嘻哈哈,一见到戴柯,忽地愣住,表情像背后嚼舌根被逮住。
这两个男生分别进了前两个隔间,呆了不足十秒钟,又不约而同出来,一起换到后两个隔间,好像不是为了上厕所,而是到此一游。
果然,后两扇隔间门同时打开,两个男生笑喷似的,对视一眼,又偷偷瞥了眼戴柯,捂着嘴巴,扭扭捏捏跑了。
戴柯越发狐疑,走向后两个隔间。
金明忽然拦在戴柯身前,大字型,手里拈着破烂脏污的抹布,形态可笑,像老嬷嬷似的。
“大D,你不要进去。”
戴柯微抬下巴,鼻孔瞅着金明,“里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金明此地无银。
戴柯:“让开。”
金明:“大D,你真的别看。”
一次次的阻拦适得其反。
戴柯一把格挡开,金明弱鸡似的,压根不是对手。
金明急得直跺脚。
戴柯打开第三个隔间门,除了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似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公厕的小广告往往贴在门背,戴柯走进去关门查看。
只见隔间门背斑驳,脚印依稀,衬得几个红色丑字越发清晰刺目:
戴柯睡过梁曼秋。
第36章你答应我不要打架。
戴柯猛踹了一脚门板, 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正好落在字迹正下方。
门外,金明一脸挫败, 喃喃:“我就说不能看……”
戴柯走出来, 进了第四个隔间, 门背红色丑字显然出自同一个人手笔, 内容大同小异:梁曼秋的胸是戴柯摸大的。
前一句戴柯问心无愧, 眼前这一句,看着多少有点心虚,小桃子的形状似乎闪过眼前。
戴柯走出隔间, 两手垂在身侧,拳头攥出了青筋。
金明马上说:“我现在去擦掉。”
戴柯扭头,“不擦。”
金明捏着破抹布,不知所措, “不、不擦么?还留着?”
戴柯:“哪个贱货写的?”
金明摇头,“我也不知道,之前只是听说,今天才看到写门背上。”
男生在学校多用外面的小便池, 很少进隔间。
戴柯质问的声音走了调,“之前就听说?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金明用另一只手挠头,“我、我说不出口啊。”
脸上的苦涩能拧出汁,“大D,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戴柯:“什么时候开始的,寒假?开学?”
金明:“我也不清楚, 我开学后才听说。”
估计寒假早有传言, 开学第一周作业稀少,个个都在兴奋分享寒假新闻。
戴柯思忖片刻, 问到关键,“梁曼秋知道么?”
金明:“可能还不知道吧。”
之前梁曼秋抱怨丁莉莉躲着她,那时候就知道,还是开始有察觉?
到底谁才是始作俑者?
大家都知道戴柯和梁曼秋是兄妹关系,同住一个屋檐下,成绩两极分化,可谓云泥之别,性格也大相径庭,一个张扬恣意,一个内敛文静,怎么也搭不到一块。
戴柯问:“女厕所有没有?”
金明犯难,“我也没进过女厕所啊。”
戴柯:“去问猪肉玲。”
金明看看手里的破抹布,担忧道:“大D,真的不擦么,岂不是、更多人看到?”
“老子快成最后一个看到了!”戴柯目光凶戾,连金明也吓一跳,“谁写的谁擦,擦不干净老子让他舔干净。”
教学楼每一层两端各有一个厕所,男厕女厕隔层交叉分布,一楼男厕靠近田径场,上面二楼是女厕。
戴柯刚从厕所出来,只见丁莉莉路过,和另一个女生手挽手,准备上楼。丁莉莉对他没了以往热情,学长也不多叫一句,甚至避若蛇蝎。
“你,过来。”戴柯眼神如箭,命中了丁莉莉。
丁莉莉本想视而不见,奈何身旁女生太胆小,先怯场停下脚步。
女生摇丁莉莉的胳膊,小声提醒:“他在叫你。”
“有什么事?”丁莉莉下巴微扬,上个学期若有这份傲气,戴柯还能高看她一眼。
“滚过来,别逼我动手。”戴柯径自拐向教学楼和围墙间的过道,这一隅不但避风,还能躲避监控,学生时常约着来此单挑。
丁莉莉被同行女生搡着往前,焦躁骂道:“你推我干什么。”
女生磕磕巴巴:“你、快去吧,我在这、给你把风,有事我就、叫老师。”
金明扔下破抹布,站到跟她们差不多距离的地方,给戴柯放风。
戴柯一记眼神扫射过来,丁莉莉硬着头皮走过去,终于相信梁曼秋的话:戴柯脾气臭,还会打人。
戴柯开门见山:“厕所里面的字谁写的?”
丁莉莉嘴角僵了僵,“什么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么,”戴柯下巴往男厕摆了下,“你自己去看。”
丁莉莉:“那是男厕所,我是女生。”
戴柯:“整天往男人堆跑,怎么没觉得自己是女的。”
丁莉莉哪受过这等嘲讽,泫然又愤怒,“你到底要干什么。”
戴柯重复:“厕所里面的字谁写的?”
丁莉莉撇开眼,“反正不是我写的。”
戴柯冷笑,“刚刚还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在我面前装什么,现在知道了啊?”
丁莉莉咬咬唇,只知道戴柯跟自己一样吊车尾,哪想认真起来,还有逻辑缜密的一面。
戴柯双手抄兜,本来站得好好的,忽地踹了一脚丁莉莉身后墙壁,给鞋印凌乱的墙脚又添一块脏斑。
呵斥道:“谁写的?说!”
丁莉莉肩膀一跳,双手本能缩到胸口,虚握双拳做抵御状,泪水不争气震落。
“反正不是我!”
戴柯太阳穴青筋隐跳,“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打你。”
丁莉莉开始呜咽,低头抹泪,真信了梁曼秋的话:戴柯连他妹妹都打。
同行女生上前两步,又不敢太靠近,绞着手指叫了一声丁莉莉。
戴柯额角青筋隐跳,又踢一脚,“说不说!”
丁莉莉一抽一抽的,低头掉泪,“是、是高子波,是高子波写的。”
真不意外。
戴柯讥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
丁莉莉不敢细说。
寒假那天丁莉莉离开碧林鸿庭,路上碰见高子波,试探几句,他早知道梁曼秋和戴柯睡同一个房间。她的震惊只能跟高子波倾诉,越说越激动,猜测离奇又合理,于是八卦便诞生了。
戴柯没指望丁莉莉能吐出真话,继续逼问:“女厕写了几个?”
“女厕没写……”
丁莉莉头脑混沌,没失去最后理智,高子波进不了女厕,一旦承认女厕也有,嫌犯岂不是指向她?
戴柯:“你说的最好是实话。”
丁莉莉连连点头,“是实话,100%的实话。”
戴柯:“如果女厕也有字,不是你写的,老子都当你写的。”
丁莉莉忙摇头,感觉不对,又点头,更不对。晕里晕乎,只好抱头。
戴柯又问:“梁曼秋看到了吗?”
丁莉莉张口即答,“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人撒谎之前,会无意识重复对方的问题。
戴柯刚好逮住她话里的漏洞,“姓丁的,刚才你说女厕没有,女厕没字她怎么能看到?!”
哔——
尖锐的哨声逼近。
不知道哪一班的体育老师冲着吹哨,作势走过来,“你们几个在那里做什么?几班的?”
金明怕戴柯没注意,出声提醒:“大D,老师来了,快跑。”
戴柯又骂一句,扭头转到教学楼后方小花园。金明就近拐进男厕,假装上厕所。
丁莉莉明哲保身,不敢向老师投诉,扩大事态,低头抹泪,匆匆跑开。
同行女生茫茫然跟上。
戴柯一腔怒火,差点缺席集队。一解散,马上跑回教学楼堵金玲,“猪肉玲,帮个忙。”
金玲伸一个懒腰,扯扯衣摆,“平常不打球没见你来找我,今天干什么?”
戴柯草木皆兵,别人多关注一眼,都揣测对方知道八卦,他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你去女厕看一下,有没有写奇怪的字。”
厕所隔板和课桌都是学生留言的重灾区,除了到此一游,还留下不少历届秘密和八卦。
金玲一知半解,“会有什么奇怪的字?”
戴柯:“你去看了告诉我。重点看初一的。”
金玲隐隐察觉事态严重,“大D,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柯来不及解释,下楼找梁曼秋,刚才体育课似乎都没见到她的身影,不知道躲哪个旮旯,偷懒还是偷偷哭了。
金明坐在靠走廊的一组,恰好帮忙叫人。他没扬声大喊,挤到梁曼秋的课桌边叫人。
效果跟以往直接吆喝差不多,戴柯一出现,像水落油锅,炸开一片。
交头接耳里都是厕所红字的爆炸八卦。
梁曼秋低头从后门出来,眼眶泛红,一副哭相再熟悉不过。
戴柯一愣,旋即了然,“你知道了?”
梁曼秋点头,这份默契来自共苦。
戴柯:“我去搞定。”
那双大眼睛多了几许滚动的晶莹,“哥,那是谁干的?”
“你不用管。”戴柯丢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戴柯不擅长安慰,何况任何安慰都敌不过马上解决罪魁祸首。
梁曼秋嗅到危机,小跑追上戴柯,小声问:“哥,你要干什么。”
戴柯没有停下,梁曼秋不得不拉住他的衣袖,袖口上滑,露出铁实的拳头,青筋暴起,腕骨处最为鼓突,尤为可怖。
一路拉拉扯扯,好像无形佐证了八卦,梁曼秋和戴柯真的有一腿。沿路学生频频回首,悄悄打量两位新闻当事人。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梁曼秋不敢大声爆哭,大眼噙泪,低声叮嘱:“你不要打架。”
戴柯挣开她的手,搡了搡她的后背,“回你教室上课,放学自己回家,不要等我。”
梁曼秋:“你答应我不要打架。”
戴柯以前没听过梁曼秋的话,现在更不可能听劝,头也不回上了楼梯。
上课铃声响起,音调高低错落的噔噔噔噔,悠扬而轻盈。
梁曼秋的脚步被阻断在楼梯口。
周五最后一节课通常做班会兼劳动。
铃声响后十来分钟,各班动静此起彼伏,扫地、擦窗、整理讲台黑板,还有开学第一周布置学习园地。
戴柯靠着“帮派人脉”,经常免除劳役。
这一天同样不例外。
金玲偷空溜来找戴柯,想告诉他女厕踩点结果。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吞吞吐吐,一个面色狠戾,情况不言而喻。
金玲难堪道:“大D,你是不是知道了?”
戴柯目光越过金玲肩头,落在了她身后。
高子波就在隔壁班,经过一个寒假的蓄养,又增加一个吨位,适合参加相扑。
他独自一人挺着肚子前往走廊尽头的男厕。
戴柯侧身绕过金玲,叫了两个班上相熟的男生,无声跟上去。自暑假偷钱风波后,金玲也跟着远离高子波。她跟戴柯走街串巷多年,熟知他的作风,定然是要找高子波算账。
若是戴柯想动手,十头牛也拉不回。
完了!
金玲二话不说,先跟上去观望清楚再说。
可他们要去的是男厕。
金玲凭着出众的外形勉强可以混进去,始终不太道德。
不得不下楼找上金明。
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哪怕她弟是弱鸡。
四楼男厕,两个同党门神一样护在门口,戴柯独自跟进去。
“肥波。”
戴柯拍拍高子波肥厚的肩头,久违地叫了一声。
高子波刚回头,便被一股蛮力拖进最近的隔间。
“操,你干什么?!”
门板摔上,门背一片涂鸦之中,一句红色丑字尤为醒目:戴柯睡过梁曼秋。
戴柯揪着高子波的衣领,把他摁在隔板上,反锁了门,拍了一下门背红字,整个隔间似乎隐隐震动。
咬牙切齿,蹦出几个字:“这几个字,认识么?”
第37章有妈生没妈教。
高子波抬手要挣开戴柯的禁锢, 不住骂道:“操.你,戴柯你有病啊?!”
戴柯低吼:“跟老子装什么蒜,要把丁莉莉叫来问清楚吗?”
听见丁莉莉的名字, 高子波愣了一瞬, 相当于不打自招。
戴柯冷笑, “想起来了是么?”
高子波:“放开老子!”
戴柯一拳挥过去, 隔间逼仄, 高子波几乎占据一半空间,根本躲不开猝不及防的一拳。口腔酸痛难耐,像上火误咬了一块肉。
“你他.妈又打老子?!”高子波不忘骂道, 拳脚占不了便宜,就在口头上突破。他狠狠啐一口,浓痰飞射,险些喷戴柯脸上, 幸好他机灵,偏头避开了。
这一口攻击性不强,侮辱性不容小觑,彻底惹毛了戴柯。他恨不得把高子波脑袋摁进蹲坑, 涮涮粪水。
下一拳扎扎实实揍在高子波腹部。
可惜胖子脂肪层厚实,吸收了大部分劲力,戴柯铆足全力的一拳,竟似挠痒痒。
他们都没学过格斗,毫无章法,揪哪打哪。小空间难以施展拳脚, 高子波四肢协调性差, 讨不到便宜,肆意谩骂:“我操.你坨大烂K, 你们家恶不恶心,你老子跟帮工搞一起,你跟你妹搞一起。全家乱.伦!”
戴柯目眦欲裂,咬着下唇,每打一拳,眼里火焰便旺盛一分。
直到高子波骂出“有妈生没妈教”,戴柯的下唇隐隐咬出血,一拳揍歪了高子波的嘴角。
戴柯薅着高子波舍不得剪短的头发,将他脑袋摁在门背红色丑字上,“舔干净!”
他狠狠摩擦,高子波的鼻血糊化了丑字,让句意越发狰狞。
“给老子舔干净!”
劳动课吵吵闹闹,似乎没人留意四楼尽头男厕动静,大家敷衍打扫,一心想着放周末假。动作快的已经收拾好书包,徘徊在校门口,只等放学铃声一响,立刻拔足飞奔。
金玲半路被班干部拦住,不准她浑水摸鱼,说什么也要拉她回班干活。金玲分得轻重缓急,跟班干部拉扯一会无果,怒摔扫把,夺门而出。
1001班,金明站在教室里侧,举着抹布擦靠走廊的玻璃,挥动几下,玻璃上突然出现金玲的脸庞,吓一跳,以为幻觉。
嘭嘭。
金玲拍脏了玻璃。
金明划拉开推窗,抱怨道:“死猪肉玲,我刚刚擦干净,你怎么又弄脏了?讨厌死了。”
金玲压低声,“还擦什么窗,大D要出事了?”
金明吓得小眼睛大了一圈,“大D怎么了?”
金玲:“你知道厕所红字的事吧?”
金明一愣,“你也知道了?”
金玲夸张得提高几个分贝,“每个厕所都有,我感觉我们是最后几个知道的。”
“肥波干的好事,我们班丁莉莉跟他是一伙。”
金明提防着周围,凑近金玲耳朵说,要不是姐弟俩看着像兄弟俩,估计下一对被造谣的就成他们。
金玲:“我当然知道!大D现在估计找肥波单挑了,就在四楼男厕!”
金明扔掉抹布,“还说那么多废话?!赶紧去救场啊!”
梁曼秋倒了垃圾回来,撞见金家姐弟隔窗咬耳朵,不由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到戴柯。
她放好垃圾铲,要过去打听几句。金家姐弟拔腿就跑,赶着救火似的。
四楼男厕,两尊门神还在执勤,一见金家姐弟靠近,虽然认得,还是不由分说驱赶。
金玲问:“大D是不是跟肥波在里面?”
两尊门神异口同声,“赶紧走。”
金明:“里面几对几,你们怎么不进去帮忙?太不讲义气了。”
激将法对他们没用,不然就该叫帮手,而非门神。
戴柯想单挑,谁也不能插手。
男厕里面传来阵阵闷响,分不出是谁的。
金玲语无伦次,“听着,从来没人敢给大D编这么恶劣的绯闻,肥波真的是找死。真的会死的,你们懂不懂?大D这次气炸了!”
两尊门神略显犹豫。
金玲趁热打铁,“真的会出人命!你们能负责吗?教训一下差不多了,真的别搞出事啊。”
两尊门神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看守,跟着金家姐弟一起闯进男厕。
隔间门打开,戴柯一脸杀气走出来,除了渗血的下唇,没有明显挂彩。
高子波瘫坐脏污的地板,倚着隔板,胸口起伏,大口喘气,不知道累的还是被揍虚了。
还好,活着。
活得五颜六色,一张脸比暑假时精彩。
胜负一目了然。
金玲以前多跟戴柯打球,没参与过打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大D,肥波他……”
噔噔噔噔。
放学铃奏响,韵律悠扬,起伏有致。
校园各个角落爆发一阵欢呼,学生洪水般涌向校门口。
戴柯一言不发越过众人,大步往外走,不算逃,但难免有一点慌张。
走到门口回头,“猪肉玲,帮我带她回家。”
话毕,不等金玲回答,戴柯消失在四楼楼梯口。
金明为难地看向脏兮兮的隔间,死胖子比环境更刺眼。
不确定地问:“猪肉玲,大D叫你送他回家?”
金玲没功夫计较花名,同样犯难,“我什么时候送过肥波回家?我都不知道他家在哪!”
倏然间,金玲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金明困惑:“你知道什么?”
金玲拉拉金明衣袖,“我们走,这里臭死了。”
两个门神醒悟过来,“猪肉玲,你真的是男的啊?跑进男厕所一点都不害臊?”
完了,下周绯闻说不定变成:猪肉玲勇闯男厕所。
金玲老脸一红,脚底抹油拉上金明遛了。
金明缠着金玲刨根究底,“大D让你送谁回家?”
金玲:“四眼明,你傻不傻,大D挂念的还有谁?”
金明:“小秋?”
金玲:“不然呢?”
金明:“大D怎么不自己送,他要去哪里?”
金玲:“男生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金明推了一下眼镜,灵光一闪先把自己吓坏了,“大D不会想不开吧?”
金玲拍一把金明后背,“痴线,大D只会让别人想不开。”
1001班教室近在眼前。
金玲嘱咐:“四眼明,一会小秋问起,什么都不要说,知道了吗?”
金明不服,“我还想跟你说,管好你的嘴。”
金玲:“我的嘴怎么了,比你的靠谱多了。”
金明:“车大炮!
梁曼秋背着书包,闷头走出教室。
“小秋!”金玲叫道,脸上挤出笑容,“一起回家吗,等会我去拿一下东西。”
梁曼秋走近,“猪肉玲,你有见到我哥吗?”
金玲笑容一僵,“没有啊,我们又不同班。”
梁曼秋:“今天周五,篮球队没有训练?”
金玲:“才开学第一周,安排没那么快。你等会我啊,我去去就来。”
金明后知后觉,三个人只有一辆单车,怎么骑回家?
梁曼秋的疑惑跟金明不在同一层级,追问:“猪肉玲,等下,我跟你上去看一下我哥在不在班上。”
“不在!”金玲忙说,要是上四楼撞见高子波,说不定会被寻仇,“你们两个,在车棚等我。”
金玲头一次摆出大姐气势,震住小弟小妹,飞速收了东西到车棚跟他们汇合。
跨着单车吩咐:“四眼明,你坐后座;小秋,你坐一下前面横杠,就是、可能不太舒服。”
金明踟蹰,“我们两个那么重,猪肉玲,你行的么?”
金玲讥嘲:“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弱鸡。”
金玲像一个大姐大,一前一后载着他们,先送四海烧鹅,再回家。
梁曼秋仍不放心,周五放学可是单挑的高峰期,学生们一般约在校外斗殴。
“猪肉玲,我哥是不是找人打架了?”
要不说梁曼秋能拿年级第一,这股聪明劲可不止出现在学习上。
“没有。”金玲也不算撒谎,人家早打出胜负了。
梁曼秋怏怏不乐,“猪肉玲,你一点不好奇我为什么这样问,是不是知道出了什么事?”
金玲再叹梁曼秋的机灵,“小秋,你跟大D都是我的好朋友,反正外面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金明在后面附和,“这次肥波实在太恶心了,好歹认识那么久,怎么能编这种八卦。”
梁曼秋讶然,“又是肥波?他暑假才偷了我哥五十块。”
金玲腾出一只手,往后打了下金明,让他多嘴。
金明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吐了下舌头。
梁曼秋很快串联起可能的线索,眼前浮现丁莉莉震惊的面孔,自嘲道:“他可能觉得我和我哥睡一个房间的上下铺。”
金玲:“这有什么,我和四眼明不也一样。”
金明:“谁像他是独生子,能自己有一个房间。”
金玲:“这种人真的不要脸,暑假大D跟他绝交,真是做对了。”
金明:“肥波老母估计不会相信她儿子又偷钱,又乱编绯闻。”
金家姐弟格外仗义,你一句我一句,一路骂到四海烧鹅。
金玲串串式超载带人,吸引不少路人眼光,令人想起烂仔骑摩托带太妹,也是油箱一个,后面一串。
明档里斩料的戴四海抽空张望一眼,待梁曼秋进来,问:“小秋,你哥呢?没打球吧,我看金玲没打啊。”
梁曼秋:“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离开校园,等于离开传播绯闻的沃土,梁曼秋回到一个相对真空的环境,心情平复许多,唯一放心不下戴柯。
到底去了哪里?
梁曼秋卸下书包,在档口帮手,一直到了开饭时间,戴柯依旧不见人影。
戴四海习惯性叉着腰站门口张望,“这契弟又跑去哪里?还不知道饿么?”
阿莲台词不变,“要不要等一会他?”
“不等,我们先吃。”
戴四海照旧摊出戴柯的菜,放电饭锅里保温。
上一次这样等戴柯还是暑假,他带回一个光头惊喜。这一次,梁曼秋不敢盲目乐观,如果她知情不报,万一戴柯出了意外,戴四海会不会责怪她?
梁曼秋心跳加速,执筷的手微微发颤。
戴柯有一点没有说错,像她这样循规蹈矩的优等生的确爱打报告。
“阿伯……”梁曼秋一口饭也没扒,怯怯地望着戴四海。
戴四海垂眼夹菜,没有看她:“怎么了,需要交资料费了吗?要多少,晚点我给你拿。”
刚开学,这是最可能的需求。
“不是。”梁曼秋还是一贯的声若蚊蚋。
“大点声,”阿莲含笑鼓励道,“阿伯没给你吃饱饭吗?”
梁曼秋不由挺直脊梁,“是哥哥他……”
嘀灵灵,收银台座机打断梁曼秋的下文。
“我来接,”阿莲放下碗筷,起身咕哝,“这个点难道还有订餐吗?”
阿莲娴熟地拿起听筒,“你好,四海烧鹅。——小奇哥啊,对,海哥在,我现在叫他来。”
阿莲指指电话,戴四海灵醒走了过去,接过听筒,“小奇哥,吃了吗?”
章树奇:“还没呢,海哥啊,大D在吗?”
戴四海以为章树奇约他喝酒,一听找戴柯,准没好事,忽地有一种玄妙的感觉:胆战心惊养儿子,这一天终于来了。
“不知道疯哪里去,周五总会回得晚一点。找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两年来,章树奇跟这特殊的一家人走得近,看着戴柯初初长大,也不忍心等到这一天。
“海哥,赶紧找到大D,带他来翠田所一趟。高子波他妈找上门,说你们家大D把她儿子打了。”
第38章两只宽厚的手掌紧紧罩住她的耳朵。
戴柯和高子波是同学, 如果真的发生肢体冲突,也该先找老师和家长协商解决,怎么一下子升级到派出所?
戴四海:“小奇哥, 你先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高子波是不是受伤很严重?”
章树奇保守道:“比起伤势, 家长情绪比较严重。”
戴四海只能如实交代, “大D还没回家, 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一个人先过去,等他到家,再让他过去。”
章树奇:“大D该不是躲起来了?”
戴四海难为情道:“小奇哥, 跟你说实话,我清楚他什么德性,如果他心虚躲起来,我不意外。但我不会把他藏起来。”
章树奇:“海哥, 别说了,我清楚你是一个好人,不会帮他逃避问题。你一个人先过来,翠田初中的校领导和老师也在来的路上。”
戴四海放下听筒, 若有所思。
阿莲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戴四海回到桌边,匆匆扒光饭菜,把事情交代清楚,落实安排:他去翠田所,面对高子波家长;阿莲在档口,处理剩下的琐事, 顺便等戴柯回来;梁曼秋联系戴柯的死党, 打听有没有见到人。
派出所的名号一出,梁曼秋脸蛋煞白。
高子波死了?残了?
眼看戴四海就要驱车离开, 梁曼秋匆匆追出去,叫住戴四海:“阿伯。”
戴四海启动汽车引擎,声响淹没了她的呼唤。
“我可能知道哥哥为什么打高子波。”
也可能知道戴柯“躲”去哪里。
梁曼秋只能对着空气喃喃,折回档口,告诉阿莲:“我出去找一下哥哥。”
这下,轮到阿莲追她,“小秋,你去哪里?”
别一个还没回来,另一个又跑没了。
梁曼秋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时近七点,“阿莲姨,8点钟我一定打电话给你,9点钟前回来。”
阿莲放不下档口,“太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听到了没?”
梁曼秋跳上刚好到站的公车。
翠田派出所,灯火荧荧,亮如白昼。
章树奇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冬季警服,出门接到了戴四海,告诉他里面局势,让他有个底。
高子波蔫头耷脑,高母异常激动,校领导和老师宽抚无效,也被骂了狗血淋头。
戴四海刚进门,便成了校领导和老师的挡箭牌,挨高母一顿骂。
高母请搡着高子波往前,轻掐他下巴转向戴四海,“你看看,你儿子把我们子波打成什么样子?”
高子波一张脸堪比调色盘,嘴角淤青,鼻梁不知天生还是受伤,不太笔直,大概流过鼻血,鼻头通红,鼻腔似乎挤满血块,黑乎乎的。
戴四海:“赵老师,不管怎么说,打人确实不对。如果真的大D打的,我给你道歉,医药费也是我们出。但我可以知道打架的原因吗?大D虽然调皮顽劣,一般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当然,无论怎么样,有矛盾好好解决,都不应该打人。”
高母全然无视戴四海头头尾尾强调的重点,“是啊,你也知道不应该打人,戴柯为什么还要动手?”
章树奇及时介入,控制局面:“赵老师,我们也一直跟您说,先了解两个小孩发生冲突的原因,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矛盾,避免第二次发生冲突。”
高母继续鬼打墙,扬声,“你告诉我,打人就对了吗?”
胡搅蛮缠,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半个小时后,梁曼秋下了公车,到达位于滨海区隔壁盐山区的天鸿网吧。
梁曼秋第一次只身进网吧,个头小小,面孔幼稚,一看就是未成年,立刻被坐收银台的网管拦下。
网管面无表情,“有身份证吗?没身份证不能进来。”
梁曼秋开始好奇戴柯怎么办的卡,“寒假我跟我哥来过。”
网管:“你哥是你哥,你是你,这次你哥怎么没带你来。”
网吧靠近工业区,进出的多是流里流气的男青年,个个都好奇打量几眼。梁曼秋像沦为猎物,毛骨悚然。如果不是找戴柯,她不敢一个人进来。
梁曼秋:“只进去十分钟行么,我就看一下他在不在。”
网管:“走吧走吧,一分钟都不行。”
梁曼秋一步三回头。
网管欠身挥手赶她。
梁曼秋不甘心,回头憋足劲,冲着一排排机子和黑压压的脑袋,大喊:“戴柯!你在哪里?戴柯——!”
戴着耳机的大多数没有反应,没戴的纷纷回头,甚至有一两个站起来张望,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男人的面孔。
猎物属性越发强烈,梁曼秋悄悄攥紧了拳头。
网管走出收银台,呵斥:“乱叫什么?!”
梁曼秋退了几步,不死心,“戴柯——!出来——!”
网管忍无可忍,“你有病啊?!”
不一瞬,身后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手里捏着一支燃烧的烟,白烟袅袅升腾,细索一般。
梁曼秋险些不敢相认。
戴柯看上去毫发无伤,高子波却闹到派出所,情况似乎不太妙。
戴柯耳廓泛红,嫌她丢脸似的,走过来扬手吓唬她。
网管跟戴柯相熟,无语道:“你马子找上门,该好好负责了。”
戴柯懒得搭理,把梁曼秋扯到一边,“找死啊,鬼叫什么?”
“他们不给我进去找人,”梁曼秋如实说,目光落在他身侧的香烟上,“哥,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
戴柯:“要你管。”
梁曼秋:“臭死了。”
戴柯:“滚开一点。”
梁曼秋一动不动,抿抿唇,想到此行目的,“哥,阿伯和小奇哥找你,说肥波报警了,在翠田派出所等你。”
戴柯僵了僵,偏过身,执烟的手不太熟练,跟吃筷子饼干似的,有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深吸一口,没呛咳,大概在享受。
下唇血痂醒目。
梁曼秋刚好处于上风口,烟味隐然,皱了皱鼻子,“哥,你的嘴巴是肥波打的么?”
戴柯偏头徐徐吐了一口烟,“你才被打嘴巴。”
梁曼秋学会了叹气,拽了拽他的袖口,“哥,我们回家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戴柯躲是真躲,意外被人发现,莫名有一种被猜对谜底的惊喜。
梁曼秋:“要是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来盐山区之前,她已经找过一趟桌球室。
戴柯初涉香烟,每一根都来得额外珍贵,默默吸完,往垃圾桶盖子掐了烟屁股。
就在梁曼秋以为再没回应时,戴柯转身回网吧,“我先关机。”
晚上八点多,戴柯和梁曼秋抵达翠田派出所。
戴四海和高母已经争论过一轮,两个当事人一个沉默,一个不知所踪,谈话无法推进,目前双方分开冷静,一波呆在室内,一波出走廊透气,分别由章树奇和校领导劝和。
隔着院子,章树奇先发现戴柯身影,后面依旧跟着一条小尾巴,朝他们招手,“小秋,也来了。——大D,来得正好,高子波可能跟你存在一点误会。”
戴柯:“没有误会。”
章树奇面有不豫之色,拍拍戴柯肩头,低声嘱咐:“一会别乱说话。”
戴四海蹙眉,“跑哪里去?”
戴柯:“没跑哪里。”
询问室内的高母闻声出来,尖锐嘲讽:“打了人就躲起来不敢见人啊?”
戴柯刚要顶嘴,章树奇眼疾手快按下,替他回答:“小孩子贪玩,明天不用上学,回得晚一点而已。他要是想逃避,连他老子都找不到他。”
高母:“长得人高马大还小孩子,过两年都成年了。小孩子会把我们家子波打成这样么?”
章树奇不得不打补丁,“两个都是小孩子,小孩子不懂事,存在摩擦很正常,错在不该用暴力解决矛盾。”
戴四海说:“大D,是你打的他吗?”
两个男生一直没有眼神交流,仇人似的。
戴柯轻蔑瞥了高子波一眼,“怎么不问他为什么挨打?”
高母逮住话里漏洞,尖声道:“我们家子波犯了天大的错误吗?就给你打成这样?你这种人就该进少管所!”
章树奇和校领导同时拦住高母。
章树奇警告:“高妈妈,请你注意用词啊,这里是派出所,解决邻里矛盾的地方,不是菜市场,不能随便吵架。”
校领导相对委婉:“赵老师,我们就事论事,不要诅咒小孩。每一个学生的未来潜力都是无限大,子波是,戴柯也是。”
高母继续鬼打墙:“不管怎样,打人就是错!”
章树奇:“您的诉求是想让大D给你儿子道歉,然后赔偿医药费,对吗?”
高母:“他满14岁了吧,可以判刑了吗,最好把他关十天半个月,让他长长记性。不然总是欺负我们家子波,暑假还污蔑我们家子波偷他的钱。”
在派出所听到判刑,戴柯咯噔一下,第一次意识到游走到违法犯罪边缘。
梁曼秋同样一惊,不由自主攥住戴柯衣袖。
高母见过了像戴柯一样的学生,家境良好,不愁吃穿,在校不学无术,在外游手好闲。
捕捉到戴柯脸上异常,得寸进尺道:“是不是怕了,再过两年成年,看你老子还护不护得住你。”
章树奇:“高妈妈,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威胁小孩,尤其记住这里是派出所,不是随便撒泼的菜市场。”
轻微的拉扯唤回戴柯的真实感,他目光越过一众大人,落在办公室对角线另一端的高子波身上,“姓高的,你不敢说你在学校厕所写了什么是吗?”
高子波微抬下巴,咬牙切齿,一脸顽固,跟高母印象中的混子并无区别。
戴柯:“说啊,敢写不敢说?”
即使高子波敢说,梁曼秋也不敢听,将戴柯衣袖攥得更紧,要拧干水似的。
终于等来突破口,章树奇催促道:“高子波,说,你到底写了什么,激怒了大D?”
高子波狡猾道:“谁说是我写的,你哪只眼看到我写了?”
戴柯:“敢写不敢承认是么?”
眼看局面要沦为小孩争执,章树奇再度发话:“大D,你来说,学校厕所写了什么?”
高母插嘴:“凭什么说是我儿子写的,你有什么证据?”
章树奇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高妈妈,听清楚,我是问学校厕所写了什么,没说是你儿子写。明白吗?明白就坐下,有话好好说。”
戴柯:“我说不出口,嫌脏,你让他说。”
章树奇:“字擦掉了吗?”
戴柯:“放学我走的时候还在,谁知道他有没有擦掉。”
章树奇转头问高子波:“你擦掉了吗?”
高子波沉默越久,心虚越明显。
章树奇要的就是这种反应,一锤定音:“既然字还在,你们又不愿意说,翠田初中离这里不远,我们所有人一起去看看,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校领导终于及时发挥作用,“如果是写在厕所,一定不少人看到,就算擦了,我们也可以问出来。”
戴柯:“行啊,一起去看看,看他认不认得他写的丑字。”
梁曼秋呼吸一滞,仿佛像邀请大家参观她的日记本,曝光她的秘密。
她没有犯错,却要陪着一起承受围观的压力。
梁曼秋躲进戴柯身后,几乎抱住他的胳膊,像落水者下意识抱住浮木。
戴柯没甩开她,已是变相接纳。
“走啊。”章树奇招呼屁股最重的高子波,他还钉在原位。
“不走?”章树奇说,“不走你直接给我说说得了,大D说是你写的,一定有他的证据。”
高母再度发飙:“说了不是我们家子波写的,为什么要给我们家子波泼脏水?”
“我说,”高子波突然开口,“谁叫他们长那么大还睡同一个房间啊?”
戴柯驳斥道:“睡你家了?管那么宽?”
戴四海象征拦一下,想到更紧迫的层面。他早该把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同龄小孩分房,免得被外人拿这一点做文章。
高母一个人奋战许久,惨遭背叛,慌了,“子波,不是你做的不要承认,肯定有人恶作剧,说是你写的。”
戴柯冷冷开口,“说啊,大声点,吃那么多饭白吃么。”
高母:“你骂谁白吃呢?”
章树奇不再阻拦。
戴柯逻辑清晰,以往总出馊主意的脑袋终于用在正道:“不说是吗,同样两句话,你写在男厕,另一个女的写在女厕,你不说,让另一个女的来说。”
高子波嘴巴颤了颤,像给戴柯打抽筋了似,出现松口的势头。不是想保护丁莉莉,只是怕丁莉莉来了,会抖出更多不利证据。
他耷拉脑袋,忽然开口——
咦,梁曼秋突然听不到声音,只看到高子波的嘴唇一张一翕。
戴柯转到她身后,两只宽厚的手掌像降噪耳机,紧紧罩住她的耳朵,替她屏蔽外界刺耳的杂音。
第39章吻是一个更暧昧的动词。
现场气压瞬间高了一个维度。
梁曼秋听不见, 但感受到了。
两只耳朵微微发烫,分不清是自己的温度,还是戴柯的掌温。
戴柯松开两只手, 梁曼秋又回到吵吵闹闹的世界。
她完全躲到戴柯身后, 不想面对所有人的眼光。任何的震惊、猜测和同情, 都会令她不适。她已遭受过一次无妄之灾, 不想再唤醒后遗症。
一直沉默的戴四海撸起袖子, 上前骂道:“荒唐!高子波你挨这一顿打还是轻了。”
若是造戴柯和其他女生的谣言,戴四海可能不至于这般火爆。梁曼秋何其无辜,踏踏实实学习, 还要被造谣。简直把单纯的兄妹关系置于一个万劫不复的尴尬境地。
高母厉声厉色,“哎,你们听听,这老子怎么当的, 还纵容儿子打人!”
戴四海:“我就说大D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大D不动手,我都要替他动手!”
章树奇和校领导作为中立小组,不得不再次阻拦双方战火。
戴柯既得戴四海撑腰, 趁热打铁追问:“你就写了这一句?不是吧,还有啊,怎么不好意思说?”
梁曼秋的脸颊一阵红一阵白,想让高子波闭嘴,又想严惩他。她和戴柯不是流言里的关系,以后却要背负一重莫须有的标签, 好像隐形坐实了关系。
高子波定然挑相对好听的话先撂了, 戴四海马上说:“大D,你先带小秋出去。”
章树奇也同意, 不该让流言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
戴柯轻搡着梁曼秋的后背,一起走出询问室。
上一次来派出所报道,他们还在门口手拉手罚站,这一次关系被迫“升级”,“□□”污名扣下来,比肢体惩罚还要严重。
许是太过熟稔,梁曼秋再看戴柯没有尴尬,只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梁曼秋的爱情观来自偶像剧,跟戴柯接触的东西截然不同。“睡”的实质内容对她而言像一种侵犯,她有一点拒斥,怕戴柯会伤害她。
对抗外界流言时,他们又奇妙地联合成一个整体,她会依赖他。
戴柯忽然开口,“不要理那些狗屎。”
梁曼秋一愣,第一次没纠正他的脏话,点点头。
丁莉莉在寒假说的话再度闯进脑海,现在似乎是最后倾诉的时机。
“哥,”梁曼秋低声说,“你觉得,我们两个,睡同一个房间奇怪么?我们班的女生说很奇怪。”
戴柯:“有什么奇怪,猪肉玲还不是和四眼明睡上下铺。”
他也想拥有独立空间,但家里空间不允许。
梁曼秋纠结的是伦理,戴柯只关注实际情况,聊不对头。
戴柯回过神,“丁莉莉说的?”
梁曼秋只带过这一个同学来家里。
她点头。
戴柯:“少跟这种女的呆一起。”
这次流言风波威力堪比十级台风,风眼摧毁正常生活,过境后遗留一片狼藉。
梁曼秋的成绩一骑绝尘,性格文静导致曲高和寡,以后大概很难再交到朋友。
身后询问室隐隐传来动静,估计几个大人吵起来了。
梁曼秋不住担忧,“他们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当初梁曼秋和戴柯打架,多了一层兄妹关系,还能握手言和。
戴柯和高子波早已绝交过一次,这一次情节恶劣,新仇加旧恨,远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
戴柯双手抄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大不了退学。”
“不行!”梁曼秋的紧张全爆发在此刻,“哥,你不能退学。”
戴柯扯了扯嘴角,“你不是说我连翠田高中都考不上,还不如早点去打工。”
梁曼秋无法想象独自面对台风过境后的一切,写作文时洋洋洒洒,现在愣是挤不出一句话。
“反正就是不行。”
作文是事不关己的模板,可以随意编造,现在触及心底最细腻的感情,梁曼秋没训练过类似表达,生怕词不达意,也怕情绪过界。
戴柯又出现在网吧被她意外找到时的心态,有一点惊喜,有一点别扭。
心底隐隐渴望有人能发现他的不自恰,然后将他拉回正轨。
嘴比死鸭子硬,“你说不行就不行,你又不是校长。”
梁曼秋:“你努力一下……”
戴柯:“我用力打他了。”
梁曼秋搞不懂是鸡同鸭讲,还是他故意唱反调,戴柯似乎在逃避这个话题。
梁曼秋小声说:“你要是退学,我也不想去学校了。”
戴柯望了她一眼,“天天就想我载着你去,没脚走路么?”
梁曼秋想骂戴柯木头脑子,“我又不是为了搭你的车。”
戴柯懵懵懂懂,“不搭我车,我去不去学校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曼秋急眼,“反正就是有关系。”
转念一想,聪明脑瓜又正常发挥,“哥,九年义务教育不能退学的吧?”
戴柯:“不知道。”
他不打擦边球,没闲心研究规章制度。当了七八年学生,上学既是过去,也是未来,他没设想过其他可能。
梁曼秋的说法可信度高,义务和权利的区别,吊车尾也懂。
沉默片刻,各怀心思。
派出所门外,一道播音腔的叫卖声由远及近,成功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万水千山总是情,不吃烤肠可不行——”
梁曼秋忽然问:“哥,你吃晚饭了吗?”
戴柯抬步追着声音走。
“哥,”梁曼秋跟上去,怕戴柯又躲起来,“你只是买烤肠吧?
“喂,烤肠!”戴柯朝烤肠三轮车扬声。
小贩看见他,也看见派出所,没有贸然停车,往前指了指,江湖暗号:下一路口见。
戴柯大步追出去,身后像绑了一条无形的绳,将梁曼秋一起拖出来。
小贩的三轮车停在路口,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言简意赅问:“要几根,辣还是不辣?”
“四根辣的。”戴柯说完,抬肘随意碰了下梁曼秋胳膊。
梁曼秋咽了口口水,灵醒道:“一根不辣。”
淀粉肠香味浓郁,填补寒夜空虚。
派出所里,一票大人为解决他们的矛盾焦头烂额,他们却躲在街角吃焦香的烤肠,不知该说没心没肺,还是心理素质强大。
戴柯付了钱,一边举着三根,一边将一根送嘴里。
梁曼秋刚吃两口,他已经干掉一根,饥饿一目了然。她悄悄掏出裤兜零钱,目测一下,“哥,你要喝可乐么,烤肠挺干的。”
戴柯:“去买。”
梁曼秋跑向派出所门口的报刊亭,“你要冰的还是不冰的?”
“冰。”
“不怕冷啊?”
戴柯没回答,烤肠油不小心脏了食指,抬臂往梁曼秋送了一下胯部,“拿一下钱,我手脏。”
梁曼秋手心摊着两块五,“我有。”
戴柯:“买两瓶,傻子。”
梁曼秋习惯回嘴,“你才傻。”
她伸手进戴柯深至腕部的裤兜,掏了掏,空空如也,“没有呀。”
戴柯觉得脑子抽了,轻易让梁曼秋靠近最敏感的地方。不自然扭了下躲开,嘴角抽了抽,“别挠我痒。”
梁曼秋正正经经,“这边真的没有。”
戴柯只得将另一侧送过去,过安检似的,庆幸冬天校裤有厚度,不至于感觉到她的手温。
梁曼秋掏出一把零钱,咬着烤肠,快速点好数递给报刊亭老板。她摘下烤肠,咽了下口水,准备将零钱塞回戴柯裤兜。
“你先兜着。”戴柯让开一步,可不想再来一次挠痒痒。
梁曼秋和戴柯站在报刊亭前匆匆解决烤肠和可乐,用包烤肠竹签的小张纸巾勉强擦了嘴。
梁曼秋问:“哥,我嘴巴还有脏东西么?”
戴柯随意瞥一眼,她的嘴唇莹润有泽,像一种玫瑰果冻,口感清甜。
奇怪,她刚才明明吃了咸口的烤肠,怎么会出现截然不同的想象。
“哥。”梁曼秋唤回戴柯的浮思。
“嘴角。”戴柯说。
梁曼秋折了纸巾,用干净的一面印了印嘴角,纸巾没印下脏东西,“没有啊。”
“还有,”戴柯说,“另一边。”
梁曼秋又擦了下,依旧没有,恍然大悟,“哥!你骗我!”
戴柯扬眉淡笑,“我让你信了?”
年少时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像烤肠上的白芝麻,没有不太影响口感,有了会多一抹妙香。他们可能不会突然要吃白芝麻,想要烤肠的时候,一定不会忘记白芝麻。梁曼秋只会在想到戴柯时,才会想起与他有关的小打小闹。
梁曼秋瘪了瘪嘴,微微仰头,盯着他的脸,确切说薄薄的唇。据说薄唇的人嘴皮子比较厉害,戴柯确实经常嘴上不饶人。
她指了下,“可是你的唇角真的有。”
戴柯扭头要走,“谁信你。”
“真的!芝麻!”梁曼秋抓着他的衣袖,跳到他跟前,仰头举手,无名指轻轻揩下一颗白芝麻。
“你看!”她摊手凑他眼底下。
戴柯垂眼仓促一瞥,当初被摸喉结的微妙又来了。
蜻蜓点水的触碰,比摸喉结短暂,却更为亲昵。四舍五入,好像吻了下她的指尖。
吻是一个比“摸”字更暧昧的动词。
“不许偷袭我!”戴柯说,比起警告,更像气急败坏。
梁曼秋弹掉芝麻,嘀咕:“说你又不信。”
戴柯:“不信就能动手动脚?”
梁曼秋:“我在帮忙,谁叫你笨手笨脚。”
戴柯睨她一眼,“你跟其他男生也这样?”
梁曼秋:“嗯?”
戴柯:“四眼明?”
梁曼秋:“啊?”
“算了,呆头鹅。”
戴柯大步走回翠田所大院,只给梁曼秋留一个背影。送餐次数多,跟门卫混一个脸熟,出入如入无人之境。
梁曼秋琢磨不出所以然,屁颠颠跟着他回到罚站的走廊。
询问室的门忽地打开,漏出一方光亮,梁曼秋和戴柯同时回头。
章树奇顿了顿,嗅了下空气,“什么味道?”
梁曼秋和戴柯不约而同绷起脸,像面壁思过许久。
“大D,进来。”
章树奇招了一个人,进来两个,无奈一笑,“忘记还有个小尾巴,小秋,对,你也一起进来。”
询问室内人马依旧兵分两派,隔桌谈判。高子波低头缩在桌角,不知挨训还是困了。
戴四海面色不佳,跟之前一样。高母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来并没彻底和解。
章树奇主持局面,“这件事由高子波引起,高子波先给戴柯和小秋编造恶劣的绯闻,并写在学校厕所隔间门被,扩大流言传播范围,给兄妹两人名声造成严重影响。高子波应该先给戴柯小秋道歉。高子波?”
高子波不为所动。
高母也充耳不闻。
“高子波,”章树奇严厉几分,“这里是派出所。”
坐高子波另一侧的老师小声重复一句。
高子波不得不站起来,看也不看兄妹俩,对着空气:“对不起。”
章树奇不满:“跟谁道歉,真诚一点。”
高子波浑身僵硬,微微侧身对着兄妹俩,“对不起。”
压力和关注移到戴柯和梁曼秋身上。
戴柯下巴微扬,“我听到了,我不接受。”
梁曼秋心头一紧,想法相同,却只能深埋心底。戴柯的叛逆里有着她无法企及的胆量。
“每个人都有说不的权利,”章树奇没勉强,继续道,“戴柯看到厕所文字,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打了高子波。高子波有错在先,戴柯有生气的权利,但打人确实不对。戴柯也该给高子波道歉。”
“对不起。”戴柯吐字飞快,不想为难章树奇。
高子波学舌似的,“我也不接受。”
初二下学期的第一个周五晚上,戴柯和高子波在翠田派出所,当着老师、家长和民警的面,正式道歉,也正式决裂。
章树奇沉吟一声,说:“经过校领导商讨决定,罚高子波利用周末时间,清理掉公共场所所有跟戴柯小秋相关的文字,包括但不限于厕所的。罚写检讨,停学两周处理。戴柯赔偿高子波医药费,同样罚写检讨,停学两周处理。希望这两周你们能在家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争取不要重蹈覆辙。”
停学比预期的退学好太多,戴柯和梁曼秋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第40章搬起石头先砸了自己的脚。
高子波跟着高母离开翠田派出所。
戴四海一家多留了一会。
章树奇卸下派出所民警身份, 以戴四海兄弟的口吻,对戴柯耳提面命。
“出手挺快,还懂避开要害, 眼睛没伤, 内脏没伤。打架都打出经验了。”
戴柯双手抄兜, 立在墙边, 闷声:“我又不蠢。”
戴四海骂道:“你还挺骄傲?”
章树奇:“你光顾着打人, 就没想过,如果高子波要死不认字是他写的,你该怎么办?”
戴柯噤声, 一脸肃重。
章树奇:“如果高子波回头擦掉所以字迹,你又该怎么办?”
“总会有证人。”戴柯不知道想不通,还是太过乐观,隐隐感觉章树奇的引导多于教训, 心情渐渐放松。
章树奇:“证人会翻供,没有证据管用。”
戴柯:“我又不是警察,找什么证据。”
章树奇:“我看你正义感挺强,可以试试啊。”
戴柯愣了一下, 像听不懂章树奇说试试什么。
是反讽,还是看中了他的某种特质?
心里隐隐期待是后者。
戴柯:“死肥波这种人,偷钱还造谣,不揍一顿重的不长记性。”
“所以啊,”章树奇说,“以后当警察堂堂正正收拾他。不然过两年你再这样打人, 从少管所毕业, 还得再到看守所深造。”
当对方玩笑跟自己想法一致,玩笑不再是调侃, 而是变相鼓励。
戴柯蠢蠢欲动,越看章树奇的警服越帅气,脑海里出现给死肥波戴手铐的画面。
可惜戴四海一句话将他打回原形。
“当警察起码要大专毕业,他恐怕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
章树奇宽慰继续唱红脸,“离中考还有一年半时间,还有机会努力努力。”
他拍拍戴柯肩头,“是不,大帅哥?”
讲不清具体挨了哪句夸,戴柯双耳泛红,跟吹了半宿西北风似的。他反手拨了拨后颈发茬。
今晚闹剧即将落幕,戴四海让两个小孩先离开,独自跟章树奇多聊几句。
看着两个小孩的背影,章树奇难为情地提醒:“海哥,两个小孩都长大了,跟两年前不同,该注意一点日常距离。”
戴四海也一脸难堪,给章树奇递了烟,“这两年忙着挣钱,确实疏忽了。我本来想着再攒一点,直接换大一点的新房,现在可能等不及了。”
章树奇接了跟他一起抽上,“你养两个太不容易,换一般人肯定做不来。”
戴四海:“小奇哥,我想打听一下,小秋他爸,有消息了吗?”
章树奇说:“我帮你问了一下山尾村所属派出所,他出来后回社区报到过一次,后来没见踪影。”
戴四海无奈,“像他作风,以前经常把他妈和小秋丢村里,一年到头见不到人,也见不到钱。”
章树奇不好意思深究,如果梁立华出现,再折腾出幺蛾子,梁曼秋何去何从。
小孩从出生开始,除了常规的人生阶段转折点,升学、工作、结婚、生子,还可能经历意外的结点,家庭变故,生老病死,等等。
梁曼秋小小年纪,生活动荡,寄人篱下没有性情大变,已属难得。章树奇作为寄养方案的推动者之一,自然希望她能顺利成人,这两年对于这个特殊家庭,多有关注,能帮则帮。
回到档口,戴柯埋头扒饭,竖着耳朵聆听戴四海教诲。
在派出所时,戴四海既然说了换做是他,也会揍高子波,没太深入批评,着重后续惩罚。
“既然停学两周,那就在家好好检讨,等下开始跟着学做烧鹅。”
戴柯从不锈钢盆里抬起半张脸,像一条懵懵懂懂的狼狗,满脸的为什么。
戴四海说:“你嫌学习累,让你试试干活累不累。”
以往是做家务,在档口打杂,这次是当学徒,跟戴四海拜师学艺做烧鹅。
戴柯扯扯嘴角,“小心我砸你招牌。”
戴四海:“停学期间,取消零花钱。”
戴柯狼狈咽下一大口饭,“打工都有工钱。”
戴四海:“没倒扣你材料费、伙食费、学费,已经算好了。”
戴柯低头不语,鲜少无言以对。
戴四海又说:“每天起来准备早餐,把妹妹送到校门口,就来档口报到。”
“凭什么?”戴柯就差直接拍桌。
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是敬业。戴柯屡过校门而不入,是惩罚。
梁曼秋过意不去,罕见插嘴:“阿伯,我自己可以走路去学校。”
戴四海说:“小秋,你不用心疼你哥,他多得是力气没处使。大D,以后不读书,每天要忙的事不止一件,除了干活,还要照顾家里,抽出时间锻炼身体,联系朋友,等等。要是蹲监狱,军事化管理,每天干的零碎活更多,除了踩缝纫机,还要出操、上政治课。你早点体验一下什么叫分|身乏术。”
次日一早,戴四海的家务惩罚方案落地。
戴柯被定时叫醒,起床气间接吵醒了梁曼秋。她揉着眼睛出房间,厨房多出一道较为壮实的身影,吓跑了瞌睡虫。
“哥,今天你做早餐?”太阳打西边出来,梁曼秋一时忘记惩罚方案。
戴柯皱着眉头煎蛋,厨艺比成绩还烂,勉强能糊弄一碗白水汤面。
“给你加两勺辣椒酱。”
“不要啊,我怕上火。”梁曼秋溜进卫生间洗漱。
戴柯俨然成了小家长,做家务,管小孩,除了挣不到钱,一样没落下。吃过中午饭,还带梁曼秋去配眼镜。
假日出行人多,公车没空位,戴柯拉着吊环,梁曼秋只能扶椅背。人群推短他们的距离,衣襟相蹭,戴柯若是搭在椅背,就像对她展开怀抱。
梁曼秋吸了吸鼻子。刚才置身档口,空气充斥烧鹅香味,戴柯身上味道不明显,出到外面,烧鹅肉香隐然。
戴柯垂眼,“嗅什么嗅,狗鼻子。”
梁曼秋诚实道:“哥,你有一股烧鹅香。”
打球后的汗味都比打工仔的油烟味来得清爽,戴柯表情扭曲,顿觉魅力大减——虽然在梁曼秋面前,吊车尾可能没什么优点可言。
戴柯刚想骂馋狗,只听她说了句“挺好闻”,话到嘴边生生咽下。
“没吃饱啊你。”
梁曼秋认真解释:“因为熟悉才好闻,又不是因为饿了才好闻。”
人的味觉记忆相对深刻,烧鹅香味对梁曼秋意味着安定,属于家的体验。
戴柯忽然抬臂,卫衣袖口凑到梁曼秋鼻子前,“那么喜欢,多闻闻。”
“啊……”梁曼秋呼吸一滞,心跳跟着漏掉一拍,撇开脑袋,“你讨厌——!”
“闻闻。”戴柯追着蹭梁曼秋鼻子,她躲得左支右绌,碰上到站刹车,险些站不住。
戴柯顺手揪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结束闹剧,然后搡着她一块下车。
还有一点,烧鹅香味也属于开心的童年。
周一清早,梁曼秋在戴柯的目送下,心里五味杂陈走进校园。
经过一个周末的冷却,流言热度下降。各班班会强调杜绝厕所写字和打架现象,公告栏张贴停学处分,种种举动杀鸡儆猴,没人再明面聊及梁曼秋和戴柯的八卦。
流言给他们贴了暧昧标签,像随处张贴的小广告,揭下后仍残留污浊胶痕。
梁曼秋在学校只剩下金家姐弟两个朋友,生性文静耐得住寂寞,偶尔也感觉孤独。
放学的日子比较轻松,作业难不倒她,档口帮手已经习惯,除此以外还多了一件大事:收拾行李,周末搬家。
“搬去哪里?”戴柯问,一到家就脱下“烧鹅专用”卫衣,套上干爽的衣服。习惯性偷偷嗅了下,没有烧鹅味,安检通过。
戴四海:“还在碧林鸿庭。”
戴柯一僵,新卫衣卡在胸口,“同一个小区为什么要搬?”
梁曼秋也有相同疑问,往纸箱收叠衣服,探头张望客厅的阿伯。
戴四海:“多一个房间。”
戴柯缓缓往下拉卫衣,“阿莲要搬进来?”
戴四海淡淡说:“你欢迎她搬进来么?”
戴柯没好气,“废话,当然不欢迎。”
戴四海无声一叹,“给你们一人一个房间。”
戴柯和梁曼秋一个在客厅,一个在房间,不约而同望向对方。
同寝关系进入倒计时,毫无预兆,又无可避免。
戴柯:“买的还是租的?”
戴四海:“租的,买的话大概率买新盘,现在还没看好。”
戴柯:“现在这套怎么办?”
戴四海:“再租出去。”
戴柯莫名心生不舍,这套小房子承载出生以来的记忆,客厅角落的身高尺,穿堂风悠凉的卧室,空置多年忽然多了一个小床客的木架床。他逐年长大,房子日渐变旧,他好像在告别童年。
“以后买新房,这套会卖了么?”
戴四海收拾电视柜的杂物,往垃圾桶扔了许多,“再说吧。”
租房跟现在的家隔了两栋楼,也是步梯房,在三楼。三室两卫一厅布局方正。戴四海住带卫生间的主卧,戴柯住卫生间对面的大次卧,梁曼秋住连通阳台的小次卧。
分房而睡的第一晚,戴柯在床上鲤鱼打挺,再也踢不到上铺床板。他迎来放纵的自由,少了被发现的风险,没想到压力陡减,刺激似乎随之降低。
梁曼秋翻身侧躺,没有护栏的床沿下方,只有黑洞洞的床底。床板再也不会地震。
他们各自预习未来必然的分离。
搬家还涉及分家,梁曼秋和戴柯包剪锤,最终由她保管锁着他们情书的铁皮箱。
新家拾掇得七七八八,勉强恢复旧家的氛围,戴柯也终于结束“烧鹅学徒”的苦活,静待周末。
周五放学,金明搭着金玲的单车路过四海烧鹅,手里扬着一封信,“小秋,有你的信。放学忘记给你了。”
金明这个学期当宣传委员,负责到学校收发室取信。这年头电子媒体日渐发达,不少同学偷偷用上手机,写信的人少之又少。金明一周才跑一趟收发室。
梁曼秋以为又是类似上学期的信,校内直达抽屉。
戴柯人高手长,越过她,轻轻松松接过信。
信封正面赫然贴着邮票,盖着邮戳。比起上学期的信,字迹更为圆劲,一看就是练过的,依旧是男生的字。
右下角写着寄信人地址,戴柯念出来:“滨海中学初中部1010班,谁寄得,男的女的?”
金明替戴柯问出心中疑惑,“小秋,你在滨海中学认识谁啊,它的初中部好牛逼的,中考最次都能进高中部。”
金玲附和老弟,“就是这么牛逼,不过我们小秋一样牛逼。”
戴柯眉心紧皱,好像遭受一股无形碾压,强力又不留情面。
不,也许是两股,来自两个方向。
“哥,给我。”梁曼秋猜到寄件人,急着要回自己的信。
戴柯扬得高高的,转身往后厨方向躲。
梁曼秋忙追上去。
金明推了下眼镜,和金玲面面相觑,“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金玲点头,“改天再问小秋。”
戴柯在后厨门口刹车,用里面听不清的声音说:“说好情书不能看,要放铁皮箱。”
梁曼秋放弃跳起来抢信,反正总抢不过他,解释道:“哥,这不是情书,只是一封普通的信。”
戴柯:“管它是不是,要遵守游戏规则。还是你立的规则,梁曼秋。”
当初确实是梁曼秋提议,他们约定彼此都不看情书,一起锁在铁皮箱里。谁偷看就要罚五块钱。
梁曼秋出此下策只想对付戴柯,没想搬起石头先砸了自己的脚。
委屈巴巴,“我付双倍,给你十块钱。”
戴柯折了信收进裤兜,像上次一样。拍了拍裤兜,淡淡翻白眼,“老子缺你那点钱?”
第41章这才是好哥哥。
整个晚饭时间, 梁曼秋一直在寻找机会夺回她的信。
戴柯直接用大饭碗装了饭菜,一个人端到电视机前坐着吃,跟她实现物理隔离。
这不像戴柯打人, 还可以报告戴四海, 青春期异性|交往敏感, 万一戴四海问东问西, 梁曼秋提起去年暑假偷逝者供品一事, 又得尴尬一回。
回到新家,戴柯大步走进他的房间,眼看就要关门。
“哥!”梁曼秋眼疾手快卡进半边身, 幸好,戴柯心软,没夹到她。
戴柯扬声,“干什么啊你, 这是我的房间。跑进男生宿舍羞不羞?”
梁曼秋反手关门,防他溜走,噘嘴道:“信还我。”
戴柯:“说好不能看!”
梁曼秋:“我就看这一封。”
戴柯心头紧了紧,“谁写的信, 那么宝贝?男的女的?”
梁曼秋:“我看了才知道啊。”
戴柯比梁曼秋更好奇,“我帮你看。”
话毕,他掏出信双手高举,准备撕开信封。
梁曼秋急道:“那是我的信,跟日记本一样是我的隐私,怎么能随便看?”
戴柯垂眸冷冷瞥她一眼, “你还看我PSP里面的文件夹, 问过我了吗?”
不提梁曼秋一般想不起,一提那些白花花的肉|体又浮现眼前, 凭空涌起一股恶心感。
梁曼秋瘪了下嘴,“那些只是你的收藏品,又不是你的作品。”
戴柯大开眼界似的,唇角抖了抖,差点给男女主角换脸代入,“你还想看我的作品?!”
梁曼秋又急又羞,双颊微烫,“什么呀!这理解能力,语文不及格么?”
话罢,彼此均是一愣。
戴柯成绩垃圾,是事实,以前梁曼秋清楚,但从没嫌弃过这一点。
如今摆到台面嘲讽,多少让戴柯不痛快。
尤其手里还捏着一封牛校某人寄来的信。
这封信非看不可。
他绷着脸,直接撕开信封,抽出折叠的信纸,单手抻开,高举着仰头阅读。
梁曼秋大惊失色,“哥!不要啊!”
戴柯像一座大山,任她抓扒,岿然不动,一字一句读出来:
小秋:
展信佳!最近过得怎么样?
开学两周多,一直没碰到你上Q,收不到你的回复,学习忙吗?作业多不多?
周末我有到翠田图书馆看书,可惜运气不好,没碰上你。上一次我们在图书馆自习已是过年前的事,算起来不到一个月,回想起来好像过了一年。
我试过往你家打电话,提示已经停机了。是搬家了吗?希望这封信能寄到你的手里。
祝一切顺利!
z
戴柯翻过信纸看背面,“没了?这么短?”
梁曼秋跳起来,够不到她的信,连他袖口都摸不到,“我就说没什么特别的内容,看完了还我吧。”
戴柯递到半路,忽地抽回。
梁曼秋抓了把空气,直跺脚,“哥,还我!”
戴柯又研究片刻,滨海中学的信纸,红色抬头就是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只是寄信人的保底水平。
“男的女的?”
梁曼秋缓了一口气,答案写在脸上。
戴柯重读信件,眉心拧到一起,循着蛛丝马迹回忆,一点点拼凑梁曼秋的异常。
“你加了他的Q?”
难怪第一次带她去网吧,Q号刚申请,除他以外,联系人列表立刻多了一个好友。
梁曼秋放弃抢信,默默垂首立在他跟前,像挨罚一样。
戴柯:“你去翠田图书馆,是跟他约会?”
梁曼秋必须得辩解,“哪有约会,只是一起写作业。”
“只是一起写作业?”
戴柯连上网吧都没约过其他女生。
梁曼秋:“就写作业啊,自习室没人讲话。”
戴柯又回头瞄了眼信件,捕捉关键词:“他知道家里号码?寒假跟你打电话的人是他?”
梁曼秋点头。
“你告诉我是女的?!”
戴柯不觉扬声,再次尝到欺骗的苦涩,心里像有一头发疯的怪兽,横冲直撞,只找到嗓门作为发泄口。
这个家庭成分复杂,戴柯曾经以为戴四海是一辈子的依靠,结果他偷偷跟档口的帮工领证结婚,隐瞒了长达两年;那会的冲击性尚可接受,戴柯以为还有一个梁曼秋永远不会背叛他,他并非孤立无援。
但是,这个假妹妹翅膀硬了,准备胳膊肘往外拐。
戴柯紧咬下唇,扬手要打她。
梁曼秋双眼眨闪,下意识抱头,躲开两步。
预想中的巴掌并没落下,不禁悄悄打量,戴柯眉头几乎拧在一起,胸膛起伏,生硬垂下手。
她正要松一口气,下一瞬,顾头不顾尾,屁股挨了戴柯一巴掌。
梁曼秋吃痛一叫,噘嘴揉着屁股,模样滑稽又不掩娇憨,看得戴柯牙痒痒,想打又舍不得再下手。
“疼不疼?”戴柯冷不丁问,话里没多少关切。
梁曼秋犹豫一瞬,松开屁股摇摇头。
比起暑假互殴,这一巴掌的惩罚算轻了。
戴柯:“不疼再打。”
“疼!疼死了,哥!”梁曼秋立刻改口,也知道做错了事,低声道,“就是怕你多问啊。”
“怕我多问?”戴柯将信纸甩向她怀里,“怕我多问什么?骗人很好玩是不是?”
梁曼秋接住信纸,不敢多看一眼。
安静盖住他们,像口锅盖密不透风。
有一点窒息。
笃笃。
敲门声传来,来得不是时候。
戴四海回到家了。
情绪被迫压抑,戴柯无法冷静,只会发酵更多的怒气。
他负者双手,左手扣着刚打过她屁股的右手腕。打的地方明明只比胳膊多一点肉,多一点弹性,触感异常微妙,比“衣柜犯忌”激起更大的欲念。
想惩罚,更想独占。
梁曼秋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妹妹。
梁曼秋主动去开门,“阿伯。”
戴四海略有不快,“关着门在房间里面做什么?”
梁曼秋生硬道:“没做什么。”
戴柯随机应变能力较强,忍着怒火,冷漠道:“开门又开窗,对流风多冷啊。”
戴四海嗅出异常,“你们两个,没有吵架吧?”
“有什么好吵。”
戴柯坐到书桌,还是习惯姿势,抬起一边膝盖顶着桌沿,摇起椅子的前脚。
分房之后,书桌丧失原本功能,没人用来写作业,桌面空无一物。
他只能抱着胳膊发呆,说没吵架,鬼都不信。
戴四海板起脸,“以后两个人在房间要多开门通风,不然多闷。”
长大了,该注意影响。他只能点到即止。
戴四海回了主卧,带上门。
梁曼秋低头将信纸折回原形,握在手里,走到戴柯身边,扶着桌沿。
“他是暑假墓园那个男生……”她小声说,“我、我不是偷了他姐姐的苹果么,寒假我买了新的,回去还给人家,刚好碰上……”
戴柯仿佛听到脱离实际的民俗故事,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扭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坐姿关系,他得微抬眼,像被哄的小孩子,仰视她。
开口却是小孩子没有的冷漠,“然后呢,家里没桌子还是没椅子,非要跑到图书馆跟他写作业?”
梁曼秋委屈在眼里,打湿了眼眶,“你又不陪我写作业,天天打游戏,我怎么写得下去?”
戴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成了我的错?”
梁曼秋说:“你还叫我帮写作业,那么多,我哪写得完?刚好他能帮写一点。”
“什么?”戴柯再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和语文水平,“他帮谁写?”
梁曼秋沉默不语,目光指着他。
戴柯噌地站起身,椅子轰然到底,异响招来戴四海关注。
主卧门打开那一瞬,梁曼秋和戴柯默契进入休战状态,一个撇开头抹抹眼角,一个弯腰扶起椅子。
“又打架了?”戴四海的面孔和声音出现在门口。
“谁跟她打,”戴柯说,“她打得过我么。”
戴四海一时看不出破绽,又折回房里。
主卧门没关上,战争迟迟不敢开幕,戴柯的眼神早把梁曼秋杀了。
戴柯将椅子拉开一点,坐着抱臂,长腿伸直,轻踢梁曼秋的脚踝,接着上文,声音更低:“他帮谁写作业?”
梁曼秋又避开一步,“还能帮谁?”
“回答。”戴柯非要一个正面答案,死个痛快。
梁曼秋硬着头皮,“帮你写寒假作业。”
戴柯像一个过度饱满的气球,被梁曼秋扎了一针,爆了。
“我让你写,你让他写?”
“我没让他写,他比较热心,主动帮忙。”
梁曼秋的实话像夸奖,又扎了戴柯好几下。
戴柯一时气糊涂了,找不到理由反驳,或许,一开始理亏的就是他。
梁曼秋一针见血,“哪有妹妹还得帮哥哥写作业……”
戴柯:“我逼你写了么?”
那一次,是梁曼秋提出的交易,戴柯带她上网,她帮戴柯写作业。
梁曼秋嘀咕,“猪肉玲也带四眼明上网吧,四眼明就不用帮她写作业。”
“四眼明是猪肉玲亲弟,你是我亲妹么?”
戴柯的逻辑越来越站不住脚。
每一次争吵的终点,他都会赶梁曼秋一次,好像她的消失可以解决矛盾,换来清净。
前不久梁曼秋还会为此生气,戴四海宁愿租房也给她一间独立房间,无形给了她安稳的底气。
梁曼秋:“不是就不是,以后我不叫你哥了。”
戴柯挑眉,“你敢?你不叫我叫谁,叫他啊?”
梁曼秋走到戴柯的床尾,坐下看着他的侧脸,他抱臂的姿势可以少几分拒斥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样嘛?”
是啊,他到底想要怎样?
戴柯被问倒了。
脾气发了一通,从头到尾没有提出核心需求。
戴柯乜斜瞥了一眼梁曼秋,“不准再跟他见面。”
梁曼秋想也不想,“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
“为什么要阻止我交朋友?”
戴柯不客气,“你想交男朋友。”
梁曼秋只是生气,没有羞臊,“哥,你能不能好好讲话?”
戴柯自觉失言,可不想歪打正着,稍稍收敛,“不准再和他去图书馆看书。”
“可以。”梁曼秋异常爽快。
戴柯不太相信,“能做到?”
“只要你陪我在家里看书做作业。”原来她还有下文。
戴柯:“陪就陪。”
梁曼秋强调:“是真的看书写作业哦,不能看课外书,不能发呆睡觉,不能玩游戏。你能做到?”
约束看似简单,学生基本守则而已,对戴柯可谓酷刑。
但这个年龄的男生向男人过度,极度好面子,哪肯承认自己不行。
男人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行。
戴柯斩钉截铁,“谁说不能?”
“食言是小狗。”
梁曼秋朝他伸出尾指。
戴柯:“你才是细狗。”
“哥!”尾指往前递了递,“拉钩!”
“不拉!幼稚!”戴柯撇开头,准备转身。
梁曼秋一把捞过他的手,轻轻掰出他的尾指,妈呀,快有她的食指那般长。小手勾住大手,摇了摇,富有节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话毕,没松开,紧紧盯着他。
戴柯也没主动挣开,垂眼看着勾在一起的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热一冷,矛盾又协调。
问:“又干什么?”
梁曼秋:“你要重复这句话呀。”
戴柯一脸不屑。
梁曼秋:“重复。”
戴柯拖腔拉调,凭感觉摇起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才是好哥哥。”
梁曼秋松开他,即刻下达任务,“现在我们一起写作业去吧,在你房间还是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