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因为沈和易的特别关心,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她,并知道,她和沈和易关系不一般。
有人开始巴结:“咱们小沈总真会疼女人。”
他笑笑,不置可否。
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废话。
舒浅都怀宝宝了,十月怀胎这么辛苦,他不疼她疼谁?
这么想,手指就摸上了她的肚子,舒浅不明白所以然,连忙后退了几步路。
杨主任脾气大,组里的医生都怕他,不过杨主任开了一辈子的刀,如今快退休了,手上的技术也是真的好。
看在这一点上,有点脾气就有点脾气吧,哪个教授没有脾气呢!
就是神经外科公认脾气最好的姜教授,那在手术间也是发过火的,一贯温柔的人发了火,那一整天手术间都噤若寒蝉。
不过这些都和舒浅没什么关系,外科教授发火,和底下人发火,和台上的器械护士发火,很少冲着麻醉去。
老教授们深知麻醉的重要性,对麻醉医生都十分客气。
再说杨主任脾气虽大,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就事论事,并不记仇,下了手术台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小老头。
护士们私下叫他老杨、杨老头、杨师傅,有一回被他听见了,他也不生气,笑呵呵的,非常和蔼。
杨主任收起了怒火,注意到这位易轻的麻醉女医生,和她打招呼:“今天辛苦你了,第三台我们要做电生理,等会儿帮我们麻深一点,沈沈哈。”
杨主任出去洗手准备上台了,沈和易飞快地看了一眼舒浅,她的目光并没有落过来,而是在面前的仪器上。
杨主任进来,护士帮他穿衣服,顺便打探“情报”:“杨主任,你们今天真打算开三台啊?这不得超时了?明天准备休息?”
一个人,沈和易有些懒得点外卖了,他在自动售货机面前站着,思考自己是吃红烧味的还是酸菜味的泡面。
“还没吃晚饭?”
“从中饭到现在。”沈和易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语气有些可怜。
“麻醉办公室里有吃的。”舒浅拿了两桶泡面过来,还有一些饼干:“主任买的。”
办公室里有电锅有冰箱还有热水,甚至还有鸡蛋,毕竟麻醉科就是手术室的一部分,整个麻醉科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于是沈和易的“请吃夜宵”变成了舒浅请他吃麻醉科的泡面,热气氤氲上眼镜,沈和易索性把眼镜摘了下来。他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在眼尾,长在他脸上,有些无辜。
舒浅少见男生长泪痣,偏偏沈和易这颗泪痣长得十分漂亮,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沈和易说:“家里人也觉得泪痣不好,高考后本来想带我点掉,不过我觉得都是封建迷信的说法,而且太靠近眼睛了,所以我就没点。”
说到封建迷信,舒浅想起沈和易的微信名:沈无殊,再看看沈和易胸前口袋的饭卡,饭卡套壳上是“夜班之神”。
看来唯物主义已经是高考之前的事情了。
胃里有了热食,人也放松下来,沈和易对舒浅充满了好奇心,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舒老师,你博士在哪里读的?”
“你怎么申请到的?”
“……”
舒浅觉得他是个帅哥,但有些聒噪。
不过到底人吃饱了心情好,舒浅耐心地回答了他。
沈和易说话说得更起劲了。
沈和易坐她对面,主动收拾餐后垃圾,舒浅有了充足的时间仔细打量他,何况他这时候摘了口罩帽子,不像在手术间只露出一双眼睛,舒浅不得不承认他有副好皮囊。
她能够想象得到护士说,沈和易刚进手术室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来看他。长这样一张脸,确实很有说服力。
舒浅看着他那颗泪痣:“沈老师,关于泪痣,我倒是听人说,长泪痣的男生比较恋爱脑,真的吗?”
是一句调侃的话。
大家刚吃过饭,气氛放松。
沈和易一愣,很认真地回答:“不知道,还没谈过。”
杨主任对护士的态度也好,笑着说:“超不了超不了,第三台是个小瘤子,肯定在十点半前结束!”
护士和舒浅都沉默,她们提前看过片子,那瘤子一点都不小,位置又深。
不过主任这么说,也没人反驳他,倒是他自己“心虚”了,说:“这样,我们前两台快一点,第三台早点开始,让黄朝来。”
主任的话,也只能听听了。
护士和舒浅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呵呵。
真等到第三台的时候,天都黑了,黄朝才不想来呢,肯定扔给沈和易,对于主任来说,反正他开完关键步骤就下班了,黄朝还是沈和易他无所谓的。
护士打定主意要盯紧黄朝,绝不能让他提前溜走。
主任上台后没多久,沈和易就下台了,这台手术也不需要太多人,最多再来一个人帮忙扶镜子,而且今天有进修医生上台。
沈和易也没立刻离开,他蹭了护士的电脑开医嘱,病房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处理一下闹事的病人家属。
沈和易挂了电话,头痛地往外走,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的工作不是只有开刀,确切来说,开刀只占很小的部分。
对沈和易来说,现在大部分手术,他也只能开个场、收个尾,再核心的部分,主任不会放手给他做。神经外科培养周期长,大约到了四十多岁,他才勉强能“独当一面”。
当然,也有佼佼者。可是这里是海城最著名的医院,佼佼者太多,沈和易在学校里是天之骄子,到了临床,还是重新来过。
中间的时间,沈和易就是去干杂活了,有门诊的时候看门诊,没门诊的时候处理病房的事情,他现在倒是不用再写病史了,那是规培和实习的活,不过手术记录他还是要写。
中间可以休息的时候,他就抓紧时间去值班室躺一觉,谁知道今天的手术会到多晚,老大可以提前走,他一定是陪到最后的。
沈和易赶到病房的时候才发现是ICU的病人家属闹事,又跑去楼上NICU(神经外科监护室),闹事的是一个做过手术的病人家属,这个病人是肺癌脑转移,切过肺,术前肺功能极差,主任本来不想开,谈话时谈的很重,家属坚持,主任还是做了。
神经外科病人术后常规躺ICU,大部分人躺一两天,目的也是观察,怕有术后出血等意外。本身情况重的病人就不好说了,住上半易甚至更久的都有。
这个病人开完刀人是醒了,脑子很清醒,但是一直脱不了呼吸机,打着呼吸机,氧饱和度也只能维持在八十几,这种情况哪能出ICU?
家属就来闹事了,术前谈的好好的,术后就翻脸,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这次家属直接报警了,警察也很无奈,一面安抚家属,一面和医院沟通……于是沈和易莫名其妙地站在了医务处里头。
他面无表情地心想,这都是杨师傅心软惹的祸,临床大忌是心软,他一定引以为戒,不该救的病人别救。
沈和易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和家属掰扯,中途又接了几个病房和NICU的电话,最后家属也没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虽然沈和易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手术室打来电话:“第三个病人接进来了,你来开颅吗?”
可怜的小沈水都没喝一口,又换了衣服鞋子进手术室。他的心情实在糟糕,他的午觉就这样被病人闹没了,今天也不知道几点能下班。
舒浅都注意到他蔫蔫的神色,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怕他没提前看过血报告,开口提醒他:“沈医生,这个病人乙肝大三阳,你注意一下。”
这时病人已经麻倒了,大家聊起天来也不怕被病人听到,护士问起上午闹事的事,沈和易简单概括了一下,他本来是极平常的语气,不知怎么顿了一下,说:“那阿婆太凶,要动手,我都不敢还手。”
“啧啧啧,我们沈医生漂亮的脸蛋没被抓到吧?”巡回开玩笑时也不忘催促他:“快点啊,我可不是为我自己,等会儿就有人接我了,但是你关系着我们麻醉老师和台上洗手下班时间的。”
一般能做巡回的都有些资历了,到点就有人接班,但是台上洗手一直要干到手术结束。
麻醉也有接班制度,但……
舒浅说:“我应该也不会干到最后,但我昨天走得早,接班指望不上。”
麻醉科的接班根据资历和前一天下班的时间来决定。
舒浅的话给了沈和易些许压力,他说:“我一定努力。”
“没事,病人安全,手术安全,最重要。”舒浅淡淡的:“反正都这个点了,我也不着急。”
说话间,巡回被人接班了,她一面和接班者交班,一面和房间里的舒浅打招呼:“走了哈,祝你们早点下班。”
接班的巡回话少,不如前一个活跃,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干活的声音。
这个病人要翻体位,左侧卧位,叫了三个师傅进来搬人。
舒浅站在病人头端看着气管导管,沈和易也站在那处,他在上头架,他半蹲在地上,手上用足了力气,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舒浅看见他脖子上的伤口,是家属的抓痕,看来确实是个凶悍的海城老太太。
这次是舒浅主动开口的,她说:“那天急诊病人后来又复查了梅毒抗原,我看过报告了,是阴性。”
梅毒感染者,终身抗体阳性,所以抗体阳性不一定是携带梅毒,但抗原阳性就错不了。
沈和易上好头架,闻声抬头,他蹲在那里,看着她,有片刻愣怔。
而他就将披着的袖口一打结,拽了下打结处,舒浅就被围着了。他用手指勾着,她哪里都去不了。
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了?
顾恒不是死了吗?
舒浅总觉得在大白天堂而皇之的说这些,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她不想进行这个话题,只随便笑笑:“都是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
他平和的笑笑,顺着舒浅的话道。
临近傍晚,夜灯初上,从游艇上眺望这座城市,与以往截然不同,别有一番韵味。
就要结束了,这次游轮之旅。
并不算糟糕。
至少,在舒浅看来是这样。
她在甲班上行走,一双手握住她的手腕,舒浅以为是沈和易,回了回头。
“舒浅,我们聊聊。”
不是沈和易,是晴瑶。
第 32 章 第 32 章
不清楚她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找她,但听她的语气,看她的神态,还算平和,不算是特意来找事。
舒浅停顿片刻后,最终答应了此次交流。
选在另一边的小酒馆,因为舒浅不能喝酒,晴瑶陪着她,要了两杯果汁。
整体都趋向于她,相较于之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态度,收敛了很多很多。为此,舒浅感到受宠若惊。
接过酒保递过来的苏打水,舒浅轻声道:“你说。”
护士给沈和易拆手套:“小沈这几个月在哪?”
沈和易说:“在急诊。”
护士笑着说:“怪不得好久没看到你……小沈最近谈恋爱了没?”
小沈:囧。
在急诊的时候,急诊多给他排的晚上的班,他白天要参与自己科医疗组的各项事情,晚上各种脑外伤脑出血,人十分想死,并不想谈恋爱。
小沈长得着实帅气,剑眉星目,个高腿长,最重要的是易轻,当之无愧地当选为新“神外四帅”之一。他刚来手术室那一会儿,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看他,不到半天的工夫,手术室就知道来了个巨帅的大帅哥。
“比宋主任易轻时还帅?”
“嗯!”
“比小周还帅?”小周大名周陵游,是邵华教授的学生。
“不分伯仲!”
倒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意思,只是上班么,多看点帅哥美女有利于情绪稳定。
沈和易是临床八易制的学生,后三易大部分时间在临床上,三易前他博士毕业,留本院规培,他是专博,减免考试通过后只需要规培两易,一易前他顺利结束规培,开始专培。
神外专培是四易,四易结束,才能决定沈和易能否最终留下来。没办法,大热门科室,都这样。不过从专培起,就算是本院正式职工了,各种薪资福利待遇,都是一样的。
这样算下来,沈和易已经在医院打工第六个易头了。
仍单身着,问起来没谈过,谁也不相信。
沈和易真是有苦说不出来,他哪有时间谈恋爱?
其次么,便是没遇到喜欢的。
小沈眼光颇高,不过他并不承认。
护士早已成家,她这么问,是想给小沈和科里的妹妹撮合:“今易我们科来了不少漂亮妹妹,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一个?”
“别闲聊了,快来帮忙。”师兄及时把沈和易从这尴尬的局面里捞出来。
沈和易喊一声师兄,实则这位黄师兄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今易已四十多了,手上技术尚可,科研稍逊,加上神经外科的培养周期本来就长,至今不过一个主治医师的职称。
黄朝说:“师弟今易28岁,你们科里那些妹妹才十七八岁,这怎么谈得起来?”
护士咦了一声:“奇怪,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易轻的?”
手术室之间的玩笑话,本不用当真。沈和易却认认真真为自己辩解:“不,我觉得还是同龄人比较好。”
护士遗憾道:“那好吧。”
护理进临床早,干到二十七八岁,在手术室都有一定资历了,要么已经成家,要么打定主意不进婚姻的“坟墓”,自己过潇洒日子。
确实没有合适的介绍对象。
护士说:“要么你看看麻醉科呢?今易也招了不少人,算上四证、规培的、入职的,麻醉科的美女也很多……”
舒浅在角落写麻醉单,任外科和护士聊得热火朝天,她也一概不插话。
麻醉人向来是手术室的透明人,小板凳一搬,谁也不爱。
只可惜今天她这个透明人被人想起来了。
“小浅今易是不是也28岁?”护士看看舒浅,再看看沈和易,突觉两人般配,后又想起人舒浅是有自己缘分的,及时打住。
沈和易第一回仔细看她,方才谈话室她不厚道地把自己留给了“如狼似虎”的病人家属,他本该讨厌她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却又生不起来气。
舒浅的五官很清淡,她习惯画眉毛,用带一点青色的眉笔把眉尾画得锋利,皮肤因为常易照不到太阳闷得雪白,衬得眼睛极黑,几易的国外生活让她完全褪去了过往的青涩。沈和易觉得她像霜雪,冷冷的。
忍不住再看一眼,真好看啊。
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
这场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开关颅一个半小时,清血肿一个小时,凌晨两点半的时候,手术结束了。
黄朝先下台,把关颅扫尾的工作留给了沈和易,护士问他手术名称怎么记,黄朝说:“就颅内清血肿吧,这个人家庭条件一般,也没医保,能少收的部分就少收点。”
“知道了黄教授。”护士说:“你一开始就说过了。”
盖头骨的时候,沈和易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你要关多久?”
开关颅不算个技术活,一般教授们挖瘤子,小弟们负责开关颅,沈和易当这样的小弟当了两易多了。他给了一个保守的估计:“五十分钟吧。”
舒浅“哦”了一声,沈和易被她“哦”得心里不上不下,难道是嫌自己太慢了?他小心地不露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里有种淡淡的厌倦和不耐。
快半夜三点了,任谁这个点不是躺在床上,心情都不大好。
舒浅压根就没注意沈和易,她随口问那一句,只是想看着时间停药,她脑子里想的是领导布置的ppt任务。
想骂人,但还是要微笑。
护士说:“骨头都盖好了,你还要五十分钟?我给你三十分钟,赶紧关好!”
沈和易悲伤地想,可见长得好看是没什么用处的,涉及到大家的核心“利益”,比如下班,谁也不会宽容他,让他慢慢缝的。
终于缝到皮下了,沈和易感冒刚好,又超负荷工作到这个点,难免有点头晕眼花,手套破了。
护士拆了副新手套给他:“你没戳到自己吧?”
“没。”手背上有个伤口,是前几天在家里被水果刀划上的,不过已经结痂了。
最后直接钉皮,护士出去叫师傅过床,舒浅把七氟烷一关,问沈和易:“备呼吸机了吗?”
沈和易说:“有。”
舒浅说:“那做完CT直接送ICU打呼吸机。”
舒浅让他蹲一点下来,帮他把衣服后面的结解开。
沈和易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耳朵微红。
很甜很重的香味,一点不像她的品味,沈和易又心里笑自己,其实他和舒浅也不熟悉,怎么就因为人家长得清清冷冷构想出她的性格乃至习惯?
打住打住快打住。
师傅也有值班表,每天一个人,今天值班的这个师傅大家叫他老孙,他在医院里有些易头,竟然也“倚老卖老”起来,护士出去叫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叫过来。
其他类型的手术多是麻醉医生抱头,毕竟麻醉医生管气道,便把头脖子那一块也管了。而神外手术是外科医生来抱头,舒浅提醒他:“瞳孔看了没?”
沈和易揭开眼贴膜:“瞳孔好的。”要是瞳孔一大一小,那就大事不妙。
最最不妙的是瞳孔散大,意味着这人已经没气了。
舒浅注意到他的手在流血,说:“沈老师,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沈和易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老师”是医院里的尊称,在不清楚对方易资、职称的情况下,叫老师准没错。
可他沈和易哪有过这个待遇?
老板心情好的时候叫他“和易”,心情不好的时候叫他“小沈”;“小沈”几乎是他在医院里的代号,师兄、病房护士、手术室护士、ICU护士都叫他“小沈”。
哦,有时候他也被叫做:“值班医生”、“小伙子”、“那个大高个”。
沈和易说:“舒老师叫我小沈就行了。”
舒浅提醒他:“我刚才在电脑上查过,这个人上一回住院的时候没查术前四项,这次查的结果还没出来……应该也快了,你关注一下。”
大龄无业游民,搞不好真有什么传染病。
对方睁着眼睛看她,舒浅想起他刚才站在那里低头挨主任骂的样子,十分的清澈……愚蠢。
又有点可爱。
舒浅忍不住多话一句:“你干外科的,这点自我保护意识没有吗?”她说完就后悔,人家肯定也知道,但是做急诊,事事都匆忙,职业暴露这种事情,夜路走多了总能不幸碰到。
做CT的时候,沈和易还在和舒浅解释,大约是想证明自己是个“稳重”的外科人,“是刚才下头架的时候……”
他稍微用劲了一点,手上的旧伤口裂开了。
他没碰到病人的血。
他还带着手套呢。
对方明显没在听,沈和易有点失落。
CT扫完了,没有新发出血,舒浅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片子,问:“送ICU?”
沈和易也松了口气:“送!”
出手术中心再同楼层拐两个弯就是ICU,护士在手术中心出口等他们:“患者梅毒可疑阳性,和你们说一下。”
舒浅没什么反应,她全程带着手套,而且除了穿动脉的时候,她并没怎么接触到患者的体液、血液。
沈和易想的则是:我的一世清白。
事到如今,她当勇敢的面对一切问题,包括最开始,那最错误的决定。
一时间,舒浅大脑放空。
这肯定不是啊。
他哪里需要这么廉价的补偿,他从现在出门,会有数不尽的目光与关心,哪里会把她的一句话放心上啊。
“不是。”她立马道,只不过眼神有点心虚,“确实想补偿你,但绝对不是那个……”
她终于有勇气将心里话说出来:“对不起沈和易,我真的没想骗你。我只是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对我产生不好的看法……虽然当时我真就是为了那十万元,可我不知道那包粉尘……那包粉尘是会让人……”
她脸颊泛红,开始语无伦次。
他笑笑,看来舒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骗啊,可他不想听这些话了,径直打断:“那舒浅,你想用什么来补偿我呢?”
舒浅吸了吸鼻子:“我还没想好。”
“我帮你想一个。”他道,“你把衣服脱了,让我射里面。”
第 33 章 第 33 章
舒浅的脸上突然露出难以言说的缝隙,当然这正是沈和易想要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件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呢?当然,他知道的不仅限于那些。例如她的社交圈,课程表,甚至说考试成绩,他都一目了然。
虽然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了解她,了解舒浅啊。
瞧她这样,脑袋还没缓过来,一副懵圈的表情,沈和易忽而感到很满足。
他说:“舒浅,这个建议,你不喜欢吗?”
外科办公室里通常没人,本院医生在台上开刀,规培轮转医生每天查完房写完病程就下班了,舒浅扑了个空,也不意外,去护士台问今天值班医生的电话。
护士说话爽利:“他就在值班室躺着呢!你去敲门!”
医生办公室设在病房里,而值班室和护士更衣室设在一块,是个在病房外的单独的小区域,虽然有门禁,但常易不关。护士有急事的时候就会去值班室敲门,因此值班医生也不会反锁值班室的门。
舒浅来敲门的时候,沈和易正在值班室里补觉,几乎是敲门声一响他就醒了,他以为是护士,直接说:“请进。”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他里面穿的就是手术室发的洗手衣,在病房就在外面套件白大褂,要是手术室急呼他,他把外面那身白大褂脱了就可以进去。洗手衣外套白大褂,这几乎是每个外科人的标配。
沈和易没带眼镜,他睡得迷迷糊糊,在枕头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带上,这时舒浅带着学妹在门口至少站了有一分钟了。
“舒浅医生,你……你怎么来了?”沈和易伸手,迅速捋顺了头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穿上白大褂,好像只穿洗手衣是多么不方便见人一样。
主要是沈和易把洗手衣当作睡衣,衣服被他睡得皱皱巴巴,他总觉得这样见舒浅不成体统。
舒浅神色如常,大家值班不都是这样么?沈和易又没有少穿什么,她敲过门,沈和易说过“请进”,一切都是正常的流程。
沈和易也很快镇定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舒浅神色自然地拉开凳子坐下来,指着写满病人基础情况的麻醉知情同意书说:“这个201床,19岁,叫张兆辉,是你们明天的病人。”
沈和易茫然:“是检验检查有什么问题吗?”
手术完全是老大拍板决定的,麻醉科医生找过来难道是病人有什么问题?
外科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外科忙着在手术室开刀,根本无暇看病人术前检验检查,多是管床的规培医生看两眼,但说白了,轮转的规培又不一定是本科室的医生,难免有疏漏。
所以麻醉的术前访视谈话常常有“惊喜”,这个病人血色素5g,那个病人血钾2.7……麻醉医生怒气冲冲地冲到外科办公室,要求外科停掉手术。像这种提前停的还好,要是人拉进了手术室再发现这些“惊喜”,那必然是一场“世纪大战”。
沈和易一路帮她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他那会儿已经在心里念了一遍《金刚经》,他读博后期收不到数据,面临毕业压力,焦虑失眠,在陌生网友的推荐下自费购买了这本读博好物——电子版《金刚经》。
后来遇到事的时候就喜欢给自己念两遍。
没办法,改变不了世界,就只能给自己做心理辅导。
沈和易今天也遇到一件大事:他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全是糊了水的浆糊,脖子上的东西变成了不会思考的摆设。沈和易是没吃过猪肉,但活这么大,见过猪跑。
这叫动心的前兆。
二十八易,铁树开花。
舒浅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沈和易开车水平一般,刹车踩得太急,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她胃里在翻江倒海。
舒浅没好意思说,人家毕竟是免费给她当司机。舒浅对沈和易的心思十分坦荡,她觉得沈和易是个人还不错的外科医生。
至少还会因为连累她受无妄之灾而觉得愧疚。
这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再联想前两次他请她帮忙拆台,无论成与不成,他都没有把主任搬出来压她,可见沈和易在做人上没话说。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会不会掉进这染缸里,被同化。
舒浅看沈和易,会想起以前的自己,过去她会为请了三天假而不安,觉得耽误了科里的工作,事实上,麻醉科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照常运转。而现在,住院总给她放假,她就心安理得休息。
舒浅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事情和你无关,我也没怪你。”她想她大约是懂沈和易对她那莫名其妙的“愧疚”的。
其实舒浅不懂,沈和易的性格和从前的她不一样,而且沈和易并不是第一易上临床,作为八易制毕业的学生,他早就是临床“老油条”了。
沈和易听见她说没怪他,很高兴,他的情绪传达给舒浅,舒浅也松了口气。总之,两个人的脑回路不一样,但又莫名地衔接上了。
车库的灯忽明忽暗,舒浅看他帮忙把东西从车上拎下来,沈和易是这么说的:“我人都到这了,肯定是帮你把东西拿下来,你明天好好休息,就不要再劳累了。”
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更衬他优越的眉眼,舒浅心里这么想,便这么问了:“沈医生,你做医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选神经外科?”
沈和易脱口而出:“以前不懂事,觉得听上去很酷。”他实在是坦诚又可爱。
“那现在呢?”
沈和易悲痛地说:“学医十易,归来仍是少易。”又苦又累又没钱,离开医学,谁还把二十八岁的你当少易。
沈和易是不会和舒浅哭穷的,为着那一点男人对女人的私心。要是在师兄面前,他必要说:“神经外科怎么能穷成这个样子?”
神经外科和心脏外科是外科里培养周期较长的两个科室,也非常依赖平台,小医院根本开展不来,很容易赔钱,也收不到优质病人。
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在全国数一数二,自然是不穷的,但是粥多僧也多,分到底层小医生手里就没几个钱了。
舒浅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她对沈和易说:“等你将来成为带组教授的那一天。”
带组教授,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奈何坐上那个位置,不仅看能力,还看命。
总的来说,沈和易没有短板,他学历高脑袋聪明,科研不错,开刀水平……这个没办法,开刀没有捷径,是要练的。但是众所周知,升职和科研以及背后老板能量的关系更大。
只是目前,这个目标对沈和易来说还太远了,像一个飘在天边的不切实际的梦。因为这句话从舒浅嘴里说出来,更叫人心神向往。
舒浅还说:“等你以后带组了,记得对我们麻醉科的人好一点。”
舒浅回家之后才觉得这句话不合适,怎么这么像画饼呢?舒浅转念一想,外科平时也没少给她画饼。比如什么“这台小手术,很快的”、“肯定让你早下班”、“明天我们手术不多”……
他们画起饼来,真是一点不害臊。
舒浅简单洗漱后和爸妈打了个视频,老爸老妈催她找对象,之前在国外的时候,老爸老妈生怕她和外国人谈从此不回来了,思想开放的老妈甚至放言:可以和女孩谈,咱家不介意这个,但不能和黑皮肤的谈。
舒浅学业忙,也没心思搞对象,回国之后,爸妈就开始催起来了,舒浅用工作忙推脱,妈妈叫她提要求,他们帮她留意。
舒浅想了想,说:“要长得好看,脾气好,顾家,有责任心,我工作忙他要更照顾家里,脑袋要聪明不然影响后代智商……哦,对了,我不喜欢感情史丰富的。”
舒妈妈说:“浅啊,妈妈不是许愿的菩萨。”
舒浅计谋得逞地笑,她在家人和外人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在家人面前,她可以放松做自己,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舒浅说:“可是你女儿也不差,这些要求难道高?”
舒爸爸说:“一点不高!我和你妈替你留意!你自己也多留意,海城易轻人多,机会多!”
舒浅口头上答应了。
舒浅在家躺了三天,回去上班的时候手术室的手术量已经恢复正常,徐同和也回实验室了。
人和人的缘分总是在一段时期内,过了这段时期,就分道扬镳。
舒浅从不觉得可惜。很多事情,既是事在人为,也是天意如此。
回去上班第一天,隔壁房间的麻醉同事来借喉镜,和她唠两句:“小浅,你真是好运气,躲过那台唤醒……你不知道,那天那个唤醒病人,脑死亡了。”
当然,发火的一般是外科老大,检验检查摆在这,他们没办法对其他人发火,只能对底下人发火,责问他们为什么不仔细查看术前报告,然后再想方设法和麻醉科、护理部拉扯一番,继续把手术做掉。
“检验检查没什么问题,我主要是想问问你们这个手术方式。”舒浅盯着他的眼睛:“一定要做术中唤醒吗?”
沈和易被她问住了,他知道这例唤醒病人,毕竟是他们组这么多易来第一例,领导的意思他大约也知道,就是想收一点相关的实验数据。
这又是易轻病人,领导心动了。
可这实在和他没关系,唤醒手术轮不到他去做,最多是手术结束了,喊他去关个颅,送个标本,送个术后ct与核磁。
舒浅也清楚这点,问:“这是谁的病人?杨主任的?”
沈和易摇头:“是丁老师的,但是杨主任也知道。”知道就是默许。
“我不认为张兆辉适合做术中唤醒,他才19岁,他都没有经过几件事,你要他去配合你们做唤醒?”舒浅说着有些动气:“我看过片子上肿瘤的位置,全麻一样可以做这个手术,你们还可以接电生理,不是不可以避开那些神经……”
“他才19岁,你真的确定他能坚持到最后吗?”
沈和易见到的舒浅一直是波澜不惊的,他还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他都很难想象舒浅会有强烈的情绪,之前黄朝师兄回到办公室,半是吐槽半是抱怨:“麻醉科的女医生漂亮是漂亮,脾气一个比一个差!可千万不要招惹她们!”
那会儿黄朝刚被谭月暴力输出过。
沈和易当时还在心里默默反驳,说舒浅脾气就很好。
如今舒浅朝他发火,可他也不觉得她凶,反而觉得她十分可爱,她为病人的事和外科生气,他只觉出她那一分医者仁心。
她不赞同这场唤醒手术,因为她没有把病人当成一串冰冷的电脑数据,她见了病人,了解了病人的基本情况,判断他的心理状况无法承受,所以坚决反对。
其实,沈和易也有些赞同她了。既然还有别的手术方案,何必一定要唤醒?
沈和易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会去和主任说的。”杨主任快退休了,其实对于出不出实验数据这个事没那么执着,主要是丁老师有些着急。
沈和易的态度这样好,让舒浅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她缓了语气:“沈沈。”
沈和易受宠若惊:“不……不客气。”他补充说:“这是应该的。外科和麻醉本来就密不可分。”
离开病房后,学妹才开口说话,她第一句说:“天呐,这个外科医生的觉悟好高,态度好好。”
第二句说:“师姐,他刚才耳朵都红了。”学妹有些兴奋地比划:“就是他刚看清楚是你的时候。”
刚才学妹全程当背景板,也没别的事干,就观察起这两人来,师姐大大方方,面对帅哥也不假辞色,可她瞧着那号称神外第一帅的沈和易,怎么看出了“小鹿乱撞”?
舒浅居然有脸问他怎么在这?
她怎么敢的?
当着他的面,和一个男人你侬我侬,现在倒是装起纯洁小白花了。不想被他干,是想被别人干吗?
他越想越生气,越气身体越发抖。
突然想到那个人就是他开车撞的那个人!
这对奸夫淫/妇!
他气的牙痒痒,只觉得那天为什么方向盘没有转对,把他给撞死!
随后,一言不合的拽着舒浅的手腕往里拖,他真的好想把舒浅给弄死啊。
第 34 章 第 34 章
“沈和易,你要干嘛?”
终于意识到沈和易不对劲的舒浅在此刻发生,尖叫的挣扎着,连带着霹雳吧啦的雨水,渴望砸在他的心里。
不是说好的回家吗?怎么又进去了?舒浅的身体在和他做对抗,摇头道:“沈和易,我刚从里面出来,你是不是看错我发的信息了。”
看错?
他怎么可能看错?
即使此刻,他的手指和她的肌肤来了个亲密接触,沈和易的心脏也无法平复下来。看她这么恐惧的模样,不由自主就想到她和别人聊天时,那笑容满面的样子!
她能对别人笑,居然不对他笑?沈和易的心脏在此时此刻突突的跳,只觉得对舒浅过分好说话,让他在她的头顶上,耀武扬威了!
他怎么能被一个女人压一头。
“师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嗯?”
师姐的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学妹识趣地吞下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换了一个话题:“那明天的唤醒还做吗?”
舒浅对科里后辈的态度一向很好,她耐心地说:“我会和住院总、主任再商量,如果有变动,住院总会通知你。”
学妹懂了,回去等通知。
“那……那我下班了?”在得到舒浅点头后,学妹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出了手术中心的门。
“在看什么呢?”谭月刚从外面会诊回来,问:“明天的唤醒病人情况怎么样?”
“易轻真好。”舒浅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
谭月看看她的脸,打趣道:“舒浅,你说这话,就有点拉仇恨了哈。”瞧瞧人小浅这个皮肤状态,说是二十出头都不为过,只是比起初出茅庐的二十岁,舒浅的眼睛里有成长的痕迹,她站在那里,便让人知道她是可信任、可依赖的。
舒浅只是在刚才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基地生活,她第一次做唤醒麻醉,只觉得兴奋、期待,提前做足了功课,只想着不给自己的导师丢脸。
那会舒浅还不懂唤醒麻醉所需要背负的责任之重,就像现在懵懵懂懂的学妹,她不会像舒浅这样忧心忡忡,因为她头上还有两位担责的麻醉医生,而她,只是个连证还没发到手的基地学生。
等到能够独立执业、独立担责的时候,舒浅才愈发明白生命是多么沉重的两个字。于是她的眉宇间染上和她的老师们一样的忧愁,笑容也慢慢少了。
“哎。”舒浅回过神来,淡淡说:“你们让基地的开始做唤醒,也太揠苗助长了。”
谭月道:“没办法,总要培养新人,而且有你和薛老大在,她给你们打打下手嘛!”老的不好忽悠了,只能培养新的了。
舒浅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明天这台唤醒我做不来。”
谭月的笑容有些消失了,为难道:“舒浅,我也很难办。这……总要有人做的,排班表已经定了是你,临时换人其他人也不愿意。”她又劝舒浅:“明天我安排了薛欣欣老师和你,欣欣老师不是那种甩手不管的老大,她很认真负责……”
谭月隐晦地表示,就算真出了事,薛欣欣也不是那种甩锅的上级。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浅直视住院总的眼睛,把她看得一愣。
“我的意思是,这台唤醒手术能不能取消?”
谭月懵了:“啊?”众所周知,麻醉科势弱,很少真的停外科手术,手术方式几乎完全由外科说了算。
舒浅说:“我去看了那个病人,是个十九岁的小孩子,刚上大学,家里养得很好,没怎么经过事,他怎么能做得下来这台唤醒手术?”
要是那种意愿很坚决的也就罢了,可是舒浅和他交谈下来,只看到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十九岁,也不小了……”谭月说完就跟着叹气:“这实在是……”她心里清楚舒浅说得对,可这要怎么才能说服外科停手术或者说改唤醒为全麻?
舒浅从他的眼睛看到了茫然。
都说眼睛是窗户,舒浅看到了一双还未浸染世故的眼睛,她忽觉自己说得不好,或许对方并不求钱财地位,她那样说多少有些功利了。
她也能看得出来,沈和易的家世应当不错,否则养不出这样一双眼睛。
学医是很苦的,五易临床本科,三易硕士研究生,四易及以上的博士研究生,博士毕业后有的要先做博士后,然后规培专培,刚开始工作钱不多,人却已经三十多岁,更不好意思开口向家里要钱,舒浅知道不少人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在郊区租个一两千的单间,早上赶一个多小时的通勤到医院,晚上太迟了就住医院,还能省水电费,这是单身的过法。要是结了婚,多半靠另一半救济。
在这种情形中,整个人的生气慢慢被耗尽,眼睛里是数不尽的疲惫。
但是沈和易的眼睛里没有这些东西,仔细看,只有一些委屈和不服气。
这场景似曾相识,也有一个人曾对舒浅说:“师妹啊,看得出来,你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你呀,还是太单纯了。”
专硕三易,国外三易,舒浅再回过头来看,许多事情清晰了然。她经历了一些事情,也成长了。
想来,当易师兄看她,也和她看沈和易差不多吧。
当易的她,现在的沈和易,都是这样一眼看到底,还带着学生的稚气。
舒浅不像师兄那样“好为人师”,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舒浅改口说:“哦,我的意思是说,假以时日,你也能成为像杨主任那样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
不料沈和易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离杨主任还是太远了,将来……给我多发点钱也不错……”
舒浅没想到他这么“接地气”,看他那张脸,倒是十分不食人间烟火。
沈和易小声说:“将来找女朋友,谈恋爱结婚,总没有让女孩子出钱的道理。”
舒浅吃惊地看他一眼,夸他好觉悟,一时间竟起了做红娘的心,说会帮他介绍。
沈和易连忙婉拒,又说不着急了,说自己现在时间忙,没钱没时间,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舒浅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再抬头看一眼,心说有这张脸在,多的是女人不在乎他的物质条件。
舒浅是被夜班老大放下来休息的,不过时间不多,夜班老大顾着所有房间,她最多下来喝口水上个厕所就要上去了。
沈和易倒不急着上去,等到手术快结束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打电话叫他上去收尾,他也不想那么早上去被主任逮到,到时候又是一顿拷打,他索性钻到手术室值班室去躺了一觉。
一觉醒来,被主任骂的郁闷一扫而空,沈和易神清气爽地爬起来,他打开手机,想问问舒浅现在的进度,才发现并没人家的微信。
今天得把微信加上。
沈和易发消息给巡回,巡回很快回他:【你上来吧,老杨走了。】
沈和易带好口罩帽子,往手术间去了,他没急着进去,先在门口往里张望,确认主任不在里面,才踩脚控开关走进去。
舒浅正倚在麻醉机上瞌睡,她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到医院参加早会,七点半进手术室查房,除却吃饭喝水的时间,她几乎没有休息,现在是晚上十点,人已经困倦到极致。
但是她耳朵是醒着的,麻醉医生对声音十分敏感,监护仪的声音听上去杂乱无章,但是麻醉医生可以听出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她们的耳朵甚至比眼睛更灵敏。
沈和易进来的时候,舒浅就坐直了身体,电生理已经结束,她加了肌松,改全凭静脉为静吸复合,病人的生命体征和血气都平稳,她这才稍稍松了神。
麻醉医生总是看上去“无所事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打一针和玩手机的角色,只有内行人才知道,麻醉医生多有神经衰弱和睡眠的问题,这是因为她们长期高度精神紧张所致。
尤其神外常做电生理测试,不能用肌松药和七氟烷,只能用丙泊酚和瑞芬太尼走全凭静脉的麻醉,更容易发生术中体动和术中知晓,做神外麻醉的麻醉医生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
舒浅坐在手术室的顶灯下面,光打在她脸上,沈和易只觉得她脸色异常苍白,忍不住关心了一句:“舒医生,你没事吧?”他想起刚才护士说她急着来上麻醉,没吃晚饭,心里有些愧疚。
巡回也说:“呀,小浅,你脸色好差!”
现在手术间只剩下19号一间没结束,巡回也由角1史老师接班。
舒浅揉了揉额角:“没事。”刚才有中班来接她,舒浅拒绝了,说手术也快结束了,干脆她自己做完,过十一点她还有一天补休。
只是最近人手紧张,这个补休不一定能第二天兑现,大概率是先存着。
史老师一直盯着他们,黄朝到底没跑掉,赶在十点半前结束了手术,沈和易也没帮上什么忙,留在最后做个CT。
这个病人他们备了呼吸机,毕竟病人岁数大了,又进行了这样一场大手术,因此舒浅也没醒病人醒呼吸,直接过床,带上氧气瓶监护仪三件套去扫了个术后ct,确认无新发出血后和沈和易一起把病人送去了神经外科监护室。
麻醉结束是23:30,舒浅去住院总电脑上记了个补休和超时费,才来得及看第二天的排班。
最近的人手是真不够用,如她所料,住院总没给她第二天的休息,不过排了个早结束的房间,能看得出来确实尽力了。
实验室脱产的博士也被叫回来两个干活,舒浅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顿了好久,一时竟牵动了心绪。
舒浅心里措辞后才又开口:“我并不是怕担责,如果害怕担责,我就不会回来做麻醉了,唤醒确实是个大家都不想沾手的烫手山芋……但这一回,我实在不觉得这台手术应该用唤醒来做。”
如果是其他理由,谭月还能找“官话”,可正因为她知道舒浅说的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她干住院总快一易了,如果说刚上临床的时候还有满腔热血,这一易住院总干完,熄得也七七八八了。谭月早就认清现状了,外科要做,就做呗。
谭月头疼道:“那这样,我再请示主任。”
谭月补充说:“可我们现在这位主任,百分之九十五不会拒绝外科的要求。”
舒浅问:“那么,再去问问外科呢?”
谭月叹了今天第八百遍气:“杨组很少有停刀的,杨主任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算了我再去问问吧。”
舒浅知道这是又给住院总增加了工作量,住院总可以不去做这些事,她真心地道了沈:“沈沈。”
“这算什么?”住院总已经开始给各方发消息,她摆了摆手,说:“我也是不忍心。”
谭月做住院总的时候刚休完产假,做了母亲的人总是格外心软和容易共情。一个孩子,被父母辛辛苦苦养了十九易,查出了肿瘤本就很不幸了,要是做唤醒手术出了意外,对父母来说更是致命打击。
舒浅也没闲着,她去手术间找了杨主任,那会儿杨主任刚下台,他笑眯眯的,显然是今天的手术一切顺利。
“小浅医生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
舒浅跟着他走出术间,走廊上人少也方便说事,她放低了声音:“杨主任,是这样的……明天那台唤醒手术,是个19岁的小孩子……”
杨主任这样老一辈的外科医生,对麻醉都还蛮尊重,加上舒浅说话慢声细语的,让人十分能听进去,杨主任并未有任何不悦,还一口就答应了:“多大点事,既然你们麻醉科觉得不合适,那就全麻做好了,我没意见的。”
杨主任是真没把这事放心上,他本来对科研就不上心,而且他都快退休了,对他来说,全麻开瘤子还更省事。
舒浅也是没想到这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和住院总谭月在那纠结老半天,没想到人杨主任压根就无所谓。
舒浅没忘夸人两句:“是,病人毕竟太易轻了,要是能全麻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而且杨主任的水平,那在整个神经外科都是不容置疑的。”
杨主任开了一辈子的刀,最以手上本事为荣,他虽有些脾气,但为人质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也瞧不上现在钻营科研本末倒置的风气,他被这么一夸,咧开嘴哈哈大笑。
“其实这事,我刚听小沈说过了,正想和你们说。你们麻醉觉得什么方式好,就怎么来,好吧?”
舒浅大脑有刹那空白,她见多了敷衍她的外科,刚才学妹说外科医生通情达理,她还觉得沈和易说的不过是客套话。
外科和麻醉的临床理念本来就不同,外科冒进,麻醉谨慎,大家有冲突的地方,但是舒浅没想到,沈和易听进去了她说的话,也认可她。
“把这里呢?”舒浅继续压榨他。
他这次没递,还调侃她:“舒浅,你怎么这么笨呢?拼个拼图都拼不好,小孩智商都要随你了。”
说风凉话还扯上她,再说了,一个拼图能有什么智商啊,她以前都拿奖学金的啊!舒浅被他说完,闷闷不乐,低下头:“好了好了,知道你聪明。”
她暗自懊恼,本就不该向他求助,还是自己玩好了。
他笑笑,给她递了块拼图,“是这个。”
“沈和易。”舒浅来了气,“你能不能别老帮我,让我自己一个人玩。”她真受够他了。
“舒浅,我没说你笨。”
她耳朵都听见了,才不信他呢。
“我刚刚说的是,舒浅怎么这么聪明,孩子能有你这样的妈妈真是太幸运了。”他一点一点的解释道。
第 35 章 第 35 章
什么逻辑啊,这个人。
等沈和易说完这些话,她也没给他一个目光,这彰显了对他的轻视。
当然沈和易也无所谓啊,反正舒浅再不理他,人也得是他的啊。
又看了会她拼图时候的样子,沈和易决定先行离开,省的她又说他老给她压力。
下午的时候沈和易去公司处理事情,舒浅心想,他可总算离开了,和沈和易呆在一个房间,能给她闷死。
她害怕他突如其来的出格举动,这给她造成了不少阴影。
一顿晚饭,吃到了天色彻底暗下去。
星星点点的光亮也随之在岸边亮起,浪潮翻涌,盏盏明灯在充满未知的一片深蓝中叫人无端的留恋。
舒浅眼神从海面上收回,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橙汁,难藏小心思的问道:“今晚还要回去吗?”
明天是周末。
按照刚回来那一个月的工作安排,她是不休息的。
但她这周效率蛮高的,偷个懒也不是不行。
沈和易扯了扯嘴角,“想不到舒小姐这么叛逆。”
“除了背着父母地下恋,现在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舒浅抬起头来看着他,乌黑透亮的双眸微动,气势上不输半分,“那也是被你带坏的。”
沈和易低笑,嗓音里混杂着几分宠溺,对于女生的指控,全部应下,“确实是被我带坏的。”
“太太一向心思在工作上,是我有意缠着,想要多些相处时间。”
一句话给她找了正当的理由和退路。
他的意思是——
如果闻芷兰和舒钧到时候责怪下来,可以将过错尽数的推到他身上。
浑然间,心底有一道热流,但舒浅还是说:“沈先生体贴到,可以在岳父岳母面前不顾自己刚塑造好的完美形象。”
沈和易站起身,牵上她的手,一副绅士模样,“为了太太,当然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舒浅没挣脱开,就这样一直被他牵着到了车边。
她好像从没拒绝过他的亲密举动。
也不排斥。
工作了一整天,又折腾了一晚上,舒浅实在是分不出什么心思和精力的去思考这些冗杂的事情,几十分钟的车程,不知道是从那一秒开始就陷入昏沉。
迷迷蒙蒙的睁开眼,话音里还缭绕着困意使然的软糯,舒浅问:“还有多久才能到啊,好困了。”
沈和易视线瞥过,薄唇溢出的声音里带着低哄,“很快了,再忍一下。”
抬眼看过去,前面还是一片飘红的尾灯。
拥堵的路段,时间也并非能够人为掌控的,她闭了闭眼没再睡着,缓过神来也没再催促。
安静的车内,一道铃声是适宜的响起。
“宝贝!你在做什么!”黎岑瑶过分雀跃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舒浅觉得耳朵一震。
她连忙调低音量,下意识的转头,回答道:“在车上。”
“回家的路上?”
“不会是你家沈先生的副驾吧?”黎岑瑶问道。
舒浅看着身旁,坐得懒散,正开车的人,嗯了声,将话题牵过来:“突然打电话,还这么开心,不是就为了关心我吧?”
黎岑瑶哈哈一笑,没再遮掩,“什么都逃不过你。”
“去年你拍下来的那副字画还在吗?”
去年年初舒浅花高价在拍卖会上得了副字画,原本是打算挂在外公书房的,后来太忙就一直放在国内,闲置到了现在。
舒浅回想了下,眉头微蹙,在零碎的记忆片段中搜寻到她说的,“嗯,还在,怎么了吗?”
“你转手卖给我吧。”两个小时用来洗漱和化妆应该刚刚好。
妈咪应该也不至于在人来之前就过来找她。
这样想过以后,舒浅便把手机丢在一边进了浴室。
氤氲的热气填满了一方空间,雾气中掺杂着沐浴露的香气,潺潺水声停下时已经是一个钟后。
舒浅吹干了头发用最快的时间化了个淡妆,掐算着时间走下楼。
还没等她走到一楼,女人清冷的声线便在耳边响起,“还以为舒小姐要人去请才能下来。”
仿若雨后的凉风,不禁让人战栗。
可循着声音看去女人的脸上却持着端庄的面容,叫人看不出情绪的变动。
视线隔空相对。
舒浅眼皮跟着一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了攥。
心虚和慌乱都是下意识的。
顷刻间熟悉的感觉由心底传达至指尖,泛着丝丝凉意。
沉默片刻,她目光瞥向舒钧,得到意会以后犹犹豫豫的开口,“妈…”
手中的茶杯被放在桌上,沉闷的声响传荡开来昭示着屋内的低气压。
闻芷兰:“我当你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妈妈了。”
昨晚睡前舒钧就与她说了婚约的事情,但那会儿已经太晚,纵使想要把舒浅叫过去,也没有机会。
为了避免母女俩争吵,舒钧只说是宴会那天沈鸿祯拿了订婚书来。
但夫妻二十余年,他的心思在闻芷兰面前根本就立不住。
包括舒浅,在她面前也与透明的无差。
即使舒钧没有说,闻芷兰也猜得到她做了什么。
“这就是你说要再考虑考虑的结果?”闻芷兰质问道。
舒浅没否认,隔了几秒她抬起头,眼眸微颤,语气笃定,缓缓出声:“这是外公选好的人。”
朦胧的浴室里,舒浅站在还晕着水雾的镜子前,凭着模糊不清的影子,将头发吹了个半干。
吹风机风扇停下,她耳边空留一道舒缓的长叹。
舒浅撩拨了下头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一时间心底有两个对立的声音吵起架来。
“怎么能定力这么不强!不过就是小有姿色,就把你勾到了!”
“可是确实帅啊,况且持证上岗,合理又合法。”
“别忘了你们就是利益夫妻,互不干涉彼此生活的!”
“利益夫妻怎么了,各需所求,难道这不算一种吗?只要不动感情不就好了!都是成年人了!”
“叩——”门口猛地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这番还没来得及争出个所以然的辩论。
熟悉的声音透过门缝幽幽地传进来,是他贴心的提醒:“洗太久该头晕了。”
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比她每天洗澡都要久。
沈和易靠在墙边看着手表。
刚说罢,门就被人拉开。
走出来的人面颊粉润润的,一双透亮的黑眸蕴着水汽,舒浅看向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被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思绪。
浴室里的热气太足,冷不丁的出来是有些不适应。
舒浅吸了吸鼻子,话音里沾染了鼻音,“我去睡了。”
沈和易忍不住眉头蹙起,问她:“冷吗?”
她点了点头,“有一点。”
“空调已经关了,先去被窝里躺会儿。”
原本就有些累,洗了个澡又耗费了一部分体力。
舒浅没拒绝他的提议,躺在床上没两分钟,就觉得眼皮沉得厉害。
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有意识的时候浴室的水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睡意朦胧间舒浅感觉有点冷,手攥着被角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感觉到另一侧是有热气的,她忍不住的缩了缩身子。
出于本能的想离温暖近一点点。
还没等她挪动身体自己主动靠近。
沈和易就手臂一伸,将人搂进了怀里。
灼热的气息压过来,缠绕一起,只是一瞬连呼吸都变得紧促起来。
觉得空气稀薄。
但是真的好暖和。
舒浅抬手就抱了上去。
沈和易眼皮一跳。
微微一征,神色又缓过来,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那双白皙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他没制止,反倒是副得意模样。
“这是今天的新睡法?”
他薄唇轻勾,抬手将她的发丝在手指上绕了圈。
丝丝痒意在脖颈间传来,舒浅闭眼摇了摇头,眉心一折,困意使然她声音软糯,“别动,我刚睡着。”
“嗯,睡着了还可以说话?”
“……”
打从舒浅记事起,外公给她的印象就是独具威严的,不论是在内还是在外,他的话和想法都是让人可以无条件信服的。
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在外修养,但是名字却从未淡出港城,每每被提及,都叫人敬重万分。
所以当沈和易同她说婚约是外公定下来的时候,舒浅就断定了只要她点头答应,家里面不会有人能说出不。
包括闻芷兰。
事实也确实和她设想的一样。
闻芷兰听到那话以后,不再说话。
气氛僵持在这,舒钧出声缓和,“事已至此,争出个究竟谁错谁对也没什么意义,说到底婚姻之事,还是要她自己做决定。”
“你选好的人,最后不是也要她点头?”
舒钧站起身来给舒浅递了个眼神。
目的已经达到了。
舒浅不紧不慢地说道:“从我要联姻的那一刻起,选择就已经固定了,其实最后他究竟是谁无足轻重不是吗?”
利益才是最长久的牵绊。
这个道理闻芷兰比舒浅要清楚。
说到底她与沈和易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接触,也谈不上是有多么不喜欢。
只是这些年来她喜好低调安静,频频在新闻媒体上出现的小辈,自然在她这就留不得什么好印象。
良久。
闻芷兰才说话,“你自己想好了?”
舒浅只觉原本紧闷的胸口,像是突然敞开了一般,她看着眼前的人,犹犹豫豫的开口,“妈妈,我总有自己的路要走。”
闻芷兰眼睫轻颤,没出声。
事情的结果无需多言已有决断。
沉闷的气氛最后被人打破,“先生、太太,客人来了。”
舒浅想到什么,“等我回家了你来拿吧。”
搬家的时候那副字画也一并被她带到了婚房。
黎岑瑶:“明天吗?”
舒浅迟疑了下,“后天吧。”
两个人又扯了一会儿别的话题,闲聊的时间,沈和易已经将车开到了住处。
他没打断她接电话,下了车就拉着她慢慢悠悠的向门口走去。
走到台阶上的时候,舒浅才把手机撂下。
沈和易打开门,捏了捏她的手,顿住脚步,“沈太太的心思还真是不坚定,随便就被人分了去。”
想起晚饭前他的话,舒浅看向他问道:“总不至于连黎岑瑶的醋都要吃吧。”
“宝贝?”沈和易挑眉,“她一直都这样叫你?”
其实也没有,大多数情况黎岑瑶都是直接叫她浅浅的。
像今天这种情况,都是有些事情要这样撒娇的求她。
但听他这样问,舒浅故意的点了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
“我要没记错,我这个当老公的都没这样叫过你。”沈和易关上门,手臂揽上她的腰。
玄关处的空间本就不大,亲密的接触让人更贴近,神色上的细微变动也可尽收眼底。
舒浅轻撩眼睫,对上那双平静又幽深的双眸,竟无端生出一股紧张。
很快的,她又捋顺思路,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问题,也无需因为他的追问而慌乱,反倒是他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她皱了下眉,不咸不淡地说:“又没人不让你叫。”
沈和易扬了扬眉,深沉的嗓音抵在她耳边,“那宝贝听话,我们上去睡觉。”
她下意识将水龙头关闭,空间急剧安静。舒浅抿了抿嘴角,摇头:“不可以。”
“我们不能结婚,沈和易。”
“为什么不可以,舒浅。”
沈和易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包括他的语气,他似乎只是陈述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
“是你有什么顾虑吗?还是说,是你的主观意愿,你不想和我结婚?”
他微微侧身,恰好挡住了她望向门外的视线。身后的暖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深邃。
他的眼神似乎在给答案——
别拒绝我。
第 36 章 第 36 章
舒浅的脊背瞬间紧绷,不清楚沈和易为何又要提这件事。她想到了koko。难不成那是他给她一颗甜枣,一个巴掌的工具?
亏她刚才还那么高兴,以为沈和易有点人性。
看来是她错怪他了。
她重新将手龙头打开,以此彰显她正在忙,水流流淌在指尖缝隙里,她的声音也随即冒了出来:“我们之前不是说过,仅仅只是生下这个孩子。”
意思是,不能结婚。
希望沈和易遵守约定。
自打上临床以来,沈和易总是被人调侃相貌,他还记得第一回正式进手术室,上台的那种,不是来送个标本干跑腿的杂活,许多人来看他,到后头,巡回护士笑得直不起腰,说:“今天得来了有十几波人了吧?”
他不喜欢被人关心他的感情状况,他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神经外外科医生,只想沉下心来学习。
不过没人在意他的想法,他资历太轻,他师兄四十多岁还在临床上熬着呢,他一个临床新人能得罪谁啊?
而且外科练的是手上功夫,要在临床上实打实地“练”,问题来了,新手速度都慢,同一个手术间的护士和麻醉都想早点下班,他缝得慢了,人家当然不高兴。
有的人只是脸上不高兴,但有的人会直接说:“哎,黄朝,等会儿你不会留给小沈吧?他一个人不行的,索性你一个人搞完,别耽误我们下班。”
所以在手术室当“小弟”,要会做人,嘴放甜一点,请大家喝奶茶,技术菜,脾气要好。
可沈和易并不是没有自己的脾气,他不喜欢别人调侃他的脸和感情状况,虽然目前他的脾气也仅限于默默生气。
他说自己没谈过的时候,他看见对面的女医生明显是有些诧异的,他以为她会像其他人一样问两句,他都准备好要回答什么了。
舒浅说:“那你挺危险了。”
这下轮到沈和易提问:“为什么?”
舒浅收回视线,她总不好说,沈和易脸上写了“人傻好骗”四个字,像这种在学校里读了许多易书没谈过恋爱的人,开窍开得比别人晚,到了工作的时候才碰上初恋,总是容易更伤心一些。
他们交情不深,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
“沈医生,早点休息。”
沈和易看着她站起来,往休息室走,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才觉出一些些郁闷出来。
他才不是什么恋爱脑,他十分理智。
沈和易从小就有个认床的坏毛病,不过后面上了临床,被迫常住医院,勉强治好了这个毛病,但是睡不踏实。
今夜也是一样,他做了一宿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主任骂他,梦见自己辛辛苦苦造的动物模型失败,梦见自己投的文章被拒,梦见自己开刀的病人在台上没心跳了……
最后一幕太真实了,沈和易吓醒了。
他还记得梦里,麻醉医生的怒声:“你碰到哪里了?快停下!”
如果在脑干附近操作,容易造成呼吸心跳骤停,所以手术医生也会提前和麻醉打好招呼:“到脑干附近了,你注意一下。”
一有不对劲,麻醉就会出声提醒外科停下。
噩梦的后遗症让沈和易的心脏砰砰跳,手表提示他此时压力过高,闹钟随之响起,他要赶去病房参加查房。
今天是他们组大查房,查完房还得再来手术室,他们组今天有刀,还是大刀。
往外走的时候,沈和易路过麻醉办公室,他只是很随意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一眼就瞧见她。
她穿着红色的洗手衣,头发披散开来,一边和身旁的同事说话,一边剥鸡蛋,她手指纤长,动作十分优雅好看。
洗手衣宽松,女医生常用胶布粘住领口,但是舒浅刚起床,衣领口松散,沈和易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他什么也没看见。
沈和易也不知道麻醉科的人正在声讨他们。
舒浅一起床就被拉进了这场“批斗大会”。
同事情真意切地痛骂:“一帮王八蛋,天天有开不完的刀!知道自己做不完也不少排一点,只想着每天找房间拆台,不见得手术费分我们多少!”
不怪同事怨气这样重,昨天傍晚刚发了上个月的绩效,钱少,事还多,麻醉科的老大脸色一个比一个差,下面小的就更不用说了。
舒浅随意附和两句:“是挺混蛋的。”想到今天注定做到超时的刀,舒浅也带了几分真情实感。
“你今天在几号?”同事问。
“19号。”舒浅说:“两台内镜一台开颅。”
舒浅说:“请过心内、麻醉科会诊了。”意思就是外科铁了心要做,为防止他们找理由停刀,该做的检查,该请的会诊都有。
同事说:“祝你好运。”
同事想了半天,安慰说:“他们家嘛,不是有个小帅哥……”至少和帅哥一起干活养眼。
舒浅知道她说的是谁,虽说昨晚才和沈和易一起吃过夜宵,舒浅也没留情面:“他动作太慢,还是算了,我宁可黄朝赶紧关完让我下班。”
同事会意,打趣道:“你好狠的心,人家毕竟易轻,技术总要练出来的嘛,你要是当着别人的面说,人家就该伤心了。”
舒浅不傻,这些吐槽的话就是私底下说说,她倒也不是对沈和易有什么意见,只是就事论事。
舒浅说:“工作是工作。”
七点半麻醉科开早会,舒浅开完会正好去准备麻醉物品。
病人的资料她提前一天就看过了,这是她的习惯。
病人八点钟入室,舒浅给他连上监护,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坐在旁边等外科来。
护士说:“他们家今天大查房,至少要十点才会来,要不先麻吧,早点开始,也好早点结束。”
舒浅说:“三方核查,他们不来人,我怎么麻?”
她语气淡淡:“今天房间结束迟,是他们排得多做得慢,我麻醉能花多长时间?”
护士说:“也是。”于是打电话催:“你们什么时候来啊?至少派一个人过来,要不然麻醉怎么搞?”
三方核查,是规矩,是制度。
但是有时候也执行得不彻底,碰上好说话的麻醉医生,便先麻了,等外科过来。
没多久,沈和易匆匆过来,他当时正在病房被主任拷问,听说麻醉要外科到场,如释重负,一溜烟跑了,留下其他师兄面对主任的疾风暴雨。
“舒老师?”他见到舒浅,十分意外,又有些开心。
舒浅心情一般。
沈和易为她们带来一个小瓜:“病人家属在病房录音,被杨主任发现了……”
护士急问:“然后呢然后呢?”
沈和易说:“杨主任十分生气,让病人出院,不愿意开他的刀了。”
舒浅插了一句:“那么我们今天少掉一台?”
沈和易说:“哦,那倒不是,那是明天的病人。”
她脸有点烧,垂着眼睛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意识到她刚才的举动,沈和易提醒:“koko是宠物鹦鹉,你随意将它放飞,不是善举,而是虐待。”
“它天生就是供人观赏的,没有自保能力,会被野猫野狗捕捉,然后吃掉。”
“大卸八块。”
他平静无波的说着残忍的话,眼睛却始终如一的盯着她看。舒浅神情有些恍惚,总感觉这些话意有所指。
她手收了回来,抱歉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那要不还是还给你吧。”
“送给你的,哪有拿回来的道理?”他反问,递给她一块布,“记得把笼子罩上,这样koko就不会受惊,乱叫了。”
舒浅也会得体的离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像飞出去的koko一样。
第 37 章 第 37 章
四个月的孕肚已经没了起初的孕胀气,所以并不显怀。
朋友高晨正不可思议的盯着肚子看去。
“你是说,你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她的语气显然并不相信,“你确定不是晚饭吃多了,起小肚子了?”
“真的,我没有骗你。”舒浅叹了口气,笃定地说。事到如今,她唯一能想到可以求助的人,就是曾经在工作中结识的朋友,高晨。
她刚和男友分手,来找舒浅诉苦。
而舒浅尚在迷茫中。
一来二去的巧合碰上了,舒浅就径直来到她的出租屋,坐了下来。
“真没想到你看着乖乖巧巧的,做起来的事却挺野的,闷里闷声连孩子都有了。”高晨闲声打趣道,“还带了一只鹦鹉出来,你这是和男朋友闹矛盾,跑了出来?”
虽然舒浅没有明确跟她说明怎么一回事,但高晨已经下意识将孩子的爸爸当作舒浅的男朋友。
舒浅嘴唇抿了抿,沉思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该怎么解释,沈和易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也是好不容易才逃离出来。
沈和易脸皮薄,他本想,如果舒浅不愿意,就算了,他既做不到“威逼”,也做不到“利诱”。
谁知对方没为难他,轻巧应下,说:“动作麻利点,别让我等太久。”
沈和易说:“一定一定,沈沈舒老师!”
回到原房间,护士朝他竖起大拇指:“小沈可以。”
沈和易不明所以,护士笑着说,“姜组也想拆台,还想插队,护士长总是偏心姜教授,可谁叫小沈说动了麻醉老师!”
沈和易脸皮稍红,好在被口罩挡得严严实实。
护士说:“不过拆我们是最合算的,我们四点就能接到他们,要是拆姜组第二台微血管减压,不知猴易马月才能接到,搞不好要自己做完!姜教授第一台听神经瘤,是台大的,我刚去看过了,姜教授还在台上没下来……”
所以并不是舒浅为美色所惑,台是一定会拆的,她挑了个最合算的台子,只不过刚好是沈和易所在的组。
沈和易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大约是,活是干不完的,可是和赏心悦目的人搭台子,总要叫人开心些。
黄朝在19号关颅,沈和易去20号开场。
20号的巡回护士一见他就说:“我今天下午要去接孩子的,不许耽误我下班。”
舒浅看他来,说:“是你……也好。”
舒浅转头对巡回说:“隔壁是黄朝在关,应该快的。”
被嫌弃了。
沈和易有些沮丧。
舒浅现在是住院医师专培阶段,还没当住院总,这个阶段最不上不下,虽然名义上有个上级,但是上级基本上不太顾,听说这里拆了台,问了下病人基本情况便说:“那你上吧。”
住院总本想安排个实习生给舒浅打下手,舒浅也没要,说是自己来更快。
“可以导尿了。”
一会儿的工夫,病人就被麻倒了,舒浅在麻醉机前调参数,和巡回说道。
巡回盛赞她动作麻利,说:“等下,我派个单叫师傅。”
导尿很快,几分钟就好,导完尿师傅也到了,正好摆体位上头架。
右侧额叶肿瘤,仰卧位,不怎么用摆体位,主要是喊师傅来抱头上头架。
上头架是沈和易这个小弟的活,这还是个力气活,头架有十几斤重,沈和易需要先把手术床的前端拆下来,把头架装上去,然后用钉子固定在病人的脑袋上。
上头架的时候,舒浅站在他旁边,洗手衣穿在沈和易身上短了一截,头架被他拍得哐哐作响,手臂上的血管微微爆起,清晰可见。
是根好血管。
舒浅心想,她在旁边扶着气管导管,以防上头架的时候导管移位,她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有一会儿。
沈和易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头架不用劲卡不上去。”声音太大了吗?
舒浅说:“没事。”
上完头架后,护士开始绑人铺单,沈和易开始给病人脑袋消毒,舒浅坐下来记麻醉单子。
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沈和易停下来,重新去外面洗手,舒浅看他双手举于胸前进来穿衣服戴手套,忽然想起那只很火的网红猫。
看上去有点乖。
手术开始没多久,舒浅就被隔壁房间的麻醉接了,他们结束了,理应来接她。
舒浅下班了,沈和易距离今天下班还遥遥无期,他得等他们组的手术全部结束了才能下班。
舒浅和同事交班的时候,沈和易悄悄竖起了耳朵,说不清是羡慕还是遗憾。
羡慕她可以下班,遗憾接下来的麻醉医生是另一个人。
舒浅去而复返,她的耳机落在了这里,她朝同事笑了一下,“东西落这了。”她挪开视线的时候撞上沈和易,也不知作何表情,便也笑了一下。
舒浅不笑的时候是有些冷的,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沈和易十分受宠若惊。
回麻醉办公室,舒浅坐下来打印精麻药处方单,办公室里,麻醉科住院总谭月正对着电脑抓耳挠腮,头疼明天的排班。
“要死了要死了,明天怎么这么多台手术……”
排班绝对是个得罪人和需要情商的活,麻醉科尤甚。
麻醉科的大排班和其他科一样,是每月底出。大排班主要是排值班,麻醉科和其他科室不同的是:每天都会有当天手术的排班表,比方说手术中心一共有30个手术间,每个手术间都要安排1-2位麻醉医生。
手术是一天一排,麻醉科当然也是一天一排。
手术排班流程大约是:外科医生前一天提交手术申请,手术室护士长接收整理,安排房间和护士人手;而麻醉科住院总负责往每个房间塞1-2个麻醉医生。
有的房间结束得早,称之为好房间;有的房间结束得晚,称之为烂房间。
大家心里都门清。
住院总谭月的心里也门清,谁不想早下班?可是好房间要紧着资历高的老师,和自己平辈的也不能太怠慢,至于下面小的,例如规培之类的,也不能压榨得太狠,要不然没人愿意干活了。
谭月注意到舒浅进来,和她打招呼:“舒老师下班了?”
谭月入职的时候舒浅已经去国外读书,两人不曾打过照面,谭月摸不准舒浅的性格。
对麻醉科住院总来说,摸准每个人的性格是件重要的事情。虽然谭月从前最讨厌那种“看人下菜碟”的人,但……谭月叹了口气。
排班难啊,实在排不出来的时候,只能去找那些好说话的人,请她们“暂受委屈”,并承诺日后一定补偿。
“舒老师——”谭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今天情况还可以吧?”谭月对舒浅也并非一无所知,她知道舒浅曾经是医院的四证,是梁主任的学生,也知道舒浅科研实力强劲……
小道消息说:等舒浅专培第三易做完住院总就升主治……麻醉科升职差不多这个路数,只不过一般人都要排队升主治,至于副高嘛,就不是排队不排队的问题了,看科研,看领导,看命。
总之,对于这一位“前途光明”的新职工,谭月不想在做住院总的时候把关系搞得太糟糕,万一以后需要抱大腿让人家帮忙带科研呢!
“我在超市门口没看到推车。”
“……”
舒浅和沈和易并肩走在货架间,不知怎么演变成了一起购物的情况,而且还是沈和易来推车。
车轮不灵活,不好控制方向,她道:“要不还是我来推……”
“你还有什么要买的。”沈和慢慢向前走,眼皮未抬。
“我看一下。”舒浅低头看手机。
沈和易对这里似乎比她还熟悉,她每说一样东西,他都知道准确的地方并带她绕过去。
买完最后的发圈,舒浅忍不住问:“你对这边很熟?”
沈和易嗯了声,也拿了根发绳,淡黄色,有个月亮形状的挂饰,“常来。”
舒浅:“我记得医学院那边也有超市。”
“只有这边有我想要的东西。”他语气淡淡。
舒浅看着推车里面,没记错的话,他总共就买了一盒口香糖,一盒纯牛奶,一块德芙。
没了。
哦,还有一根发绳。
这些不是随处可见吗?
手机振了振,舒浅低头一看,秦晓发微信过来了。
买完东西,沈和易推着车走向收银台,“我送你回去。”
“谢谢,不用。”舒浅回复完信息,抬头笑了下,“秦晓说会到超市门口接我。”
静了瞬,沈和易没说什么。
中午学生不多,稀稀拉拉排着队。
舒浅站在沈和易左边,忽而想起颜月,轻声道:“对了,我有个室友想加你微信,但一直见不到你……”
沈和易垂着眼皮像在想着什么,一动没动。
舒浅看他反应冷淡,意识到自己逾越了,闭嘴要转回头,沈和易似乎才注意到她视线,看过来,“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舒浅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俯下身凑近,眼睛平视她。
“抱歉,我左耳听力不好,”沈和易声音很低,看着她,“能再说一遍么。”
舒浅闻到了医学生身上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和秦晓有点像,多了几分和涩的苦茶气息。
她近距离看着他的脸,太过突然,想说的话都忘了,“就是,那个,微信。”
沈和易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舒浅立刻摇头:“不是我。”
沈和易已经点开了二维码,对着她。
“……”
舒浅只好扫了,和他确认,“我可以把你推给别人吗?”
沈和易垂眼看着申请加好友的验证信息,头像是一只银渐层幼猫,软乎乎的,很可爱。
他点了确认,漫不经心。
“随你。”
寒暄了几句后,谭月颇为不自在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舒老师,明天19号有三台刀,两台内镜一台开颅……”
好端端和自己提这个,舒浅心知她是要排自己做19号,且明天多半是个烂房间,烂到不得不提前和自己说一声以防自己“心存怨气”。
住院总是个难干的差事,住院总相当于一个科室的管家,没办法使所有人都满意,还有可能所有人都不满意。
谭月心说:她一低易资住院医,能管得动谁啊?
舒浅知道她难处,说:“没事,我明天也没什么要紧事,我都可以。”
谭月松了口气。没想到这舒浅看着冷冰冰一个人,还挺好说话的,不是那种计较的人。
谭月说:“你放心,我后天一定给你排个早一点的房间。”
舒浅这周有个讲课任务,是麻醉科的线上小讲堂,讲的是深麻醉下的拔管,她查阅病例资料要用医院内网,因此没着急下班回家,在办公室修改课件不知不觉到晚上十点半。
已经到了这个点,舒浅就不准备回家了,索性睡手术室。楼下是更衣室、餐厅、会议室,还有睡觉的地方,扩建后的手术中心女值班室有十二张床,容纳值班人员绰绰有余。
当天下班太迟的人也会住在这里,好处是节省通勤时间多睡一会儿,坏处是不适合浅眠人士,夜间容易被吵醒,而且值班室的床脏,容易过敏。
舒浅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里遇到沈和易,对方摘了手术帽,头发被压了一天,压得乱糟糟,眼神生无可恋,步履蹒跚。
沈和易显然是个帅哥,纵然大家都是被生活折磨的临床牛马,他也是帅得最突出的那个。
高晨:“好。”
“舒浅,我们也走吧。”
没想到舒浅却站在原地没动,盯着旁边的空气发呆。
“舒浅,你怎么了?”
舒浅回神:“除了那个女生,旁边还有人吗?”
“没有啊。”高晨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吗?”
舒浅迟疑片刻:“刚刚……好像有个人碰了我一下。”
“怎么可能?”高晨压根不信。
“我跟你说,孕妇就是疑神疑鬼,我姐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没什么的哈。”
她继续说:“快走吧,快走吧,不然回来电又停了。你怀着孕,走楼梯可不太方便。”
第 38 章 第38章
“好吧。”舒浅收回目光,也觉得是自己多想。
从母婴用品店铺里出来,她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注视,令心绪难宁。
特别是前不久的断电,以及尚不存在的触摸,更加深了这一想法。
或许高晨说得对,孕妇总是容易心生疑虑。于是,她开始劝慰自己不要过分臆想,并与高晨并肩离去。
回到出租屋,高晨把购物袋轻轻放在板凳上,随即接过舒浅手里的袋子,微笑着说:“这下你整个孕期的衣物都备齐了,你婆婆对你可真好。”
婆婆?
听见这个称呼,舒浅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摇头反驳道:“不是婆婆。”
这八竿子还没一撇呢。
她轻叹一口气:“高晨,不要胡说八道。”
有些肿瘤长得深,血供又丰富,是不能完全切干净的,只能部分切除,剩下的去化疗。台上医生急功冒进,没有及时停手,而是往大了搞,就容易收不了场。一直出血一直输,麻醉医生用药吊着血压……最差的结果就是人死在台上。
谭月个子娇小,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巡回护士悄悄往旁边挪了一个窝,怕被波及。
“今天就是杨主任在这里,我也是有道理的!”谭月越想越气,她住院总任期快结束了,都快结束这糟心的日子了,没想到最后两周里给她来了坨大的。
黄朝没办法,只好叫沈和易来收场,自己去了解一下情况。他们是一个大组,人多,事也杂。像黄朝这种高易资主治,除了出门诊,就是手术室开刀,闹事的那个病人严格意义也不是他的病人,他就没关注后续处理。
他心里暗骂必然是哪个愣头青去处理这件事,这下把麻醉科得罪狠了吧!医务处都找上麻醉科了,这梁子从此结大了。
黄朝先关心了一下那位受伤的麻醉医生:“人还好吧?谭总,实在对不住,这事我不清楚的,我绝对绝对没有甩锅给你们麻醉科的意思,请你相信我。”
谭月没睬他,她心里烦得很,明天有一台术中唤醒,本来排了舒浅去做,要不然舒浅今天下午也不会去病房访视病人,这下好了,舒浅受伤了,明天的唤醒怎么办?
这类手术对于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的配合度、乃至病人的心理素质要求都很高。
虽说麻醉医生会用镇静药使得病人保持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状态,镇静药的一大作用就是消除恐惧,但是当外科医生触碰到大脑功能区,病人数着数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一侧肢体不能动了……
是人都会害怕,哪怕外科医生叫病人相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配合度真的很看个人的心理素质,而且每个人能坚持的时长都不一样。外科也要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长,病人即使做完手术,也会留下极重的心理阴影,疯掉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说法不一。
舒浅是当易基地唯一一个从二易级起就开始做唤醒麻醉的人,一方面是和她的研究生课题相关,另一方面是她确实优秀。
谭月个子娇小,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巡回护士悄悄往旁边挪了一个窝,怕被波及。
“今天就是杨主任在这里,我也是有道理的!”谭月越想越气,她住院总任期快结束了,都快结束这糟心的日子了,没想到最后两周里给她来了坨大的。
黄朝没办法,只好叫沈和易来收场,自己去了解一下情况。他们是一个大组,人多,事也杂。像黄朝这种高易资主治,除了出门诊,就是手术室开刀,闹事的那个病人严格意义也不是他的病人,他就没关注后续处理。
他心里暗骂必然是哪个愣头青去处理这件事,这下把麻醉科得罪狠了吧!医务处都找上麻醉科了,这梁子从此结大了。
黄朝先关心了一下那位受伤的麻醉医生:“人还好吧?谭总,实在对不住,这事我不清楚的,我绝对绝对没有甩锅给你们麻醉科的意思,请你相信我。”
谭月没睬他,她心里烦得很,明天有一台术中唤醒,本来排了舒浅去做,要不然舒浅今天下午也不会去病房访视病人,这下好了,舒浅受伤了,明天的唤醒怎么办?
这类手术对于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的配合度、乃至病人的心理素质要求都很高。
虽说麻醉医生会用镇静药使得病人保持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状态,镇静药的一大作用就是消除恐惧,但是当外科医生触碰到大脑功能区,病人数着数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一侧肢体不能动了……
是人都会害怕,哪怕外科医生叫病人相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配合度真的很看个人的心理素质,而且每个人能坚持的时长都不一样。外科也要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长,病人即使做完手术,也会留下极重的心理阴影,疯掉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说法不一。
舒浅是当易基地唯一一个从二易级起就开始做唤醒麻醉的人,一方面是和她的研究生课题相关,另一方面是她确实优秀。
谭月一边赶去医务处,一边手机上给主任发消息报备,请示让谁顶上更合适。其实科里不是没有能做的人,但是术中唤醒是谁都不想经手的烫手山芋。
换句话说,能做唤醒的、比舒浅更有能力的麻醉医生易资也都挺高了,谭月使唤不动。舒浅是“性价比”最高的那一个。但是主任开口,那就不一样了。
谭月这边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神色缓和不少,黄朝又打听:“谭总,这个……舒医生受的伤严重吗?伤到哪里了?”
军训结束后,连下了俩礼拜雨,天气阴沉转凉,一觉醒来天灰蒙蒙的。
七点五十,舒浅上厕所耽误了些时间,吃完早饭匆匆赶去文友楼上课。
教室吵闹,座位差不多满了。
“阿浅,这边。”后排靠窗位置,伍玲挥了挥手。
见舒浅过来,伍玲起身让她进去。
舒浅坐下理了理裙摆,舒声:“其实我可以坐外面,省得你起来。”
“还不是微积分老师喜欢点人提问,有你这个学霸在我们中间照应,我安心一点。”伍玲说。
舒浅左手边,颜月低头看着手机,不说话。
“她怎么了?”舒浅问。
“一直见不到沈和易,心情不好吧。”
伍玲摇摇头,“沈和易在医学院,本来就离我们远上课也没交集,更别说他现在火得一塌糊涂,想见一面就更难了。”
也是,舒浅想,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沈和易以前在学校就是风云人物,换到天才云集的京大,依旧是人群焦点。
秦晓中暑晕倒那天,沈和易走方阵的一组神颜照在论坛广为流传,在首页待了两礼拜。
舒浅也看过照片,画质低,远而模糊,依旧遮不住少年一身矜冷气质,阳光下,透着一尘不染的洁净。
伍玲转着笔,又道:“老实说,比起沈和易那种冷得要死高不可攀的男人,我更喜欢宋淮序那种,舒柔又好看,他家好像也挺有钱的,和沈和易早就认识,要我就追他了。”
颜月终于开口:“那你怎么不追。”
“脸皮薄怪我咯。”
没多久,微积分老师进来了,在讲台看了底下一圈,突然说要点名,教室顿时一片骚动。
舒浅看了看周围,问:“楚弥没来?”
伍玲说没,“她昨晚都没回宿舍,鬼知道去哪了。”
老师开始喊名字了,时间紧迫,舒浅给楚弥发了一条微信,“我和她说一声,如果她在附近,还能赶过来。”
“没必要,她不可能来得了。”颜月老神在在,“昨晚我下楼倒垃圾,看到她上了一个男人的车,现在估计还没起床吧。”
舒浅一顿,不语。
伍玲嘶了一声,“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骗你干嘛。”颜月还弯了下唇,“楚弥都被厕妹挂烂了,她天天和男人鬼混,私生活混乱,好多人都看到了,说她做*的都有。”
“……”
舒浅看着已经发出去的微信,一直到点名结束,楚弥都没回复。
老师给没来的人做了旷课处理。
严重……倒也不至于。谭月说:“她被家属咬了一口,咬手腕上了。”怪恶心的,还得去打免疫球蛋白。
谭月一边赶去医务处,一边手机上给主任发消息报备,请示让谁顶上更合适。其实科里不是没有能做的人,但是术中唤醒是谁都不想经手的烫手山芋。
换句话说,能做唤醒的、比舒浅更有能力的麻醉医生易资也都挺高了,谭月使唤不动。舒浅是“性价比”最高的那一个。但是主任开口,那就不一样了。
谭月这边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神色缓和不少,黄朝又打听:“谭总,这个……舒医生受的伤严重吗?伤到哪里了?”
严重……倒也不至于。谭月说:“她被家属咬了一口,咬手腕上了。”怪恶心的,还得去打免疫球蛋白。
但大部分时候不会,死在台上,那太严重了。最起码是在ICU。
史老师躺在床上,与她感慨:“时间真快啊,我刚来手术室的时候,老杨还是小杨,那会儿组里的老大也姓杨,等他干到差不多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大家就用大杨和小杨区分他们。”
“哎,老杨是苦过来的,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一辈子都没停下来过,就算是现在当上主任了,有钱了,也一刻不让自己放松……,为这个,他老婆都和他离心了。”
史老师把话题引到另一人身上:“你们科那个徐同和,我看之前也有老杨的影子,太拼命,不过现在结了婚,有了孩子,倒是好多了。”
舒浅有些不确定地问:“徐师兄都生了孩子了?”
“是啊,刚过周岁。”史老师说:“是个女儿,可爱极了,你没看到他朋友圈吗?”
舒浅真没看到,或许是师兄把她屏蔽了,又或者是她没看到那条,她释然地笑:“可能那几天没看,忘了恭喜他了。”
巡回护士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小时啊,隔壁房间的教授上去挖个瘤子下来了,他还在关,就是那个杨主任组新来的小沈都比他快吧!”
巡回说:“昨天你们科那个接班的麻醉,就坐他旁边盯着他缝,他也快不起来,我真是服了。”
“像那个赵……当初就是被杨主任赶走的,多少易了,毫无长进,麻醉和护士提起他,都嫌弃得很。”
沈和易说:“但……赵师兄脾气挺好的。”
“脾气好有什么用?技术不好,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黄朝说:“同易龄的,麻醉、护士都比我们资格老,技术不好,人家对你也客气不起来,毕竟耽误人家下班了,你下次找人家帮忙拆台都不带睬你的!”
沈和易想起昨日找舒浅拆台被拒,心上突然被扎了一刀,他沉痛道:“我一定好好和杨主任认真学本事!”
“这就对了。”黄朝欣慰地说道:“下次杨主任开刀的时候你不要跑,就在旁边学习,有机会就多练,还有急诊,你去急诊处理脑外伤的时候,那段时间会是你飞速成长的一个时期!”
“哦,对了师兄,昨天有个家属闹事……”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主任已经解决了。”
于是沈和易没再多问。结果下午就出事了,说是术前访视谈话的麻醉医生在病房被家属逮住了,差点受伤。
流言一传一个版本,有的说是家属动刀了,有的说是没动刀动手了,还有的说毁容了!
起初沈和易还没太关注这流言,后来师兄和他说,那家属就是昨天报警的家属,再问问那可怜的麻醉医生是谁,说是舒浅舒医生。
沈和易心里一个咯噔,他当时在台上帮主任冲水吸血,后来主任下台,黄师兄上台,他也找了空溜出去,住院总谭月在走廊上接电话,看见他就翻了个白眼给他:“做点人吧你们。”
“所以我希望在座各组还是能提高对麻醉科意见的重视,这是双赢。”
医务处处长的面子不能不给,毕竟大家术中出血,想和血库要血要不到的时候,还得去求处长的面子。
这一场会开后,神经外科的手术量逐渐恢复到从前,还是不少,但总算不像前两周那样让麻醉科人人都精疲力竭了。
舒浅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住院总大手一挥,给她放了三天假,让她去打免疫球蛋白并在家休息。
虽然假是从她今易的公休假中扣的。
谭月发消息给她:【你放心,我已经狠狠骂过外科了,外科那边也问过了,那老太太没传染病,你安心。唤醒我找其他人做了。】
舒浅收到消息的时候是当天晚上,她人还在医院没走,上报了院感,去急诊打了一针,急诊的护士妹妹给她包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坐在办公室,单手打字回复:【收到。】
老板娘笑:“是跟男朋友说话吗?这怎么还害羞起来了呢?”
车子在二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沈和易隔着车窗,看着两个人在为舒浅践行,漫不经心地笑。
他不是说了吗?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瘦小的动物会被猛兽撕咬,遍体鳞伤。只有他能保护好她,保护好舒浅。
可是,也许。
没有他的舒浅可能一辈子不会遇见这些穷凶极恶的猛兽。
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知道,舒浅回来了。
第 39 章 第 39 章
舒浅看着那辆黑色车,最终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即使两个人分离的时间并不长。
但她的心里还是压抑着尴尬,就像黑暗笼罩着她。
她凝滞了一秒,轻轻喘了口气,手指抬起,打开了车门。
“室友,”沈和易摁灭烟头,垂眼不知在想什么,随口淡淡补了句:“和他女友。”
“不是吧,就名花有主了?”
周围不断投来目光,舒浅没有怯场,但也不热情,安静地待在秦晓身边。
秦晓和她相反,性格开朗,不一会儿就和这里的人打成一片,还喝起了酒,舒浅听他们聊天才知道,在场都是沈和易原来的高中同学。
沈和易是插班生,高三才转来芜江中学,此前一直在京市的中学读书,他户籍也在京市,至于他为什么在高三这么关键的一年大老远跑到芜江,一直是芜江中学的未解之谜。
人多空气就闷,舒浅有些口渴,看了看桌子,啤酒居多,掺杂着几瓶水和饮料,她不好意思拿。
秦晓喝嗨了,舒浅打算让他陪自己去买水,顺便醒醒酒,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进入视线,递来一瓶百岁山。
舒浅一怔抬眼,撞进沈和易漆黑的眸子。
空气莫名静了下,舒浅没有接。
“不要?”沈和易问。
舒浅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谢谢。”
在和钱航聊天的男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新奇地盯着舒浅瞧,“易哥,喜欢乖的啊?”
之前那个男生顶回去:“乖什么乖,重点是漂亮,她刚进来我就注意到了。”
沈和易不置可否,人又靠回去,手中的烟不知何时变成一罐啤酒,无聊轻晃。
舒浅没作声,扭开盖子喝水。
“滚。”秦晓听到他们开舒浅玩笑,扬起下巴嗤道:“警告你们,阿浅是老子女朋友,别有什么非分之想。”
一句话,成功激起单身狗的嫉妒,这里就他们一对情侣,钱航嚷嚷着要他们给在场所有人都敬一杯。
舒浅想让秦晓别理会,可他已经上头了,很快就和他们喝起来。
不仅他,连舒浅都受到牵连,颜月举杯,“阿浅,我祝你们从校园到婚纱,幸福一辈子。”
舒浅摇摇头,“我不会喝酒。”
“我替你喝。”秦晓把她那杯喝了,“你们都冲我来,欺负女生算什么男人!”
气氛越来越嗨,颜月笑着听他们吹牛逼,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沈和易特别安静,他懒懒靠在沙发上,皮肤白得病态,神色很淡没有多余的表情,修长的手指随意捏着啤酒罐,很少喝,仿佛周围的热闹和他无关。
秦晓因为喝太多,难受地趴在桌上,舒浅在旁边担心地拍他的背,看到钱航还在倒酒,蹙眉道:“够了吧,他已经很难受了。”
“人家女朋友心疼了,算了算了。”
大家也没真想为难他们,准备揭过,突然,“啪”地一声,很轻,却让全场静了瞬,目光看过去。
“我好像还没敬酒。”沈和易慢条斯理地把啤酒罐搁在桌上,掀了掀眼皮,“叫他起来?”
空气冻住,舒度好像都降了几度。
舒浅和他对视,半晌才道:“敬几杯,我替他喝。”
沈和易微微一顿,还没说话,舒浅已经倒好了酒,秦晓刚好从桌上抬起头,看到她要喝酒连忙夺过酒杯,“不行不行,你不能喝,我来。”
他笑着和沈和易敬酒,“和易,这顿饭算我欠你的,下次我带阿浅请回来。”
沈和易看了他几秒,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下,薄唇和冷,就一个字:“行。”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手罩住她的下巴上抬,里应外合,贴上了她的唇。
难舍难分的缠绵爱意并未感受到。
有的只是压抑着内心的占有欲,以及她不听他的劝告,贸然离开的惩罚。
颜月懒懒靠在床头玩手机,伍玲突然推门进来,喊:“沈和易上来了!”
颜月惊得手机差点掉了,“上哪?”
“我们宿舍楼!”伍玲让她快出来看,“外面好热闹,好多女生挤在楼梯口往下看。”
颜月立刻下床,胡乱踩着棉拖跟她跑出去。
“沈和易怎么会来我们这儿,宿管阿姨会让吗?”
伍玲:“就是阿姨带他上来的,好像是为了背楚弥回宿舍。”
颜月想到舒浅刚刚的电话,停住脚步,“也就是说,他会来我们宿舍?”
“是啊。”
说完,伍玲看到颜月匆匆跑回去了。
“你干嘛去?”
“收拾房间!”
与此同时,伍玲听到前面女生们的声音更大了,沈和易已经背着楚弥上来了,阿姨在前面开路,舒浅竟然跟在后面。
伍玲忙叫了她一声跑过去,“楚弥怎么了?”
“她喝醉了。”舒浅看到她,舒了口气,“来正好,我正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让沈和易进宿舍。”
“我不在意。”伍玲想到颜月刚刚的样子,“她更不在意。”
“谢谢。”沈和易微颔首。
伍玲第一次见到本人,总算明白了颜月为什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好看成这样谁不迷糊。
舒浅带沈和易进宿舍的时候,颜月正在铺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正好人都在,为了不闹出误会,舒浅把楚弥是沈和易表妹的事说了。
伍玲和颜月都惊了一下,颜月最先反应过来,看床上楚弥脸颊酡红皱着眉很难受,打湿自己的毛巾,拧干盖在她额头上,柔声对沈和易道:“蜂蜜水可以解酒,隔壁寝有蜂蜜,我去借一下泡给她喝。”
沈和易没看她,淡淡道了声谢。
毛巾湿哒哒的,楚弥眉皱更深,不舒服地扔开,喊阿浅。
“怎么了?”舒浅走过来。
“我头疼。”楚弥虚弱道。
沈和易手背碰了下她额头,问:“这里有风油精吗。”
“我有,在床上。”舒浅爬上床。
沈和易没想到她就睡在楚弥上面,看她爬上爬下,细细一截胳膊和床栏磕磕碰碰,眉微蹙。
舒浅在枕边摸到风油精,给楚弥太阳穴涂了些。
这时,颜月拿着蜂蜜回来了,见沈和易还在,她心松了松,正要快步走过去,沈和易看着舒浅突然问一句:“手没事吧。”
颜月脚步顿住。
舒浅怔了下,顺着他目光,这才发现右手胳膊上有一道细小的口子,应该是刚刚爬床时划到的,有血渗出来。
“没事。”舒浅不太在意,已经习惯了。
沈和易拿出一块创可贴给她,“等楚弥醒来,让她和你换一下床位。”
舒浅没想到他随身携带创可贴,愣了几秒听到他的话,下意识道:“这不好吧。”
“她皮厚,无所谓。”沈和易口吻随意。
楚弥已经被风油精的味道熏醒了,全程听到他的话,硬是给气笑了。
“你才皮厚,阿浅要换也应该和颜月换,颜月的床本来就是她的。”
颜月站在门口,脸白了白。
他说:“走吧。”将车钥匙拿着,“现在就去。”动作十分迅速,没有任何犹豫。
快到舒浅拿到结婚证的时候,还在发呆。
她就这么……
把自己交给他了?
这个满嘴谎言的男人,真的可以让她托付终身吗?
不敢相信,但是必须相信。
沈和易站在他的身边,跟她商议:“因为你怀孕了,考虑到穿婚纱的事,所以结婚先往后拖拖。”
舒浅急忙道:“其实不举办婚礼也没关系的。”
沈和易轻松地回应:“那怎么行?我得给你妈妈一个交代啊。她不都知道你怀孕了吗?”
第 40 章 第 40 章
听见这句话,舒浅的嘴巴半张着,犹如被定格一般。
虽然她在心里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结婚这件事定会越来越难藏,也迟早有一天,会展现在母亲面前。
但如此快的曝光,着实让她猝不及防。
她鲜少的,出现如此激动的情绪,盯着事不关心,高高挂起的男人看去。因为知道是他弄的鬼,所以也不再藏着,当面找他对峙:“沈和易,我都和你结婚了,这件事,你就非不给我后退的路吗?”
清早,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的照在脸上,感觉到眼前一片赤红光影,舒浅缓缓睁开眼。
许是因为这一觉睡得太沉,她意识还没完全清醒。
舒浅睡眼眯起,想要抬手揉一下,才发觉自己被人紧紧的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顷刻间那些模糊又零碎的记忆涌上来。
好像,是她主动抱上去的。
但他抱得也太紧了吧。“快点跟我从实招来,昨天晚上为什么突然挂我电话。”黎岑瑶一副讨要说法的语气质问道。
“沈和易回来了。”
“你别逃避。”黎岑瑶一眼看透了的指了她下,“他回来又不影响你给我打电话,而且我可是听到了点的。”
“什么新婚夜,什么很遗憾。”
“犹犹豫豫,故作遮掩,你不对劲!”她接着说,“而且你昨晚后来都没给我发消息!”
上午的时候,舒浅刚睡醒就被黎岑瑶叫出门吃饭,刚坐稳,就听见她这一连串的问题,舒浅不禁扶额,有些头疼。
但还是耐心的给她解释。
过程中难免想起昨晚发生画面,但她当然不可能把这些跟黎岑瑶原封不动的复述,本来也不想过多的提及,只是含糊的编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洗完澡躺床上,脑袋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这不是早上一睁眼就回你信息了。”舒浅说道。
这一点她说的倒是事实。
“行吧。”
“看你这状态,感觉你们俩相处的不错嘛。”
“反正目前心情是挺好的。”
黎岑瑶点了点头,试探性的问:“那你妈咪那边呢,还是很平静?”
舒浅犹豫下了,“嗯。”
其实闻芷兰的反应是她没想到的,不仅没有她预想的那样猛烈,甚至也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但我其实感觉她对沈和易态度还行,这两天还有跟我打电话问到他,关心我们怎么样,住的习不习惯之类的。”
老实说本来从家里搬出来以后,她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听到闻芷兰问她那些的时候,她心里倒不是滋味起来。
“你不说她没有那么喜欢沈和易吗?”
“是那么说,但是你也知道她,我感觉应该也到不了讨厌的程度。”舒浅摆弄了下杯子里的吸管,喝了口柠檬茶,“而且,我总感觉我妈是被他收买了。”
黎岑瑶听着云里雾里的,“展开说说。”
舒浅回想了下,“自从我们俩订下婚事开始,这段时间大大小小都送到我妈手里三四套珠宝首饰了。”
黎岑瑶听着发笑,“那他还挺会对症下药的。”
舒钧和闻芷兰夫妻俩这些年来都是恩爱如初,这是港城人都知道的事情。
毕竟每年闻芷兰的生日,舒钧都会豪掷千金为太太拍下珍贵珠宝。
“但是也不至于吧,毕竟这些你妈咪都有那么多了,现在看到应该都免疫了吧。”黎岑瑶说道。
“要是她不喜欢了,至于去年把那枚粉钻拍下来么,况且她不喜欢,我爸肯定早就换别的送了。”
黎岑瑶琢磨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又想起去年那枚最后定价两亿多的粉钻,不禁感叹,“沈和易还挺知道钱该花在哪的。”
一番交谈结束,舒浅总觉得不能让他的钱白花,所以晚上回到家就坐在客厅等着人。
两个人都不过问彼此的行程,但根据前段时间两个人只在微信上交谈时候他透露出的回家时间结合这两天,沈和易的回家时间还是挺固定的。
果不其然,九点刚过,门口就传来声响。
“你回来了!”想着毕竟是需要他配合的事情,舒浅的语气就轻快了些。
她有些反常的态度,引得沈和易眼皮一跳,他眉梢扬了扬,“这是给我的奖励吗?”
“什么奖励?”
“等我回家的奖励。”
见她没否认,沈和易又说:“让我先猜猜,今天是因为我表现好,还是因为太太心情好?”
“都有一点吧。”
沈和易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阴影笼罩在她身上,他低声开口:“那我运气真好,考核第一天就能占尽两样。”
舒浅撩起眼,不再与他闲扯,“你明天有时间吗?”
虽然都说他不务正业,但是沈和易确实也是在忙,只是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都忙哪去了。
想着还是别耽误了他,提前问一下的要好。
两鬓的碎发因为她的动作滑落到了眼皮上,沈和易伸手轻轻的为她拨弄到旁边,说不清是因为发丝滑过,还是因为他手指擦到她的眉眼才使得她泛起细细密密的一道短促的痒意,他顺着动作,最后手指落到她耳边。
见他不回答,舒浅追问,“有没有?”
沈和易神色微动,捏了下她耳朵,举动亲昵,“我在了解太太心意,一来一回,太太是不是也应该花点心思在我身上。”
舒浅思绪被他带偏。
他说的好像没什么问题。
“既然这样,就该知道,我的时间向来是全都属于太太的。”
舒浅双唇微抿,“那明天你跟我回家吃饭吧。”
他都说了时间都属于她,自然是听从她的安排。
但舒浅以为他最多不过是晚饭前能够早回来些接上她一同回家,全然没想到他是一整天都在家。
像是对这顿饭期待已久,要做足了准备一样。
知道他们俩要回来,闻芷兰早就吩咐人准备好了饭菜,时间掐算的好,两人迈步进门的时候,饭菜刚好全都做好。
原本想着这是两人结婚后第一次回家,舒浅还担心气氛会尴尬,但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
闻芷兰走过来,视线落在两个人身上,眉眼间尽是温柔笑意。
对于沈和易刚才先自己一步叫出口的那声妈,舒浅还不由的愣了下。
未免有些太顺嘴了吧。
还处于震惊中就看到闻芷兰点头应声。
舒浅很自然的就看向舒钧,眼神里像是在询问一般。
看着他向自己点头笑,心里又松了口气。
这是父女俩之间的暗号,做了就说明无事发生。
她还担心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来着。
餐桌上,舒浅看着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今天做得这么合我口味。”
闻芷兰眸光温柔,“知道你嘴挑,怕你这几天吃得不习惯,特意叫钟姨做的这些。”
话里话外,舒浅还是听出了她的意思。
是在担心这几天搬出去住,沈和易照顾不好她。
就是这态度不明确,她分不清着话是提醒还是有着别的意味。
只能打着圆场,“也没有,盛姨做饭也挺好吃的。”
舒家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但食不言这一点倒是这些年来唯一遵循的,所以一顿饭除了开头母女俩这简短的对话,便没再有什么交谈。
但是有些东西不用言语也能传递出来。
闻芷兰的眼睛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坐在对面的小夫妻。
多多少少是夹杂一点审视。
这点舒浅是清楚的。
闻芷兰虽然一直以来对于两人的婚事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但同样的赞赏的话也没说出口。
说到底是突如其来的婚约,叫人相信有什么感情,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不过从举动中,让人能感觉到有感情的萌芽,相比之下还是件简单的事情。
这也是结婚时候两人就达成的想法。
但今天第一次实践,能否完美的出演,还是个值得担心的事情。
舒浅是没想到沈和易所有举动都能做得那样自然。
为她倒水,给她盛汤,甚至更亲昵的,连她不吃的香菜都能为她挑出去。
其实那道汤,平时家里做得时候知道她的口味是不放香菜的,今日这样反常,不用过多的猜想也知道是有意为之。
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考察一下,两人的这个婚姻,是否合格。
没成想他没踩到雷。
坐在车里回想起的时候,不禁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
她好像从来没提到过。
沈和易轻声说:“都说了,我对太太很上心。”
他接着问:“今天的表现还算好?”
“够让岳母放心的吗?”
想起他提亲那天说担心不会让岳母甘愿把宝贝女儿交付到他手上。
她当时给的答案是要看他自己本事。
舒浅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两个女生,都是同龄人,大家自我介绍后很快熟络起来。
女生爱聊的无非是恋爱话题,颜月来报道前就埋伏在新生群,握有大量八卦,对这届新生哪个专业帅哥多了若指掌。
伍玲:“这有悬念吗?除了艺术系,哪个专业的男生会捯饬自己。”
颜月:“不,据我所知,这次医学是大热门,好几个校草种子选手都报的那儿。”
舒浅不感兴趣,埋头收拾行李,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叠好。
颜月早就整理好了,窝在下铺啃苹果,听她没声,问道:“阿浅,不喜欢帅哥?”
很奇怪,舒浅安安静静的没说几句话,可存在感就是很强,周遭目光忍不住被她吸了去。
舒浅停下动作想了想,“也不是,可能因为有男朋友,不知道说什么。”
“卧槽,人不可貌相啊。”伍玲是舒浅的上铺,震惊地探出头,“你看起来这么乖,竟然这么早就有对象了,对方是谁呀?”
“是我高中同学,我们一起考的京大。”舒浅继续整理衣物,“说来也巧,他正好读医。”
“你是Z省文科状元,来自芜江,读医,”颜月联想到什么,道:“你男朋友该不会是沈和……”
“嘭”地一声响,宿舍门被推开。
空气静了静。
舒浅回头。
一个高个子女生出现在门口,雾粉色长卷发,牛仔短裤,上身是白T恤,肚脐露在外面,妆很浓,很社会姐。
社会姐嚼着口香糖,单肩背着包,谁都没看,走到颜月床前,拿出宿管给的纸条,对颜月道:“上面写我才是下铺。”
颜月马上从床上起来,“抱歉抱歉,我体质虚脚上有旧伤,爬上爬下不方便,可以和我换一下吗?”
“我数到十。”社会姐轻笑了声,盯着她吐出个泡泡,“把你东西从我床上拿走,不然我全都扔出去。”
气氛冷得结冰,颜月仿佛冻僵了般,一动不动,社会姐真的开始数数,颜月脸越来越白,强撑着颜面一声不吭。
快数到十,一道细柔的女声响起。
“颜月,要不要和我换床位?”
社会姐顿了几秒,转头看向舒浅,而舒浅只是看着颜月,面色平静。
颜月反应过来:“要的要的,谢谢啊。”
社会姐这回没说什么,扔下一句我回来前收拾好,转身走了。
“吓死我了,我大气都不敢出。”伍玲见她走了才敢出声,“还好有阿浅打圆场,不然刚刚绝对打起来。”
颜月舒了口气,“是啊,阿浅,真的很谢谢你。”
“没事。”
舒浅见她抱着被子过来了,把自己刚铺好的床单折叠包好,抱起来搬到社会姐的上铺。
现在看来确实是他自己的本事。
毕竟刚才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她故意试探的去问,闻芷兰对他这个女婿的态度还是转好了的。
但这其中她并没帮着说好话。
“还可以吧。”
“那太太心情怎么样?”
“也还可以。”
沈和易笑了下,“那有奖励吗?”
“奖励?”舒浅重复道,一声疑问像是在用心思考。
待到车缓缓地停稳,沈和易俯身过来给她解安全带,舒浅垂眼看着他,“你凑过来些。”
她手臂都有些酸了。
脑子清明了几秒,她抬眸,凝视着面前那张昨晚差点惹她犯罪的脸。
沈和易额前头发零碎,眼睑紧闭,柔和的光线下他呼吸平稳,似乎还在睡眠中。
不用看见那双蛊惑人心的双眸,舒浅胆子更大了些,久久都没移开视线。
这样看他真的比平时要乖多了。
舒浅想起黎岑瑶之前跟自己说的,就当是免费欣赏一张有点姿色的脸。
突然间觉得自己这婚结得有些爽,天天都能白嫖养眼。
转瞬又觉得,好像亏的占比更多了些。
估计外人眼里,都以为他们这对新婚小夫妻,天天如胶似漆。
结果其实她就饱饱眼福而已。
不是他不给,是她妈自己知道的啊。谁让舒浅不小心,在母婴用品店撞见他妈妈呢?他笑说:“舒浅,我们都结婚了,这件事要有因有果了。不如就趁着领结婚证的劲儿,把丈母娘给见了吧?”
“你这老藏着,多担惊受怕啊。我们是合法婚约,是有法律支持的。你到底在怕什么啊?再说了,你早晚都要结婚,都要生小孩,你和我生,怎么,比别人低一等?”
大少爷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怎么会做瞪她的事呢……?
定是因为……
哦,定是因为!
她当时在和舒浅介绍何钦,让大少爷吃醋了啊!
也怪他不长眼,居然介绍给有男朋友的舒浅。
虽然何钦很不错,性格也体贴,很能干,挣得钱也多。但是比起大少爷,还是差上不小的台阶。甚至说,大少爷的高度,是何钦一辈子也跨越不上的高度。
希望舒浅过的好吧。
她由衷的为舒浅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