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纵我不往。
收到公主府的赏花宴请帖后, 辛澄是把它贴在胸口睡下的,梦里都是她与郡主相逢在花海的场景。
一阵风吹过,漫天都是粉色的花瓣, 郡主勾着她的脖子,她将郡主拥在怀里。美好的像是话本最终的画面。
起床后便带着难以抑制的期待和兴奋赶到公主府, 她应该是来的最早的,然后就和阍者一起在门口等。
渐渐太阳升起, 金光映照大地, 辛澄的心情也随之高升明媚。
镶铃坠玉的马车一辆辆驶来, 侍者高声唱喏。
哦, 侯府夫人, 真是雍容华贵好仪态。
诶,侍郎千金,好个英姿飒爽俏女郎。
呀, 太守家的小女儿, 好可爱的粉嫩小团子,让姐姐捏一捏——
跑掉了,“哇”的一声,像看见坏人一样。
左等右等,辛澄在大门前左张右望, 已近日午, 还是没见到郡主的车马。
郡主不会不来吧?辛澄垂下脑袋,有点蔫巴了。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辛澄应激反应滑步拈衣即走。
停在几步远后, 才见三公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辛澄也尴尬, 不管怎么说,开宴会请郡主来, 还是承了公主的情,她立刻有眼见地跑回去,双掌托住公主的手臂,问:“公主怎么不招呼一声,找我是有什么吩咐么?”
公主顺势就倚着了,但语气仍不悦:“方才有几位贵女都说门口有个奇怪的人,本宫便来看一眼,果真是你,在做什么?”
“等郡主啊。”辛澄看了眼自己,穿的粉色织绣锦裙,又没穿反,哪里奇怪了?
“去那儿。”公主说着便往前走,辛澄托着她手臂,只得跟上。
往前不远处的假山上有座凉亭,视野开阔,公主说让她在这等,别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惊扰了宾客。
这里在高处,倒是也能瞧见,辛澄便也不说什么了,不过公主上来后就靠着亭柱歇着,好像不打算动了。
辛澄望了一眼府门前,不是郡主,这才回头道:“公主不回去么?”
“早来的已经赏完一圈了,马上要开宴,若是泠儿还不来便算了,你要同本宫回去。”
辛澄心里不愿,又不好明说,只能祈祷郡主快些来。
许是祈祷生效了,下一辆马车从街角拐过来的时候,辛澄一眼便觉得熟悉,待侍女拨开车帘后,她眼前一亮。
不是她最心心念念又好看又温柔的郡主殿下还能是谁!
辛澄差点叫出声,余光瞥见公主带刺的目光,把气口吞了下去。
她立刻便要下去和郡主说话,却被公主用腿拦了一下。
“真是会赶时候。”三公主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去,“刚好差不多开宴,我们回去。”
辛澄又回头看了看郡主,心道公主出来怎么也不带个侍女,但是总不能晾着公主在这不管,无奈只得扶起公主向外走,同时抽出一只手来冲下面拼命挥了挥袖子。
——在这里!快看!
郡主面无表情地踏进这间公主府,视野边缘好像瞧见什么闪了两下,看过去时便发现辛澄被那只老狐狸拉了一把,两人似是携手,身影一齐隐没在层叠的假山中。
啧。
郡主眼睛眯起。
说是赏花宴,其实大家多是出来交际玩乐的,尤其是年轻的姑娘们,平时都拘在闺阁中,一有机会便三五个凑在一起说笑,姿容比花更美。
公主也知晓,故而也没立什么规矩,任她们在园子里玩闹,只是中午时还是要拿出公主府的气度,在中庭摆了桌案,设下筵席,请众人饮宴。
既是赏花宴,案上少不了的便是各种用花做成的吃食,还有鲜花酿的甜酒。
“大家不必拘束,不过未及笄的小姑娘就不许喝酒了。”公主坐在主位上笑着说道。
那位太守家的小女儿桌上摆的便是一壶花茶,她咬了一口鲜花饼,奶声奶气地说道:“好吃,谢谢公主殿下。”
这可爱模样引得众人笑了出来,大家顺势夸奖公主的好花好园好宴,席间气氛很是活泼。
辛澄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坐下了,郡主就在她对面,但是都没看她,难道她变透明了吗?
和身旁的贵女还能说笑两句呢,看起来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啊。
——我在这里呢!郡主!
辛澄试图用眼神传递无声的呐喊。
这时她身旁也有人柔声地与她打招呼,说了几句夸她的话,还说以后可以和她们一块玩。
哦,她可真温柔,辛澄点头应是,又端起酒盏与她碰杯。
这时又有个可爱的小家伙晃悠悠过来了,公主最先看见,唤道:“过来。”
它收了收耳朵,竟敢不理,踮着步子停停走走,这时便有不少贵女瞧见它了。
“这狐狸毛色纯白,一点杂色没有,真是可爱。”
它好像昂了昂头,狭长的眼睛左右看看,最后挑中了郡主,拖着毛茸茸的尾巴过去,跳上郡主的膝盖,长“嘤”了一声。
见此三公主低声怒骂:“这畜牲!”
郡主却笑了,手抬起慢慢轻轻地摸到白狐的脑袋上,它也不凶,还把脑袋往手心里拱了拱,郡主便放心地抚摸起来。
众女见此纷纷打趣。
郡主余光撇了眼对面,见她腰间还挂着那个狐狸印章,还眼巴巴地看着这边。
郡主一遍遍摸过去,狐狸的毛发柔顺得像绸缎一般,还带着热度,抱着睡觉一定很舒服。
“好了。”上首的三公主开口,免得这些人都想过去围观摸狐狸,尤其是令安对面的那个,眼神已经发直了。
“这次请大家来赏花,可不只是看看园子里的花。”三公主故作神秘道。
众人注意力被拉回来,有人问:“敢问是不是殿下还有一些奇花异草没拿出来呀?”
公主笑道:“本宫最近在温室里新培育了几株花,可是世间绝无仅有。”
“那我们大家今天可是开眼界了。”
众人催着想看,公主吩咐人将花抬上来,不过都还盖着罩子。
公主道:“因都是新品种,还没有名字,今个拿出来,便是请大家帮忙起个好名。”
辛澄有些意外,还以为赏花宴只是一个普通的由头而已,没想到公主准备得这么充分。
而且看起来大家也都被吊起了好奇心,急着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花了,连郡主都望了过来。
揭开第一个罩子,只见花盆里面是高高的一株,顶端垂着一朵白中带粉的花,花瓣重重叠叠拢在一起,每一瓣又有褶皱,像是被揉乱的衣裙。
这花美则美矣,但还不是非常惊艳,公主道:“这个该早拿出来,此花早晚颜色不同,晨间是白色,到了暮时便成了红色,如何?”
辛澄和大家一样点头,那是有点稀奇的。
“那便请各位为此花想个好名字吧?”
讨论之声扩散开来,有人试着说了几个“花中仙子”“玉面芙蓉”等,但不能令大家都信服。
辛澄没什么兴致,想着是一会散场后去找郡主说话,郡主此时摸着白狐狸,幽幽开了口:“朝梁暮周。”
场面静了一瞬,辛澄眨了眨眼,心想不太好吧,这个词是说人反复无常没有节操,不是个好词。
公主却笑了笑:“泠儿也学会开玩笑了,无妨,大家畅所欲言便是。”
有了这话,贵女们是真的放开来,说什么的都有,中间突然冒出个声音道:“文武兼之,如何?”
辛澄看过去,是个皮肤过分白皙的姑娘,辛澄记得她一直不多话,好像很文静,她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显得整个人有些忧郁。
身旁有人打趣:“林姑娘,你可别再想着那位了。”
哪位?
公主却道:“本宫觉得不错,就这个了。”
或许是辛澄的错觉,她好像看见公主坏笑了一下,冲着郡主的。
郡主还在摸狐狸,看得辛澄嫉妒心起,臭狐狸,快让开啦!
第二盆花揭开,是浮生在水面上的,像是莲花,但比莲花叶细,花瓣为白,花蕊是黄,一样的濯清涟而不妖,安静如仙子。
“浮花浪蕊。”郡主先答。
辛澄又挠头,这是说人轻浮吧?只取表意吗?
但其实大家都放开了,后面还有更离谱的,热烈讨论过一阵后,公主定下了“浓妆淡抹”。
郡主摸着狐狸,得空看了眼辛澄,她偏过头去与身旁人说话,神情好像有些迷惑不解。
她方才喝了不少甜酒,热度熏到了耳朵上,也是白中带粉的。
在辛澄回望过来之前,郡主收回视线,看着怀里的小狐狸,手指揉了揉它的耳朵。
很软,拨一下又会弹回去,还有点热热的。
耳朵很好摸。
又揭开一盆花,却是很寻常的一株黄花,长得挺像路边的小野菊,只是花盘很大,茎杆很高。
公主卖了个关子,让众人先去看接下来的几盆。
郡主摸着狐狸,越发爱不释手,手指向下,摸到狐狸的尾巴根,想要揉揉尾巴,一直眯眼的狐狸却突然回头张了下嘴,郡主及时收手。
狐狸跳下去了。
郡主身旁人掩唇道:“听说那里特别敏感,摸不得的。”
郡主已然明白,好在没多少人看着这边,她借着喝酒掩饰过去,视线扫过对面的辛澄。
辛澄刚才吓了一跳,还好郡主没被咬到,她又把白狐狸骂了一顿,如果是她躺在郡主腿上,一定任摸,绝不会咬郡主的!
这时有人发现那盆大盘菊花变了,疑道:“刚才这花好像不是朝这边的。”
辛澄被吸引过去,也应声说是,这花的朝向好像变了,但这中间没有人动过它。
大家齐齐看向公主,求解惑。
公主弯腰把跑回来的白狐狸抱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屁股,道:“不错,这花会随着日光而转。”
众人连连称奇。
那位林小姐献名道:“赤胆忠心。”
她的伙伴又要拦她,低声道:“林姑娘你也不看看谁在,快别提那阮将军了!”
她们说的小声,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乃是基本,这话自然落入辛澄耳朵。
阮将军?阮戢?辛澄仔细打量这位林姑娘,见她身后摆着一架古琴,开宴时也是弹过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不会就是那个因为阮戢害了相思病的宰相千金吧?
林千金,何至于此啊!
而她的伙伴拦着她说话,大概是顾忌郡主在吧,辛澄又回望郡主,她肯定也听见了,对于如此热烈爱慕阮戢的女子,郡主会怎样回应?
伤心?骄傲?愤怒?
只见郡主抿了口酒,皱眉。
是不悦吗?
随即郡主又用清水簌口,看来只是刚才那杯酒不好喝,辛澄刚才也喝了新送来的一壶,确实有点辣。
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反应哦。
郡主听见了吗?
她现在真是一点都拿不准郡主的态度了,辛澄懊恼地想。
郡主到现在都还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她呢,是她那里做错了吗?为什么啊?
那边林千金的密友为她遮掩,主动询问郡主:“不知令安郡主可为这花想到什么好名字么?”
辛澄正低头喝了口闷酒,听到郡主清泠的声音,她道:“纵我不往。”
辛澄听到声音便抬眼,正遇上郡主的视线。
没有偏移错漏,是直直望着她的。
辛澄甚至疑心郡主是在对自己说话。
那位千金回道:“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用在这花上,有些妙趣呢。”
第82章子宁不来。
纵然我不曾去看你, 难道你就不能主动到我这来?
喉头一口辣酒呛上来,激得辛澄鼻腔发酸,脑子陡然清明起来。
郡主那话就是对她说吧?
去的去的!辛澄眼睛一亮, 冲着郡主那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然而郡主已经移开视线。
辛澄不能直接说,便扫了眼四周, 拿了一只碗,从干果盘里拿出一个枣子, 想了想, 又在碗上放了三根筷子。
郡主快看!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高座上, 公主道:“不错, 大家想的名字都很好, 本宫这里有一样彩头,便交给……林相千金吧。”
林千金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从容拜谢领赏。
其余人流露艳羡之色, 看到侍者端上来的盘子里搁着一只锦囊, 更多的还有好奇。
侯爷夫人平日与公主交情不错,故作嗔怪道:“方才公主殿下可没说还有彩头,否则我们定然更卖力。”
公主与她笑骂:“是颗七色花种子,开出的花有七瓣七种颜色,可惜府里养的只开了一夜, 你若能养活, 本宫这里还有你拿回去,可若是养不活本宫可不饶你!”
那夫人连连告饶, 又说期待林家千金养成了请她们去看, 一时间宴上俱是活泼热闹的氛围。
辛澄见郡主也对那锦囊瞧了瞧, 心思一转,想到了个主意。
公主道她喝了酒要回去歇着, 便令宴散了,让她们各自玩闹去,也可自行离去不必同她说了。
辛澄立刻便去看郡主,不好在人前表现得热络,便拼命打眼色。
她是准备到了晚上去找郡主的,但现在也可以,她们去个没人的假山躲在里面说说话嘛。
可是郡主携着婢女径直向外走,辛澄像个幽魂似的跟在后面,想着能不能把婢女敲晕,把郡主抢走,不过想到晚上的计划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郡主登上马车回去了。
辛澄倚在大门边,宛若被抽干了阳气,即将枯萎。
结果直到最后还是没能和郡主说上话啊。
“唉……”
她拖着身子去找公主,路过一座丛花掩映的小亭时见四五人围在一起,正说得兴起,时不时有惊叹赞颂之声。
辛澄好奇地张望一眼,瞧见了那位林家千金,此时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和方才判若两人。
辛澄发誓并没有想偷听,她只是有些好奇,然后步子走得慢些,耳朵也好使一点罢了。
“啊,阮将军,你们知道他有多厉害吗?他简直就是我的神明。”
然而听了一句辛澄便撇嘴想走了。
“林小姐,你快收敛些吧,你这模样传出去名声可怎么办啊?”
另一人戏谑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了吗?林小姐日夜画阮江军的画像,打听阮将军的趣闻轶事,还搜罗他用过的旧物呢。”
“是不是夜里做梦都是阮将军啊?”她们促狭道。
林千金面上连羞带恼:“你们要还这么说,我的画可不给你们看了。”
“别呀别呀,快画,上回画了阮将军救了只猫,猫猫化形报恩的,再画几张吧。”
另一个兴奋的声音道:“我想先看那个,阮将军和白军师的战场兄弟情!”
“你们还挑?”一道爽朗的女声道,“那我要看阮将军被下药意乱情迷,我低俗,你们让让我吧。”
“好好好。”林千金都应承着。
这听得辛澄挠了挠额角,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她也说不出来,在花丛里蹲得有点累了,她捶捶腿,继续去找公主。
公主卧在美人榻上,正拿着个本子看,身上还趴着只假寐的白狐狸。
辛澄隔着珠帘道:“我是想问,那个七色花的种子,公主殿下能不能也给我一份啊?”
“拿去送给令安?”公主头也没抬。
“是啊。”辛澄低头笑了笑,“七色花开一定很好看吧。”
公主摆了摆手,给她指了个地方,就要赶她走。
这态度和之前完全不同,感觉就像是她对辛澄已经没了兴趣,现在吸引她的是手里的本子。
辛澄并未多想,顺利拿到种子后辛澄便也离开公主府了,回客栈休息等待夜幕降临。
月黑风高夜,爬墙幽会天。
京都到底是京都,高手如云,辛澄那点武功还不够看的,有了上次夜闯太傅府被抓的教训后,她现在恨不得长出八双眼睛盯着周围动静。
正值春夏之交,夜色静谧,草丛中不时传来不知名虫子的一两声鸣叫。
而她落地无声,顺利翻了进来。
——郡主我来啦!
这里是景王爷在京都的宅邸,名叫四景园,整座宅子以春夏秋冬四季为特色分做四块,春园多植树种花,夏园临水泽避暑,秋园筑高台楼阁,冬园辟地窨贮藏。
辛澄不知道郡主在哪,只能按照一般府宅的布局,向北面摸过去。
这里入夜后当然也有卫队巡逻,辛澄遇见几次,好在都小心避过。
摸过一段路,她见前面的房室一片昏暗,猜测会不会是仓库之类,便换了条道往东面走去。
突然,前面的草丛中虫叫声戛然而止,似是被什么惊扰,辛澄即刻隐蔽翻身向相反方向逃去。
屏息良久才松了口气,她拍拍胸脯,要见郡主还真是刺激。
不过没走几步就见着前面一间房室亮着灯,她心有所感,摸了过去。
先跃上屋顶,轻手轻脚揭开一片瓦。
只见一美人闲坐榻上,单手托腮,手边桌上摆着副棋局,美人捏了枚棋子在手中,棋子在棋盘上踟蹰地敲了敲,有些漫不经心的,一旁灯台灯芯燃尽一段,落下一星灯花。
这样的美人不是郡主还能是谁呀。
辛澄左右看了看,外间有婢女守夜,她不能进门,便像影子一样流下去,找到窗台。
“笃笃”。
静夜中,再细微的声音也能被有心之人听见。
郡主唇角微勾,丢了棋子,先回床上拿了件东西,这才走到窗户边,拔了窗栓,推开。
没有人。
不过片刻后从下面冒出个欢天喜地的脑袋来,“郡主!”
既然见到郡主了,哪能不欢喜,不过辛澄两个胳膊趴在窗台上,还有点尴尬,“刚才没站住,掉下去了。”
窗子有点高,辛澄现在脚尖点在外墙稍凸出来的勒脚上,有些窘迫,不过能见到郡主这些都不算什么啦。
郡主双手背在身后,眉眼淡漠,“你来做什么?”
“见郡主啊。”辛澄嘿嘿一笑,“郡主不是看懂了我的暗示,在等我么?刚才那步要下在右下星位。”
郡主偏头回看一眼棋局,向上一扫,斜眸看她,道:“哦,原来是做贼来的。”
“谁说的,我和郡主有约啊。”
郡主眉尖一挑,“本郡主可不知道。”
辛澄急着道:“就在今天的宴会上,郡主对我说来,我就放了一个碗三根筷子还有一个枣,意思是说,我今晚三更找你呀。”
“……”
见郡主一言难尽的神情,辛澄反思:“我是不是应该把碗换成金碗,把枣捣成枣泥?”
“……”郡主闭了闭眼,“你来就是说这个的?”
“是想说,我喜欢郡主!”
被郡主“嘘”了一声,辛澄压低音量:“郡主是不是以为当年是旁人救的我,就有理由拒绝我了,不行,如果是以前我的确会重新思考和郡主的关系,但现在,我早就非常非常喜欢郡主了,今后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喜欢郡主的!”
她说完后,郡主又不说话了,只看着她,眼神中的情绪辛澄看不明白。
辛澄说完后,郡主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她,见到的是本以为会跑路但很自觉套上链子回到她身边的乖狐狸。
“哦。”
半晌,辛澄只见郡主收回视线,垂眸应了一声,不过又听到“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听起来像是铁的,分量还不轻。
“什么东西?”辛澄探头要去看,被郡主的身形遮住。
“没什么,没用上的东西。”
“啊?要扔掉吗?”
“你别管了。”郡主手指点在她的额头,“说正事,那只……三公主她也从未下过江南,今日我去公主府,令婢女用我的名头向公主府的家令套话,当年救你的也不是她。”
辛澄嘴唇微张,“她骗我!”
公主对她表现出那么友好,还埋怨她,辛澄是真的生出了愧疚的。
“这倒寻常,”郡主对此一点不意外,“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救你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我。”
辛澄胳膊往前扒了扒稳住身形,道:“那也不重要了,我明天去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诓我。”
郡主神情一肃,“她是公主。”
“这个我有分寸啦。”辛澄笑笑。
窗子开着,自然通风,她就这么趴在窗户边,伴着入夏的清风,背靠明月的清辉。
是辛澄啊。
郡主看着她,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问:“你过来时饮酒了?”
辛澄嗅了嗅自己,“没有啊,怎么了?”
“别动。”
辛澄不明所以,但见到郡主的手伸过来,摸上了她的耳朵。
“!”
辛澄当然一动不敢动,但心里已经炸翻了天。
温凉的指尖拂过她的耳廓,让人心里发痒,一路向下到耳垂,还捏了两下,又揉了揉。
她好像成了个烧开的水壶,不断往外喷热气。
好像越来越热了,郡主指尖的一点凉意便越发明显,心里也更痒了。
她忍不住吞口水,郡主还捏着她的耳朵,拨了一下……
辛澄腿一软。
从窗台掉了下去。
“辛澄!”
“我没事!”辛澄立刻站回去,着急把耳朵送上去,“要继续,郡主……再、再摸一下。”
郡主却收回手,“好了,一直站着不累么,回去吧。”
“不,”腿确实又酸又麻,但比不上心里像猫抓一样的难耐,她想挠又挠不着,只得祈求,“郡主,再摸一下嘛。”
但郡主怎么也不肯,还道:“没有狐狸的好摸。”
“嘤……”辛澄难受得哼唧。
郡主却很冷漠,“回去。”
见她不肯走,又道:“我很困了。”
看了眼天色确实很晚了,辛澄这才不舍道:“那好吧,那我明天再来,可以再摸摸吗?”
“不要。”郡主手背在身后,不去看她,“今天见你是为了告诉你三公主骗你的事,明天可没有理由见你。”
“有呀。”辛澄一只耳朵仍在发烧,笑得十分开怀,“我会来向郡主说喜欢你,然后郡主要当面拒绝我的嘛。”
辛澄回去了。
郡主关窗,转过身靠在窗子上。
半晌,长舒一口气,低声笑了出来。
地板上是本准备铐住辛澄的锁链,郡主想了想,拾起来放进箱子里锁好。
不扔,也许以后用的着。
一偏头看见窗户便又想起辛澄的脸,而后动了动手指。
没有狐狸的耳朵软,但是会脸红。
比狐狸可爱。
第83章软禁。
“呀——!”辛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尖叫。
不能扰民, 但掩饰不住她的兴奋。
过了一会,她把被子一掀,露出脑袋来透气, 咧着嘴伸手摸了下耳朵。
还是烫烫的。
呀——!辛澄对着枕头来了一套连环拳。
她现在根本睡不着,恨不得蹦起来, 满身的精力无处散发。
疯完一阵后,辛澄抱着枕头平躺在床上, 心里渐渐升腾起期望。
郡主为什么摸她耳朵呀?
会不会……
静谧夜色客栈房间, 灯火如萤, 映在床帐上, 光影浮动。
辛澄摸着心口, 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
会不会郡主已经有点喜欢她了?
辛澄再次醒来时有点懵,外面天色沉沉,世界安静, 她一时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顿生孤愁哀寂之感。
愣了一会她去将窗户打开, 外面下了场雨,雨丝绵密,却轻柔地没有声音。
拍了拍咕咕叫的肚子,她想起,她是凌晨时才睡下, 现在恐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然后想起睡前种种, 疑心那不会是自己的梦吧?
慢腾腾吃了点东西果腹,本来今天是要去公主那找她算账的, 这天气还是先算了。
倒了杯热茶, 在窗前的桌边坐下, 她拿出七色花的种子和一本培育手册,仔细研读起来。
雨时最好读书, 但希望入夜后能雨停。
* * *
郡主自睡榻上悠悠转醒,帘外正黄昏。
她有些没缓过神来,便唤来婢女,坐在镜前梳妆。
婢女轻声道:“以前好像不见殿下午睡过呢。”
“嗯。”郡主还有些愣神,问,“雨停了么?”
“还没,不过渐渐小了,婢子瞧见西边云开,露出晚霞了。”
郡主笑:“那入夜后一定不会有雨了。”
透过铜镜,郡主瞧见为她梳头的婢女抿唇,好像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丫头最是藏不住心事,郡主便问:“怎么了?”
小婢女满脸忧色,道:“昨个婢子好像听见窗外有什么动静,该不会有歹人摸进府来了?要不要请护院加强搜查啊?”
“不必。”郡主即答,又打量了她一眼,“是我夜间睡得不太踏实,一会你去将十八叫来。”
“是。”
在她出去之前,郡主又叫住她,问:“我记得院墙下是不是有几大盆从春园挪过来的盆景?”
“是。”
“搬两盆放到窗外。”顿了顿,郡主补充道,“这样能睡得安稳些。”
“是。”
又过了一会,十八也是突然从窗口冒出来的,笑道:“郡主终于也和我是一样的作息了,当夜猫子感觉怎么样?”
郡主不搭这话茬,问:“我有什么理由见辛澄吗?”
“什么?”
郡主放下书,她刚才就一直在想,“你知道辛澄会来的,但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见她。”
十八莫名其妙:“想见便见,为什么一定要一个理由?”
“我……”郡主一瞬词穷,倒也是这个道理,“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怪,难道郡主不想见辛澄?”
“不是……”郡主又犯起愁来,她也不清楚这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道理是清楚又明白的,但心情却是像被猫抓过的线团一样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
“我不是期待着与她相见,没有。”
十八作为过来人,道:“郡主你是不是太闲了?自从到了京都后便无事可做,这才东想西想。”
郡主不想和她说话了。
“要理由也简单,就说邀她赏月。”
郡主摇头,“要重要的理由才可以。”
十八仿佛看见了别扭的小孩子,无奈道:“那就找一件大事,比如……和她商量一下怎么打消陛下的猜忌。”
郡主眼睛亮了一下,站起来踱了两步,认同地一点头,“没错,这的确很重要,很值得商议一下。”
十八知道没什么事了,伸个懒腰离开,“希望她今天不会走错路。”
入夜后果然雨停,湿漉漉的世界也挡不住辛澄要去见郡主的心。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辛澄直奔郡主的卧房而去。
眼见就要到了,突然前面草丛又动了一下,辛澄惊诧之下旋身闪避,几息后,一队巡逻的护院走过来,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异常又向前去。
辛澄松一口气。
又奇怪,方才这动静更像是提醒她啊。
说起来昨天也是……
辛澄一瞬恍然,随即笑了一下。
然后向高处望了一眼,心道多谢啦。
她心里更有底气了,顺利到了郡主的院子,正准备趴上窗台,便见窗台下放了两盆盆景。
陶盆又大又重,盆里土也填得殷实,人站上去完全没问题。
而且……辛澄站上去后叩窗,刚刚好扶在窗台上。
辛澄揉了揉脸,感觉自己快笑开花了。
窗户被推开后,郡主见到她便问:“怎么又来了?”
辛澄呲着牙花子,“郡主我今天也很喜欢你哦。”
“哼,烦人。”
辛澄胳膊搭在窗台上,笑着问出那个问题:“那郡主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啊?”
“胡说。”郡主想也没想就反驳,像是话脱出口才反应说了什么,顿了一下,眼睫扑闪,“胡说什么呢。”
听到郡主这么说,辛澄还是有一点点失望的,不过早就习惯了,倒也表现平常,还试图理论:“那郡主昨天摸我耳朵干嘛呢,还让十八为我引路,还在窗台下面放了盆景给我垫脚,不是吗?”
郡主也调整过来,十分大方道:“盆景自然是摆着好看,我没吩咐过十八,至于摸……我同你是朋友,摸一下又如何?怎么,你口中的好朋友能一起洗澡,不能摸一下耳朵?”
“那再摸一下。”辛澄立刻顺杆爬。
“不要。”
“那可以一起洗澡吗?”
“死开。”
“嘤……”辛澄发出遗憾的长叹。
臊眉耷眼的样子惹来郡主一笑,“你这色胚。”
“只对郡主的。”辛澄嘟囔着,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郡主,给。”
“什么?”郡主接过去一看,“哦,是那个七色花的种子,三公主给你的补偿?”
“不是,我还没去找她,因为昨天被郡主摸了耳朵太兴奋了,下午才起,这是之前要的。”
郡主瞄了一眼她的耳朵,咳了一声,“嗯,给我的?”
辛澄卖了个关子,“是给郡主的,不过等我养出来后,今天拿来是给郡主过下手。”
郡主脑袋上有问号。
辛澄伸手,又把锦囊要了回来,“现在这颗种子也感受到了郡主的气息,是我们两个的种子了。”
“咳,不要说奇怪的话。”
辛澄茫然,“这话哪里奇怪了?”
“你少说些就是了!”
“那不行,我还有好多话想跟郡主说的。”辛澄手肘撑在窗台上,试图离郡主更近,“昨天我忘记解释了,我没有来找郡主是因为之前翻太傅府的墙被抓到了,这才一直不敢来找郡主的。”
“真是笨。”
“还有我本来是想着把七色花培育出来,再给郡主一个惊喜的,但那样好像就只是一件平常的礼物了,我想的是和郡主一起经历花开的过程,以后我每天都会向郡主汇报我们的种子长成的情况。”
“不必,以及从萧恃那拿来的东西,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
“有心就会成的。”
“所以你叫心澄啊。”
“对的!”
风拂散云,弯月静静挂在天上,月光流泄,草叶上的清露滚落。
如此已是深夜。
辛澄道:“虽然这样和郡主幽会……”
“什么幽会!”郡主打断。
“就是那个意思嘛。”辛澄手还抵着窗,“虽然能这样和郡主说话就很开心,但是我们能不能白天见面啊,不,能不能天天见啊?这样好像偷情一样……”
“什……越来越过分了!谁和你偷情!”郡主啐她,“本郡主见你自然是有正经事。”
“什么?”
郡主叹了口气,“我也并非全然不能出门,但恐怕内外都有眼睛盯着,那日我将龙脉图交给陛下后,便被敲打了,毕竟我知道一半的龙脉图,按陛下的意思,我最好老实待在府内,不与外人接触。”
辛澄皱眉,“那不就是被软禁了?难道以后都只能这样了吗?”
“所以我们要想想办法啊。”
“嗯。”辛澄神色凝重地点头,“我一定想办法让郡主重获自由!”
郡主笑了笑,却是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见郡主心情还不错,辛澄嘿嘿笑道:“那我明天可不可以进去和郡主说话啊?”
郡主拿手指点她:“得寸进尺。”
“可是你看,郡主一直站着也很累嘛。”
郡主作势要关窗,“好了,正事说完,你也该走了。”
“啊……”不过的确她都听见街角的鸡鸣了。
“那我明天再来,郡主要等我哦。”
郡主哼了一声,“有正事才会见你。”
* * *
第二天辛澄便去见了三公主,被引路过去时她正在戏楼看戏。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辛澄直抒胸臆:“公主殿下,你骗了我!”
“没错。”三公主看都没看她,“我不曾救过你,你怎么知道的?令安帮你查出来的?”
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坦然,辛澄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浪费了,多少有点愤愤不平道:“为什么?”
三公主这才分她一个眼神,“泠儿会从本宫下面的人嘴里套话,本宫便不会从她手里的人查消息么?听说有个起居使在王府的时候天天嚷着喜欢泠儿,本宫便追查了一番她的来历,知道了那段前情,觉得有点意思,就捉弄一下你和泠儿,没想到你一点都不动摇,那孩子又是个鬼精的,结果没能成事。”
“你……”辛澄一想又不对,背脊一凉,“你都查到了什么?”
且不管她自己的身份,若是公主能查到自己喜欢郡主的事,那皇帝呢?会不会也知道?
三公主瞧她一眼,“扑哧”一下笑出来,“起居使一职从来是用父皇身边亲近的人,你想过父皇为何会用你?”
“自然是余太傅的关系。”
“不错,余太傅从来自傲,却向父皇开了这个口,父皇便也送这个顺水人情,更重要是父皇其实也信任泠儿,毕竟景王在京这么多年,是唯一陪着父皇的兄弟。所以,就算父皇知道你与泠儿关系甚笃,也无大碍。”
辛澄不敢全然相信,“既然信任,那为什么还要将郡主软禁?”
“泠儿不是还关乎那什么龙脉?信任是一回事,猜忌又是一回事。”
辛澄撇嘴,说到底其实还是担心自己的皇位以至于无时无刻不猜疑吧。
“说回我的事,”辛澄叉腰道,“公主居然做这么无聊的事,未免有点太闲了吧?”
听的她夹枪带棒的话,三公主一扬手,叫停了台上的戏,“本宫不是答应帮你见泠儿了么?你还想怎样?”
“再帮我一个忙。”
公主斜眯着眼,“这才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吧?”
“好说,”辛澄蹲下去,“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公主能不能帮忙解了郡主的软禁?”
“办不到。”立刻就拒绝了。
公主抬抬手,令台上继续演,“这个忙本宫帮不了,不过你可以再想想,本宫可以答应帮你一个别的。”
又尝试了几遍公主都不肯松口,辛澄垂头丧气回去了。
她将各方势力摆出来,推演了一下午,还是没能想到办法。
她这才发觉,自己还是太没用了,明明在郡主面前夸下海口,但根本做不到。
说到底她就是一个平民,无官无职,也没有显贵的身份,明面上人微言轻连宫门都进不去,更遑论改变皇帝的想法,暗地里又处处掣肘,生怕引火烧身,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她根本帮不到郡主。
今夜再去见郡主,辛澄没了兴奋劲,见面第一句便是:“郡主对不起。”
郡主有些讶然:“怎么了?”
辛澄低着头,“除了冒充江洋大盗把郡主抢出来当压寨夫人,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帮郡主解除软禁。”
“你真是……”郡主有时不知该说她什么好,“无妨,我今天刚好收到这个,你看。”
辛澄抬头,见郡主拿着一封信,她用眼神询问。
“是阮哥哥的来信,”郡主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开心,“他说知道我的处境,很快便能帮我脱困。”
第84章撞死。
郡主笑得晃眼, 不,是刺眼。
辛澄就被刺到了,嘴角垂了下去。
但眼神能把那张边塞信纸戳出个洞来, “我能看吗?”
郡主本就是要给她看的,大方递出去。
——泠儿, 料想信至时你已回京都,兄知你当下处境, 且再安心等候数日, 必有转机。兄安好, 勿念。
信纸渐渐发皱, 因为辛澄指节用力。
同时用力的还有辛澄的五官, 还勿念,谁念他了!
辛澄猛地抬头,轻声唤道:“泠儿。”
郡主眼睛半眯, 是不悦的先兆, “你说什么?”
辛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唤郡主?”
郡主理所当然道:“你又不是我的长辈。”
“我是郡主的姐姐啊。”
“呸!”郡主让辛澄放手,拿回信纸向辛澄额头打了一下,“不要脸。”
辛澄眼睁睁看着郡主将信纸一丝不苟地折好,严丝合缝地装回信封里去, 压平, 转身去郑重地拉开抽屉,打开一个精美的匣子, 轻轻地放进去。
郡主回身看窗台时, 见辛澄一张嘴撅得能挂茶壶了。
郡主失笑, “你怎么了?”
辛澄磨了磨牙,道:“他肯定吹牛!男人的话信不得。”
郡主回到窗边, 收了笑轻轻摇头,“这倒不会,阮哥哥答应的事都会……基本都会办到的。”
“我也会的。”辛澄攥着拳坚定道,“凡是我答应给郡主的,我都会做到的。”
“这我知道。”郡主笑了笑,没当回事,“快问快答,塞北还是江南?”
“塞北。”辛澄答完才问,“这是什么?”
“别管,继续,骑马还是乘船?”
“骑马。”答完辛澄又想了想,“坐船也不错。”
“那海外仙山还是化外秘境?”
“都很不错,这是什么问答游戏吗?”
见郡主叉了半边腰歪头不答,辛澄又问:“那有仙山秘境吗?”
郡主好似想了想,又问:“尘世闲游还是遗迹探险?”
“我都要!”
郡主拿手指戳她,“你就会耍赖。”
辛澄感觉心情好多了,“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郡主是要准备去哪么?”
郡主身子一侧,下巴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是故意不搭理人的猫猫,“不告诉你。”
“诶——”
虽然今晚来时带着遗憾,但好像今天郡主心情很好,辛澄也被感染,同郡主一起说了三公主的坏话,再告诉郡主花种子已经种下,又说到听闻鬼市里有会闻歌起舞的骷髅架问郡主想不想要。
最后是带着欢欣与不舍离开的。
但睡一觉醒来后,辛澄又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个人。
阮戢。
虽然曾问过郡主喜不喜欢他,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但很显然郡主对他的态度很不一样。
而且辛澄也知道,他既来信这么说,恐怕真能帮郡主解除软禁,当然这是好事,可这样郡主对他的感情也会加深吧?
等等,“不知道”不是“不喜欢”,可能只是他离开这么多年郡主的感情淡了,若是他能在人不在的时候还帮到郡主,那等他回来,恐怕更要夺走郡主的喜欢了。
相比之下她无权无势,什么都做不到,这样此消彼长,郡主迟早会倾心于他的!
辛澄还要思考怎么应付自己这一帮的前朝老臣,一个头两个大。
而且没想到,阮戢所谓的转机,很快便到了。
这天她又是午后刚醒,洗漱后正准备去客栈楼下吃点东西,门口突然闯进两个穿着披挂的宫中禁卫,说是陛下有令请她赴宫宴。
他们来得猝不及防,辛澄来不及多做准备,只换了件衣裳,便被禁卫挟着上了马车,直奔宫门而去。
她心里止不住打鼓,她没收到任何消息动静,不知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到了宫中,辛澄瞧见不少大臣都在,也是脸色茫然,相互传递眼色,但都纷纷摇头。
见这场面,辛澄心中稍定,暂且安心落座,看来至少不是冲她来的。
宫宴设在宝殿中,灯火通明,案桌摆在两侧有几列,说是宫宴,但准备得好像也很仓促,案桌上只有些干果点心和酒。
席位看着是以官阶排位,还有很多位置空着,接连有大臣亲王赶至,瞧着都是匆忙的样子。
因着大殿两侧候立的不是宫女而是禁卫,众人虽心有有疑,却也不敢高声说话。
她被安排坐在余太傅后面,余太傅见她来,轻声道:“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色容庄。”
先生令她注重仪容,辛澄俯身说“是”。
不久之后,辛澄瞧见郡主也到了,不自觉扬起笑脸又压住。
郡主盛装打扮过,着一身浅绿金边的繁复宫装,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尤为光彩照人,同景王爷一起在前面落座。
得益于余太傅的缘故,她虽然在后排,但也还靠前,郡主稍转视线便能瞧见她。
此时郡主便看过来了,却是神色肃容,深深凝望她一眼,随即便转开,不再搭理。
是在提醒她小心行事,辛澄凝神,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随着太监一声“陛下驾到——”,满殿叩拜,三呼万岁。
平身之后,辛澄见皇帝今天容光焕发,目光炯炯,举手投足皆是精神健旺。
他大手一挥,中气十足道:“阮老将军何在?”
对面有一紫服宽脸白须老者应声:“老臣在。”
“先给朕赏!”
皇帝哈哈一笑,“诸位爱卿尚还不知,朕半月前收到战报,阮戢率十万兵马,奇袭三千里,斩虏五万,荡涤北王庭!从此我大盛北疆无患矣!”
众人神色一松,齐齐离座叩拜贺喜。
辛澄却想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皇帝向外招了招手,又道:“自阮爱卿擒获了左汗王,北王庭便遣使求和,今日刚刚抵达。”
自殿外又行进一行人,面黑毛盛,个个一身毛皮衣裳,一眼便能看出是未开化的蛮夷人。
他们脱去宝石镶嵌的弯刀,一路行至皇帝面前,停了停,方才单膝下跪,喊道:“王庭使臣,见过盛朝王上。”
“哈哈哈,”皇帝袖子一挥,“之后再同你们计较礼仪,今日在此的都是本朝五品以上大员,朕说话算数,你们也可以交出来了。”
辛澄只见那行北王庭的使臣叽里咕噜商议了几句,那当头一人便取出一封信呈上,太监又交到皇帝手中。
所有人屏息,大多数人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皇帝的眼神越来越森然,面色犹如乌云堆积。
辛澄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皇帝似乎和这些使臣达成了什么交易,是什么呢?半月前便传回军报,却一点消息没露出来,专在今天设宴庆祝,自然是等着使臣进京,为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准备,仓促之间被禁卫带来宫中,殿外还有重兵重重把守……
辛澄手脚渐渐发凉,皇帝今天不是为了庆功,也不是为了和使臣谈判,是冲着他们来的!
辛澄看向前方的余太傅。
皇帝看完信后,眼神一一扫过座下的大臣们。
所有人俯首,听皇帝慢慢说道:“诸位爱卿想必还记得,去岁秋原边州兵马大都督陈布叛敌投国,却不知除了他,朝中与北王庭私下勾连者还有其人啊!”
遭了!辛澄知道,当时有人暗中联络了北王庭,想要驱虎吞狼,被阻止了没能成事。
大臣小声议论,皇帝又道:“朕答应北王庭免除部分朝贡,换来了这逆贼的信件,朕今日心情不错,若知情者主动站出来,朕答应给你一个全尸不累及家人。”
不对,辛澄低着头,维持一张冷漠脸,心里却如海浪翻涌,皇帝拿到了罪证,必然已经知道是谁,为什么还要人主动站出来,是虚张声势吗?
显然不止是她这么想,并没有人站出来。
“好哇!”皇帝霍然站起来,将那一沓信纸甩在玉阶前,“好一个李侍郎!李全,你要怎么解释!”
“臣冤枉!”在皇帝的逼视下,从群臣中走出一个人来,拜倒在中间,“这定是奸人陷害!请陛下明察!”
户部侍郎李全,辛澄默念,她知道此人是她的“臣子”,但其实这是她第一次见他,也才知道当初欲要送出边州,借北王庭攻打盛朝的主意是这个十分富态,看起来憨厚忠良的人提出的。
但辛澄总觉得最近还在哪里听过李侍郎这个名号。
“你还心纯侥幸!”皇帝的雷霆之怒震彻在整间殿宇,“北王庭一心求和退兵,诬陷你有何好处?余太傅——”
皇帝话音一转,辛澄的心狠狠提起。
“臣在。”
先生的声音听起来还很稳重,泰然自若。
“太傅学识渊博,你来帮朕看看,这可是李全的亲笔信,盖的可是他的私印!”
“是。”余太傅波澜不惊地上前查看信件,众人提心吊胆一阵之后,他道,“的确是李侍郎的笔迹无疑,印戳也非伪造。”
此话无疑是判了李侍郎的死罪。
“哈哈哈哈!”见此,李全也不装了,长笑之后站起来直指殿上,“萧贼!二十年前你犯上作乱,弑君篡位,屠尽宗室,致使国祚断绝,乃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再有……”
他还未说完,便被冲上来的禁卫制服在地,他喘着粗气仍道:“信中写明我为复兴大昌正统,重扶社稷,你为何不敢说,是不是也知得位不正……忧心天下人反你……”
“给朕拿下!”
然而此关头看着行动不便的肥硕身躯却突然爆发,撞开扑上来的禁卫,一往无前向大殿上的金柱撞去。
伴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柱子两旁大臣的惊慌闪避,李侍郎脑袋血流如注,双眼圆睁仍瞪着金殿之上。
辛澄坐在前面,搁在膝上的手掌攥得死紧。
从那里望过来,也能看见她,李侍郎是在看她吗?
李侍郎……李侍郎……辛澄想起来了,之前在公主府的赏花宴时,她身旁有个温柔的姑娘说她父亲是户部的李侍郎,夸辛澄这么年轻就做了起居使真厉害,还说以后可以和她的同伴们一起玩,辛澄点头应下了,还与她喝酒碰杯。
“来人!”皇帝一声怒喝,将辛澄从回忆震了回去。
“将李府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陛下——!”
辛澄听见自己出声喊道。
第85章想抱着郡主。
她都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一颗心几乎是悬在嗓子眼里, 这里是大殿之上,周围全是王公大臣,还有他国使节, 她无官无阶,还是女子身份, 就这么莽撞地开口要拦着皇帝。
但是李侍郎还在看着自己,虽然他勾结外族引狼入室咎由自取, 但他的目的是要复兴大昌, 也可以说是……为了她。
叛敌投国是大罪, 更何况他还是前朝余孽, 皇帝盛怒之下定是要大开杀戒了。
辛澄咬住舌尖, 离开座位向皇帝方向叩拜,思考对策。
“陛下,春闱刚过, 李侍郎乃本届科举考官, 门生众多,若是大动干戈,恐会引得人心浮动。”
禁卫已经站到她身后,辛澄一闷气说下去:“他是前朝余孽,撞柱以彰显气节, 此事传出去定引得天下人议论, 恐有好事者借机非议朝廷,不可不慎重……”
“朕乃顺应天命!宵旰忧勤二十余载, 天下人有何话说?他一乱臣贼子, 难道朕还要供着他不成!”
大臣们齐齐请陛下息怒, 有人站出来请旨将辛澄治罪。
辛澄脑子很乱,“不是!李侍郎的家人和叛逆没有关系, 何必一定要杀了他们……”
“你如何知道他们是清白!”皇帝眼中射出精光,“卖国一事,反贼一事,其家人全不知情?你可是在包庇反贼!”
“不是!若是陛下饶恕了他们,便是让天下人看到朝廷的宽仁,令天下人归心,歌颂陛下的恩德,也令好事者无处发挥,若还有其余反贼,看到陛下如此宽待李侍郎的家人,说不定也能放下执念……”
“莫心澄。”
辛澄颈子里都是汗,听到这声愣了一下。
是郡主的声音。
她语含讥诮:“本郡主看你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江山社稷,其实只是出于私情吧?”
郡主的语气很怪,像是在嘲讽她,但辛澄知道郡主肯定不会这样,一时转不过弯来。
郡主向陛下颔首施礼,又道:“前些日子在三公主殿下的赏花宴上,本郡主见你与那李侍郎的女儿聊得甚欢,所以现在为了她开脱是不是?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情,还敢妄议朝政?”
辛澄明白郡主话里的意思了,她劝诫陛下放过李侍郎家人不是为了包庇反贼,只是出于少女情怀庇护同伴而已。
郡主明着骂她妄议朝政,实则是在为她撇清关系,辛澄低头道:“是……”
皇帝看了郡主一眼,踱着步子回到龙椅上,转身过来时竟笑了两声,“令安这话就不对了,朕看余太傅教出的学生,果真是有仁有义,也算难得。如此,禁卫依然将李家人拿下,如何处置,之后再议。”
“是——”
禁卫来将尸体清理出去,皇帝令宴会继续,招待好北王庭来使,他先回去了,剩下的人哪有心思,看着那流淌下来的未干血迹,个个面有苦色,纷纷离开。
余太傅也起身,辛澄上前扶着。
她余光扫了一眼,郡主和景王爷本都出了殿门,但被皇帝身边的近侍拦住,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不知会不会因为她连累郡主。
下台阶时,余太傅身子歪了一下,辛澄赶紧扶住,听见太傅靠近极快地说:“潜龙在渊。”
接着手臂一推,甩开她,双手背在身后独自离去。
这般疏离负气的关系,落进许多人的眼里。
龙潜深渊,蓄势待时而动。
辛澄却叹了口气,她或者说他们,是龙吗?
辛澄浑浑噩噩回到客栈,仍在想着大殿之上的举动,此时回过劲来,才觉察有多凶险。
她不该冒险的,还是太鲁莽了。
可一转念李侍郎死状又像针刺一样扎进脑仁里。
还是因为她,她是李侍郎复国的希望,是他实现仁义理想的寄托,他之所以不择手段想要复国,都是因为她的存在。
如果她不存在,也许李侍郎早已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好好过自己日子,不会落得这幅下场,更不会将家人都拖累进来。
这些话都无处可说。
她抱着膝盖窝在床边椅子里,被夜风吹得有点冷,但也不想关窗。
这里只是一间住了几天的客栈,她心里惶惶不安,便觉得四周都很怕人,打开窗子看见月亮反而好些。
又一阵风吹过,身上更凉,辛澄抱紧自己,把脑袋埋进臂弯。
平时这个时候都是和郡主在一起,可她今天肯定是不能翻墙去见郡主了,她被皇帝叫走,还不知道有什么事。
要是郡主在就好了……
“吱呀——”
她回来后没有锁门,只虚虚掩着,来人便轻易推开她的门,走了进来。
辛澄抬眼,与她含笑的眸子四目相对。
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就鼻子一酸,觉得好生委屈,“郡主……”
* * *
皇帝听着内侍说起大殿上大臣们的反应,还有宴散后余太傅推开辛澄,拂袖而去的事。
皇帝让人将辛澄的来历呈上来,又重新翻看一遍,这次停在一处,问跪着的侍卫:“她的生母姓应?”
“是。”
应乃前朝国姓,但也并非天下姓应之人皆是前朝皇族,更何况二十年前的皇家宗亲都被屠戮干净了。
“此女是青楼妓子。”侍卫补充道。
皇帝眉头一皱,未再追问下去,太监进来禀道:“景王与令安郡主到了。”
郡主拜见后,见皇帝笑眯眯对她招了招手。
笑着说道:“朕听说,阮戢未赴边关时与泠儿交情不错,哦对对——”
皇帝一拍脑袋,向景王道:“朕记得,景王是不是还给阮老将军说过他们的亲事?”
景王刚摆出八面玲珑的笑容,郡主先把话接了过去,“只是父王的戏言而已。”
皇帝与景王一对视,都笑了出来。
景王故作抱怨地摇了摇头,道:“皇兄你看,孩子大了,不听话。”
一时间兄弟和乐,皇帝也有些闲适道:“朕除了收到战报,还有阮戢的奏表,这个前朝余孽与北王庭暗中勾结的事便是他查到的,他还特意提到了泠儿。”
皇帝看向郡主:“他说你常与江湖人打交道,或许可以从此入手查反贼的踪迹,朕觉得很有道理啊。”
郡主心想,这话便是要放她出去做事了,也是阮哥哥说的转机。
景王觉得有危险,出于爱女之心拦道:“这恐怕不太合适,泠儿她……”
“你也别闲着了。”皇帝转而又训斥他,“现在就从李家查起,泠儿一人行事不便,你这个当爹的就帮着查抄、审讯,闲了这么多年了。”
景王立马叫苦,说自己才疏学浅难担大任,算不明白账也听不懂人话。
皇帝笑着骂他,但不改主意。
拉扯一阵后,皇帝一转眼,问:“泠儿在想什么呢?”
郡主双掌平放交叠,敛裙跪下去,额头触掌,行了个大礼,道:“臣女自知不孝,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 * *
“郡主……”
“你今天胆子可真……”郡主一进门便笑着,却见辛澄缩成一团,眼泪滚下来,她上前两步,“怎么了?”
“郡主!”辛澄放开自己站起来,又犹豫着伸出手,想碰碰郡主的脸。
被郡主一手拍开,“你当真是胆子大了。”
“呜呜、呜……”辛澄又哭又笑,真的是郡主来了,郡主怎么总是会在她最绝望最难过的时候来到她身边啊。
“我、我想抱、抱着郡主……”
“不行。”郡主干脆利落地拒绝,把她推回去坐着,又蹙了下眉,“怎么这么凉?你到底怎么了?”
辛澄又抱着自己,吸了吸鼻子,“没有,就是有点难过……”
“被吓到了?”
辛澄点头。
“在大殿上不是胆子很大吗?本郡主都被你吓了一跳。”
“还没谢谢郡主,对了,郡主不是被皇帝……不对,郡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郡主看见她受惊后突然瞪圆的眼,又无奈又好笑,“你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不是,可是,郡主不是被软禁,还有人盯着,还来见我,会被猜忌……”可能是风吹太久,辛澄嘴都变笨了。
郡主按下她,同她说了见陛下的经过。
辛澄一边听着一边想,看来阮戢真的做到了……
先甩开他,辛澄好奇地问:“郡主求了什么恩典?”
郡主眼神滑向她,又抬头看向窗外的一轮明月,清辉皎洁,静谧自然,不由得低声笑了一下。
辛澄也看了一眼云间月,不明白郡主怎么了。
郡主看着她,道:“就是向陛下要一个人。”
辛澄心隐隐一动。
“要你。”
心狂跳不止。
郡主笑得很大方,“我说你也出自武林世家,且跟随余太傅学习多年,学识见地武功胆量都不错,可以帮到我,结果却在这里哭啊。”
辛澄还沉浸在刚才那句话,愣愣地伸出手,“我想抱郡主。”
“不可以!”郡主再一次拍开她,还对她脑门来了一下,“我在说正经事,你在想什么!”
辛澄揉着额头,委屈道:“是郡主说那么招惹人的话……”
“我说什么了?你自己心思不正!”
但是辛澄今晚就是特别需要郡主,她伸出手去拉住郡主的衣袖,她真的很想亲近郡主,也只有这样才能心安。
但郡主一抬手抽走了袖子。
辛澄顿时难过了,以前她也拉过,郡主都没有说什么的,反正又没有直接碰到,朋友之间拉拉袖子都不可以吗?
没待她的满腔抗议说出口,下一瞬,她的手被握住。
“走吧。”
“啊……”郡主牵着她,郡主的手好温暖。
没待细细感觉,手被抓得一紧,她被直接带了起来,踉跄向前。
“诶,要、要去哪?”
“回家!”
第86章越来越放肆。
郡主回头看了一眼老实乖顺任她牵着走的辛澄, 满意得点了点头。
而辛澄一路被牵着,紧张得都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了四景园大门,她才回忆起郡主说的是回家。
前些天她来这里还得是偷偷摸摸的, 现在她光明正大地踏进这里了!
门房打开门恭迎,护院让在一边向郡主行礼。
咦?这里的花草这么好看, 景观这么秀丽么?
景由心转,辛澄雀跃道:“以后是不是我就住在这里了?”
“嗯?当然。”从陛下那得到获准后她便来见辛澄了, 带辛澄回家好像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她没细想过, 之前她们不就是这样么?
不过被辛澄这么一问, 郡主又琢磨了一番, 视线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她突然放手,“你也可以回客栈。”
“不!请务必让我和郡主住在一起!”辛澄立刻反抓住郡主的手。
郡主却觉得那只手的温度渐渐升高, 好像出了些汗, 又好像有些痒意,她挣脱开,掩饰道:“你可以和我住一间院子,不过住在客房。”
“哦……”没得牵了。
辛澄知道这很正常,不如说郡主牵她回家, 还让她住在一起, 她应该很高兴才对。
事实上她确实是高兴的,但当郡主给她指了个房间, 自己回了主屋, 她又一个人待在安静的环境中时, 那种不安感融在夜色中如潮水般涌来包裹她,令她惶惶不得安宁。
辛澄看着自己的手, 像是刚舔了一口糖却被拿走一样,十分渴望,十分不满足起来。
这便是人心不足?辛澄忍耐了一会,还是趁夜色偷偷摸到了郡主的窗外。
这里虽然被夜风吹,但有熟悉的安全感,郡主或许睡了,她不会去打扰,只要知道她正挨在郡主身边就好。
辛澄打算就这么趴在郡主窗前,伴着明月与清风,安然度过这一晚——
“砰——”
完全没防备下,辛澄天灵盖被窗框一撞,没忍住“嘶”了出来。
这一下有点重,辛澄揉着头顶,疼得脸皱起来。
按照习惯去开窗的郡主愣住,“你……”
见到郡主,辛澄一半真疼一半装可怜的哼唧:“啊疼……”
郡主又是想责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又是对失手伤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听声音那一下的确不轻,又瞧见她被冷风吹得有点红的鼻子,只能无奈道:“你今天是非要让自己得风寒是吗?”
“不是,我……”
辛澄正想解释,拐角处传来一道壮胆的声音:“谁在那!”
可能是刚才动静有点大,辛澄也没想掩饰声音,被守夜的侍女听见了。
辛澄赶紧找躲藏的地方。
郡主拉住她的手臂,“进来!”
想也没想,辛澄十分熟练地双臂一撑,翻进去了。
其实她每次站在窗台前时都想过要怎么翻进郡主的房间,没想到这就实现了。
不过进来后辛澄就想到,她今天是光明正大进来的,被人发现又怎样?
郡主关上窗后也想到这个问题,“你一会再出去。”
既然进来了,岂能轻易出去!而且乍一进来便感觉到这里好温暖,四周都是郡主的气息,她猛吸一大口。
感觉自己像是得了雨露滋润的绿苗,又鲜活起来了。
但是——
“哎呀,我头晕……不行,站不起来了……”辛澄身子一软,转了个圈,精确瘫在桌边的圆凳上,睁开一只眼瞄向郡主,又迅速闭上。
郡主眯了眯眼,这无赖货。
辛澄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担心郡主真的生气,又爬起来解释道:“郡主,我今天总感觉心绪不宁,可能真是在大殿上被吓到了,要在郡主身边才能好,让我今晚待在这里好不好?我一定不会吵到郡主的。”
郡主正在翻看柜子,问:“就算我把你赶走,你也会守在窗前吧?”
“嗯。”辛澄点头。
郡主回到床上,抬了抬下巴,“左边柜子里有被褥,今晚你就窝在那边的卧榻上吧。”
辛澄怔住。
“怎么,你还想睡床上?”
“不是……”她只想着趴在桌子上就好,没想到郡主还给她准备被褥让她睡卧榻。
不过郡主说到床,辛澄看了一眼,郡主的床是很大呢,她也不是没想过抱着郡主……
“辛、澄!”
“我、我睡那边就好。”辛澄忙低头去柜子里抱被子。
可以了。
辛澄躺在卧榻上,用被子蒙住眼睛以下,不让郡主发觉她发酸的笑脸。
郡主那么心软,能这么睡着就可以了。
挥灭灯光,辛澄安然入眠。
* * *
郡主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踹醒辛澄,让她爬回自己房间去。
她走到辛澄身边,看到她裹在被子里,睡得很规矩,平和的睡颜下这张脸很是乖巧安静,脑袋上的头发却乱糟糟的,想起昨天她被砸到头,郡主忍了忍,没动脚。
也没唤侍女来伺候,郡主换了衣服梳好头发,自去外间洗漱。
这样也好,虽说要查前朝余孽,但这也不是很紧要,辛澄更是无事一身轻,且被她绑在身边了,这样就很好,继续像以前在王府时一样热闹地相处吧。
繁盛的绿叶间有蝉鸣,夏天已至,说好要带她游览京都的,不如今天就去?
回到房间,要叫醒她一同去吃早饭,但她看见了什么?
这人已经醒了,跪在她的床前,脸贴在床面上,不停地摩挲着,还嗅来嗅去,一脸陶醉。
——还是锁起来好了。
“你在干什么?”
辛澄一惊,脸从绵软的床铺中拔出来,“什么都没有!”
“你这个……”
郡主刚要训她,外间传来王爷的声音:“乖女——”
郡主立马将这里的门关好,转身出去向父王问安。
辛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看了眼床铺,也很难相信自己干了什么。
她只是刚起床,见郡主不在,又感受到郡主的气息,情不自禁就到了床铺边……
天哪,她发誓自己没有龌龊的想法,郡主能相信吗?
外边,王爷的声音有些急切,“乖女,你昨天怎么和陛下说那样的话,你……”
“父王,”是郡主打断了,“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多陪着你不好么?”
“不对!你同父王老实说,是不是你在外面有了野男人,想和他私奔才那么说。”
辛澄心惊,哪来的野男人?
郡主也这么说:“哪来的野男人,女儿又怎会同人私奔?”
“你别瞒着父王,听你手下的丫鬟说,前段时间每天晚上你的房间都有奇怪的声音,是不是你和他偷偷见面?他是谁?看本王不打断他的腿!”
辛澄挠了挠脸,原来“野男人”是她啊。
“没有的事,父王你别操心了,更何况我话都说出口了,而且这样更能让陛下信任我们不是吗?”
“那也不能牺牲你啊,父王百年之后你可怎么办?总要找个人照顾你啊。”
“府上那么多人,怎会照顾不好我?而且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也有朋友。”
辛澄挺了挺腰,是的,她一定会好好照顾郡主的,直至终身。
“不行!”前面听着景王爷是很好说话的,但意外地强硬起来,“这事你和陛下说了也没用,父王不同意,我这就给你物色好儿郎去。”
听声音是风风火火地走了,随后郡主推门进来。
辛澄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床下,见郡主想着什么一时没说话,便指着自己打开话头:“我不是野男人。”
郡主撇了她一眼,“是变态。”
辛澄低头等训。
“你刚才没又做什么奇怪的事吧?”郡主过去检查床面和被褥。
“没有。”辛澄试图转移话题,“刚才王爷提到郡主和陛下说了什么啊?”
郡主拿手戳她脑袋,“跟你没关系,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给我滚回去。”
“哦。”辛澄理了两下头发,临走时又想起来,“对了我是不是要正式拜见一下王爷啊?”
郡主想了想,点头应了,“一会我和你一起去,别说奇怪的话。”
辛澄搓了搓手,有点紧张,“是不是要买些礼物啊?”
“不用,你在想什么?”
“见岳父一般带什么礼物呢?”
“我现在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礼物!”
在郡主竭力阻止下,辛澄只能是空着手去拜见了景王爷。
昨日在大殿上也见过一面了,不过今日王爷换了一身常服,很是闲散随适,细看与皇帝有几分相似,但没有迫人的威势,一脸乐呵呵的和善模样。
“好好好,莫姑娘……”
“王爷唤我心澄便是。”
“好,心澄姑娘胆识过人,昨日殿上一番陈词颇具大义,有乃师风范。”
辛澄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但还是很高兴,“比不上郡主殿下。”
提到郡主,景王爷瞪了她一眼,向辛澄走近几步,语重心长道:“你们年轻的姑娘处在一起很好,你也帮着多劝劝她,对了,你有没有相中的人家……”
“父王!”
辛澄想了想,道:“我喜欢郡主。”
“辛澄!”
郡主按下这边葫芦,那边起了瓢,上前拽走辛澄,“好了,我们走!”
王爷倒并未多想,招呼着:“晚上一起回来吃饭!”
“好——”
“好什么!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第87章和辛澄在一起真的很快意。
皇帝下旨在皇城外贴了告示, 昭告天下朝廷大军大败北王庭,北王庭遣使求和,多年边患已除, 将减少边疆屯兵,减轻徭役以惠百姓。
消息眨眼传遍整个京都, 国威赫赫,民众与有荣焉, 一时间, 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谈论北王庭和阮戢的声音。
回到家, 连王爷都意有所指地对郡主说:“不知阮戢何时回来?他有没有给你寄信……”
这时候, 辛澄会主动拦着, 转移话题到王爷奉旨查抄李家的事情上,王爷便一阵头痛,想着怎么把活都甩出去, 他越是置身事外越好。
而郡主这边, 这几天同辛澄一起从李家入手查了前朝余孽的踪迹,但并无所获,好在是在郡主的劝说下,皇帝看了初步的调查结果后,下令李家所有人不得从仕不得置田置业不得聚财不得擅自离京, 其余并未对李家人下手。
李家人对她们还是有几分感激, 但辛澄见到昔日的官家小姐如今荆钗布裙,寒酸落魄的样子, 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现在这样总比被杀头、流放、充作官妓好些。”
郡主突然伸手一拍, 将她因为难受而弯下去的脊背拍直了。
逼仄小巷中, 辛澄身体僵直,看向郡主, 夕阳余晖与郡主宽慰的笑治愈了她,辛澄点头,同她一道回去。
对于被自己连累的老臣,辛澄多少看开了些,给余太傅等人留信说按兵不动,暂避风头,等她的信。
柳姨已经到了京都,她伤差不多好了,将那半张图交给辛澄,令老臣们暂时安了心,又听辛澄说拿到另半张图还要时间,便又启程去了江南。
夏天到了,天气渐渐热起来,郡主请景王爷往郊外的别庄避暑,但他不去,说听闻皇帝已经下旨令阮戢班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要等。
“阮戢、阮戢,全是阮戢!”辛澄恶狠狠地把桃子扒了皮,捣烂在加了奶酪的冰沙碗里,舀上一勺嚼的嘎吱作响。
哈,她今天和郡主一起从街上回来时,碰到刚上季的桃子,便想买些回来做酥酪碗吃,结果小贩说为了庆祝阮大将军打了打胜仗,要多送她们两个。
用得着他送!
又不是买不起,辛澄偏要较真,把送的桃子丢了回去。
郡主沐浴完回来,一进门见到她,道:“都晚上了,少吃点冰的。”
“唔……”辛澄咬着勺子看侍女帮郡主打理长发,夏天到了郡主穿得也单薄些,沐浴后只着一件素纱衣,隐隐能瞧见里面因为刚沐浴完有些红润水泽的肌肤。
辛澄吞了下口水,牙齿磕到瓷勺。
兜头一件帕子扔过来,只听郡主羞恼道:“你又在这做什么,回去,晚上不许来!”
“我、我没有乱看!”辛澄移开眼,揉了揉发热的脸,“刚才只是情不自禁,眼睛不知怎么就被……”
“不许再说!”
郡主已经罩了件丝绸的白色长衣,走过来拿手点她脑袋,“一时大意就被你钻了空子,你说你怎么那么色?”
郡主在侍女面前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被辛澄看了,顿时便觉得羞赧,浑身不自在起来,这当然不是自己的错,只怪此人太不知羞耻。
辛澄嘿嘿一笑,托腮昂头,尽情欣赏脸上如云蒸霞蔚的郡主,“因为我喜欢郡主嘛。”
郡主手指一推,“回去。”
“郡主这里有冰,凉快些。”
“你让人去冰窖取冰用便是。”
“唔……”辛澄想法子磨蹭,想和郡主多待一会,“对了,那个是什么?”
辛澄之前就发现有一张被拿笔标记过的地图,被郡主扔在靠墙的桌上。
“哦,本来——”郡主说着看了眼辛澄,有些无奈。
她好像越发没办法应付辛澄了,让辛澄放弃喜欢自己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愿意,但让辛澄保持喜欢自己就一定要面对她的各种“骚扰”。
和辛澄在一起很开心,譬如今日她们在追查时正好碰上一桩伤人案,辛澄通过当时的环境,刀口的形状角度锁定了三个嫌疑人,而郡主听完他们的供词后伪造出关键证据将凶手诈了出来,在京兆尹赶到之前破获此案,两人击掌一笑。
这种合作的感觉很好,还有前些日子她们一起去看了之前没看成的蹴鞠比赛,辛澄先是被当场热闹的气氛吓得不敢动,后面也跟着疯起来,结果中途父王得知,她们被抓了回来一起被责骂,这样一起胡闹的感觉也很好。
和辛澄在一起真的很快意。
可就是太色,想法设法地想靠近她,抱着她,还想亲她,一被发现就装乖,又不能每次都把人打一顿,实在有些苦恼。
辛澄本是随意一问,但见郡主犹疑的模样,便将地图拿来仔细看看,“嗯?这到底是什么?”
郡主叹了口气,“最近的江湖传闻,在天山的冰峰花谷那里有个世外秘境,听说曾有前辈在那里隐居,留下了毕生的武学秘籍。”
辛澄不以为然,“这种传闻大概是假的吧,要是真有早就在江湖流传了。”
就像龙脉一样。
郡主咳了一声,道:“听说这两位隐居的前辈同为女子,结为道侣相伴一生,直至终年。”
“在哪里?天山?我们这就去!”辛澄霍一下站起已经整装待发了。
郡主笑了笑:“传闻大概是假的呢。”
“那也要看过才知道!”辛澄很是急切甚至想拉上郡主就走。
却被郡主拉了回来,“本来是要去的,不过现在我们不能离开京都,你忘了?”
哦对,她们还要查“前朝余孽”。
真前朝余孽问道:“郡主很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当然。”
见郡主脸上多了几分严肃,辛澄垂下眼眸。
“只有天下安宁,我才能与你同游江湖。”
辛澄猛地抬眼,眨了眨。
郡主仍是一脸正经,“他们若是安分守己便罢,若想重燃战火,陷百姓于水深火热,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辛澄心里一软,再次保证道:“嗯,我一定会让天下安宁的。”
郡主笑:“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辛澄又看了看那张地图,“那这里其他的标记是什么?”
她看到天山被特意圈出来了,不过还有其他地方也做了标记,有江南,海外仙岛,道教名山……
辛澄突然想起来,扬起笑脸:“原来之前郡主问我那些问题,是问我想去哪啊。”
郡主看见此人的尾巴翘起来了。
“只要是和郡主一起,去哪里都可以的!”没想到郡主居然偷偷为她们的以后做安排,她看见图上写着要准备路引,船只,还规划了路线,郡主想得好周到!
她又想把郡主揽在怀中,伸出手去。
“就知道你又有坏心思了!”郡主成功预判,拍开她的手。
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成天想着动手动脚的。”
辛澄舔了舔唇,像馋了很久架子上的鱼的猫咪,够不着只能干舔爪子,“情之所至自然而然嘛。”
在郡主又要把她赶走之前,辛澄道:“既然我们暂时不能离开京都,那就在这附近玩玩嘛,毕竟这里可是天下间最繁华的都市。”
郡主睨了她一眼,这家伙转移话题也是熟练得很。
“这些天不是都在游玩么?”
辛澄心道没错,可是无论去哪都会听到“阮大将军神功盖世,天下无敌,神将下凡”等等,烦人。
她不想让郡主听见这个名字,否则不是在潜移默化中郡主就觉得他很好了吗?
辛澄眼睛一转,道:“我们去鬼市吧,这个还没见识过呢。”
鬼市蒙头盖脸,买东西靠打手势的,总不会还能碰上“阮戢”吧。
郡主想了下,道:“好,鬼市半月一开,那就是三天后,晚上去也不热。”
“好。”郡主真好。
* * *
若非是林千金相邀,辛澄是绝不想进茶楼的。
眼下京都里几乎每家茶楼的台子上都在说一个故事,说一个人,要么是他智谋无双擒拿卖国贼,要么是神将下凡直捣北王庭,还有就是他与等候十年的小娇妻重逢团圆,恩爱到白头。
十分老套,十分虚假,十分不爽!
辛澄已经决定拦着郡主不进茶楼了,这次被邀请来,是因为之前她与郡主逛鬼市的时候竟碰上林千金了。
鬼市里除了文玩古董,刀剑秘籍,灵丹妙药,符箓宝器,官衣官印,还有号称是贵妃用过的搔杖,以及各种活物“大仙”,甚至有——
“阮大将军用过的护腕,神将转世前的佩剑,送给心上人的发簪!”
辛澄当时听到吆喝声想的是谁买谁是冤大头,转头林千金付了一大锭金子包圆了。
她在鬼市露了财,被些见不得光的人盯上,刚好碰见她们两个,便送她与丫鬟一起回城。
中间多聊了两句便熟了起来。
辛澄还以为做梦都想着阮戢的林千金会对郡主有敌意,但一路谈下来倒也还好,很有大家闺秀的恭谦温和,只是多向郡主打听了两句阮戢的事,而郡主也未表现出厌恶,同她多说了两句。
只有辛澄非常有敌意,十分之厌恶。
倒也不是对林千金,而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没想到去一趟鬼市都能和他扯上关系,又听郡主说阮戢真的给她送过簪子,回来后好一顿郁闷。
到了茶楼,三公主坐在楼上,与林千金一起,招呼她们上去看。
台上果不其然又在演着阮戢智擒陈都督的戏码。
三公主依然一副慵懒样,问她们:“这本子是我改的,你们看怎么样?”
辛澄不看,不过只见演了一会,下面的客人不依不饶地叫起来,“这演得什么东西!阮大将军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怎么会靠一个女人!”
有人站出来附和:“这不是给阮大将军抹黑吗?谁不要命写的三流本子!”
辛澄这才仔细去看台上,又演了一段,是一个美人潜伏在陈布身边,向阮戢传递了他们起事的时机,阮戢即将带兵捉拿叛贼。
辛澄心想没错啊,柳姨寄给她的信上就是这么说的,阮戢用宠姬施美人计假意献上兵防图,得到叛贼陈布与北王庭暗通交易的时间地点,很对啊。
郡主与三公主和林千金正在讨论,林千金面露难色,郡主夹枪带棒道:“三公主殿下又没事找事,唯恐天下不乱了。”
林千金为阮戢辩解一句,之后便闭口不言。
三公主没指责郡主的无礼,而是摇了摇手指,兴致盎然道:“本宫前些天得了个疯美人,她自称是救国英雄,整天念叨着是她救了大盛,可谁都不相信她。”
郡主摇了摇头,抬手喝了杯茶,显然也没放在心上。
不过三公主并不想放过她,还说道:“泠儿最是聪慧,不如来我府上瞧瞧?”
下面的人也没打算放过这个本子,已经有人开始砸场子,把手边东西往台上的伶人身上扔,已经演不下去了。
三公主眯了眯眼,挥挥手暂时叫停。
这一场闹剧郡主与辛澄都没放在心上,辛澄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郡主则笃定三公主在没事找事,并不搭理。
在荷花初绽时,阮戢回京了。
第88章英俊。
“听说阮戢还有十天就回来了。”
“嗯, 你又大晚上来我房中……”郡主抬眼一瞧她便吸了口冷气,“来装鬼吓我么?”
“嗯?”辛澄望向镜子里一张白皙得如冷白瓷的脸,“不好看么?”
进来一个为郡主准备衣服的侍女, 叫了一声:“鬼啊!”
辛澄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镜子, 最后指着自己向郡主求证:“在说我?”
“把妆卸了,”郡主起身一只手拍拍侍女令她回神, 另只手把辛澄按在梳妆台前, “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化妆了?”
辛澄透过镜子去看郡主, 试图不留痕迹地说:“久在边关, 风吹日晒的, 肯定没有我好看,郡主说是不是?”
“……”
“人家听说阮戢三天后就到了呢。”
“好好说话。”
辛澄掩唇一笑,“人家听闻兵营中的泥腿子, 仪态粗鲁, 最是蛮横不讲理了,郡主殿下瞧瞧,我……奴家这一身可好看么?”
郡主一把抽走她的帕子,“大家闺秀的仪态也没你这么矫揉造作,而且, 道歉悔过, 将士们保家卫国不该蔑称他们。”
“对不起。”辛澄乖顺了。
“……”
“阮戢怎么赶路这么快,明天就要到了。”
“嗯。”郡主与辛澄在大街上, 走几步便见到一队护城卫巡逻, 并将主街边的小贩都清走。
两人见前面有吵闹, 过去一看,一大清早在青楼前, 有妇人将赤膊的男人从楼里揪出来指着鼻子骂,那男人是个入赘的苦苦哀求保证以后不敢了。
看了会热闹,辛澄靠近郡主说:“男人都是花花肠子,尤其是军营中久不见女人,更是见一个爱一个,不像我,我只喜欢郡主。”
郡主瞧她一眼,啧了一声,“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嗯?”
“像是天天进谗言的妖妃。”
辛澄眨了眨眼,而后一笑:“那妖妃进谗言都是靠吹枕头风的,郡主——”
“是让你少说些别人的坏话!”
“……”
第二天凌晨,鸡刚报晓,辛澄便溜出去到了朱雀大街上。
这里是阮戢回京的必经之路,她要看看这个阮将军究竟长什么样。
来那么早便是想在主街两旁的茶楼饭馆里寻个好位置,不过还是失算了,这天还没亮呢,居然各处都聚了不少人,凑在一起聊着边州北王庭和阮戢,气氛火热,豪情万丈。
辛澄挑了一处临街茶楼二楼,站在栏杆后一眼望下去,视野十分开阔,凭她的目力定能将阮戢脸上的褶子都瞧个清楚。
叫了一壶茶并一碟茶点,听着其他也在等着一睹阮戢风采的人侃侃而谈,大街上的大街仿佛都成了兄弟一般,时而传来高声谈笑。
太阳初升,一点点照亮街道,四周涌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辛澄见前面栏杆处都站满了人,不甘示弱地弃桌起身,挤进里面去,她要清清楚楚地看见阮戢。
“大丈夫该当如此!”
“听说阮将军还没娶亲呢,不知长得俊不俊啊。”
“儿啊,你也入伍去建功立业!”
鞭炮响过几轮,人声浪潮来回翻涌,鼓噪人的耳膜。
连辛澄都被这气氛带得有些激动起来。
终于,近处的鞭炮声炸起,不知谁高唤一声:“来了!”
随即人声欢呼,云袖飘扬。
但见:彩旗映日,白马迎风,旌铃开道,长枪分路。
迎面一位将军,疑他是天将转世,夸他有救世之能。
只见他,头戴金盔,身披玄甲,胸前护心宝镜映山河日月,座下银鞍白马踏京都落花。
身侧一柄银枪,铮铮毕露锋芒;腰悬一口宝剑,轻轻掣电开光。
好一个威风凛凛大将军,万里挥戈敌寇皆投降;好一个剑眉星目俊儿郎,十条长街女眷俱疯狂。
“好——!”
辛澄挤在人群中,腹诽道这是哪来了个说书先生,现场就排起戏文来了?
后面的人也想看热闹,纷纷向前挤。
辛澄自然是把阮戢瞧了个清楚,此时听得周围人叫好,回了句嘴:“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看人莫看脸,多是薄幸郎。”
有人听见了,“你是什么东西,在这扫兴?”
辛澄正有一股意气没处抒发,偏道:“你见他神威好将军,指不定粗鲁蛮汉子,再瞧他凶神模样,定欺你没商量,我看他,招风耳,糟鼻子,浮泡脸,一双薄唇寡情义,女郎千万莫轻尝!”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竟敢诋毁阮大将军!”
“太过分了!”
“此女怕不是敌国细作!”
当街来看入城的人,无一不是敬佩阮将军,辛澄此话惹来众怒,不仅有人靠过来声讨她,甚至还想动手。
辛澄本就被挤在栏杆前,现在几乎是人挨人,她有武功也没处施展,被众人推搡着。
忽的,她感觉腰际一松,人向下面栽去。
栏杆被挤断了!
“啊啊啊!”
“嘭——”五六个人和辛澄一起掉下来,好在楼不高,都没什么大事。
辛澄还是其中伤得最厉害的,被栏杆的木碴子划到胳膊,一手臂都是血。
这番大动静,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阮戢和他的亲卫队已经过了这里,没被影响到,不过辛澄好像瞧见他回头了。
大街两旁,还有左右茶馆酒肆的人都在看她,议论纷纷,辛澄觉得丢脸,给茶楼掌柜塞了块银子便赶紧溜了。
* * *
郡主照常起床,听到外面接连响起鞭炮声,便知道应该是阮戢进城了。
前些日子天天被辛澄絮叨——阮戢就要回来啦,以至于她都没什么感觉。
现在想想,她忽然意识到,是阮哥哥回来了啊。
已经十年未见。
记忆中的玄衣少年,面目已经模糊不清,想来这些年在外征战也有不少变化。
郡主静静地想着,回忆起过往种种,手掌覆住心口,小时候他给自己带来的温暖和感动仍在。
应该要去见他的。
郡主整理好了心情,也梳洗打扮完毕,道:“去叫辛澄来,一会我们上街去。”
侍女道:“殿下是要去看阮将军么?现在外面万人空巷,朱雀大街那边可能都挤不进去了。”
“这么多人?”
“是,听说今天早些时候,阮将军刚一进城,便有一个小娘子为了看他把栏杆都推断了。”
“为了看他?”
侍女点点头,府里也有人去街上凑热闹,她从姐妹那里听来的,“京都里有不少小娘子都去看阮将军进城,可威风了,香帕撒花似的往阮将军身上丢,那个推断栏杆的想必也是将军的爱慕者,想吸引注意力呢。”
郡主笑了一下,“那快叫上辛澄,这热闹她肯定想看。”
郡主干脆直接去找辛澄,她却不在,正疑惑时,她从外面进来。
辛澄没想到郡主会在她的房间里,忙把胳膊向身后藏。
因为骂阮戢而被人从二楼挤破栏杆推下去,怎么都不光彩,她先去城里的医馆处理好了伤口,这才回来想换件衣服,再去见郡主的。
“郡主,你怎么会在……”
“你受伤了?”
怎么一下就被看出来了,“呃,我……”
郡主抿唇,直接向她走过来,鼻翼翕动一下,拉她藏在身后的胳膊。
伤口包扎好了,但衣服被划破,血浸染了一片。
“怎么回事?”
辛澄很是尴尬,就知道郡主会问,她视线向左飘,“嗯……”
“不许撒谎。”
郡主真是的!辛澄垂头,只好一五一十都说了。
现在想来她摔一回也不冤,就算她对阮戢有再多不满,讲道理他毕竟是为百姓打了胜仗,是个英雄,她实不该睁眼说瞎话。
“对不起……”辛澄嗫嚅。
郡主一边眉头高挑,又迷惑又无奈又好笑,“结果你就是那个热闹啊。”
辛澄抬头,没明白什么意思。
“为什么一个人去,不叫上我?”郡主很不满,质问道。
她当然不想郡主见阮戢了,但显然想拦是拦不住的,但现在是该说这个的吗?
“你啊,所以,阮哥哥如何了?”
辛澄心不甘情不愿道:“英俊。”
“你就看了这个?”
“那还能看什么?”
郡主扶额,“行了,那既然看完他了,以后就不再念叨了吧?”
辛澄撇嘴,只是长得还行而已,不见得就是好人,但不能在郡主面前直接贬低他,免得引起厌烦,要想办法证明给郡主看。
这时,侍女来禀,王爷请郡主过去一趟。
郡主看了眼还在憋坏心思的辛澄,心思转了转,道:“想必是阮哥哥进了宫,陛下要赏宴吧。”
辛澄从怎么破坏阮戢在郡主心中的形象中回神,急道:“郡主要去吗?”
郡主背着手慢慢转着圈,眼神滑向辛澄,慢腾腾说:“有什么不去的理由吗?”
“有!”这时候辛澄脑子就转得快了,“昨天的线索还没查完呢。”
郡主点了点头,煞有其事道:“查反贼的确是很重要的事呢。”
“是的!”辛澄亦面容坚定,“我们现在就去!”
郡主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嗯,等你先换件衣服。”
其实郡主早知道会有这一场宫宴,到时父王与阮家长辈都在,陛下又在兴头上,阮戢刚得圣眷,若她也在场,无论谁提到这一遭,金口一开,恐怕就无法挽回了。
郡主又想了想,唤来侍女吩咐了两句,让她转达给父王。
然后便与辛澄直接翻墙出去。
辛澄知道阮戢既已回京,那他肯定会与郡主见面,但她就是要拖,就算两人重逢相见,她也要在旁边陪着才行。
不过没想到阮戢那么心急。
当天晚上,她们回去后被王爷好一顿训,之后王爷又道:“阮侄儿专门向我打听了你,说明天他亲自登门拜访,你明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第89章朋友和哥哥。
刚回来就那么着急见郡主, 他在想什么?!
辛澄现在提着一百八十个小心提防此人,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第二天起床一想, 反正王爷是让郡主待在家里,她又没事, 便上街打听了将军府所在,直奔而去。
将军府是不好偷溜进去的, 不过昨天皇帝下旨封阮戢为关外侯, 食邑五千户, 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往将军府送礼物递拜帖, 一时间将军府门庭若市, 门槛都踩低几分,辛澄扮作婢女轻易混了进去。
又见阮戢,他脱去盔甲, 着青衣袍衫束玉腰带, 活脱脱世家少年郎模样,又比之多几分战场杀伐气,往那一坐便傲然不可一世。
辛澄却在心里嗤了一声,这阮戢真是好大的派头,吃东西手指头懒得动一下, 等着丫鬟喂到他嘴边, 连喝茶都要丫鬟把茶盏奉到他面前,小心喂给他, 辛澄看着都替那个伺候她的丫鬟感觉累。
他同父母一起在大堂里说话会客, 午饭后回去房中要沐浴更衣, 同样是丫鬟不离身,他连洗澡都要丫鬟亲自给他洗的。
真是好个王侯公子。
晚上他要来见郡主, 辛澄提前溜了回去。
刚要进大门下人就说让她去见郡主。
“你今天是不是又去见阮戢了?”
辛澄发现郡主也打扮得比平时庄重些,不仅施了粉黛,发髻上还带了不少珠钗。
平时郡主和她要经常出门穿得都比较普通,且还有动刀剑的时候,所以几乎不带发饰。而郡主今天的打扮可以说很庄重了。
“嗯。”辛澄回道。
郡主蹙眉,“昨天不是见过了吗?你又去做什么?”
辛澄便又将所见所闻说了,并吹风道:“郡主,我看他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郡主却摇头,“阮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说不定他在人前会装呢?
但辛澄不能把话说得太直,嘟囔道:“人是会变的。”
郡主不想再与她说这个,道:“总之,你就算要去见他,也该和我说一声。将军府是什么地方,你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辛澄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黄昏时分,阮戢依约而来,王爷带着郡主在门前迎接。
辛澄其实不该参加的,但她怎么能放阮戢和郡主单独相处,便向王爷说:“我听闻阮将军的事迹,心生钦慕,万分想要与他近距离见一面。”
最近似乎听过不少人这么说,辛澄张口就来。
得到允许后,辛澄紧紧黏在郡主身边。
马车辘辘而至。
看得出来阮戢也精心打扮过了,换了一身玄色金绣暗纹长衫,腰间缀玉,长发用金冠半束,配合着他棱角分明的眉眼,多了几分矜贵豪气。
他一下马车,便望向郡主,似是愣着了,而郡主竟也瞧着他,一眼还不够,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看得很认真,视线从他的每一寸扫过。
两人之间像是断藕连着丝。
王爷乐得在一旁给他们留空子,但辛澄受不了了,她向前跨一步,笑盈盈道:“这位想必便是关外侯阮将军了吧,小女子有礼了。”
她要把丝全斩了!
阮戢这才收回视线,俯身道:“失礼了,阮戢拜见王爷,拜见郡主……”
他把视线转向辛澄这边,好像在说你哪位?
辛澄暗暗呲牙。
王爷笑眯眯道:“世侄不必多礼,哦,这位是莫心澄姑娘,余太傅的学生,也是侍奉泠儿上京的起居使。”
辛澄瞧见他的瞳孔缩了一下,很是意味深长道:“哦?”
辛澄俯身行礼:“拜见侯爷。”
“好了好了,快进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王爷特意说摆的是“家宴”,就在大堂里,围在一个桌上吃饭。
辛澄故意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婢女伺候了吧。”
郡主看她一眼。
王爷却道:“诶,这可不成,我们倒无所谓,但阮世侄的右肩有伤未愈,能不动则不动。”
阮戢笑了笑,化去了不少杀伐气,“只是动筷子倒也没事。”
王爷当然拦着,指了两个婢女在阮戢身边伺候,又聊到:“听说是与左汗王对战时伤到的?十分凶险吧?”
阮戢便笑着陪王爷聊了起来。
辛澄心情复杂,低头尴尬地喝了口酒,她本打算是让阮戢露出那副骄纵姿态,谁知他是受伤不能动啊。
桌下,右边她的脚被踢了一下。
辛澄向郡主看去,郡主对她扬了下眉。
好像是说,就说阮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吧?
辛澄更郁闷了。
喝过一轮后,阮戢与王爷聊得越发火热,阮戢同王爷说了许多战场上激昂的场面,听得王爷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拍腿惋惜。
渐渐的,王爷将话题引向郡主,“看我都聊忘了,侄儿与泠儿也许久未见了吧,你们从前是不是很要好来着,还总是来找泠儿玩。”
辛澄心中警铃大作。
只见阮戢视线又黏上郡主,浑厚的嗓音像裹了稀泥似的粘稠,“是啊,十年没见,泠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啊,”王爷又道,“记得你那时候还经常翻墙来找泠儿玩,亏得是当时泠儿还小,否则都叫你坏了清誉。”
辛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王爷这也太明示了,阮戢不会当场求亲吧?
她正想怎么制造个意外破坏这场面,郡主道:“是啊,阮哥哥常来陪我的,也说永远会陪着我,结果还是不辞而别。”
气氛僵住,王爷板起脸,“泠儿,当初阮戢赴边关是为保家卫国,莫要耍性子。”
阮戢望着郡主,欲言又止。
辛澄心道机会来了,站起身拎酒壶,对阮戢道:“方才听到阮将军说起那么多战场上的事,小女子钦佩不已,特来敬阮将军一杯。”
不管他要说什么,辛澄先给他的杯子里倒酒,然后——
“哎呀。”
非常“不小心”地把酒杯碰倒了,让酒液洒在他身上。
再“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给他擦拭,“求阮将军恕罪,人家不是故意的。”
把酒多抹点到他身上,擦完前襟擦大腿。
辛澄正得意计划顺利,突然手腕被擒住。
到底是战场中杀敌的将军,不知他用了几分力气,辛澄感觉像是被铁钳箍住,腕骨剧痛,不自觉呼道:“啊……”
辛澄望过去时见到他一脸的嫌恶厌弃。
只是弄脏了他的衣服,有必要这么像要杀了她一样吗?
好在他很快便放手了,王爷在旁问阮戢有没有事,叫侍女来收拾,辛澄腰带被向后一牵。
是郡主,她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余痛尤在,但辛澄将手拢在衣袖里,悄悄握拳以抵抗痛意,微微摇头。
成功破坏气氛了诶!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被辛澄这一捣乱,阮戢那矜贵华美的外衫便皱的不成样子了,他只好先行告辞。
“无妨无妨,改日再聚,近些日子陛下不会调你出京吧?”
“陛下令我主管京都防务,这些日子要在城郊练兵。”
“好!那以后有的是时间,你们年轻人可以多说说话。”
阮戢道了告退。
辛澄心道又过了一关,正松气,谁知转眼见郡主一声不吭地跟了出去。
夜色笼罩,宅院里亮起了灯笼,清影人独立。
过了一道门,郡主追上去唤道:“阮哥哥。”
阮戢知道是她,顿了顿,背着手道:“泠儿,当年我是因为家中有事,才奉命前往边关……”
“我知道。”郡主笑了笑,“这事你同我在信中解释过,我都知道,这些年过去也没再介意了,方才那么说只是为了打断我父王的话。”
阮戢眼睛中透出难以置信,“泠儿难道你……”
郡主再一次打断:“阮哥哥,我是来代辛澄向你道歉。”
“她?”阮戢眉宇间不解更深。
郡主施了一礼,颔首道:“她是江湖中人,行事是没规矩了些,但没有坏心思,你……不要责怪她。”
“泠儿,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人,她若是无心之过我自不计较,可她是故意的,我也知道她的心思,你放心,我不会理会。可是,为何你要替她道歉?”
晚风拂起郡主的裙角,她将发丝拢在耳后,道:“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郡主垂眸莞尔一笑,“至于她的心思,她对你有些误解,我会同她说的,你别怪罪她。”
突然,阮戢的手落在郡主头上,郡主一惊偏头让开。
阮戢看着落空的手,苦笑:“多年未见,泠儿还是同我生疏了。”
以前阮哥哥的确会这样揉她的脑袋,但毕竟她不是小孩子了,若是任他揉会不自在,若是躲开又太过刻意,显得生分。
郡主紧抿着唇,一时很尴尬。
阮戢又伸手,亲昵地拍了一下郡主的脑袋,笑道:“没事,就像王爷说的,以后我们慢慢相处,记住,我还是你的阮哥哥。”
郡主提了下唇角,“是……”
送阮戢离开后,郡主转身,瞧见门后躲着两个人在偷看。
其中一个眉毛压成八字,唇线弯曲向下,垮着脸,好委屈的模样。
郡主没忍住笑了出来,肩膀一松,也是这才察觉,方才她竟一直僵着。
阮哥哥或许没说错,他们之间的确生分了,郡主想道。
辛澄是从朋友那里开始听的,将后面阮戢同郡主的互动都看在眼里。
见阮戢的第二面,辛澄确定他确实英俊,不是她想象中的黑旋风,与郡主站在一起也绝不失色。
而见阮戢的第三面,也是郡主与阮戢重逢的第一面,辛澄确定他们之间的确有独属于他们的羁绊,是辛澄没办法插入其中的。
朋友和哥哥啊……
果然还是哥哥更亲近些吧……
第90章物以类聚。
是朋友也绝不能放弃!
又是一天清晨, 辛澄蹲在将军府门前不远处的角落里,等着阮戢出门。
他今天好像是要走马上任了,玄衣软甲策白马, 一路出城门到了郊外军营。
护城卫的衙署无论如何辛澄是进不去的,不过阮戢交割兵符后便去了山谷之中的校场, 辛澄毫不犹豫跟上去。
顶着夏日炎炎,军士们在校场上挥汗如雨, 不断变换阵仗, 喊杀冲霄。
辛澄趴在山谷中的草丛里, 被暑气烤着, 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衣服早被浸湿裹在身上,又潮又热,耳边还有蝉叫震得她脑仁疼。
她受那么大罪干什么?当然是找出阮戢的错处!然后告诉给郡主, 让郡主绝不能喜欢上他。
然而她快热晕过去了, 也只见到阮戢给军士们布置演练,还亲自下场指导武艺,赢得阵阵叫好。
已经是正午了,她饥肠辘辘,汗流到眼睛里, 她抬手抹了一把, 终于见到阮戢扔下其他人,步履匆匆去了营帐外边。
辛澄立刻跟上。
不是她对军营将士有偏见, 而是她知道兵营中的确乱得很, 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凑在一起, “脏”“乱”是可以想象的。
辛澄不相信阮戢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
出营门后,只见阮戢左右看了看, 然后迈过一处山坡转角,找到一棵树,开始解裤子。
辛澄先是没反应过来,听到声音后心里暗骂了一声。
她还以为一个人出来是干什么坏事,结果只是解手。
辛澄掩盖踪迹,退回去继续盯梢。
阮戢回来后,到东台上继续看下边士兵操练,身旁人给他递来一张饼,他就着茶水吃起来。
同坐东台上,阮戢身边的两个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亲信,一个披发留髯,一身广袖白袍带四方巾作儒生打扮,是出谋划策定论无双的白军师。
另一边短茬胡壮如牛赛张飞的是战场先遣将徐先锋。
白军师手握一把羽扇,不紧不慢地扇着,“你出去这一会,已经查到了她就是那个第一天回城时推倒栏杆的姑娘,难怪你要说不管她。”
阮戢视线向远处瞥了一眼,眼中有淡淡的讥讽,“对,她不是探子,只是爱慕本将军罢了。”
“他娘的。”徐先锋唾了一口,“京都的女人比北边的还不要脸,解手她都跟着看,老子素了几天这一身邪火,老大怎么个意思,要是不要,兄弟去给她遛个鸟,让她解解馋。”
阮戢淡淡一瞥,“别胡来,她是泠儿的朋友。”
“那感情好。”白军师抱拳,面上全是艳羡之色,“娥皇女英啊。”
阮戢又咬了口饼,眼中蒙上一层阴翳,“不说她,泠儿似乎不愿与我亲近。”
白军师问:“怎么说?”
听完阮戢一五一十讲了他和郡主的相处,徐先锋一摆手,“搁这拿腔拿调呢,好哄,尤其是这种大家闺秀,没见过几个男人,平时礼来礼去的,骨子里又骚又贱,就爱被男人征服,给她往墙上一推,说两句好听的就完事了。”
白军师道:“那可是郡主,你少瞎出主意。”
“女人都一样!他妈的长得俊一点就能白睡,长成将军这样的,说句喜欢女人自己就上赶子脱裤子叉开腿了,咱又不是没见过。”
“好了!”这话似乎惹到了阮戢,他把人踹下台,“废话那么多,练兵!”
辛澄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在草丛里埋伏一天,叫虫子咬了几口,倒也不是没发现有用的东西。
辛澄趁夜色降临之前,回到四景园,直接去见郡主。
“郡主,阮戢他不干净。”
郡主好像正在写什么,像没听见一样,不搭理她。
辛澄搬了凳子坐在她身旁,将这一天的见闻说出来,郡主还是无动于衷,甚至侧了侧身,用背对着她。
辛澄有点着急了,“郡主,你没听出来吗?他居然解手后不洗手就吃东西!”
郡主笔尖一颤,还是没忍住给转头去看她,一张脸上全是震惊,“你都看了什么!”
好凶的声音,辛澄被吼得一缩,懵住,“没……”
郡主扔下笔,“你……”
她找了一圈,最后拎着辛澄的耳朵,“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你、你去看他……”
辛澄叫着疼,好像明白郡主误会了什么,忙说:“没有,我没看,我是跟在后面的,没看到。”
郡主这才卸力,“那也不行,给我把脑子清干净。”
“哦。”
可是郡主不对阮戢发表什么看法吗?
辛澄道:“阮戢他……”
“从明天开始,你不许再去跟着阮哥哥,听见没有?”
郡主说得很认真,眼神直直地望向她,辛澄知道郡主不是在开玩笑,且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辛澄摸了下后背,汗已经凉了下来,内衬还湿着贴在后背上,凉意似乎钻进肌肤到身体里了。
她本以为这是很重要的事,能改变郡主对阮戢的看法,但郡主根本就不想听,不在乎,也不想她再继续查下去了。
辛澄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对郡主说“请郡主讨厌阮戢”,说出这种话她才会被真正讨厌。
辛澄心里有些闷,但也只能应声说:“好,知道了,我不去跟着他了。”
* * *
炎热的夏日,就算整日待在有冰的房间,也还是闷燥得很。
郡主一早便起来了,额间发际微湿,她令人来开窗透透热气。
瞧见外边的檐角,她忽然想到,辛澄那间屋子朝西,可能夜里会更热,不然让她搬到这里来睡好了。
但又怕被她纠缠上,这人一高兴得意忘形了还可能厚脸皮要上她的床。
算了。
郡主起床梳洗,并吩咐道:“把辛澄叫来吧。”
过了一会,婢女回来,却只有一个人,小心翼翼道:“辛澄姑娘的房间里没有人,护院说她一大早便出去了。”
郡主的脸色蓦地沉下来。
“昨天不是和她说了不许再跟着吗!”
侍女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郡主闭了闭眼,平息怒气。
已经几天了,每次都是一大早出去,晚上才回来,从前生怕和她的相处时间不够,整日待在她身边,如今却天天跟着别人!
何况当下阮哥哥极得圣宠,她却偏要去招惹,若是阮哥哥真要拿她怎么样,她能护住自己吗?
自入京后余太傅也没和她见几面,恐怕也是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学生,如今她的倚仗只有自己,这还看不明白吗?
郡主怕她捅出什么篓子,准备要去阮戢那直接把人抓回来,不过过了一会她自己回来了。
辛澄道:“郡主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见到那两个人从青楼里出来,就是阮戢身边那两个亲信,他们昨天去青楼了。”
郡主抱臂看着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辛澄笃定道,“我觉得阮戢肯定也去过,不过男人肯定都不把这当回事……”
“你当回事了吗?”
辛澄察觉郡主语气不对,抿住唇角,闭了嘴。
“我昨天告诉你说不许再去跟着阮哥哥,你听进去了吗?”
辛澄上前一步解释:“我没有跟着,我是在街上碰到他们的。”
“那一大早出去干什么?”
辛澄低着头,“我想给郡主买云记的馄饨,但他家今天歇业了,我没买着。”
“唉——”
辛澄听见郡主长叹了一口气,透着浓浓的烦躁。
她掐着指节,心里一酸。
郡主很久没有这么对她发过脾气了,就因为误会她又去找阮戢的错处。
她本以为没关系的,只是哥哥而已,十年没见等同于陌生人,只要她说些坏话,潜移默化地郡主或许就疏远他了,可惜不是这样。
郡主真的对阮戢很在乎。
辛澄心里像被刺扎了一下。
* * *
接下去几天辛澄都在给那株刺上填土,想把它埋下去,似乎有些效果,她不再说阮戢的坏话,郡主看起来高兴了不少,她们总算又能像以前那样相处。
入夜后,郡主解散长发,道:“明天我们上街去。”
“好。”
“你……”郡主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咳了一声,道,“最近天气那么热,你要不要在这里睡?”
“诶?可以吗?”
“嗯,天气热也没办法嘛,”郡主视线移向别处,“这样也能省下些冰来。”
辛澄笑了,“好。”
只要没有阮戢,她与郡主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辛澄正要回去搬被褥来,见郡主一直盯着她。
她摸了摸脸,问:“怎么了?”
郡主扭头,“没事。”
“哦。”
第二天上街,辛澄发现郡主好像真的很高兴,带着她去了一家名为锦织堂的裁缝铺。
一进门,店里的丫头就要来给她量尺寸,辛澄眼神询问郡主。
郡主笑意盈盈,先是和楼上的掌柜的打了招呼,这才对她道:“这里是京都最好的做衣服的商铺,布料上乘,款式新颖,许多达官贵族家的女眷都会来这订做,所以提前带你来了。”
辛澄偏头,“郡主要做新衣服?”
郡主一笑:“我们一起的。”
辛澄被拉去一边被丫头摆弄,郡主似乎不用,她在一边看着,“你应该也听说了,每年的中秋灯会都很热闹,做套新衣服,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啊。”
辛澄点头,“好!”
郡主总是能在她的心上种出花来。
如果阮戢不在就好了。
谁知一转身,竟又与他打了照面。
“真巧。”阮戢带着他的两个亲信,看向郡主的眼神中带着惊喜,“今日休沐,我本想去看你,没想到在这遇见。”
“拜见郡主殿下,”一旁的白军师拱手施礼,笑眯眯道,“听闻这里做的衣服最好,我们方才正给将军献策,说定要挑最好的布料送给殿下。”
郡主微笑颔首,与他们见过。
白军师羽扇不离手,“之前便听将军提起过他的青梅竹马,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我们兄弟还不信,今日得见郡主殿下的真容,真是惊为天人。”
徐先锋给阮戢打了个眼色,帮腔道:“可不是,简直三生有幸!既然这么巧,不如去前面的茶楼坐下来,咱们慢慢聊?”
阮戢只望着郡主,眼神温柔似水,“泠儿。”
辛澄也看着郡主,见郡主启唇道:“好。”
辛澄垂眸,没说什么,她跟上郡主,欲一同前往,但方才说话的那个徐先锋有意无意拦在她前面。
还笑了两下,“呵呵。”
这一拦,辛澄便与郡主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