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四月之约(倒V开始)
紫雷尽力压缩自己的身躯, 然后挪到了璋县上空。
陆风看着璋县陷入了沉默。
上次他在璋县为净化一城鬼气之时曾剑指苍穹,当时就觉得那一块天空仿佛被自己捅破了一样,天空都清明了一些, 自己与这片天地也亲和了几分。
原来那竟然不是错觉, 而是自己真的好像无意间打破了什么, 助了这片天地一臂之力。
天地……
陆风震惊地看向紫雷,“你是天道?”
紫雷纹丝未动, 仿佛陆风说的不对,又仿佛它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但半晌过去, 它依旧没有回话。
陆风也不再纠结,总之这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事,自己还得了一枚强大恐怖的雷令。
雷令入手就缓缓消失,但只是形消失了, 它的力量还在陆风身体里, 就像陆风凝聚的那些敕令一样,只要陆风需要它就会出现。
不过,既然这雷不是来劈自己的,有些事情就得好好琢磨了,陆风嘴角微勾, 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谢谢你送我雷令, 不过我得回去了,我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好。”
紫雷非常善解人意, 在陆风身边绕了绕后突然就消失在云层之间。
小山村里,村民们走出门,奇怪的抬头望天, “怎么又不下了?”
草堂。
陆风驾云归来,青衣黑发, 脚下一团白云轻轻软软,好不潇洒肆意。
宫巡缮和蔡世均就这样傻愣愣的看着,震惊得合不拢嘴,“仙,仙人……”
陆风身份是他们一早就知道的,可如今如此近的距离亲眼看见陆风腾云驾雾、大显神通。他说去便去,眨眼便回,这种潇洒肆意的神通手段让他们大开眼界,又加深了点陆风是真仙人的认知。
此前,因为陆风时常收起自身的神异,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平易近人,表现得如同一位普通教书夫子的原因,让他常常忽略陆风是一位仙人的事情。
这也是陆风的魅力所在。
“陆先生,您刚刚这是……”
“哦,去见了一位朋友。”
朋友?其他两人疑惑了,方才他们只看见雷电交加,可没看见什么人,陆风去见的总不能是一道雷吧!
“对了,四个月后,宫大人你的生辰要到了,不知道到时介不介意我去蹭顿饭吃?”
“不介意!不介意!”宫巡缮听到陆风要给自己庆生,第一反应便是不介意,他扫榻相迎都来不及。
“先生的意思是……”可等他反应了后,立马红了眼,结结巴巴跪地磕头道:“我,我,巡缮恭候陆先生大驾!”
天机长老都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可陆风却说要来庆他二十五岁的生辰,这不就是说:陆风说他能活过二十五岁,就算到时真发生什么,还有陆风在呢。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大过仙人?
反应过来的宫巡缮哪还有平日里的沉稳冷静,一直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后,他难得露出本心,在陆风面前痛哭流涕。
蔡世均在一旁看着,这才想起这个看起来很稳重冷酷,做事很老成的宫大人其实年纪还很小。
只是这求生的一路上他都伪装得很好,也很有本事,所以让别人忽略了他的年纪。
蔡世均敬佩地看着陆风,这个云淡风轻的先生总能挽救别人,从各种层面来说,陆风也救了自己,不止一次。
找到生机之后,宫巡缮第一时间想和父母分享这个好消息,同时也想回去好好陪伴父母,顺便筹办二十五岁的生辰宴。
说来好笑,他堂堂大祈皇朝南宫世家的家主之子,竟然从未办个一次生辰宴,前十六年是觉得没必要,生辰宴一般都是测灵根后再办。
可没想到他十六岁之后一直在为了活下去四处奔波,一走就走了八年,这八年里他一直不敢走回头路,只能往东走。
直到今日,他终于可以回去了,八年的心酸苦楚在这一刻都值了。
蔡世均和宫巡缮结伴走出小山村时,二人已经不是那种陌生且等级分明的生疏关系。
“蔡大人要回县衙吗?”
蔡世均看了看自己那精装的马车,缓缓摇摇头,“不了,我要补全璋县的县志,像陆先生一样,走到人群中去。”
他杵着刚刚向村民们讨来的青竹竿,换上粗布麻衣。
“我要好好做一个县令,只是四月后不能去给宫大人你庆生了,提前祝贺大人生辰之喜。”
“哈哈哈,我还会回来的,下次再见,就不要叫大人,毕竟是一起挨过训的人,多生疏啊。”
“宫兄说的是!保重!”
“保重!”
二人相互行礼抱拳,随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宫巡缮归心似箭,直接御剑离开。而蔡世均竹杖芒鞋,缓缓消失在农户赖以生存的田地间。
一路上,时不时要抚摸怀里的《包公集》,他前方的道路上,仿佛有位巨人在看着他,看着他如何成为一片青天。
草堂的院子里,苏木看着陆风久久不语。
“怎么了?”陆风疑惑。
苏木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能遇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平生,你说是不是?”
平生坐在青槐树的藤条上荡秋千,听见苏木的话后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反驳他。
陆风看着平生笑了笑,“嗯,是时候该送你去读书了。”
“读书?我这样你不怕吓死那些小屁孩吗?”
“自然是有办法的。”陆风轻笑一声,转身进屋去,吩咐不要人打扰。
陆风一进屋去就是四五天,好几次纪明悟想叫人都被苏木阻止了。
这些天村里变化很大的,因为收到大批捐款的原因,不仅重新给陆风的长生牌位修建了一个庄严肃穆的祠堂,取名长生殿。
还在村里新建了一所学堂,以后那些孩子不必再挤在陆风的草堂,打扰他清修。
剩余的钱还给村里铺了路,村民也不笨,以前没那个条件,现在条件好了,大家都做起了买卖。
村长看着一天一个样的村子,常常热泪盈眶,每天都要亲自打扫长生殿,犄角旮旯里都擦得一尘不染。
自从陆风的名字传出去后,越来越多的人来拜陆风,平安符也是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大荒群山外。
吴羽子骂骂咧咧的,“一群混蛋,没事住这么老远干什么,也不说住哪个山头,让我好找!”
大荒群山万壑,放眼望去都是山川,吴羽子找了几座山都没有找到那个老朋友。
上次他过来还是在几百年前,早就忘了是哪座山,要是平时,他还会慢慢悠悠的找,在山间漫步,全当是在修身养性了。
可现在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不想耽搁太多时间。
“好好好!待老夫一剑削平这些山,看你出不出来。”
说罢,吴羽子提剑而起,脑海中想着陆风那惊艳的一剑。只见他手中之剑极速长大,变大变长,直到吴羽子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隐隐有掌控不住的趋势后才奋力将剑挥出。
“老猿头!小心了,我这一剑可能会削掉你的头!”
吴羽子大喝一声,一道巨大剑光从山林间划过,铮铮剑鸣在山川间爆响。
只见剑光划过之处,有数十来座山尖尖被削平,大量山石滚落,大地振动。
“可惜了,没学到前辈的万分之一。”
吴羽子对自己这一剑并不满意,就在他打算再来一剑的时候,远处一座毫不起眼的大山顶部突然爆开,从中蹦出一个黑衣男人出来。
“吴羽子!!!我灭你宗门!杀你全家!你奶奶的,竟然敢削到我家门口来,当初就不该告诉你老子所在!受死吧!”
男人一身黑色劲装,黑发黑胡,手举一枚大印,主皇大印四个字清晰可见。
大印朝吴羽子极速飞来,带着无上帝皇的威压,所过之处山川崩裂。
吴羽子连忙提剑格挡,但还是被大印撞退了几步,“操!大意了,没想到这混蛋玩个破印都能玩到这种地步,数百年不见,又变强了。”
“呵呵,谢谢夸奖!”男人冷笑一声,“你也不赖嘛,刚刚那一剑有进步,底气大得都敢削我山头了!”
吴羽子感觉头顶上的玉印越来越大,有种不把他压成肉泥绝不罢休的阵势。
“老猿你听我解释,我是带着任务来找你的,不是来找事的,快把你这破印收了。”
“你让收就收?混蛋,受死吧!”
袁成杰不仅不收手,还加了力道,誓要将眼前这个数百年不见,一见就削自家山头的老家伙弄伤才解气。
吴羽子见软的不行,连忙来硬的,“我是奉仙人前辈的命令,来找你们要骨简的!”
话音刚落,只见那枚大印极速变小,直到最后变成玉佩大小。
吴羽子刚想缓口气,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只见袁成杰一脸关切地拉着他回到自己的闭关之处,又是端茶递水,又是嘘寒问暖的。
“好好给我说说,数百年而已,我就闭个关的功夫,你怎么就得病了呢?”
“啪!”
吴羽子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知道你不信,所以我……不告诉你!哈哈哈哈,我要独享机缘!”
袁成杰:……
他们每次见面都要打得见血才停手不是没有原因的。
吴羽子这老头在人前装得人模狗样的,还把自己从头到尾弄一身白,非得留长胡子,非的穿广袖白袍,整得仙风道骨的样子,实则私底下是手又欠,嘴又欠。
“别扯犊子了,赶紧说正事!”
第023章 纸人附魂
可能是着急要骨简的原因, 吴羽子突然变得正经起来,表情罕见地郑重。
“不久之前,我突然收到蒋老头的传信, 信里虽然没有明说, 但字里行间能看出他大限将至, 所以我离开宗门,一路往东游历……虽然有些异想天开, 但我总想找到延长寿命的东西,为了他也好, 为了我自己也好……”
袁成杰静静听着,沉默不语。
他们这些人,活得久的像蒋育道足六万七千多岁,年纪最小的吴羽子也有三万岁了。
俗话说, 人越老越怕死, 这句话不假,尤其是他们都尝过无上权利的味道,再看着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死去时,对死亡的恐惧到达巅峰。
这些年他们隐居的隐居,闭关的闭关, 游历的游历。其实都是在寻找延寿之法而已, 又或者是想突破极限,到达更高的层次。
就在袁成杰沉默时。
吴羽子突然话锋一转, 一改方才的颓废,语气昂扬道:“可就在我途经一无名小县时,突然远远见一道恐怖惊天的剑光刺破苍穹。当时就伴随着雷鸣电闪, 仿佛有大恐怖降临,只见诛邪退散, 天地一片清明,令我永生难忘。”
此时此刻,吴羽子只恨自己不能描绘那惊人壮阔的一幕,怨自己语言贫瘠。
而袁成杰在听到刺破苍穹、天地清明时精神一震,与吴羽子肯定的眼神对视一眼后,仿佛证实了他们一直以来的,一个可怕的猜想。
但两人都没有提起,吴羽子继续道。
“后来我追随剑光而去,却在一无名小村中遇见了一位前辈。”
“前辈?”袁成杰满脸疑惑。
他们之前的那几辈修真者早就死光了,现在这片大陆上应该不存在所谓的前辈,只有别人叫他们前辈的份才是。
“是!”
可吴羽子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虽然那位前辈以青年模样示人,但能肯定应该是活了无数纪元的人物……”
“纪元!?”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称呼。
“你是说——长生!!!”
袁成杰再也坐不住了,他很想说吴羽子可能是遭人欺骗了,可理智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能以这种方式骗过吴羽子的人还没出生。
他也不认为吴羽子会用这种话题来骗自己。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我从前也坚信这个世上没有仙人,可是……现在我只能说是我眼界过于狭窄,认知过于浅薄。”
吴羽子缓缓起身,双手背负在身后,踱步走到洞口前,看着天边的夕阳。春风拂过他的白须白发,此刻的他看起来就真的如世人所幻想的仙一般,无欲无求,仙风道骨。
这个气质不是伪装出来,倒像是长久养成的。
尽管许久没见,但吴羽子的气质变化袁成杰还是看出来了。
他不禁开始思考那位前辈究竟是什么人,真的会是那不可言说的存在吗?
然而接下来吴羽子的话,给予他一直坚信的世界观狠狠一击。
只因为吴羽子轻飘飘的一句:“我体会过长生了。”
“前辈让我进入了时间长河之中,亲自体验了一回长生。”
“老猿头,岁月长河里,你们都死光了……”
吴羽子缓缓将他在时间长河里体会的一切缓缓道来,一字一句都仿佛他真的长生了一遭一样。
“其实我到现在都分不清现在是长生后我,还是在求长生的我。分不清现在是真实还是虚幻,这种还能和朋友玩笑的日子,是不是长生的我所幻想出来的……”
吴羽子站在洞口,俯视脚下那些山川美景,鸟兽翱翔,神色变幻。
袁成杰眉头紧蹙,有些不确定道:“你有心魔了?”
“心魔?哈哈哈哈!”
吴羽子手抚胡须,爽朗大笑。同时,他的本命剑突然出现,悬浮在山洞外面。
“无能者才会畏惧自身的真实所想,所以称之为心魔,消除真实谓之除魔。可是于我而言,这有什么的?”
吴羽子说罢,脚轻轻一踏地面,立刻身轻如燕地跃至长剑之上,消失在洞口。
袁成杰走到洞口一看,只见吴羽子正御剑穿梭在大荒群山之间,四周云雾缭绕,青山翠林皆在他的脚下,无拘无束,好不肆意快活。
“长生非我本来意,天地任我乐逍遥!”
“哈哈哈哈哈!老猿头,我不求长生了,长生有什么好,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看那位前辈将这片天地捅破时,会是什么样场景,此外别无所求!”
吴羽子爽朗的笑声传遍群山,所到之处鸟雀逃散。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七彩霞光自天边落在吴羽子身上,宛如沐浴神光,四周更是有彩鸟环绕报喜。
“这是……修为突破了?!”
袁成杰难以置信。
修真者的修为等级不似捉鬼人和鬼物那般大致分层,即使是同一层次,也有实力相差过大的情况出现。
修真者修为等级分明,同一层次的人,除去天材地宝、法器符箓的加持后,自身实力其实是差不多。
从练气、筑基、结丹、凝合、紫府、出窍、元婴、化神到传说中的渡劫,每一阶段都层层分明,每一阶段都可分前、中、后期。
这个世界,鲜少有人修到化神期,到了这个层次的,无一不是一方大佬,就像袁成杰和吴羽子他们自己。渡劫更是从未见过听过,不少人猜测修到渡劫这个层次的,可能只有三位祖师。
而此刻天降异象,无数紫气落在吴羽子身上,这是修为突破的表现。
但奇怪的是那些异象却突然戛然而止,然后消失不见。
对于这个场景两人早就习惯了。
“感觉变强了,但又好像没有。”
原本吴羽子是化神后期,在此之前就已经受过几次晋升异象,实力确实有感觉到增长,但奇怪的是始终无法到达传说中的层次。
而且几次异象都会中断消失,这次也不例外。
袁成杰陷入了沉默。
这次与吴羽子见面,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关于那位前辈的存在,让他相信了五六分。
吴羽子意气风发的回到山洞里,眉眼间可见豁达。
“虽然始终无法再进一步,但这感觉也不错。”
袁成杰笑道:“感觉这次见面你心境不错。”
“我也没想到一朝拂去心上的尘埃,倒是看开许多,难不成前辈是特地拉我进时间长河的,只为了让我认清自己……”
吴羽子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否则像陆风这种仙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将人带入时间长河中。
见状,袁成杰若有所思,随后很是郑重的问:“你说的那位前辈要骨简做什么?”
吴羽子想了想道:“我和前辈交谈时,发现他对现在的一些东西知之甚少,甚至见到储物袋都露出好奇之色。”
“可却对过去的事所知甚多,就连这骨简也上的字也认识,只是上面可能涉及一些不适合我们知道的隐秘,所以他并没有多说。”
“或许是闲来无事想看看,又或许是上面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前辈的注意。”
“反正这些骨简我们也看不懂,拿在手里这么多年了,就跟废品一样,不如交给前辈,不仅能知道上面说了什么,还能从前辈那里换来些人情。”
袁成杰想来也是这么个理,对前辈仙人的身份又少了一分疑虑。
不过……
是真是假,要自己看过才知道。
而他们口中的前辈终于出门了。
他这些天一直闭关不出,纪明悟每天都要在他屋门口徘徊。
所以陆风打开房门后,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先生,你这几天在干什么呢?”
陆风得意一笑,将手摊开后,只见手心放着两张人形剪纸。
苏木和平生也来到陆风身边,同纪明悟看着那两张剪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平生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直接道:“就这个小玩意,先生你居然要不吃不喝几天才完成!这不是有手就会的吗,小孩子也能剪!”
陆风只是浅浅一笑,“这个可不一样。”
说着他就将纸片人翻过来,只见那反面竟然用朱砂画了符。
“先生你这是做什么?看起来也不像平安符。”
“这当然不是平安符,而是附身符。”
陆风将两纸片人抛出,只见它们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苏木,平生,你们试着依附在上面。”
平生没懂是什么意思,苏木却爽快地将魂体挪到在纸片人上。
陆风手指掐诀,口里念念有词。
只见那纸片人身后的符文开始发出耀眼红光,紧接着,那原本巴掌大的纸片开始变大伸展,直至变成成年人一般大小。
“此时不现,更待何时!”
陆风大手一挥,一缕圣洁的白光就进入了纸片体内。
霎时间,纸片开始极速旋转,最后甚至转出了残影,但是纪明悟他们却从残影中看见有手脚在缓缓生成。
等到在停下来的时候,一个与正常活人一般无二的苏木就出现在众人眼前,正常的肤色,灵活的四肢,甚至还有影子在他的脚下。
苏木激动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摸摸头、摸摸手,再世为人的喜悦难以言表。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活了?”
纪明悟和平生都非常不可置信。
“不是活,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天意不可违,这只是附身符的效果。”
陆风郑重叮嘱道:“附身后虽能离开青槐树,但是每天夜晚都需要回到树里养魂,所以不能去太远,记得不能碰水,这纸片一碰水就烂了。”
“是,先生!”
如此宝贝,苏木自然会十分爱惜,不敢弄损。
平生在一旁羡慕的看着,直到陆风开口,他才进到一溜烟钻进了另一张纸片上,迫不及待变成了小小少年的样子。
“我也变成人了,原来做人是这种感觉!”
平生在院子里撒欢地跑,一会儿跑到水车旁,围着大青牛看;一会儿跑到田埂边上抚摸青草,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和清爽的春风。
一切做鬼时没有体验过的东西都令他高兴不已。
等他上蹿下跳够了,陆风才把人叫回来,将自己缝制的一个背包递给平生。背包很丑,针线歪歪扭扭的,像是两块布被硬拼在一起,但里面装好了笔墨纸砚,装备齐全。
“这个也太丑了!上学堂都要背这个吗?”
平生嘴里说着丑,手上却是很利落地将背包挂在身上,在苏木面前晃悠,在纪明悟面前显摆。
“大师兄,你有吗?”
“当然有,也是先生亲手做的。”
纪明悟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当初因为这个丑包,在县里的学堂里被人笑了很久,但他每天都依旧要背,十分珍惜。
说起县里的学堂。
纪明悟转头对着陆风道:“先生,有人向你下战书。”
第024章 跳梁小丑
“战书!?”
除去纪明悟外, 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惊讶中带着好奇。
陆风更是不明所以,自认为自己一向与人为善, 不曾得罪过谁。
“其实这事可能是我的原因。”纪明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解释道:“我之前在县里学堂求学时, 遇上一位姓吴的夫子。因不满我离开学堂,发生过一些龃龉。”
纪明悟把自己离开学堂的事从头到尾说细细说来。
只因他当初年纪轻轻就一举拿下秀才, 年少成名,被收到县里最有名的学堂读书。当时不少夫子抢着要他, 都盼着将来纪明悟考上举人时,自己能被称赞一句举人之师,这是莫大荣耀。
而吴夫子则凭着自己原本的名气,从众夫子中脱颖而出, 在其他夫子的羡慕中收下了纪明悟。
吴夫子好歹也经历过一些考试, 对于考场上的事和一些考题,他给的经验远比陆风给的多。
所以,起初纪明悟也是很认真跟着吴夫子学习,刚开始吴夫子见他不耻下问、举一反三时还很高兴。
可时间久了,事情渐渐就变味了, 吴夫子开始对纪明悟的聪明感到反感和心虚, 时常因为纪明悟指出他的错误而感到不悦。
而事情导火索是在纪明悟离开学堂前的一个月。
当时学堂与其他书院开展了一场小型的文比,其中包括算术。
纪明悟的思维能力和记忆力本身就十分突出, 在陆风用现代算术的影响下,他的心算能力更是十分惊人,常被陆风叫作神童。
因此在那场比赛中, 纪明悟轻易夺魁。而他所用的现代算法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知真相的人就觉得吴夫子教得好,于是有不少人围着吴夫子讨教。
可吴夫子哪懂这些, 几番推拒后,就有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小声议论。
“身为夫子,怎么会是学生知道的多,夫子反而一无所知的。”
“就这样还当人家夫子,也不怕误人子弟。”
“脸皮真厚,坐等着当人家举人之师。”
说是小声议论,但他们的音量却是不大不小,刚好够吴夫子听见。
吴夫子当时就觉得自己被人下了脸面,在其他夫子面前丢了脸,自己积累多年的声望一朝跌落。
便觉得说到底,还是纪明悟这个学生太过放肆,在这种场合肆意妄为,因此对纪明悟的不满越来越大。甚至开口指责纪明悟所用之法是歪门邪道,带动了学堂里的不正之风。
起初,纪明悟还能反思自己的错处,认真检讨。可后来,吴夫子否定他的地方越来越多,更是到了无故指责的地步,这一度令纪明悟陷入自我怀疑中,成绩一落千丈。
吴夫子更是趁着这个时候,劝纪明悟放弃原本所学,走他认为正规的路。
要知道纪明悟的所学所知皆是来自陆风,甚至无意之间在心里种下了众生平等的观念。
他会尊敬师长,但不会盲从。
于是两人就有如针尖对麦芒,时不时便要争论一下,谁也不让谁。
直到最后,吴羽子出言嘲讽素未谋面的陆风只是个乡野村夫。
这直接碰到了纪明悟底线,成了两人爆发的点。
一想到自己为了留在学堂,百日干活夜晚熬读,可最后学到的东西也寥寥无几,更是体会到什么叫人性复杂。还连累陆风也要被人贬低,纪明悟当即就收拾东西,离开学堂。
走前吴夫子还信誓旦旦的觉得,纪明悟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求他,只因他是县里最出名的教书先生。
无人能比得上他,纪明悟要想出头,非他不可。
可谁都没想到,纪明悟竟然一去不回,吴夫子便成了第一个被学生所抛弃的夫子,处处遭同行嘲笑。
于是在打听到纪明悟的下落后,他直接叫人送来一封挑战书,说要和纪明悟所谓的先生文斗。
混元界人多地广,三大皇朝加七小王朝,文斗的方式多种多样。在这个世界,文名对读书人是十分重要的,若是文斗失败,学生便不再是学生,夫子也不能再为夫子。
吴夫子当初就是靠着文斗,让许多与自己齐名的夫子就此隐退,再不担夫子之名。
陆风听完事情始末后深感无奈,古人有古人的智慧,后人有后人的经验,没必要争个高低,也争不了高低。
“前人的智慧是令人敬仰佩服的,后人汲取经验并创新,很难说哪种算术方式好,结果只是取决于人而已。”
“以纪明悟你的记忆力和思维能力,便是用其他方式也不一定会输。”
苏木也点点头,认同道:“所以重点在人,不在方法。”
平生听不懂他们说的东西,但听纪明悟的叙述,就觉得这位吴夫子像是一位固执刻板,还自私好面子的人。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却被陆风敲了一下头。
“平生,你要记住,人云亦云是十分可怕的事,无论何时都要学会自己思考,不要凭他人耳语断别人是非。”
“明悟你也是,”陆风说完又转头对纪明悟道:“人无完人,我也有错的时候,不要因为我们关系亲近便盲目相信我。”
纪明悟却是理直气壮道:“我没有盲目,就是因为吴夫子说的不对我才生气。”
纪明悟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显得老成,这难得的较真反倒显得少年气,让陆风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问起了挑战书的事。
吴夫子自顾自把文斗时间定在了五日后,到时他会带着学生和好友登门拜访,美其名曰:踏春,顺道文斗。
苏木都给看笑了,“这位吴夫子的字里行间都透着自傲,明明是笃定自己能赢,便带着学生好友来一同观看,不仅给了下马威,还满足了虚荣心,实在可笑。”
这种人物,便是自己活着的时候都不会放在眼里,何况是陆风呢。
“这是跳梁小丑!”
平生最近跟着纪明悟在苏木这里读书,跳梁小丑便是他新学到的词。
“平生不错,用得对!”
纪明悟摸着平生的脑袋,感叹陆风手段就是厉害,这纸变的人摸起来就与真人一般无二。
“大师兄教得好!”
两人无视陆风不赞同的眼神跑远。
陆风看着纪明悟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苏木看着陆风,也是悠悠道:“明悟他方才似乎有些过于激动了,竟然对着曾经的夫子说跳梁小丑这样的话,与平日不大一样。”
“许是受委屈了吧,再怎么少年老成,毕竟也才十七岁。”陆风语气风轻云淡,面色如常。
苏木却为那位吴夫子捏一把汗。
接下来的几日,陆风无事可做,白日就到新修的学堂里坐坐,看平生是否适应学堂里的生活,与这些孩子相处得怎么样。
闲来无事就偶尔指点一下纪明悟的功课,给他出一些考题,能让他烦恼个三两日。或者是同苏木聊他新修订的教材,结合苏木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做一些增减,好叫苏木上起课来得心应手。
经过这几日相处和探讨,陆风感叹苏木当时若是准时参与科考,定榜上有名,将来坐镇一方。
苏木却看得很清,一时的成功和名留青史他还是分得清的。
跟在陆风身边,说再世为人也不过分,现在的他远比活着的他看到更多,目标更远。
这几日的夫子体验让他有了新的想法,他想像陆风一样著书立说,传理开智,改变这人人思想浑噩,命如草芥的世道。
但一人开路始终不如百人开路,而他的目标,便是要为这百人开路。
正所谓薪火相传。
而另一边,蔡世均这些日子徒步走过无数个地方,脚底磨出水泡的同时,也亲眼看见自己治下的百姓如何生活困苦,或是天灾无情,或是人心险恶……
他一边重新编写县志的同时,一边解决了力所能及之事,拉近了自己与百姓的关系。
在走过无数过地方后,他回到县衙的第一步便是修路,让各地的人员和消息流通起来,杜绝再出现小山村这种消息闭塞,耽误旱灾的事,
第二步便是将陆风所写所著的书籍多印广发,让书在学堂书舍间流通起来。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包公集》。
这书一经发布就引起了不小的热潮,给说书人,茶楼客栈,民心经济都造成了不少的影响。
甚至让百姓改变了对官的印象,蔡世均所处理的案子也逐渐增加,但每处理一件事,他在百姓中的声望就高一分。
第三步便是集思广益,召集一些人,从县衙、商贩、读书人和老百姓中各挑一些人,让他们针对璋县提出问题,然后解决问题。
就在他这边整改一县整得热火朝天之时,陆风那边的五日之期也到了。
吴夫子坐着马车,带着他的学生和好友晃晃悠悠出现在小山村村口。
一群人浩浩荡荡,说说笑笑,路上还吟诗作赋,俨然一幅踏春的样子。
可众人一下马车就被小山村里的景象给震惊到了。
只见村口大树下立着一块手工雕刻的石碑,碑上列着许多人名,开头的那几个名字更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后面跟着的人名也不可小觑,在县里都是有些名气地位的,一般人轻易招惹不得。
“我爹!!”
更有人在石碑之上找到了自己亲爹的名字。
“我总觉得这地方有点耳熟……”有的学生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吴夫子可不管这些,抬脚就往村里走,今日他一定要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
第025章 望气之术
“这村子怎么感觉和其他村子不太一样?”
“好像是风气不一样。”
走在末尾的张天和李鹏低声交谈。
他们都是农家子弟, 虽然同村里的其他人家相比,家境也勉强说得上不错,可为了求学也是要砸锅卖铁、节衣缩食的, 比不上县里那些学子。
也经常因此被其他学子瞧不起。
“风气?我看是穷气吧, 看这一个个穿得连余兄家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茅屋堪比茅厕!这种穷山恶水能出来什么厉害人物。”
“恐怕纪明悟是没脸回去, 才撒谎说自己有什么先生的吧!”
余顺对着吴夫子义正言辞道:“夫子你实在没必要为这种人跑一趟,随便派个弟子文斗都能叫对方一败涂地。”
余顺是学堂里混得最风生水起, 虽然课业不咋地,但人很会来事, 不仅进了吴夫子的课堂,而且还同吴夫子走得近。又靠家世收拢了一批狐朋狗友,走到哪都有人捧着,平时最看不上这些穷学子。
纪明悟来之前和走之后, 张天李鹏俩个人没少被欺负。
此刻, 村民们那自信精神,一派欣欣向荣的景气在他们眼中也成了穷酸气。
吴夫子对余顺的吹捧很是受用,对于小山村他其实早就找人打探过了,就在纪明悟离开书院的时候开始。
所以对这村子的情况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属于穷到吃不了饭的程度。
这种地方能出纪明悟这一个读书人都很不错了, 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厉害人物。
他本就不屑来这种地方, 只是纪明悟当初一意孤行,非要离开书院, 当着众人落他脸面,让他成了首个被学生抛弃的夫子,遭那些昔日的手下败将在背后耻笑。
这种奇耻大辱他怎么能忍!
所以今日他十分高调的来这种地方, 将文斗的事四处宣扬,带上了自己的学生朋友, 甚至还有那些与自己不对付的人,便是要一雪前耻。
与吴夫子的洋洋得意和余顺为首的人的嫌弃不同。
这队人马中有几人皱着眉头打量着村子。
村子确实很穷,但是……他们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已经想到事情关键点的人则默默远离了吴夫子和余顺他们,摸着怀里的平安符,有种划清界限的意思。
没有想到关键处的人则是谨言慎行,罕见地没有搭余顺这些人的腔。
其中只有赵廓在四处张望,试图找到昔日好友的身影。
就在一群人浩浩荡荡路过长生殿时,都被那壮阔华丽的长生殿给镇住了。
“这破村子里怎么会有这种……大殿?”
“竟然比县衙门还要威武!”
众人都傻愣愣地站着,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
这座长生殿与这个穷村子格格不入,就仿佛这座是从天而降的,否则众人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气派威严的大殿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们愣神时,王有德一家及他们村子里的一些人在王有壮的带领下来到大殿门口。
“让让!让让!堵在这里做什么?”
王有德自上次在张府里捡回一条命后,对祭拜陆风这事可谓是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
而且通过他回到家里一顿添油加醋的叙述后,陆风的名气在他们村也传开了,人人都说隔壁村有个活神仙。
所以这次趁着王有德带全家老小来祭拜,村里有不少人也跟着来了,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思走进村子。
直到看见这座大殿。
他们是穷苦人家出生,县里都很少去,哪里见过这个庄严高大的大建筑。
此刻那想进去一睹真容的情绪达到高峰,没想到门口却被一群不知哪来的人给堵住了。
王有壮率先站了出来,在这群看着就有钱的人面前丝毫不虚,底气十足道:“都排队进去,在这里堵着做什么?”
“排队?”
一学生见王有壮身上的补丁衣,不可置信地道:“你算老几?”
说着就拥着吴夫子一群人往大殿门口挤。
经过璋县那一遭后,陆风名气越传越广,来上香求福的人越来越多,今日来的人也不少。
但在这样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中,众人都下意识放轻脚步,低声细语。所以既使殿里人不少也不喧哗,反而寂静无声。
但吴夫子一群人进来后,大殿里突然就变得闹哄哄的。
“陆长生牌位……”
“这是什么东西?”
“这么大的殿堂就放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牌位?”
“陆长生又是谁?把他放这里做什么?”
……
诸如此类放肆的话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吸引了众人的疑惑或生气的目光。
来这里上香的人多是见过陆风大展身手的,陆风那不可冒犯的形象深入人心,当即就有人站出来指责。
“大殿内禁止喧哗,你们看样子还是读书人,不知道礼义廉耻吗?”
说话的人不是村里人,身着光鲜,看派头不是好欺负的。
“我们只是来看看,又没做甚。”
“既然不上香敬拜就出去,外面有的是山川美景供你们欣赏,休要在这里大呼小叫。”
仙风道骨的吴羽子身后背着把扫帚缓缓出现,他已经收好了自身威压,但身上那不凡的气质还是令人不敢直视。
众人更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大殿里还有这样一个白衣白发的老者。
还是吴夫子最先反应过来,面露警惕。
“你是何人?”
“呵,”吴羽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觉得这人的警惕来得挺有意思,随即将扫帚拿到身前,双臂在上面撑着,优哉游哉道。
“老夫……自然是村学堂里的夫子。”
虽然还没有正式去学堂与大家见过,但陆风亲口答应过的,他就可以自称为村学堂的夫子。
吴夫子神色凝重了记几分,如临大敌,“果然。”
果然纪明悟如此决绝地离开学堂不是没有原因的,面前的老人一看就和村里这些人不一样。
一个人的气质是被环境熏染的,这老人虽然看着随和,但那种有意无意间透露出的气势无人能比。
这人明显就不是这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村民,难怪能教出纪明悟这个年纪轻轻的秀才。
他以前觉得纪明悟本身就是块学习的料子,所以时常忽略纪明悟嘴里说的先生。
现在看到了先生本人他才明白,纪明悟能年纪轻轻就一举拿下秀才,不仅是他自身聪颖的结果,更是有他嘴中那位先生的原因。
吴夫子不禁多了些压力,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他还是十分有把握的,毕竟全县里,还没有听过有哪位夫子的名气大过自己。
“既然你来了,哪我们就不必再多跑几步,直接开始吧!”
“嗯?”
吴羽子不明白开始什么,能让面前这个小娃娃脸上写满我会赢这三个字。
“怎么?你没收到我的战书吗?既然如此,看在你年长的份上,我允许你直接认输。”
“呵!”吴羽子是真的气笑了。
他已经几百年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小辈了,竟然敢给他下战书,还允许自己认输,不由得问一句,“你知道老夫是谁吗?”
“谁?不就是纪明悟的先生吗?”
纪明悟……
吴羽子还在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这个人的,毕竟他这一生遇到的人太多了,年纪也大了,忘掉一两个也是常有的事。
这时村长终于姗姗来迟,在吴羽子身边道:“是陆先生的学生,同先生住一起的那个小伙子。”
吴羽子上次来没有看见纪明悟,这次回来也是匆匆赶到,因为袁成杰半路有事离开的原因,他先到的村子。
拜见过陆风后,就想先在村里熟悉熟悉环境,顺便来到长生殿抢了村长打扫的活。
结果扫帚还没握热乎,就遇见了这群出言不逊的人。
此刻更是听到了天大的消息。
他同情地看着吴夫子,“真是不知者无畏!”
活腻了敢给前辈下战书。
吴羽子将扫帚递给村长,缓步向前,“老夫就先来会会你,说吧,你们要干什么?”
“自,自然是文斗。”
吴夫子感受到了那无形中的威压,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心也悬了起来。
“文斗就去该文斗的地方,休要在这里打扰清净。”
吴羽子向着陆风的长生牌位恭敬一拜后,提脚往学堂方向而去。
众人看着这位负手离去的老者,听见有戏可看,也跟了上去。
吴夫子感觉从见到这座大殿开始,事情就有点超脱掌控,不由得心慌,可见如此多的人,也不好退缩。
而且还是那句话,他自认县里还无人能比得上他,轻吸一口气后,吴夫子也跟了上去。
“哎,赵兄,你怎么不走啊?”
“我就是觉得……”
赵廓看着那陆长生牌位,又想起纪明悟常挂在嘴边的陆先生,心里多了一些猜想,沉思再三后,还是跟了上去。
倒是那些原本就心存疑虑的人,在看见长生牌位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同样姓陆,还同住一个村子……
难不成纪明悟就是那位的弟子!
难怪他的想法总是与别人不同,有点天方夜谭、离经叛道,难怪如此聪慧,在学堂做什么都很拔尖出众。
就算不是那位的弟子,也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几人不禁在心里为吴夫子烧起了高香。
当初璋县出事时,有些人是不在城里的,还有大半的人提前出了城,所以其实有很多的人没有见过陆风那伟岸身姿。
甚至在县里那长生牌位立起来后,也有人不信,所以从未去拜祭过。
而吴夫子就属于那类人。
他那段时间正好带着学生去了霁秀山,参加了一下什么诗会,刚好不在城里。
明白这些后,走在吴夫子身后的人越来越少,除了他的好友和余顺这些学生,就只剩一些不知情的人。
而吴夫子正埋着头往前走,还未发现事情的不对。
学堂外,纪明悟早早等在此处。
陆风刚在前不久同他说了学堂有新任夫子要来,叫他来此迎接。
“大师兄,新来的夫子是谁?”
平生背着他那丑包,即使到学堂了也不肯放下来。
“我也不知道,不过村里没什么好逛的,长生殿逛完,应该就来这边了……”
纪明悟突然看向平生,敲了一下他的头。
“上课时间,你跑出来做甚!夫子呢?”
平生捂着头,嘟着嘴看纪明悟,“你不要总像先生一样敲我的头……”
他话还没说完,腰间突然缠上来一根绿色藤条。
“不好!大师兄救命!”平生下意识就要拉纪明悟,身体却被突然扯走,人一下子就被苏木提在了手中。
“啪!”
一根戒尺狠狠敲在了平生屁股上。
“逃课的学生是要挨罚的。”说罢,戒尺又打在了平生身上,接连打了两下,打得平生嗷嗷叫。
“先生给的戒尺就是好用。”苏木满意地晃着戒尺,拎平生像拎小鸡崽一样。朝着纪明悟微微一笑后,就将小鬼拎回了课堂上。
纪明悟愣愣的看着,对苏木突然变出藤条绑人那招叹为观止,他也想要这种厉害的手段,改天求求先生,不知道能不能学到这种神通手段。
就在他想入非非时,一群闹哄哄的人从远处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仙风道骨的老人,但他身上的仙与陆风的仙不一样,不过也让人不敢大意。
可在看见老者身旁跟着的吴夫子和余顺等人时,纪明悟的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
“纪明悟!”
“纪兄!”
吴夫子那气势汹汹的一声被赵廓打断,他正想回头呵斥,却被赵廓一把扒开,令他一个踉跄。
“赵廓!”
纪明悟也是很高兴的,居然能在这里遇见赵廓,他正想上前问候,却被赵廓一拳锤在胸口。
“臭小子!你走这么久都不知道给我来点消息!”
纪明悟握着胸口,拍拍赵廓的肩膀,“我的错,不过一会儿再同你说,先办正事。”
赵廓表示理解,随即退至一旁。
纪明悟走上前去,拱手作揖,“见过夫子。”
“哼!”吴夫子理理衣服,正想发作,却瞥见身边的老者率先上前去扶起纪明悟,表情和蔼。
“你就是前辈的弟子,果然不凡。”
吴羽子不是说客气话,也不是因为他是陆风弟子的身份而谄媚。他不是那种人,而是真的觉得纪明悟这人与常人不同。
只因在修真界有一种术法名叫望气术,可以通过一个人外在的气看资质。
纪明悟这小孩年纪虽轻,但气很不寻常,或许是和陆风住久了的原因,他身上气与陆风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陆风的气洁白无瑕,神圣不可侵犯,明明高贵却又过分温和,让人不禁产生敬仰之情,忍不住靠近。
而纪明悟的气过于炙热,像火堆的光十分特殊,而且他还是陆风的弟子,将来必定不凡。
就在吴羽子感叹之时,几次被无视的吴夫子生气了。
但最先站出来的却是余顺。
“纪明悟,你目无尊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许久没收拾你,你骨头硬了吧!”
一说收拾,纪明悟那些不好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张天李鹏更是颤抖不安地在人群里瑟缩着。
纪明悟握紧拳头,脸色更加冷漠。
第026章 戏斗夫子
但尽管他心中怒气上涨, 片刻后还是平复了心绪,自觉没必要和这些人多费口舌,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而已。
随即对着吴羽子道:“需要学生带夫子在学堂熟悉熟悉吗?”
“不用不用, 熟悉事小, 我现在是来同这人文斗的。”
吴羽子一指那此刻正怒气冲天的吴夫子, 负手往门口一站,气势顿涨。语气更是似笑非笑, 好似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文斗?夫子吗?”
纪明悟不知所云。
还是赵廓将长生殿里的事给他说了来龙去脉,他才惊觉自己居然把吴夫子给先生下战书的事给忘了。也实在是吴夫子没有什么存在感, 导致他一直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赵廓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纪明悟他们什么都没有准备,于是用手肘杵了杵纪明悟,朝着吴羽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幸好你们村学堂里还有这样一位老夫子。”
他不会像吴夫子一样将那位白衣老者认作是纪明悟的先生,因为纪明悟在他耳边念叨陆风的次数太多了, 所以在他的印象中, 纪明悟的先生应当是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和纪明悟一样有着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也正是因为太过年轻,许多经验不足,不够博览群书,所以与吴夫子这种深谙文斗之道的人文斗的话, 是讨不了好处的。
“有这位老先生在, 大抵不会输得过于难看。”
所以赵廓并不看好村学堂的夫子。
名气虽不是决定一个人学识的关键,但也反应了很多东西, 在璋县辖内,目前为止,还没有谁的名气能超过吴夫子。
“我劝你话别落太早。”
纪明悟虽然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夫子学识如何, 但能被陆风请来的,定然不是俗人。
所以他好心提醒赵廓, “容易惨遭打脸!”
“打脸?”赵廓不解。
也就在这时,学堂里出来几个年岁稍大点的孩子,抬着椅子放在吴羽子身后,后面跟着还有苏木和平生他们。
“想必这位就是明悟的先生了。”
赵廓一见苏木,就发现苏木的身上有浓厚的书卷气,而且看着沉稳随和,和自己想象中那些乡野夫子不同。
便以为他就是纪明悟的先生,连忙作揖行礼。
虽态度有礼,但他心里却觉得苏木远远比不上纪明悟所形容的那般世外高人。
“小兄弟好。”
苏木仅有片刻疑虑,觉得赵廓说法不大对,但又想到自己也算是纪明悟的先生,所以就浅浅回应了一下。
彼此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见状,赵廓便越发对苏木的身份深信不疑。
而吴羽子顺势坐下,和蔼地拍拍这些小孩的头,可就在眼神随意瞟向苏木和平生时,顿时瞳孔一震。
“你们活,不!不一样……”
前不久他来草堂,见苏木还只是类似山精鬼怪之流,平生也只是一个依附在槐木枝上,不成气候的小鬼而已。
只要他想,便是一根手指头也能轻易碾死他们。当然,他不会有这种自取灭亡的想法。
但是今天,他再看苏木与平生时,竟然发现这两人就如同寻常活人一般,以至于他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两人的存在,下意识里便将他们归入凡人之流。
现在细看那红润正常的肤色,还有那发丝都是轻盈细致的,再看阳光底下的影子,两人仿佛真的活过来了一样。
如果不是有心探查,根本不会发现。
“这世上竟然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手段,真希望能学到一二……”
吴羽子狭长的眼睛微眯,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平生和苏木。
别看平生在学堂里蹦哒得欢,但该怂的时候他还是惜命的。
虽然吴羽子此前他就见过吴羽子一面了,但那是在陆风面前,有陆风在,便是十个吴羽子他也不怕。可现在陆风不在,他就就些怵这个气息浑厚、深不可测的老头。
“见过前辈。”
见跳脱的平生难得往自己身后躲,苏木笑了一下,朝着吴羽子躬身行礼。
他比平生年长,懂得也比平生多,即使吴羽子给他十分危险的感觉,但只要有陆风在,那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
吴羽子见状,也朝着苏木点点头。
“你们如此左顾而言他,迟迟不提文斗之事,莫不是怕了!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认输罢。”
一直被晾着吴夫子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几次三番被这些人忽视,心中怒火燃烧。
“要斗什么只管说来,要求你尽管提,老夫不欺负小辈。”
吴羽子坐在高位之上,平静的目光中透着冷漠,话语里都带着威严。一开口就不禁让人挺直了腰板,便是那些来看戏的外乡人也放低了交谈的声音。
为了不让吴夫子站着与人文斗,也是出于教养,纪明悟再是不喜欢,也还是叫几个年纪大的孩子给他抬来了椅子。
苏木看了看纪明悟,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吴夫子眼藏狡黠,“既然前辈如此谦让,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他清了清嗓子,朝着四周的人拱手,扬声道:“老夫姓吴名咎,乃是本县昶下书院的夫子,曾有幸教出一位举人学生,如今学生已官至翰林……”
“原来是璋县那位赫赫有名的夫子!岂不是翰林大人的老师!”
“我认得他,我三舅姥爷的远房表姐家外孙子就是拜入他门下的。”
“听说就是县令大人也要敬他三分,多少达官贵人都难以求到他一个弟子的名额……”
“这种德高望重的夫子当然不屑看钱势地位的,没看见他身后跟着的那两学生就很穷嘛。”
被点名的张天和李鹏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他们同这群富贵子弟站在一起,被人指指点点的,脸上烧的慌,偏偏每次出门吴咎都会带上他们。
这也是夫子对他们的宠爱,叫人不好拒绝。
“不慕权贵,一视同仁,而且还能教出举人学生,有幸能拜入这样的夫子门下,真是三生有幸。”
“居然还有人要与之文斗,岂不是打灯笼上茅厕,找屎呢嘛!”
……
类似吹捧的话在人群里此起彼伏。
而吴咎仿佛没有听见这些夸奖的话一样,一阵自我介绍后,还顺便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小山村的事给简述了一下。
大概意思便是纪明悟不识好歹,他作为夫子,不忍学生如此颓废。即便学生伤了他的心,他还是希望通过这次文斗,好叫纪明悟心服口服,回到昶下书院继续读书,将来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不愧教了多年书,这口才可比茶楼里说书的精彩多了。”赵廓站在纪明悟身边耳语。
“其实你走后,我渐渐的也察觉到不对劲,哎……可惜我势单力薄,就是站出来为你说话也改变不了什么。”
纪明悟对着赵廓一笑,“赵兄有这份心就够了。”
除了村里的人,众人看纪明悟的眼神都变了,都觉得这小子指不定是脑子有问题,别人渴求不来的,他竟然随意放弃。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年轻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纪明悟对这些话置若罔闻,反而对着吴羽子道:“这是他一向文斗时常用的手段,提高声望、宣扬功绩的同时,还给对手造成压力。又掀起周围人的言论,使自己站在有利的高处,夫子小心。”
“小小蚂蚱……”
吴羽子哪能看不懂这种小把戏,这都是他年轻那时玩剩下的,只是没有吴咎这么不要脸罢了。
他并不将这种手段放眼里,反而琢磨思考。
“要不要让他改个姓呢……”
吴羽子喃喃自语,觉得强迫人家改姓的行为不太好,但又觉得对方和自己一个姓很让自己丢脸。
“与其委屈自己,不如恶心别人,还是让他改一个吧,正好连祖宗十八代的姓都给改了。”
吴羽子点点头,觉得此事可行。
站在他一左一右的纪明悟和苏木将吴羽子的话一字不漏听了进去,突然觉得此刻正夸夸其谈的吴咎有些可怜。
吴咎拉完一波群众好感,得到声援后他就昂首挺胸地说起了文斗的规矩。
一般文斗分三步:斗积累,斗诗词,最后一斗随心。
斗积累这一步很简单,双方各出三题,从自己看过的典籍中抽取一段,让对方解释其意思,又或者是对出下一句,也可以让对方说出与之相关的事件,总之方法多样。
为取胜,吴咎常读一些名气教小、或者晦涩难懂的书,出题刁钻。他自认平日积累够多,且来之前他已经准备好题了,这一战必不会输。
“那就快点开始吧,不要浪费老夫时间。”
吴羽子靠在椅子上,神态悠闲慵懒,甚至没有睁开眼睛正眼看吴咎,毫不在意地打着哈欠。
吴咎蜷缩在袖子下的手握成拳头,眼睑低垂之时,眼中划过一抹狠色,“我一定要叫你们好看!”
“既然前辈谦让,那晚辈便先出题吧!”
两人对坐,周围站满了看戏的人,大家都在期待着,安静如鸡地等着吴咎出题。
可下一幕却让人大跌眼镜。
吴咎:“奋六世之……”
吴羽子:“不知道。”
……
吴咎题都没有说完,吴羽子就懒懒散散地说不知道。
吴咎赢了,可众人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吴咎也被吴羽子这波操作弄得思绪停滞。
“继续啊。”吴羽子却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吴咎面色复杂,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赢了,心里却生出一股无名火气。
可还是稳了稳心境继续出题:“鸿鹄予……”
“不知道。”
还是那一句轻飘飘的不知道。
众人开始就这两次出题交头接耳,越是这种时候,大家越不敢过于大声,场面静得落针可闻。
而吴咎再赢一题,心中火气却上涨三分,面色冰寒。
他强忍怒意再出一题,“巨……”
“不知道。”
……
站在吴羽子旁边的苏木和纪明悟相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赵廓撑着下巴,低声嘟囔:“老先生是在耍人玩啊!”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死一般沉寂的氛围中,就如雷声一般劈下。
众人看吴咎的眼神有同情、有置身事外,也有看戏的,还有余顺这种小心翼翼观察吴咎的。
“你这是在消遣老夫!!”
吴咎沉不住气了,怒气如火药一般炸在心里,他顾不上自己苦心专营的形象,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吴羽子的鼻子,目眦欲裂。
“赢了还不高兴,不知好歹!”
“啪!”
吴羽子仅仅是一拍扶手,一股强大气就劲直冲吴咎而去,顿时将他掀翻在地。
“啊!不要!”
吴咎惨叫一声,屁股狠狠砸在地上,双腿战栗,面露惊惧,求生的意志让他十分狼狈地往后爬去。
“怎么这样?”
“啪一下就给吓破胆了?”
“这也太……”
吴羽子的气劲控制得很好,全场只针对吴咎一人,众人只觉得一股清风吹过后吴咎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就连余顺这些人都觉得有些丢脸,不知道今天的夫子怎么了?
可吴咎却觉得刚才那一瞬间有座无形的山向他崩来,一时间乱石滚滚。有的砸断了他的骨头,有的扎破了他的脑袋,将他砸成一滩烂泥,硬生生压在那无形山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夫子。”
“夫子,夫子!!”
余顺他们连忙去拉吴咎,见人神志不清,就俯在他耳边大喊。
吴咎这才恢复一些神志,发现方才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他抹了把额头虚汗,惊魂未定地扫视全场,看见了那些不屑、嫌弃的眼神,就连一些好友和学生都面露难堪,这让他心中怒气冲天。
可当对上吴羽子那戏谑的眼神时,他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不敢直视。身上的骨头都在疼,不禁质疑刚刚那座大山是不是幻觉。
“呵,到我出题了。”
毫无疑问,吴羽子出的三个题都与修真沾边,吴咎只能接二连三的说不知道。
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小,头埋得一次比一次低。
明明是平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比吴羽子要低一等。
大概关键点在于吴羽子气定神闲、游刃有余,而他却狼狈不堪,就仿佛他从头到尾都在被人耍着玩。
第二局斗诗词。
吴咎早已经心气不在,思绪混乱,哪怕提前就写好的诗词都让他写错了好几个字。
而吴羽子只是稍一思索就落笔如有神。他写的是大荒群山的俯视之景,最后一句更有一剑万顷的凌云壮志,令人心生佩服。
这一局自然而然的是吴羽子胜。
同时也证明吴羽子方才说不知道就是在戏耍吴咎,拥有如此文笔的人,怎么可能随意说不知道。
第三局乃是随心斗,只要与文有关。
吴咎早已失去斗志,久久不说斗什么,吴羽子便拿出一只墨色毛笔来。
“老夫偶然得一只文气笔,能测读书人的文气,不如最后一斗就比谁的文气高。”
众人看着那只平平无奇的墨笔,面露质疑。
吴咎那同为夫子的好友看不下去,出声笑道:“一只破笔,还没有我那玉笔贵,能测什么文气?”
他一出言,余顺为首的几个学生都开始附和,“就是,明摆着把人当傻子。”
周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都不相信这只模样普通的笔。
“老先生是在戏耍我们呢吧!”
鉴于吴羽子有戏耍人的前科,众人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试试就知道了。”
吴羽子随手一抛,墨笔便悬空立在王小福的头上。只见墨笔一动,画出的墨色文气竟有一丈高。
“好好好。”吴羽子一捋胡须,多看了身边这个被自己忽略的小孩一眼。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啧啧称奇,态度顿转。
“是修真者,是仙人!”
“这笔是宝贝啊!”
苏木和平生他们对此见怪不怪,纪明悟也只是微微惊讶。他原以为是博学多识的夫子,没想到还是位修真者,但他也只是惊讶了一下而已。
吴咎面色苍白难看,明白刚刚压自己的那座无形山不是幻觉,于是恐惧再增三分。
倒是余顺因为依附于吴咎的原因,可以说吴咎的荣辱与他有莫大关系,所以在众人都惊讶敬畏的时候,只有他撞着胆子,诺诺地说。
“这笔是能测文气,可万一是人能控制的东西,岂不是……文气想有多高有多高?”
他的声音不大,而且其中还带着一些不自信。
“修真者我也见过,要是真有能耐,何必跑到这个小村子来当夫子。”
所以余顺认为吴羽子也仅仅只是踏入修真行列的老头而已,并没有什么惊人手段。
他的话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吴咎也不再萎靡不振,气势大涨。
“就是,谁能证明你这个笔能公平公正!”
“嗯?”吴羽子微愣。
在他的印象里,文气笔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有点能耐的都知道,就是普通的人也都见过。
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不认识文气笔。
因为笔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只能测文气,除此之外毫无用处的原因,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拿出来,没想到第一次就吃瘪了。
遇上一群不识货的。
不过想想也对,这只是个贫穷的小山村,因为陆风的原因,他常常忽略这一点。
总不能叫陆风来作证吧!
就在吴羽子思索之时,一声大喝从人群后方传来。
“我来作证!!!”
第027章 秀才文气
众人闻声望去, 只风尘仆仆的蔡世均出现在人群之后。
他面容憔悴,眼底有浓厚的乌青,不仅身着粗布麻衣, 人也消瘦了些许。
“这是……蔡大人?!”
见过蔡世均的人都又惊又疑, 不明白为何一段时间不见, 蔡世均就成了一副被女鬼吸走了精气的模样。
再看蔡世均的打扮,甚至有人觉得蔡世均要么是辞官了, 要么就是犯事被贬了。
“不能够吧,蔡大人是个好人, 怎么可能犯事。”
“村长你怎么知道蔡大人是个好人?”
村长揣手笑道:“是不是好官,老百姓能分不出来?”
再说这蔡县令上次过来,可是去见了陆先生的,陆先生都认可的人, 自然不会是坏人。
“村长这话糙理不糙, ”一些外来的人也是点点头,“这几日县里发生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听说蔡大人为了方便处理民事,县衙的大堂不分白天黑夜都开着的,无论多晚, 只要有人击鼓就升堂。”
而且因为积极处理沉积旧案的原因, 蔡世均的县城里的声望有了显著提高,即得名声, 又得民心。
“而且蔡大人为了募捐修路,自己做榜样,连家底都掏空了。”
“不仅如此, 更是效仿了村口和长生殿门口的石碑,凡事募捐者都能石碑留名, 不论募捐多少。”
“难怪我爹最近大笔往外送银子!”吴咎名下有学生喃喃自语,“原来是为了打响自家商铺名声,提高百姓的熟悉度。而且以后县路畅通,赚钱不过眨眨眼的事。”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细数这几日县城里的变化,不论为了什么,蔡世均都在做利国利民的事,这不禁让他们对这个平日难以见面的县令大人刮目相看。
当然也有人泼冷水的,认为这只是一时兴起。
见蔡世均走过来时,都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拜见县令大人!”众人齐声高呼。
“乡亲们快起来吧!”
来自他乡或村外的人,比如王有德这些人看着蔡世均,不敢相信平时那想都不敢想的人,从未见过的县令此刻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个个揉眼掐腿,瞪大眼睛。
而且那想象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竟然如此和蔼可亲,身上穿的粗布麻衣与自己穿的别无二致,这一下子就拉近他们与县令的距离。
还是见过世面的吴咎等人稳得住,行礼后直接问蔡世均。
“不知大人说的作证是什么意思?”
蔡世均穿过人群,来到吴羽子面前。
“本官曾参加过科考,最后一关便是测文气,因文气比别人稍短一些,因此与状元失之交臂。”
“而当时测文气用的,正是这种文气笔。”
蔡世均看着文气笔神色复杂。
“所以本官可以作证,这文气笔无人能随意操控改变,是少见的公平公正之器。”
有了蔡世均的保证,众人就不再有疑虑,只是为了验证文气笔失灵与否,众人要求吴羽子再试几人。
吴羽子心念一动,那文气笔就落在了余顺头上,只见文气笔一动,同样是一丈高的墨色文气显现。
“这怎么可能?”
“居然和方才那个孩子的文气不相上下,他不是吴夫子的学生吗?怎么文气只有这么一点?”
“都说吴夫子是看资质收学生的,没想到精收的学生连小村里一个小孩都比不上!”
“我记得这个学生是县里余家的……二公子,挺有钱的。”
“原来如此,原本我还挺佩服这位吴夫子还有他门下的那些学生的,没想到,啧啧啧啧……”
在场的人,没谁的心干净得犹如白纸,一听说余顺家里有钱,各种揣测源源不断,就差没有明说了。
这些话语犹如一把尖刀割破了遮羞的布。
吴咎面色铁青,一会儿看看余顺,一会儿看看别人。
那些探究、怀疑的眼神仿佛要刺破他居心打造的一切,让他无处可逃。
余顺也是如雷轰一般。
“这,这笔一定是坏了!我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文气,我的夫子可是吴……怎么会这样……”
他下意识就想像以前一样搬出自己的夫子是大名鼎鼎的吴咎。
可对上吴咎冰冷狠辣的眼神时,他便止住了话,像战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毛,垂头丧气。
“我可是能光宗耀祖的人,我才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大哥不可能事事都压我一头……这笔是坏的,一定是坏的!”
“余兄你冷静点……”
余顺到底还是个少年,猝不及防下被测了文气,短处就这么暴露在众人面前,叫他乱了阵脚。就连一些以他马首是瞻的人的眼神里都有嘲讽之意,只因他们自己的文气比余顺还要高一点。
而旁边那些别有深意的眼神仿佛在将他凌迟。
“有没有坏,多测几个就知道了。”
吴羽子存心气吴咎,轻轻一笑后将吴咎门下的学生都给测了个遍。
果不其然,这些人的文气都不算太高,最高不过三丈,甚至还有比余顺还要低的。
这下,吴咎先前的那些自吹自擂就显得如此可笑了。
看到结果最高兴的莫过于王小福的爹娘,此前他们都不知道王小福那一丈的文气算不算高,可现在和县书院里出来的这些十七八岁的学生一比,八九岁的王小福就显得十分聪明了。
为了避免被人说有失偏颇,吴羽子也给村学堂里的几个孩子测了。
除去那些年纪较小的孩子,剩下几个孩子的文气都不相上下,与王小福差不了多少。
这结果令人大吃一惊。
“小小一个村,居然有这么多孩子如此优秀。”
“这……你们村不对劲啊!”就连赵廓也是一脸惊讶。
按说能得几个资质不错的就是村子的福气了,没想到这些孩子都挺不错,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有什么的,我们村不早早就出了个秀才的吗!”
村长一脸得意满足,他们家的孩子也在其中,文气也不差。
像陆先生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村子今非昔比,作为一村之长,他跟着也沾光了。
“对啊,还有个秀才没测呢,这可是秀才啊!”
齐刷刷的目光落在纪明悟身上,就连蔡世均也跟着看过来,眼中也带着好奇之色。
他在纪明悟中秀才时就见过这个孩子,做为璋县县令,县里出一个秀才,他也是有荣与焉。
虽然当时纪明悟年纪尚轻,但心性不错,就是不知道许久不见,他有没有怠慢课业。
吴羽子也是很想知道前辈的弟子会有多高的文气,遂眼神询问纪明悟。
见纪明悟点过头后,他才将文气笔移到纪明悟头上。
最后一场文斗已经变了性质,大家都想知道这些读书人的文气如何。
可在众人的凝视中,那文气笔竟然是一动不动。
“哎?”
“怎么不动?”
“难不成……”
就在各有猜测时,余顺突然像疯了一样站出来。
“大家快看!他的秀才是假!他才是那个文气最低的人!”
周围人面面相窥,苏木赵廓和蔡世均这些偏向纪明悟的人则是看着文气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文气笔是假的吧,而且他们也不相信陆风会教出这种毫无文气的学生。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种废物能有多大文气,只怕那秀才都是作弊得来的吧!”
“所有人都被你骗了!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不就是个居心叵测的骗子嘛!”
外来人:“没想到啊,居然这样……”
村长众人却是焦急,“怎么可能呢?这一定是有误会,小纪怎么可能作弊。”
众人面面相窥,低声议论,立场不同,都各有各的的想法。
而余顺之前的憋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竟对着纪明悟恶语相向。
“你不是很了不起吗?不是志在状元吗?没想到连秀才都是作弊得来的。废物东西,你不过就是我脚下的一条死狗!你才是那个最耻辱的……”
纪明悟呼吸变沉,一段段屈辱的记忆在脑中浮现,他双手握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不在乎文气柱有多高,他只知道自己在陆风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并不需要什么文气笔来证明。
就在余顺言辞越发激烈时,发生了振奋人心的一幕。
“咔嚓!”
只听纪明悟头上那文气笔突然颤动,摇晃了两下,随后便直直往上画去。
“开始动了!”
“天……这是什么速度!”
只见那墨色文气柱直往上涨,速度如利箭破空,惊呆了一众人,就连余顺也张大嘴巴,哑语后只愣愣地看着。
“六丈高!已经有六丈高了!”
“大家快看!还在往上涨,已经十丈了!”
“他总不会超过十五丈高吧……”人群中,来长生殿进香的外村人愣愣地看着。
他旁边的人碰碰他的肩膀,“那可是秀才,说不定呢!”
就在众人惊叹高呼时,文气柱还在节节攀升。
“十四了……它没有停下来,速度都没有变慢!”
赵廓一手靠在纪明悟肩膀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方才都做好安慰好友的打算了,腹稿都理好了,没成想事情竟然在眨眼之间就发生转折了。
他看着那文气柱,紧张地抓着纪明悟的袖子,“二,二十丈了……”
过了二十丈后,文气柱增长的速度总算慢了下来,可最后还是破了二十五丈,停留在二十七丈高。
众人皆抬头仰望,嘴巴根本合不拢,但那怕脖子仰酸了也不想放下来,皆是痴痴看着这一幕。
“不愧是能考上秀才的人,这就是秀才与其他人的区别吗?”
蔡世均喃喃自语,“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凡,这文气可是堪比京都城里的那些大族子弟了。”
他当年中榜时的文气也仅仅是九十多丈而已,这数字听着吓人,可要知道他那时候已经历经了多场考试,距离秀才之身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他不敢保证自己在秀才时文气可达二十七丈,不!是一定没有二十七丈。
纪明悟的恐怖可想而知,若是当年纪明悟也同他们一起参加考试,状元之名只怕要易位了。
“纪兄你,你可真是……”
赵廓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就像吴咎无法形容自己那复杂的想法一样。
他知道纪明悟与自己收的其他学生有区别,但没想到区别这么大。
那二十七丈文气柱仿佛在嘲笑他当初轻易放纪明悟离开的行为多么无知,嘲笑他有眼不识珠。
再看余顺,他已经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说不可能,一瞬间各种可能充斥在他的心头。
纪明悟以后会报复他吗?吴夫子身败名裂后,他在家中还能因为是吴夫子学生的身份让父亲高看一眼吗?他和大哥,谁会继承家业?
“不会的,我才是最有出息的哪个,我比大哥强,凭什么处处都要压我一头,凭什么谁都要看轻我,我不服!不服!”
就在余顺发疯之时,从始至终都淡定的吴羽子突然将文气笔移至吴咎头顶上。
“文斗还没结束呢。”
一抹顽皮的笑从他嘴角牵起。
第028章 恐怖苏木
众人还没从纪明悟所给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就见吴咎的头上升起了一道三十四丈高的文气柱。
“才三十四丈高!这……不会吧。”
“我怎么觉得比小纪没高多少。”
王有壮和村长交头接耳的,“用不了多久,咱们小纪一定能超过他。”
“那还用说, 也不看看小纪是谁的学生。”
赵廓偏头看了看苏木, 心中暗悔自己小看了苏木, 同时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换一个地方读书。
吴羽子一看那文气柱,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还不配与老夫一较高下,这学堂里, 随便一个夫子都能叫你颜面扫地。”
苏木苦笑一下,主动站了出来。
他其实也想知道自己的文气多少,不过可能不太高,毕竟除了活着的时候有些积累, 死后都没有再看过, 还是遇到陆风后,才读了陆风写的一些教材和听过包公的事。
不过哪怕如此,他都有信心同吴咎比一比的。
“我愿代前辈一试。”
吴咎要和纪明悟的先生比,自己也算得上纪明悟的先生,所以并不算违反规则。
平生胆子也变大了, 张口便冲着吴咎道:“便宜你了, 找个最差的和你比,都怕你输的太难看。”
苏木险些踉跄, 回头对着平生皮笑肉不笑,等找到机会,他定要好好收拾这小鬼。
现在不收拾, 是因为他说的是实话,村学堂里加上新来的吴羽子, 也不过就三个正经夫子,陆风定然是让人望尘莫及的,活了几百年的吴羽子也不好惹。
只有他这个赶路参加殿试却半路惨死,又稀里糊涂活了百年的人,不会将吴咎给吓死。
“既然如此,也可!”
吴羽子将文气笔移至苏木头上。
他其实也是想看看前辈这种类似死而复生的手段能不能避过文气笔的检测,毕竟文气笔只能测人的文气,可测不了鬼的。
就在笔移过去的瞬间,顿时风云大变,狂风四起,同测纪明悟那般,文气笔仿佛被冻住一样,毫无变化。
可这次大家都不敢像猜测纪明悟那般猜测苏木,毕竟谁也不是傻子,反而纷纷揣测苏木的文气柱会有多高。
“这位夫子有些过于年轻了,不过看这架势,应该能有四十丈。”
“会不会多了,吴夫子这个年纪了都才三十四丈……不过毕竟是文斗,自然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应该比三十四丈高一点。”
“哎,你们没听到刚刚那孩子说的吗?这么厉害,肯定是四十多丈。”
“黄口小儿,岂能当真!”
一些在县里有点身份地位的,对有多少丈争论不休,甚至还拉了一个赌局,惹得周围人仿佛下注。
而那些有头脑的,则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与蔡世均拉近关系。
“蔡大人觉得呢?”
蔡世均打量着苏木,沉思再三后缓缓开口,“应不低于八十丈!”
此言一出,周围人皆瞪大了眼睛。
就连吴羽子也多看蔡世均一眼,上次匆匆一面,他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南宫家那个小孩的身上,还未曾好好看过这小县令。
“这八十丈是不是太多了……”
“看着吧。”蔡世均却是胸有成竹。
吴咎此时已经是脸色苍白,像被抽去骨头一般瘫坐在椅子上,仅剩的斗气全无。
后悔不已。
早知今日,他一定不会傻乎乎地跑来文斗,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今后都无法在璋县立足。
还是早日搬离才好,对,自己还有个官至翰林的学生呢!
这些山野村夫文气再高又如何,不过都是些匹夫,等他与学生联系上……呵呵,民怎么能和官斗呢?
就算吴羽子是修真者,也只是个半吊子的老头,能有什么建树!
想到这里,吴咎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看着苏木的方向,静待结果。
突然。
“咻!”
一道破空声响起。
“动……我的娘啊!眨眼就过了三十丈!”
苏木文气出现的瞬间,原本还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如鸡,有的人甚至没看见文气笔是怎么出去,突然就出现了一道文气柱。
“这也太恐怖了……”
“六十丈了!!”
“是我老眼昏花了吗?怎么没看到头呢?”
村长使劲仰着脖子,这个为村争光的时候,恨不得顺着文气柱爬上去看。
“村长,已经过了八十丈了。”纪明悟道。
“是吗!果然年轻人的眼睛就是好使!”
“我怎么不觉得呢?”纪明悟旁边的赵廓一脸疑惑,今日云层很低,顶上的文气柱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夫子好厉害!”
学堂里的那些小孩欢呼雀跃着,围着苏木转圈,双眼冒星星。
过半盏茶的功夫后,文气笔终于停下来了。
“是一百六十丈……”
蔡世均不可置信地呢喃,尽管他早有准备,也未曾想到会有这么高,这个高度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当初同届的状元也不过百丈高,而今他已经四十有余,深知越到后面文气积攒越难。
而且苏木的样子也不过是二十七八岁,怎么能有这么高的文气呢?
这种人才,为何之前声名不显?陆先生的身边果然是不养闲人吗!
有了县令大人的金口玉言,众人对这个数字没有任何质疑,皆是瞠目结舌地看着那耸入云霄的文气柱。
“天呐,这个村学堂里的人真不简单!实在恐怖。”
“那个小孩说得不错,真是输得太难看了。”
“这还是最差的……那不差的得是什么样子!”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吴羽子,倒吸一口凉气。
赵廓双手将纪明悟的手腕攥紧,结结巴巴地问:“你们村学堂还收学生吗?你看我怎么样,我能挑能抗还耐揍……”
众人如梦初醒,都眼冒金光地看着苏木,因为不敢叨扰吴羽子,只能找一个看起来最好说话的人。
“这位夫子,鄙人不才,名下有一家酒楼,还有个儿子,要是学堂不嫌弃,收了犬子,我愿为学堂无偿提供膳食。”
“我!我也有孩子,也有钱!我愿为学堂贡献一切!”
“我!还有我!”
……
开口的人越来越多,无形之中竟开始攀比起来,只有那些穷苦人家的父母站在人群外围不敢开口,还有像王有德这种膝下只有女儿的人唉声叹气。
“我……”余顺身边的几个学生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可看到吴咎后还是收回了腿。
“哎,要是被我爹知道,我会被打死的。”
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吴咎的学生,坚持站在吴咎身边,村学堂定然不愿意收他们了。
谁读书不想考取功名,感觉错过了一个大机缘。
倒是那些自从到村里就默默与吴咎划清界限的人,现在皆争先恐后地找纪明悟套近乎,试图捡起曾经的同窗之谊。
吴咎明白自己已经是一败涂地,见人群嘈杂纷乱,便想趁势离开。
“那个小子!”
原本一直静坐的吴羽子突然开口,威严的声音让人群瞬间安分下来。
明明他叫的是小子,可众人都不禁看向了正要掩面而逃的吴咎。
“记得改个姓,老夫很不喜欢你做老夫的本家。”
“你……欺人太甚!”
改姓这种有辱祖宗的事,简直是不当人子!吴咎怒火中烧,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一甩袖子便要离开,却在踏出去时仿佛撞上一堵透明的墙。
“怎,怎么回事?”
“不是我做……”
原本悠闲自如的吴羽子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是苏木平生,纪明悟蔡世均这些人,接二连三的对着一个方向躬身行礼。
“见过前辈!”
“见过先生!”
众人被这阵势吓到了,顺着方向看去,就见旁边的一棵桂花树下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手里杵着一根青竹杆。
尘埃不染,清风不惊。
所到之处野花绽放,百草放行。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都叫人不禁心生跪意,不敢直视。
“陆,陆先生!”
小山村在场的村民皆跪地行礼,不敢多言。
倒是那些知道内情的外人一个个都神情激动地高呼:“仙人!是仙人!”
赵廓已经傻眼了,他当初跟着吴咎外出,错过了璋县鬼域的事,只听说是有仙人相助,他也是半信半疑,觉得只是某个强大的修真者而已。
可现在他却相信了,相信真的有仙人。
陆风只是只是微微一抬手,众人皆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挺直身板。
陆风看了一眼苏木,缓缓道:“招生之事过后安排,现在是上课时间。”
“是,先生!”
苏木一招手,那些个孩子陆陆续续地回到学堂里。
纪明悟也要进去,却听陆风说:“明悟,你留下。”
“是。”纪明悟虽有疑惑,却还是恭敬称是。
吴羽子站着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陆风给他的感觉是越来越强大了,而且他竟然感觉到陆风在生气。
很不可置信,一向温和随意的陆风竟然在生气。
“老先生坐吧。”
“不,不敢!”
吴羽子哪里还敢坐,觉得要站着才安心。
陆风见他这样也不强求,反而用失明的双目“看”向吴咎所在的方向。
“你还不能走,包括你们。”
陆风虽看不见,却精确地指向余顺和他身边的几个人,包括一直龟缩在人群里的张天和李鹏。
“其他人便散了吧,劳烦蔡大人稍等。”
“是。”
蔡世均遣散众人后,恭敬地退至一旁。
陆风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余下的人还是听出了他的不高兴。
“明悟。”
陆风叫纪明悟的同时,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纪明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陆风只是要扶的意思。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除了刚收养自己的时候,陆风已经很久不要人扶了。
尽管疑惑,纪明悟还是将陆风扶了过来,吴羽子很有眼力见地将椅子挪过来,放到陆风身后。
陆风顿了一下便坐了下去,而纪明悟被他留在了身边。
吴羽子顿时明白陆风这是在向别人宣示纪明悟和自己的亲近,这也让他明白以后对纪明悟要和善些,千万不能结仇生怨。
“明悟,你先说吧。”
“说什么?”
“说你突然离开县书院的真正原因。”
纪明悟愣住,等明白陆风的意思后,不禁眼眶一红,不自在地低下头,声音哽咽。
“先生,我……”
陆风无声叹息,“你是我养的孩子……”
第029章 剥夺气运
见纪明悟不愿意说, 陆风也不强迫,反而是道:“自你从昶下书院回来后,我还没仔细问你在书院过得怎么样。”
纪明悟知道以陆风之能, 如果要帮他讨回公道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 他并不想用这些腌臜事让陆风烦心。
否则他早就给陆风说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不瞒先生, 在昶下书院的日子有些累,没有在先生身边轻松。”纪明悟故作轻松的笑。
“既然你不愿意说, 便不问你了。”
陆风心中有些失望,但面上不显。
倒是吴咎这几个耐不住了。
他们要走,可没走出几步就被蔡世均伸手拦住。
“岂有此理!”
吴咎顿时火冒三丈,他今日已经够丢脸的了, 没想到一小小县令都敢拦他,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蔡大人,老夫敬你是县令,才叫你一声大人,拦我的后果,可不是你一个小小县令能承受的, 我劝你三思而行。”
那青衣年轻人说什么, 蔡世均做什么,都没见蔡世均对自己这样马首是瞻过。
蔡世均眉头微皱, 吴咎话里的威胁之意他当然听得出来,他也明白吴咎的身份并不简单,所以自吴咎来到璋县后他一直多有忍让。
但是今天, 还有陆风在场。
就是陆风不在,他也不打算一让再让了, 包公的典籍里可没有屈服权势的词。
但也没打算撕破脸皮,遂心平气和,好言相劝,“吴夫子,当初敬你是夫子,来本县是为了教书育人,为国培养人才,所以本官敬你三分,否则凭你那三两家财你能对我怎么样?”
“三两家财?!”吴咎吹胡子瞪眼。
“我的学生官至翰林,朝廷大员!我家中小辈乃是修真子弟,别说你一个小小县令,便是一州州府对我也要另眼相待,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晋阳吴家,小心你官帽不保!”
吴羽子撑着下巴沉思,“晋阳吴家……”
陆风偏头问:“老先生知道?”
“嗯……没听说过。”吴羽子一头雾水,他翻遍几百年都记忆也没听说有这么个势力。
吴咎一脸蔑视,讥笑道:“你这种野修当然没听过!”
连自己的家族都不知道,吴咎越发认定面前的白衣老头就是个黄土埋到脖子的半吊子修者,。
“我,我野修?”吴羽子气极反笑,“老夫倒要看看那晋阳吴家是什么大!势!力!”
要不是前辈修身养性,自己要向前辈看齐,他现在抬手拍死这屡屡冒犯自己的家伙。
“呵呵……”吴咎突然把矛头指向陆风,“你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仙人?”
蔡世均拦在路上,他走不了了,干脆就直面陆风。
他也看明白了,这些人明显都以陆风为尊。
“也没瞧出什么三头六臂,只怕是有人以讹传讹、故作高深罢!”
被称做仙人的人多了去了,他家那个侄子每次从修真之地回来都是御剑而行,身上一堆宝贝,晋阳谁都知道他们吴家出了仙人。
至少比起这个小山村里的仙人更像仙人。
陆风抬眸,不咸不淡道:“聒噪!”
“你!!我乃晋阳……唔!”
他话音未落,吴羽子就突然上前一步,挥手间,一块破黑布自他袖中飞出,自动卷着一团塞进了吴咎嘴巴里。
“对老夫指手画脚就算了,前辈面前你也敢放肆!”
陆风见吴羽子这一招,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自己开发袖里乾坤小神通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他找到开发的头绪了,就像那储物袋一样。
这样,下次出远门就会轻松很多,大小如意神通虽然实用,但出远门还是不太方便。
而蔡世均看着吴羽子,则是暗道:这位老先生速度好快,而且……都一把年纪了,好狗腿子啊!
有损那仙风道骨的形象。
见吴咎被堵住嘴巴后,仿佛失志一般,竟然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拿下来,余顺等人傻了眼。
“不知这位……把我们留下来是要干什么?”
余顺不是个傻的,他们跟在吴咎身边很久了,隐隐约约也知道这位夫子不简单,如今亲耳听到,就更加觉得吴咎这根大腿没抱错。
他也没有输的彻底,他还有翻身的机会,所以急于在吴咎面前表现。
“还请将我们夫子放开。”
“话问清楚了,自然会放你们走。”陆风对着余顺,语气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有点眼力见的都明白这问题出在这个余顺身上。
余顺:“想问什么?”
“自然是问你说的那句:许久没被收拾,骨头硬了!或者是那句:废物东西,只是你脚下的一条狗!”
每念一句,陆风的语气就越发冷冽,原本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突然化作实质,有如锋利的刀剑。
“你!你看得见?”余顺被看得心惊,不禁后退一步。
“不!你怎么会知道?你当时分明不在这里!”
陆风当然知道,从这些人踏入长生殿的那一刻他就什么都知道。
原本也是懒得与吴咎这种人纠缠,才任由吴羽子出面。
但也因为好奇所谓的文斗是什么样子的,遂灵魂出窍,一直在旁边看着。
所以余顺的话,纪明悟的反应都被他“看”在眼里,文斗一结束就使用缩地成寸出现在人群外围。
“我在问你!那句许久没被收拾是什么意思!”
陆风一怒,草木皆兵。
尤其是旁边那棵桂花树,它枝叶的晃动声就像是众多士兵一起持刀击盾。
“杀!杀!杀!”
整齐划一的敲击声仿佛是大战前的狂欢,其中夹杂着无尽杀气,只等在大刀一饮敌人热血。
“不好!快捂住耳朵,稳定心神!”
吴羽子连忙嘱咐纪明悟和蔡世均道:“这风声不对,心智不坚的人会被震破肝胆,沦为废人。”
余顺和他身边的那两个狗腿子想捂已经来不及了。
无数喊杀声穿透他们的身体,顿时双耳流血,倒地哀嚎。
其中一人立马大喊:“是余顺欺负的纪明悟,我们只是听他的话,不听我们也会被人欺辱!仙人饶命啊,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有人开头,另一个也受不住连忙求饶。
陆风轻呼一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与此同时,周围风声渐渐平息,草木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地上几人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吴羽子目睹全程,手指颤抖,心中激动不已。
天地变色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少见,他们打架斗法时也会弄得天昏地暗,雷雨交加。
但这都是由外力导致。
而陆风,哪怕微微一怒,万物都要助威。
这种天地主动助力的情况他从未见过。
在场众人中他看得最清楚,陆风什么术法都没有用,他只是生气了,仅此而已。
与之前的生气不同,之前陆风在克制自己的脾气,可这次没有。
“连天地都如此……不愧是仙人。”
陆风听见了吴羽子的话,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他也不明白这片天地为什么和自己这么亲近,一次两次他好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可次数多了就很引人深思了。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问你,你们对纪明悟做了什么?”
之前最先开口的狗腿子心虚地左右看,触及余顺的时候,就像被烫到一样快速收回眼神。
“陆先生让你们说什么就说什么,再瞎看,痛的就不仅仅是耳朵了!”蔡世均深谙审讯之道,尤其最近几天,经验突突涨。
刚刚那钻心的疼还没散去,狗腿子哆哆嗦嗦的不敢看陆风,而是看了纪明悟一眼。
随即豁出去般大喊:“是余顺让我们把纪秀才按在屎尿桶里的!也是余顺让我们把纪秀才按进结冰的湖里!打他、骂他、在他做工的地方搞破坏,让他丢了工钱,破坏他的纸笔,火炭烙他……这些通通都是余顺威胁我们做的!”
“郑惑你放屁!”
余顺突然暴起,他已经知道陆风的厉害了,耳朵的血还没止住,他不敢再任由别人说下去。
他怕自己真的会死。
“带人群殴他,毁坏他的试卷,说他有爹生没娘养,逼他生吞百足虫的是你和田庆!”
那名叫田庆的人也不再装聋作哑,红眼辩驳,“是你拿我父母威胁我,我们才不得不做这些事情讨你开心的!”
“蔡大人,不!陆仙长,我不是自愿的,我父母都是他家下人,我只是家奴生子作为伴读随他一起进入书院的。如果我不顺从他,他有的事办法折辱我爹娘,会把我赶出书院……余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书院里那些没权没势的都被他欺负过!”
田庆是下人,能进书院自然是要对作为主子的余顺千恩万谢,百依百顺。
但是现在活命要紧,反正余顺得罪了仙人,想来也活不久了……
田庆干脆心一狠道:“他不仅是打死过府里的下人,还虐死花楼里的女子,书院里有个孤儿与祖母相依为命,他就用那老妇的性命威胁勒索那个同窗,逼得他退学……”
“田庆!!!”
余顺嘶声大喊,双眼猩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但那眼底却藏着无尽的狠辣。
就在他们三人各自为战,相互攀咬时,周围的人早就不寒而栗。
蔡世均胸腔起起伏伏,复杂之情难以言表,最后也只能喃喃一句:“你们明明只是学生,每日都读圣贤书,识明辩善恶的学生……”
怎么会这么恶毒?
仅仅是听着就令人发指,何况是被欺负的人。
而且……居然还有人命!
这哪里是人,明明就是恶鬼在人间兴风作浪。
陆风突然问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张天和李鹏,“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张天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是真的,除了……死人的事我们不知道,其他欺负人的事都是真的……”
李鹏突然跪在地上朝纪明悟看过去。
“纪秀才对不起,对不起……”
当初纪明悟没到书院前一直都是他们被欺负,纪明悟是为了给他们出头才惹上余顺的。
但是后来纪明悟被欺辱时,他们都只是冷眼旁观,甚至为了自己不再被欺负而沾沾自喜,还被迫参与其中。
陆风突然撩开纪明悟的袖子,心疼着,手指摸到了纪明悟手臂上狰狞恐怖的疤痕纵横交错。
人证物证俱在,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他怕一张口就让这些人当场暴毙,愤怒已经无法形容他的心情。
“你们没有给这老头说?”吴羽子一指还在浑浑噩噩的吴咎,只是话说完他就后悔了,毕竟吴咎是个什么德行他现在还能不知道吗?
和稀泥,搅屎棍。
陆风突然缓缓站起来,“解开他吧。”
吴羽子一挥手就见吴咎嘴里的黑布落在地上,而吴咎也恢复了神志。
他最先做的就是哈口气闻闻,然后差点没晕过去。
“不好意思,平时擦脚用的。”吴羽子似笑非笑,恶意满满。
然而还不等吴咎生气,陆风先动了。
“我平生最厌恶的学生,不是资质平庸,而是目无王法、为非作歹、恶向胆边生的学生!”
陆风缓缓摊开手,一枚小小敕令出现在手中。吴羽子看着那神圣又古朴的敕令,一股畏惧感油然而生。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枚神圣的敕令变成了一把戒尺的模样。
如果宫巡缮在这里,他一定会认出这种戒尺,当初差点把平生这个小鬼打到魂飞魄散。
戒尺突然变长变透明,其上还泛着一层圣洁的光辉。
“虚幻的,怎么打?”蔡世均疑惑。
只见陆风扬起戒尺,“读圣贤书却不思圣贤,仗势欺人,霸凌同窗,该罚!”
“啪!”
“啊!!!”
戒尺明明穿过了余顺的身体,没有打到他的身体上,他却突然痛苦哀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倒在地上浑身战栗。
“视人命如草芥、如牲口,任意践踏,心肠歹毒,该罚!”
陆风再扬起戒尺,余顺畏惧地往后爬,因痛苦而拼命求饶。
“我知道错了,仙人饶命,学生只是年轻不懂事,给我一个悔改的机会。”
但任凭他如何痛哭流涕,那戒尺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旁边的张天李鹏看着,只觉得心中积累多年的恶气终于吐出来了,说不出的畅快,但同时也在害怕。
因为自知有错,所以怕这戒尺同样打在他们的身上。
两戒尺打下去,陆风却没有停止,又扬起戒尺。而此时余顺已经满头大汗,□□里一片湿凉,屎尿失禁。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丢脸,被自己的狗腿子和曾经在自己脚下求饶的人看着,余顺愤怒不甘到几乎失智。
“他们就是该死!这么多穷鬼废物,普天之下多的是,我打杀几个怎么了!能影响什么!?一群蝼蚁,打就打了,死就死了,难道还要本少爷给他们赔礼道歉吗!他们凭什么!”
旁边的蔡世均听着只觉得怒火中烧,要不是陆风在前,他定要冲上去给这畜牲两巴掌。
余顺却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觉得自己不够强,只要他足够强大,这些人通通都得跪在他面前求饶。
对错无非就是看谁的拳头大。
他厉害,田庆他们马首是瞻,陆风厉害,众人就以陆风为尊。说到底就是他没有陆风强。
陆风摇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永远不会明白这其中深意。”
他不再停手,扬起的戒尺瞬间落下。
“你这样的毒瘤,生性本恶,无法教诲,剥夺你的气运!”
戒尺从余顺身体里掠过,一团拳头大的金色的气体被从余顺身体里剥出来。
“既然这么喜欢欺凌弱小,那就换你来做蝼蚁吧。”
陆风的话如雷贯耳,余顺彻底晕厥过去,人事不省,脸色苍白如死人。
“剥夺气运……逆天手段,难怪天地臣服。”
气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生来如此,从未听说还能更改剥夺。
“带回去,他身上还有人命。”
余顺还没死,但县令在此,人命之事陆风不会越俎代庖,他只处理这个烂掉了的学习风气。
而且被剥夺气运的人,今后怎一个惨字能解恨。
“可些这个世界律法混乱……”
陆风随意感叹,蔡世均却突然目标大定。
第030章 言传天下
余顺昏死过去后, 田庆和郑惑两人吓得脸色苍白,吴咎也吓得瘫倒在地,惊骇地看着陆风。
“你, 你真的是……”
陆风没理他, 而是扬起戒尺各给田庆和郑惑两戒尺, 同样剥夺气运。但因他们是从犯,因此少受一戒尺, 所以尚且还能清醒,没有像余顺一样昏死过去。
但哪怕是肉眼凡胎也看得出来, 他们三人面色暗淡,印堂发黑,给人很晦气的感觉,只怕这三人以后走路都能平地摔。
陆风随即“看”向了吴咎。
“仙, 仙人饶命啊!仙人饶命, 我可没有做过伤害纪明悟的事,跟我没关系。”
“和你没关系吗?”
“没有没有!”吴咎松了一口气,他觉得仙人既然这么问了,就代表自己的问题不大,随即头摇得像拨浪鼓。
但陆风的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入低谷。
“我怎么觉得你最可恨呢。”
吴咎愣愣地看着陆风, 好似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为师者, 教书育人,你自问做到了哪一样?”
“论教书, 你的学生中有哪一个是拿得出手的?论育人,余顺这些人都是恶人!这么多学生叫你夫子,你不亏心吗?”
陆风语气冷淡, 仿佛在只是在陈述某一个事实。
吴咎却面色涨红,“那是他们资质平庸, 过于愚钝,试问朽木要如何雕琢?”
“你何时发现他们是朽木的?你又可曾真的爱护、雕琢过他们。”陆风转头看向因心虚有愧而瑟瑟发抖的张天和李鹏。
“你们进书院几年?”
“三年了。”
“受余顺这些人欺负多久?”
“三年。”
“……”
蔡世均等人看向吴咎的眼神逐渐不善,进书院三年,就被欺负三年,就算真是一块金子它也架不住被埋在粪坑中,哪里来的机会让别人发现他可雕琢。
陆风再问:“当初为什么要进入书院读书。”
两人面面相窥,见陆风并没有罚他们的意思,便哆哆嗦嗦道:“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谋取前程。”
这是大多数读书人的目标,没什么可争议的。
“那现在呢?”
“现在……”两人愣了一下,一直沉默的张天突然低头垂泪,小声地说:“我想回家!我想离开书院,反正读书没用!”
陆风语气平淡:“为什么没用?”
“读书又不能让我们不挨打了,进了书院才发现读书是最没意义的事,纪秀才如此才华也照样被踩在脚下,我们更是被人当狗呼来喝去。”
突然被提及的纪明悟神情恍惚,就如面前两人说的,进入书院后没有一天是不想离开书院的,哪里还有心情读书。
反正在里面除了种种恶习,真正学到的东西寥寥无几。
蔡世均皱眉:“你们没向你们夫子或者其他人求助吗?”
李鹏两人沉默不语。
吴咎可是余家常客,每年余家给吴咎送的礼可不少。
再说他们这些穷苦人家出来的,能找谁?
两人同时看向吴咎,随后无奈的深深埋下头,失望麻木溢于言表。
“你发现了吗?”陆风问吴咎。
“什么?”吴咎不明白。
陆风突然语气转冷,疾言厉色,“发现他们是入了你门下才变朽木的!”
蔡世均起初觉得罪过最大的是余顺他们,但是经陆风这么一问,他才发觉一直置身事外的吴咎也令人火大。
“明明是你有心偏袒,纵容那些能给你好处的学生肆意欺凌、残害同窗,在读圣贤书的书院里拉帮结派、为非作歹。而你身为受学生敬仰爱戴的夫子,却对他们的苦难置若罔闻,反倒在他们心气被消磨殆尽之后说他们朽木难雕!”
“真是可恨!!”蔡世均指着吴咎,眼中满是怒火。
他一想便知道这样的事肯定不少,不知有多少能成为栋梁之材的学子就这么被磋磨得志气全无,最终碌碌无为,归于平淡。
这得让大虞损失多少人才?
吴咎挺直腰板,拍拍身上的灰尘,满不在乎道:“这个年纪的学生们正是心气高的时候,偶有打闹实属正常,老夫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若事事都要别人替他们出头,那是他们无能,而且一个巴掌拍不响……”
“啪!”
吴咎突然被一巴掌扇在脸上,那张皱纹如沟壑的老脸上突然出现一个鲜红的掌印。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众人齐刷刷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吴羽子,脸上竟是错愕。
只见吴羽子揉了揉手腕,一脸惊讶,“一个巴掌很响嘛,怎么你一个夫子还睁眼说瞎话?在场都听见了啊,很响的。”
而在陆风他们身后的学堂里,苏木拿着书本的手一直颤抖,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背过身去,在学生们看不见的地方扬起了嘴角。
“平生哥哥,夫子怎么了?哭了吗?”
几个小鬼头同平生交头接耳。
“嘘~”平生突然坏笑,“夫子他刚刚憋尿没憋住,尿裤子了。”
“啊……平生哥哥,夫子在看着你呢。”
平生闻言一抬起头,就见苏木正和善地看着自己。
“啧,树木的听力就是好,这样小声都听得见。”
学堂外。
“你……给我等着。”吴咎捂着老脸,目眦欲裂,恨不得冲上前去生吞了吴羽子。
有陆风在他不敢做什么,而且吴羽子还是修真者,他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但风水轮流转,他今天的屈辱不会白受。
这两人是私怨,只要吴羽子不当着自己的面把吴咎弄死,陆风就不管他要如何,转而继续说书院霸凌之罪。
“明悟,你和这些人只是打闹吗?”
“不是,他们有时候想要我的命。”
陆风问张天和李鹏,“你们两个和余顺这些人也是打闹吗?”
“仙人你要是想替纪秀才出头,惩治他们便是,何必要问我们呢?”
张天和李鹏小心翼翼的,他们不想与谁交恶,如今也明白跟着吴夫子是没有好处的,学不了什么。
村学堂因纪明悟的关系也不可能会收他们,说到底最后还是要在县里拜其他夫子为师。
只要在县里就永远逃不掉余顺这些人的手掌。
今天他们或是出于对陆风的敬畏,或是出于对纪明悟的愧疚,已经和余顺这些人撕破脸了,再说下去,只会有无尽的麻烦。
陆风眼中一抹失望闪过,转头问纪明悟,“明悟,你觉得我这么追根究底的,是为何?”
“先生是想为我出头,也想纠错惩错,树立新风。”纪明悟拱手回道。
“纠谁的错?又要惩罚谁?”
纪明悟:“自然是余顺这些人。”
“吴咎没错吗?”
纪明悟不假思索道:“有错,如蔡大人所言,他太过偏袒放纵,无所作为,才使余顺等人的气焰越发嚣张。”
陆风没表态,而是继续问:“张天和李鹏没错吗?”
纪明悟一愣,看向张天和李鹏,叹息一声,“他们也算是受害者,对我做的那些,我已经原谅他们了。先生你说过的,君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陆风眼睑微垂,语气难掩失望,“纪明悟你没错吗?”
纪明悟心中慌张,立马扑通一声跪在陆风身边,下意识道:“先生,我知道错了。”
可这一问,蔡世均与吴羽子都愣住了,在他们看来,纪明悟是个受害者,他能有什么错,受害者也有错?
这是什么说法,难道明事理,辩是非,历尽了无数岁月的仙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你错在哪了?”
“这……”纪明悟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先生说他错了他便错了,他还没来得及想自己错在哪了。
“纪明悟,你不知错而盲目认错,思想麻木,愚忠,我对你很失望!”
“先生,我……”
纪明悟闻言如遭雷击,他的印象中先生对自己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哪怕一篇文章,自己几遍都背不下来,他都从来没有用这样失望的语气同自己说话过。
这让他心神大乱,不知所措。
却又无力辩解。
众人也突然被陆风的态度搞得一头雾水,有心想为纪明悟说话也不敢开口。
陆风转过身直面纪明悟,“我不是帝王,你也不是我的臣,我不需要你事事顺从,我需要你有独立的思想。你蒙学时曾告诉我,你想用毕生所学为小山村的村民、为和你一样的孤儿、为天下受苦难百姓撑腰。”
“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受欺负了你是怎么反抗的?你收起包袱,就灰溜溜的逃回来了!”
“我给过你机会,可你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其他人怕被报复,怕祸及父母。他们势单力薄,他们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去告发,去叫冤,去诉说不公我都能理解。可你呢!”
“你隐忍不发,要当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助长恶人威风!你可想过面对不公时,若你不站出来,你指望谁站出来!在你之后还会有多少人继续遭受迫害。”
“就你这样的首鼠两端、瞻前顾后、愚昧盲从,你当了官后能为民请命吗!你当初的壮志豪言在此刻不过都是笑话,还是说……”
“你打心底就不曾信我,不信我能成为你的后盾,不信我在你弱小时能为你遮风避雨,不信我有能力为你,为你们……讨回公道!”
最后这段话听着属实叫纪明悟揪心,他眼睛通红。
“先生我没有不信你,我永远不会……”
可陆风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而是背过身去,情绪低落。
“你没能力时选择隐忍,我会夸你;你若是为了顾全大局,选择自己吞下苦楚,我会心疼你。”
“可我再三问过你,你却只知一味逃避,明悟……你让我觉得,我这个先生是失败的,我教不出一个有勇有谋,面对不公敢于奋起反抗,有自己骨气的学生……”
“先生,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纪明悟将头重重磕在地上,眼泪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渗进身下的土壤里。
他让先生蒙羞了,他和余顺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哎~”蔡世均叹息一声,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不过经陆风这么一说,他们也都明白了陆风的苦心。
若是现在哪怕是为了自己,都没有扳倒余顺的决心和勇气,那将来又如何为了百姓,去争取那本就不多的公平与公正?
以纪明悟之才,来日必成大器,可这样的人如果不加以打磨,将来受官场渲染,是好是坏很难说。
同时他们也感叹陆风就是陆风,看事情的角度总让人耳目一新,心生佩服。
“蔡大人。”
“啊,陆先生叫我?”
蔡世均走神严重,陆风叫了两声他才应。
“这些人的事你也算是亲历亲闻,该怎么处置便交予大人了。但我始终认为吴咎同罪。”
“他包庇纵容,失职失公允,还望大人仔细考虑。”
说完,陆风面露疲倦,转身欲离开。
说起来今日出手是不应该的,他充其量算是原告的家长,但他却一时气愤,在县令面前越俎代庖,白白用掉一枚敕令。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律法混乱不全,世人不重视书院欺凌这种事。
“先生!”
见陆风要走,纪明悟跪着抓住他的衣摆,小心恳求,“学生知错了,求先生责罚。”
陆风也不拐弯抹角,挥手间,路边一块小石头被他用大小如意神通变成一块两人高的巨石,稳稳立在学堂门口。
“明悟你记住,我辈读书人,当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陆风的声音很轻,可落在众人耳朵里却有万军叫阵的蓬勃气势,又像是江边渔夫的短笛声婉转悠扬。
让人心生难以言表的震撼。
“轰!”
云层之上隐隐有雷霆作响,陆风的话被雷电裹挟着传遍天地。
周围明明被吴羽子施了屏障,可学堂里的人都听见了陆风的声音。苏木心中激动,带着学生们一遍又一遍地朗读着,“为天地立心……”
田地间,农人抬起头,喃喃自语:“为生民立命……”
璋县书院里,埋头苦读的书生望向天边大雁,“为往圣继绝学……”
身处禁地的袁成杰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天子牌位,“为万世开太平……”
在场除去已经昏死的余顺,无人不热血沸腾,就连原本还愤愤不平的吴咎都心服口服,无言争辩。
蔡世均更是决定,回去就将这几句话写出后裱起来,挂在书房,不!挂在县衙的大堂里,时刻警醒、督促自己。
而纪明悟则被罚将这几句话用刀刻在学堂门口的大石块上,什么时候刻完,时候再去找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