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算半个神交。

    糜月惊慌地低叫一声, 连带水花四溅。

    她抓住谢无恙的手臂:“刚才有什么东西蹭了我的胳膊……”

    那触感好像是蛇,这温泉池子里怎么会有蛇?

    谢无恙额头忍出了汗,低头看了眼右边的胸肌处, 她这回没有那么狠地咬出血,但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她下口的位置和他上回咬她的地方一模一样。

    “是我的神相……”谢无恙闭了闭眼, “它不小心跑了出来, 别怕。”

    她每次无意间的举动,都能撩拨得他失控, 若非她方才咬着那处不放,他也不会分神让白蟒趁机溜了出来。

    面前的男人挡在她身前,每次被她咬, 都忍气吞声没有过抵抗,看着没有什么危险性, 而那条白蛇从水里探出脑袋, 似是觉察到她有点忌惮它, 只露出两颗芝麻大的眼睛, 不明所以地盯着她。

    谢无恙能控制神相的大小, 平日战斗形态腰比水桶还粗的白蟒,此时被缩小成手臂长短,看起来和他那条能寻物的一丈仙小白蛇有点像。

    小白蛇在水里吐了吐泡泡, 蛇尾摇摆, 想要朝她游过来。

    “……你别让它过来。”

    糜月搂紧谢无恙的手臂, 虽然这小蛇看着没有平日那条巨蟒可怖,还是有些畏怕。

    谢无恙感受到她对白蛇的抗拒,往后瞥了一眼,白蛇也感受到主人想把它收回去的念头,立马定住不动了。

    蛇尾有些委屈又有些暴躁地拍着水花。

    许久未见, 它只是想过去蹭蹭她,舔舔她。

    做到一半,被不请自来的神相打断,俩人都有些被吊住的难受。

    谢无恙并不打算停止,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指缝,与她十指交握,“你可以把你的神相也放出来,它便不会只缠着你了……”

    糜月将信将疑,她记得幼时被这坏蛇啃去花瓣的痛,更记得她入谢无恙灵府时,它缠住自己,险些强迫她做出超乎纲常之事。

    而此时的小白蛇全然没有在灵府时的威风,仿佛只要谢无恙动一下神念,就会被立刻收进识海。

    糜月轻轻咬唇,一条小蛇而已,她何须这么怕它。

    幼时她的神相羸弱,才会被它得逞吞去,而她如今的烬花神相已经今非昔比,这条白蛇若是敢吞,只怕自己也会被烧得两败俱伤。

    一朵九瓣烬花自她的掌心凝结飞出,如同绽放的菡萏,轻轻落在雾气氤氲的水面上。白蛇的注意力瞬间被那烬花吸引,它瞅了瞅糜月,似是知道主人在此,没有它容身的份儿,蛇尾一摇,立刻游向了那朵烬花。

    白蛇围绕着烬花兴奋地游了好几圈,嗅闻着那朵花瓣上散发诱蛇香气,像是喝醉了似的,在水中翻腾地扭着腰身打滚。

    糜月瞟见发癫的白蛇,忽然想到她曾见过野猫吃了荆芥叶子,也是这副就地打滚激动到流口水的模样。

    而白蛇的主人则淡定很多,那双狭长的眼眸比平时暗沉,像是浸了墨,根本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那处如烙铁般的炙热骗不了人,烫得她双手双脚都有些发软。

    糜月的青丝乌发全被泉水浸湿了,唇瓣嫣红得像抹了胭脂,一只手与他相扣,另一只水葱似的手指贴上他紧绷的腰腹,无声示意他继续。

    谢无恙倾下身子,把她往身前拢得更近了些,薄唇擦过她额前的碎发,再被那无边的温软湿热包裹之前,他察觉到什么,手指掐诀,随手凝出灵力,一道灵力屏障笼罩了整座池子,隔绝了所有的声响。

    ……

    谢无恙出现在怜花池时,不仅江蘅,还有不少弟子都瞧见了,宫主很少来这怜花池,众人难免好奇地往最顶处的池子里张望。

    可惜都被那两扇屏风遮挡得严严实实。

    正当众人收敛起好奇心时,最靠近顶层池子的薛紫烟和江蘅,忽然听到屏风后传来一声低低惊叫,伴随着水花拍打声,还有几声低语。

    正在打坐的江蘅和正吃葡萄的薛紫烟齐齐支棱起耳朵,抻长脖子,结果还没听清那人声说了什么,声音如同被隔绝了般,戛然而止。

    江蘅嘀咕地问薛紫烟:“怎么没动静了?”

    她清咳一声,继续吃葡萄:“你怎么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偷听?”

    同时心道,那隔音屏障肯定不是宫主放出来的,至于么,都来泡露天温泉了,还这般谨慎。

    江蘅眨眨眼,脸都被她说红了。他没想偷听,是那声音自己传过来的,而且他方才明明见她也坐直了。

    “我只是好奇,糜月用什么法子竟能让谢无恙肯给她当侍宫……”江蘅凑近薛紫烟小声道。

    月月既然不是他俩的娃,江蘅此时回想起来,当年在无涯学宫,糜月和谢无恙的关系也并不算好,甚至在第一堂神识课上,谢无恙的神相还伤过糜月。

    谢无恙和他这个挂名少主不同,他在隐剑宗的地位,仅次于掌门,何苦来烬花宫做侍宫呢,他都不禁猜测谢无恙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糜月手里了。

    薛紫烟挑眉:“谢无恙又怎么了,我们宫主风华无双,配得上天下所有男俢。”

    “……”

    江蘅沉默。

    他算是看出来了,烬花宫所有弟子都对糜月有着近乎狂热的仰慕和崇拜,而他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

    隔音屏障内,层叠缭绕的薄雾,随着水汽升腾,凝成露水坠在草叶尖,将落不落。

    水珠同样地滑过男人宽阔的背脊,沿着肌肉线条的纹理滴进水面。

    谢无恙虽然已经来此有些时日,但对烬花宫在双修方面的开放程度,仍有些水土不服。

    若非有这两扇屏风相隔,他是不会同她在此双修的,他更不喜欢糜月会被别人窥听觊觎。尽管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对此要求什么,可那份想要把她独占的欲/望没有一刻停止过,还在不受控地与日俱增。

    “谢无恙……好像有点……不对……”

    糜月吃力地发出几个音节,睫毛湿润地发抖。

    她看到他身后,白蛇已经不满足嗅闻她神相的气息,伸出分叉鲜红的蛇信,去舔舐烬花的花瓣。烬花上燃烧的火焰,竟被它一点点舔去,花瓣簌簌轻抖着,仿佛被它舔得很痒。

    两种全然不同的气息,竟开始渐渐相融起来。

    神相的感知同步传达到她的脑海,糜月的神识也仿佛被蛇信一下下舔过,刺激得她脚趾都蜷缩了起来,抓着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抓出了血痕。

    “这算是……”糜月迷茫又有些吃不消地停顿着说,“神交么?”

    “勉强……”谢无恙低眸看着她的眼睛,嗓音涩哑,“算半个罢。”

    拉她入灵府,再以神相交/合,才算是真正的神交。谢无恙怕吓到她没有说,她能允许他放出神相,和她共沐一池温泉,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察觉到她比往常格外剧烈的反应,看着她因自己而战栗,扬着纤细的脖颈,眼尾泌出欢愉的眼泪,连带着他也跟着胸腔震动,心跳如鼓点般跳动。

    谢无恙同样有些许被满足到的怡悦。

    她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的神相了……而且似乎很喜欢蛇信舔舐的感觉?

    谢无恙压下从心底深处滋生出来的,某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彼此相拥着,任由身体和神识都沉沦在这温热暖融的泉水中……

    许久。

    浑厚温润的灵力灌进穴窍,沿着灵脉游走了一遍,糜月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和力气。

    体内充盈饱胀的灵气满到快要溢出来,烬花神相已经被她收回识海,花瓣上面全是白蛇的涎水,沾染了明显不属于她的气息,带着幽冷和丝丝凉意。

    白蛇如同吃到糖的孩子,餍足地肚皮朝上瘫着,在水面上漂浮着,蛇尾时不时地摆动一下,不让自己沉下去。

    谢无恙神念一动,也把它收了回去。

    糜月后知后觉地品出来,他竟然擅自把神相放了出来,正想责问他时,忽然发现那股幽冷之气并没有损伤她烬花神相的火焰,反而让她烬花虚影更壮大了一丝。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便问及谢无恙,他说:“属性相合的神相在交融之后,是会有强化神念的功效。”

    糜月很惊讶。

    只是让那蛇舔了舔,就能有这种好事?

    神念可比修为难增涨多了,几乎只能靠着破镜和日经月累,才能增涨少许。

    于是此后,每回双修,糜月便让谢无恙把白蛇放出来,同自己的烬花神相放在一起,让它们去玩。

    由此,两个月之后。

    糜月感觉到自己已然摸到了九重境的瓶颈。

    她快要突破了。

    ……

    第72章 第 72 章 突破九重境,打开石门。……

    突破瓶颈通常有两个办法, 要么靠不断地增涨修为,将其自然而然地冲破,要么靠在战斗和搏杀中, 激发出潜力,突破那层屏障。

    前者很耗费时间, 糜月等不了, 于是她拉着副宫主们陪她打架练手。

    供弟子切磋的演武台前,人影交错, 神相的光芒和拳脚带起的风声不绝于耳。

    “宫主,我不行了……”

    “我也不行了,手腕好酸, 饶了我罢。”

    糜月还没怎么耗费灵力,副宫主们已经瘫了一半, 有些还没上场的副宫主见状, 忙借口宫中还有事未处理完, 当即拔腿开溜。

    半年前的糜月还能同她们切磋得有来有回, 随着她找到心法接连突破, 她和副宫主们的修为已经拉开了三个大境界,就连副宫主里修为最高、最年长的廖红叶,拿出全力也在糜月手下撑不过二十招。

    她喘息着挥挥手, 副宫主们作鸟兽散。

    这就是修为高的苦恼吗, 竟连一个陪练都找不出来。

    糜月郁闷间, 忽然瞥见台下梨花树下站着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她怎么把谢无恙这个人形沙袋给忘了!

    “谢无恙,你来陪我过招。”

    糜月今日穿着莲红色束腰战裙,头发上难得没多坠饰,只别着一根凤尾羽簪, 日光穿过云层映在她身上,如远山含黛的眉眼生动鲜活,下巴微扬,“你就当是在同我以命相搏,生死决战,不许放水!”

    “好。”谢无恙应声。

    台下,聚集着许多弟子在看热闹。

    年轻的侍宫们给各自刚从演武台上下来的副宫主们,捏肩捶腿。江蘅也站在薛紫烟身后,手拿着绢帕,帮她擦着汗。而台上,糜月同谢无恙已悍然出招,灵气震荡,烬花虚影和闪烁的剑光令人眼花缭乱。

    江蘅心下惶惶,这年头,侍宫不仅陪睡,还要陪练的吗?

    这也太难了。

    烬花虚影悬挂空中,比天边的烈阳更炽热,无穷无尽的火焰球从花瓣边缘散落,袭向台上的人影。

    无为剑挡在谢无恙的身前,以剑柄为圆心,旋转着形成了一扇盾牌,卸去了大部分的攻势。

    糜月操纵着烬花靠近,无数的火焰球几乎凝成了一条火蛇,从四面八方地朝谢无恙抽去。经过这些时日的双修,她经脉里的灵气鼎盛,连同烬花神相也更凝实,谢无恙不敢大意,后撤了两步,那道火蛇紧跟不舍地咬向他。

    众人只见前面白光一闪,一条体型不逊于那条火蛇的白蟒神相出现在谢无恙身前,与火蛇相撞,撞出无数碎落的火焰。

    白蟒晃晃头,抖落脑袋上的火焰,碧绿的竖瞳瞅瞅糜月,又瞅瞅空中旋转的烬花,对眼前的情况一脸懵然,似是不明白这俩人怎么就突然打了起来?明明昨晚他们还在一张床上这样那样。

    白蟒不顾主人的指令,吐着蛇信,像条闻着味的大狗似的凑过去想和烬花打招呼,烬花察觉到那熟悉的幽冷气息的靠近,没有再喷发火焰,犹豫地往糜月身旁飘了飘。

    意识到彼此之间的神相太熟,打也打不起来,糜月收回烬花神相:“算了,不用神相打了,用武器吧。”

    糜月平日嫌麻烦,最惯用的招式就是神相辅以掌法,但并不代表她不会兵器,相反,她什么武器都会用一点。

    她平时太依靠神相了,舍弃神相不用,反而可能会更激发她的潜力,从而突破瓶颈。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条软鞭,对谢无恙扬眉道:“再来。”

    糜月没有本命法宝,更没有能和无为剑匹敌的利器,若换成其他武器,必然会落了下乘,只能用软鞭以柔克刚,反而能有一敌之力。

    琼山之巅,风声朔冽。

    鞭稍所到之处,仿佛能撕裂空气,每一次软鞭和无为剑的碰撞,都会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仿若新春的爆竹,火花同灵光四溅。

    糜月握着鞭柄的手心,不知不觉间冒出了汗。

    谢无恙果然没有放水,每一次剑尖呼啸着险而又险地贴着她扫过,她能感到那股久违的身临险境之感。

    体内的灵力如同涨伏的浪潮,带动那层瓶颈仿佛鼓胀到随时会裂开的水球。

    谢无恙感受到她灵气的不稳,引导着她挥鞭将杂冗的灵力散出,连同琼山上空的薄雾都被这两道对立的强大力量,搅动着雾气涌动。

    待到雾气微散,风声静止之时。无为剑的剑尖停留在糜月眉心一寸之距,而她手中的软鞭则如滕蔓般紧紧缠绕住了剑身,无法挣动分毫。

    ……

    虽然同谢无恙的第上百次切磋,仍未分出胜负,但酣畅淋漓地打过一架之后,糜月明显感觉到那瓶颈几欲冲破的松动,回到寝殿之后,她立马趁热打铁地开始打坐运转心经。

    谢无恙陪在她身边,同时为她加护了一道灵力屏障。

    这次,她有了烬虚诀心经,还有他在旁看护,定不会再出现那走火入魔的意外状况。

    面前的少女双眸紧闭,身上的灵气有些躁动,因为专注冲击境界,肤色有些发热地泛红。

    谢无恙静静地看着她,思绪则有些纷乱。

    从天亮到天黑,在香烛都快燃灭之时,屏障内躁动的灵气渐渐平息下来。

    打坐中的少女睁开了眼,眼眸被灵气荡涤得清亮,她反手凝出九瓣烬花,花瓣周身多了一缕淡淡的金芒,仿佛绽放在最繁盛之时,灼目漂亮,散发着比先前浓郁数倍的灵气。

    “谢无恙,我突破了,”糜月倏地起身,伸手紧紧地拉住他的袖角,激动得连音调都变高了几分“我突破九重境了!”

    “恭喜。”谢无恙低眸看她,嗓音温沉。

    “怎么感觉你这声恭喜有些敷衍,似乎不太诚心?”糜月眼尾微挑地打量他,她激动得都快蹦起来了,他的反应也太过平静。

    “没有,”谢无恙眉眼舒展,“我是真心为你开心。”

    仅用了三个月就突破了九重境,突破了许多人这辈子都无法达到的境界,但他知道她一定可以。

    糜月知道他天然一副冷情的脸,开心和不开心都不会写在脸上,并未想太多,她现在只想立刻飞到隐剑宗,打开那道石门。

    于是果断道:“我命人去准备灵舟,我们现在就启程,去地宫。”

    “糜月,你有没有想过,那石门之后会是什么?”谢无恙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她。

    当年糜芷音既然能打开那道石门,进入其里,说明她也已经突破到九重境的修为,在这世上罕有敌手,她若平安无事,为何这么多年闭门不出,连个消息都不曾传给糜月这个女儿。而她若身陷囹圄,那便代表那道石门后,有连九重境界都难以应对的东西。

    那道石门打开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得而知。

    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知道,但是……管他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糜月眼神无比坚定,“我一定要找到娘亲。”

    谢无恙抿了抿唇,并不意外她的答案。

    他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娘亲无事,若非如此,糜月对他的心结难解,她娘亲是她最珍重之人,她能为了她娘亲与他双修,也能为了她娘亲,毫不犹豫地朝他挥刀相向。

    对他来说,这段时日好比黄粱一梦,推开石门,或许,梦便要醒了。

    ……

    潮湿滴水的地下甬道,唯有头顶夜明珠散发着浅淡的光辉,照亮了狭窄的视野。

    糜月抬头看着面前高大神秘的石门,时隔快三个月,重新站在这门前,比起初来时的火急火燎,如今已是胸有成竹。

    她低头牙齿咬破指尖,鲜血滴滴流进特制的石槽。

    糜月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随着那被点亮的纹路,眼看石门上镶嵌的星芒阵眼逐渐被挨个点亮。

    她难免又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

    星芒被无形的力量串联起来,最后那颗上次没有被点亮的黯淡星芒也骤然迸发出白光,石门上的阵法被彻底激活,发出低低的嗡鸣震动声,厚重的门扉缓缓上升,抖落经年的灰尘。

    尘埃散去之后,露出门后的景象,门后只有一团深不见底的漆黑迷雾,仿佛通向着另一处领域。

    糜月正想迈进去时,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转身对身后的人道:“谢无恙,我相信你的话,也谢谢你带我来此。这黑雾里或许会有危险,那有我娘亲的气息,但你的师父未必会在里面,你没必要同我一起冒这个险……”

    她当然知道这门后会有危险,但找寻娘亲是她自己的事,而且又是在地下秘宫里这般隐私之处,所以她只想着独身前往,没有带一个弟子,也不想牵扯到旁人。

    从谢无恙带她过这里后,他们仿佛就莫名绑定在了一起,但她好似从没问过,谢无恙他愿不愿意进这道石门。

    糜月没注意到她越说,谢无恙的脸色越微妙。

    话音还没说完,身旁人便先一步走进了那黑雾之中,让她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

    糜月忙紧跟着踏入门后黑雾,随着二人的身影消失,那道沉重的石门落了下来。

    短暂的黑暗之后,眼前光影变幻,逐渐明亮起来,嘈杂鼎沸的人声便如汹涌的潮水,先一步灌进耳膜。

    糜月走得太快,不小心撞上谢无恙的后背,她稳住身形后,抬头一看,继而和他一同呆愣在原地。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仿佛刚下过雨,地上的青石板湿漉漉的,泛着清冷的光。四周人流如织,来往的行客和商贩步履匆匆,有的商贩推着小车从他们身旁经过,带起一阵微风,偶尔有马车疾驰而来,车轮飞滚,溅起泥水,惊得路人慌忙避让。

    糜月惊异地环顾完四周,目光凝于不远处耸立的城墙,挂在城头上的城门匾有些饱经风霜的古朴,但上面的字迹依旧醒目。

    这里竟然是隐剑宗山脚下的……玉京城?

    第73章 第 73 章 娘亲……是你吗?

    “我们怎么回到了玉京城?”

    糜月喃喃自语, 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她印象里的玉京城的门头是用整块的玉石雕刻的,十分气派,这块城门匾却是木雕的, 脚下的会松动溅泥的青石板路,似乎也不比先前她随谢无恙进城那次见过的平整。

    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和谢无恙所说不谋而合。

    “这里是数千年的玉京城。”

    周围的人流太多, 谢无恙怕她和自己走散,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身边, “我们进入了一处特殊的秘境里,这些城民还有这座城,都是幻象。”

    秘境么……

    糜月怎么也没想到, 门后竟然是这般景象,她的娘亲竟然被困在了这数千年前的城镇中?

    为更进一步打听情况, 糜月压下心中波澜, 同谢无恙随着熙攘的人潮步入城门。

    一入城内, 主街之上的烟火繁华之气铺面而来, 各色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街边卖云吞和豆花的小吃摊前散发着袅袅炊烟, 目光前移,琳琅满目的瓜果蔬菜、和色彩斑斓的布匹绫罗整齐地罗列。

    但更多的是卖鱼摊,因为玉京城特殊的环海地貌, 数千年前, 这里的城民也多是靠卖鱼为生, 走几步就能看到新鲜捕捞上来的鱼虾,装在木桶和竹篓之中。

    行人或匆忙赶路,或驻足在摊位前挑选、称重、议价,仿佛一副流动的市井画卷,不像是幻境, 更像是真实存在的景象。

    “这幻象未免也太真实了。”

    糜月甚至都闻到了小吃摊里飘过来的香味。

    “嗯,这幻象并非凭空捏造,这些人都是数千年前真实存在过的,但时间被定格在了这一年。”

    谢无恙沉思地说,这幻境设在地宫石门后,说明这幻境是出自烬花宫的某位前辈之手,那位前辈能将整座玉京城都复刻了出来,可见修为之高深莫测。

    但要在这么大的城池里寻一个人,难度未免太高了。

    糜月问他:“你的一丈仙还能用吗?”

    谢无恙闻言从储物袋里拿出那只装有一丈仙的小木匣,小蛇蜷缩在木匣角落里,仍旧是上回那副病怏倦怠的模样。

    一丈仙有着不逊于定元珠的寻人能力,但代价是极为消耗寿命和精力,使用完一次后,至少要休养三年才能恢复过来。

    眼下一丈仙虽然不能领路,但还能同谢无恙简单的交流,它强撑起脑袋,细小的蛇信舔了舔主人的指尖。

    “它说,我们所寻之人的气息附近有很特别的气味,和我后院中的某种气味很相似……”谢无恙抬眸对她道。

    悬海阁后院?那里能有什么气味?

    糜月拧眉沉思片刻,恍然地一敲掌心:“……是不是晒的咸鱼干?”

    上回玉京城突发海啸,谢无恙带着弟子们去救援,后来程令飞拿来好多咸鱼干送来了悬海阁,他那风雅清幽的小院如今晾满两排的咸鱼干,若说后院有什么气味,那一定是那咸腥味扑鼻的鱼干味。

    二人都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糜芷音所在的地方一定也晾晒着咸鱼干。

    虽然有了咸鱼干这条重要线索,但玉京城很大,占地不止千亩,集市分为东市和西市,住宅区也分为外城和内城。城中有不少的鱼贩和渔民,他们常常把卖不掉的鱼获都晒制成咸鱼干,包括一些寻常百姓,也喜欢在院中晾晒鱼干作为过冬口粮,如此一家家找下来,也是一桩大工程。

    谢无恙从小在隐剑宗长大,对玉京城尚算熟悉。虽然这是数千年前的幻境,但大概的建筑布局并未有太大变化。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笔墨,按照记忆,画出了一副简略版的玉京城地图递给了糜月。二人商量决定分开找,一个时辰后再回到主街集合。

    糜月拿着地图,从最外围的闾里开始找,一连找了十几家院中晾晒咸鱼干的人家,尚一无所获。

    她觉得这样下去太费时间,一扭头看见街边角落有个卖鱼的摊位,于是拿着地图走上前。

    “大叔,能不能和你打听个事儿啊?”

    卖鱼的小贩带着宽沿的草编斗笠,低头盖着脸,手起刀落,半人高的大鱼瞬间像切猪肉一样,被分成了血淋淋的几块,糜月看不出他的年纪,只好在“大叔”和“大爷”之间选了个更保守的称呼 。

    “鱼腹十三文钱一斤,鱼尾和鱼头十文一斤。”鱼贩头也不抬地道。

    “……”

    糜月看出若是不掏钱买鱼,这鱼贩大抵不会再搭理她,于是伸手往储物袋里摸了摸,幸好她平日里也喜欢在城里逛街,买些凡人用的玩意,身上有些散碎银钱。

    她放下一块亮堂堂的银锭,成功让鱼贩砍鱼的动作一顿。

    “大叔,我不买鱼,只想问问你,你应该认识挺多捕鱼和卖鱼的人家吧,能不能帮我在这张地图上面做个标记?”糜月拿着地图和笔递向他,渔民之间往往相互认识,若能帮她画出范围来,能省下不少时间。

    “你不买鱼,那是要买咸鱼干?”

    那斗笠闻言往上抬了抬,露出了胡子拉碴的半张脸,木然道:“咸鱼干晾晒起来费功夫,要三十文一斤,你若是要,我可以回家拿。”

    “……”

    糜月还没来及解释,忽然感觉脖后一凉,伸手摸到了些许湿意,豆大的雨粒没什么预兆地从天上砸了下来。

    她抬头望向天空,前一刻还澄澈湛蓝、艳阳高照的天,在须臾之间乌云堆积,云层之后似有银蛇蛰伏,隐隐闪烁的电光在云缝后若隐若现。

    随着一声闷雷乍响,雨势在顷刻间变大,形成密集的雨幕,天地之间白茫一片。

    “打雷了,下雨了,收摊了,快回家收衣服咯!”

    不知道是谁一声高喊,仿佛行军前的号角,街边所有的摊贩们纷纷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收起摆放的货物,有的七手八脚地把果蔬往箩筐里塞,有的匆忙卷起摊布,雨水顺着手臂淌下,还有的在慌乱中碰倒物件,只能在雨水中匆忙摸索着捡起。

    卖鱼的大叔也把没卖完的鱼肉塞进背篓,匆匆地收摊离去,糜月才发现他那斗笠,原来不仅是遮太阳还能挡雨。

    糜月掐了一道灵诀,灵气屏障包裹了她周身,隔绝了雨幕。

    她忽然发现这城中都是凡人,竟无一位修士,那些与她擦肩而过的摊贩们也仿佛看不见她身上与众不同的屏障,只顾着躲雨。

    “糜月……”

    谢无恙从人群中现身,身上也散发着灵气屏障的光晕,“你有线索了么?”

    糜月眉头微锁,轻摇了摇头。

    谢无恙心下微微叹气,他在东市找了二十多户人家,也同样一无所获。

    又是一道惊雷炸在天边,四散的电光如同张牙舞爪的巨龙,在乌云的禁锢下挣扎,霎那间将阴沉的苍穹映照得恍如白昼。

    这雷声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震颤,雨势更如天河倾泄,反常地大,这狂暴的态势,有些像海啸来临前的模样。

    糜月和谢无恙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不对劲。

    “走,去海边看看。”

    ……

    玉京城外的海域之上。

    一头身长数十丈的蛟龙正在海面上狂暴地盘旋,粗壮有力的龙尾掀起巨大的漩涡,仿佛能吞噬着天地万物,汹涌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地拍打着岸边嶙峋的礁石,溅起冲天的水花。

    在一块耸立的礁石上,赫然站立着一道淡青色的纤细人影,衣裙被海风卷着猎猎作响,身影却如苍松般稳稳伫立,随着她扬手,一朵烬花虚影从她手心飘起,升向铅沉厚重的空中,成了乌沉天幕里唯一的亮色。

    烬花周身包裹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海风中翻腾变幻,须臾间凝成如同万人齐发的火箭之阵,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下方作恶的龙影齐射而去。

    蛟龙感受到威胁,发出更加暴怒的吼声,张开龙嘴,一道道闪耀着刺目光芒的雷球冲天而起,在快要触碰到烬花神相时,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屏障,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化作天边道道蜿蜒曲折的闪电,狂暴的能量几欲将那层透明的屏障震碎。

    那朵烬花的形状和糜月的烬花有些许不同,糜月的烬花像是九瓣莲花,而这朵烬花的花瓣交错层叠,更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大气磅礴。

    随着那无数道火箭落下,仿若流星坠海,有些散落海面,有些落在了蛟龙身上,蛟龙顿时如同下进热油锅里的泥鳅,疯狂地扭动硕大无朋的身躯,掀起数丈高的海浪,每一道星点闪烁的火焰,都在那坚厚的龙鳞上留下了浅浅烧焦的痕迹。

    那蛟龙终究难抵那火焰灼烧之痛,愤怒长吟着嘶吼两声,随后一个猛子扎进深邃无垠的海面,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那蛟龙离去,天空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雷声和闪电也随着慢慢消散平息。

    糜月在看到那抹屹立在岸边的身影时,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眼瞳不受控地颤动,瞬间连灵气屏障都忘了维持。

    未尽的雨滴肆意落在她的脸颊和额头,沿着微微泛红的眼角往下流淌。

    “娘亲……是你吗?”

    她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哽咽,似是怕惊动了那道仿若梦幻泡影般的身影。

    糜月不敢相信,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真的是她的娘亲么?还是这幻境刻意为她营造出的幻觉?

    不远处的身影仿佛心有灵犀,此时倏然转过身来,露出了和糜月有些相似的面容,一双美目里同样藏不住地意外和惊愕。

    “……月月?”

    第74章 第 74 章 过往。

    秦不眠回到家中院落, 将今日没卖完的鱼肉腌制起来,一部分拿出当做今日的伙食。

    今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每逢雷雨天,芷音都要出门, 秦不眠像往常一样蹲在门槛处, 手里拿着竹条一边编鱼篓,一边等她回来。

    天边乌云渐散, 日头又冒了出来,暖阳的日光将蓑衣上的湿意蒸发,秦不眠听到巷口里传来脚步声, 摘下斗笠,期待着扭头望去, 面前却出现了三道身影。

    谢无恙脚步猛地顿住, 紧盯着门槛上那人, 露出了糜月见到糜芷音时同款不敢置信的表情。

    “……师父?”

    糜月一直搂着糜芷音的胳膊不肯撒手, 此时闻言望去, 才留意到门槛上蹲着的那人。心头疑惑,这不是刚才在街上的那个卖鱼大叔吗?

    她看了看站定不动的谢无恙,看了看表情微妙的娘亲, 又定睛仔细瞧了瞧那大叔。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他他、他竟然是秦不眠?

    面前的男人穿着粗布衣衫, 下巴上留着短短的胡茬,右边半张脸从额头到下巴被一条狰狞的伤疤覆盖,纵贯了他的右眼,右眼始终紧闭,显然是瞎了。

    虽然五官英挺, 能辨认出年轻时的模样,可糜月还是无法把面前这个糙汉,和曾经那个玉树临风的隐剑宗掌门联系到一起。

    糜芷音推开院门,让他们进来,转身看到神色有些防备的秦不眠,安抚地对他笑了下,道:“今日有客登门,我先招待下客人……”

    秦不眠哦了一声,把鱼篓收拾到旁边,腾开下脚的地方,糜月则跟着娘亲走进了屋内。

    紧关上屋门后,她再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和重逢的喜悦,一头扎进了糜芷音的怀里。

    “呜呜呜,娘亲我好想你啊,我还以为你已经……你真的还活着,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糜月紧搂着娘亲的腰,鼻尖通红,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终是存不住地落下来,蹭到了糜芷音的衣襟上。

    无论,她在外人面前如何强势,是如何令人谈之变色的烬花妖女,可是在娘亲面前,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女孩。

    “傻姑娘,怎么还这么爱哭?”糜芷音见她哭,心里也酸楚得难受,双手托起她的脸,“让娘亲好好看看,模样变了没有……”

    手指轻捏了捏她哭得泪盈盈的脸蛋,糜芷音眼尾亦有些泛红,弯眉笑,“我的月月变得更漂亮了。”

    困在这秘境多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女儿了。她相信自己给她留下的那十二位副宫主能帮助她打理好烬花宫,也相信以糜月的能力,能尽到一宫之主的责任。

    但她忧心的是,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月月,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被人欺负。

    如今见到她挂念的女儿健康平安,且她能打开那道石门进来,说明她修为已臻至巅峰九重境界,没有她庇护的这些年,她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糜芷音心里百感交集。

    糜月伏在娘亲的膝头,感受到她温暖坚柔的怀抱,和她身上熟悉的梨花气息,她切实地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幻象,而是活生生的娘亲。

    “娘亲,我在离魂灯里,明明看到秦不眠朝你刺了一剑……你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秘境里?”

    “还有这一百多年来,你为何不曾向我传递任何消息,还有刚才那头蛟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糜月搂着失而复得的娘亲哭了半天,才吸着鼻子想起来问她缘由。

    糜芷音神色有些惘然,距离他们入秘境,竟然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吗?

    在这秘境之中,幻象与真实世界无二,但唯独没有时间的流逝,连住在他们隔壁的邻家小孩儿,都一直保持着四五岁的模样。

    她都有些记不清,在这里度过多少春秋了。

    “离魂灯……”

    糜芷音因为她的话沉吟片刻,这秘境相当于另一处领域,能隔绝神念的连接,她进入秘境,离魂灯自然就灭了,而灯雾会借住残留的神念,传达出宿主神念消亡前的景象。

    当年的记忆重新浮现脑海,糜芷音才豁然明白为何糜月会以为是秦不眠杀了她。

    “秦不眠那一剑并非刺我,而是刺向我身后的蛟龙……”

    “蛟龙?”

    “嗯。”糜芷音没打算隐瞒她,她是烬花宫唯一的继承人,也理应知道这些。

    “月月,你既然能来到这里,说明你破解了秘宫的口诀,进入过我宗的地下秘宫,你可知那处秘宫并非只是为流传烬虚诀心法所筑造,其实更重要的是,镇压地宫深处封印的一条上古蛟龙。”

    “你眼前看到这处幻境,便是当年烬花宫开山老祖为镇压蛟龙而筑造的幻境,那座后山的蛟龙雕像还有我宗圣物蛟龙鼎,都已经揭示了这点……”

    糜芷音当年她设计潜入隐剑宗,找到秘宫修炼心法至九重后,曾经因为好奇打开石门,误入过这处幻境。

    当时看到那条困在玉京城海域的蛟龙,给了她深深的震撼,上古蛟龙这种生物往往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这条蛟龙的骨龄比烬花宫建宗的历史还要久远,实力远胜于渡劫期修士,一旦放出来,便是为祸四境的存在。

    那时,糜芷音才明白老祖在石门处设了只有九重境才能打开的禁制,若实力过低之人误入此处,恐怕会被这条蛟龙所伤。

    涉及蛟龙的事太过久远,糜芷音不知该从何与她说起,顿了顿,问她道:“你还记得当初烬花宫为何从玉京仙山搬迁去了西境?”

    “是因为海啸……”

    糜月对自家宗门的历史还算了解,结合娘亲方才所说的话,她心思微动,“难道,当年的海啸也是因为那条蛟龙?”

    糜芷音点了点头,长话短说:“地宫里镇压蛟龙之事,是比烬虚诀心法更要紧的秘辛,所以历代宫主都对其守口如瓶。”

    虽然当时烬花宫一家独大,若是被有心人知道烬花宫关押着一头能足以危害四境的蛟龙,烬花宫必然要成为众矢之的,若是那有心之人设法破坏封印放出蛟龙,后果更不堪设想。

    “然并非每一任宫主都能修炼到九重境……”

    随着光阴逝去,上千年安稳无忧的日子,让烬花宫主们忘了地宫里还封印着一头蛟龙的事。

    直到蛟龙挣断了一条封印的锁链,引发了那场近乎将半个山头淹没的海啸,当时的烬花宫主仅有烬花宫七重的修为,并不知地宫深处里的隐秘,后来便发生了烬花宫搬迁,隐剑宗入主玉京山之事。

    等到糜芷音那回误入秘境时,原本困着蛟龙五爪的五条封印锁链,就只剩下最后一条了。那禁锢蛟龙的锁链用的亦是上古难寻的玄精铁,她无法仿制,只能用灵力加固,效果甚微。

    事发之后,人人都说,当时是秦不眠渡劫的天劫,扰了在海底栖息的蛟龙,事实上却是束缚蛟龙的封印随着岁月流逝,已经摇摇欲坠,濒临崩塌。

    连年不休、越来越频繁的海啸也是封印快要失效的预兆,而在秦不眠渡劫前夕,机缘巧合下,蛟龙冲破了封印。

    糜芷音知道他天劫将至,那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再想到秘宫幻境里那仅剩一条封印铁链的蛟龙,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她决心赶去隐剑宗时,碰上的就是秦不眠与那条破笼而出的蛟龙在海下鏖战的景象。

    当时她与秦不眠联手都不敌那蛟龙,秦不眠以命相博,刺伤了蛟龙一剑,蛟龙吃痛撞开了身后岩壁,恰露出了地宫深层的那道石门。

    生死一线时,糜芷音用尽灵力,拖着蛟龙重新封印入了幻境,方给了二人绝处逢生的机会。

    在糜芷音同糜月长话短说,讲述过往之时,院子里,谢无恙正和秦不眠相顾无言。

    秦不眠闲来无事,又把编了一半的竹篓拿过来,坐在木凳上继续埋头编着。

    谢无恙看着面前只顾着编竹篓的男人,心绪复杂。

    他没想到师父真的还活着,竟然就在玉京仙山地下的秘宫幻境中,和糜芷音过上了如同夫妻般的生活。

    那日在海底,师父披着头发,满脸鲜血,一剑将他推远让他快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他嗓音艰涩:“师父……”

    师父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秦不眠闻言皱眉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谢无恙察觉到他看自己如同看陌生人的眼神,心头一紧。

    从方才进院起,秦不眠对他的态度就很冷淡。

    秦不眠不可能认不出他,如今这样的反应,只有一个可能。

    他失忆了。

    秦不眠手里编着竹篓,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屋内。

    除了邻里平时串串门子,这是第一次有陌生客人上门造访,那小丫头不是来买咸鱼干的么,怎么跟芷音聊了这么久?

    还有身旁这个乱攀关系的小白脸,这玉京城里鲜少有长得英俊的男人,令他心生警惕,可是芷音说他们是客人,他又不能赶他们走。

    秦不眠莫名有些烦闷地放下鱼篓,霍地站起身,喃喃道:“时候不早了,我该给芷音做饭了。”

    说罢,起身走向灶屋。

    院外俩人的对话,隔着支着的半扇窗飘进屋里人的耳朵。

    糜月也看出了秦不眠的不对劲,低声问:“娘亲,秦不眠他是不是……这里出问题了?”说着,用手指轻点了点太阳穴。

    糜芷音眉眼低敛:“嗯,他被那头蛟龙重伤了元神,醒来后记忆全失,加之他渡劫失败,修为也损失了大半,他把我当成了救命恩人,我怕他承受不了,并未告诉他这里是幻境。”

    糜月捕捉到娘亲眼底闪过的黯然之色,再环顾屋里周遭的陈设,不乏俩人在此久居的痕迹。

    她又想起在藏经阁里见到那张娘亲的画像,当时她还猜测过,秦不眠对她娘亲有旧情,爱而不得才对娘亲下了杀手。

    如今细细想来,从她记事起,娘亲一直是独身一人,夜晚多陪伴在她床前,从未留宿宠幸过哪位侍宫。

    说不好这姓秦的,真是娘亲的白月光。

    糜月联想到她看过诸多剧情曲折狗血的话本,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离奇的念头。

    “娘亲……”

    她轻握住娘亲的手,眼神复杂地眨巴了两下,“秦不眠他……该不会是我爹吧?”

    糜芷音脸上闪过惊愕。

    糜月感觉脑门微痛,被娘亲屈指轻弹了一下,她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你这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爹也能乱认的?”

    “我过去的确曾有负于他……但在有你的两三年前,我便与他断干净了,放心,他不是你爹。”

    听到娘亲的话,糜月这才松了口气。

    她都这么大了,也不想白捡个便宜爹,更何况他还是谢无恙的师父,幸好不是,不然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

    第75章 第 75 章 离开此处的通道。……

    “娘亲, 那我亲生爹爹是谁啊?”糜月忍不住凑近她,低声又问道。

    她其实并不在意此事本身,因为娘亲从小给她的爱足够多了, 她从来也没在意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是谁。

    只是今日得知当初娘亲和秦不眠确有过往,按娘亲所说, 是她负了秦不眠, 移情了别的男子,可若是如此, 在秦不眠渡劫那日,娘亲又怎会因放心不下他,独身前往隐剑宗, 这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发生的意外。

    而糜芷音似是不想就此事谈论太多,轻轻别开视线:“他是一个普通侍宫, 有了你之后, 我便将他送走了……”

    窗外, 秦不眠当真去灶屋里烧火做饭, 淡淡的饭香飘了出来, 谢无恙独自站立在树下,光影交错间,神色有些落寞。

    糜芷音看着院子里的谢无恙, 忽然想起另一桩往事。

    “月月, 那小子把你的神相花瓣还你了?”

    “嗯, 我入他灵府取回来了。”糜月点头说。

    糜芷音诧异地挑挑眉,那小子竟能让月月入灵府?月月也竟能把此人带进秘宫石门……可见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那便好,省得我亲自动手。”糜芷音道。

    糜月隐隐感觉到,因为幼年伤了她花瓣的事,娘亲对谢无恙有些成见, 若是娘亲知道,她为了尽快晋升修为,同他双修……

    算了,此事还是不要说的好。

    “芷音,饭做好了,不出来吃吗?”外面的秦不眠此时敲了敲屋门。

    “就来。”

    糜芷音回应了一声,拉起糜月的手,“陪娘亲吃顿饭吧。”

    糜月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何止是吃顿饭,我再也不要同娘亲分开了。”

    糜芷音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不置可否。

    于是,四人便围绕着方桌,坐着吃饭,气氛有些尴尬地微妙。

    除了糜月一边吃着饭,还要一边挽着糜芷音的胳膊不松,脸上快要冒出泡来的幸福,另外两个男人都有些沉默。

    谢无恙本就不重口腹之欲,此时心绪繁乱,更有些食不下咽。

    得知师父并未身死,他自然是激动的、欣喜的,但见他从小崇敬的师父如今容貌被毁,失忆全失,曾经盛名天下的剑修,如今与城中普通鱼贩看起来别无二致,心下更有些难言的酸楚。

    唯一动得两下筷子,便是看到糜月想吃鱼,用筷子把鱼肉里的小刺挑去,再把完整的鱼肉夹到了她碗中,动作流畅娴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

    瞧见谢无恙的小动作,糜芷音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们一眼。

    糜月无知无觉,不知是这幻境造成的味觉足够拟真,还是秦不眠厨艺过人,竟然觉得这鱼肉很鲜甜味美。

    秦不眠望着几乎快挂在糜芷音的糜月,妻子明明不喜欢亲近陌生人,却对这小姑娘如此亲昵照顾……

    于是对他俩的警惕之心更甚,看他们的眼神活像看两个要把他妻子拐走的人贩子,沉闷着不语。

    对于用饭这件事,糜芷音自己倒是无所谓,在这幻境里就算不吃不喝,也不会真的饿死,但秦不眠将这里当成了真实的世界,她为了配合他,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如今也养成了习惯。

    用完饭食,糜芷音对秦不眠道:“我随他们去海边逛逛。”

    秦不眠哪里放心她跟这两个人走,立刻拎起鱼篓:“我与你们同去,正好我要去下新的鱼篓了……”

    以往都是蛟龙兴风作浪的雷雨天,她会去海边镇压蛟龙,也叮嘱过秦不眠雨天不要靠近海边,他很听话,每每都是坐在家门口等她回来。

    可是这次……糜芷音想到什么,眉眼闪烁了下:“也好。”

    ……

    糜芷音再度带他们来到海边,令糜月惊讶的是,待暴雨和潮水褪去之后,海边露出来的浅滩上堆积着大量废弃的兵器。

    东倒西歪地插在礁石沙滩中,如同雨后冒出来的春笋,有些看起来很新,有些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已经风化生锈了。

    糜月疑惑地问糜芷音:“娘亲,这里为何有这么多破铜烂铁?”

    “看到天上的那轮太阳了吗?”

    她顺着娘亲的目光看去,一圈灼目的金轮缀在天边,耀眼得反常,糜芷音淡淡道,“那里是唯二能从这秘境出去的通道,也是蛟龙鼎的鼎口。”

    “蛟龙鼎?”

    糜月失声,一旁的谢无恙同样露出诧异的神色。

    她之前查线索的时候,就查过那蛟龙鼎,没想到竟没有找错,那鼎真的连通着这间秘境?

    “这条通道只能出而不能入,那太阳的位置不会随着时间变化,只会在天色渐黑时,忽然变成月亮,在日月转换的瞬间,便是能从此处离开的时机。”

    面对如此奇怪的天象,这里的城民并不会感到奇怪,这里按照特殊的规律运转,幻象营造出的城民们也会刻意忽略一切不合常理的东西。

    谢无恙疑问道:“那座蛟龙鼎不是隐剑宗之物?”

    “那鼎是烬花宫老祖为限制蛟龙所制,后在那场海啸中遗失,之后便不知为何到了隐剑宗手里……”

    糜芷音顿了顿,嗓音渐冷,“你所看到的这些残破兵器,都是隐剑宗在铸剑大会上投进来的破铜烂铁,他们不懂如何使用这鼎,反倒往里投放兵器和灌输灵气,真是愚蠢至极。”

    这蛟龙性属雷水,最惧怕之物便是烬花之火,以前的烬花宫都会在每年的固定时辰,往这鼎里投放烬火,用来削弱蛟龙的力量。但随着岁月变迁,这项传统也随之被渐渐遗忘。

    糜芷音曾在在烬花宫流传下来的古籍上,看到过先辈们有将烬花之火投入鼎中的传统,当时还不解为何要这么做。

    直到她和秦不眠来到这里以后,看到了这掩埋于礁石砂砾中的兵器,甚至还有时不时从日轮通道处传送而来滋养蛟龙的灵气,才知道隐剑宗在铸剑大会上所用之鼑,乃是烬花宫当初用来镇压蛟龙的神鼎。

    烬花宫老祖们起初所筑这处秘境,就是为了给这蛟龙造成它仍在玉京城海底的幻觉,任它在此兴风作浪。

    而无论它如何破坏,如何掀起海啸淹死城民,冲毁城墙,这城中居民始终不见减少,被毁坏的民居和城墙也会在短时间内重建回原样。

    那蛟龙性情狡猾,幻境并未骗它许久,便醒悟过来,此地乃是困囿它的幻境。然而龙爪上缠着禁制锁链,还有时不时有天降的烬火,令它逃脱不得。

    直到某一日,那烬火不再降落,它得以喘了口气,又过了些时日,竟然从日轮上掉下来一把长剑。

    得到神鼎的隐剑宗人不知此鼎为何物,第一次试探地往里丢了一把剑。

    蛟龙立马意识到这鼎换了主人,在那把剑上施加了一抹微不足道的龙魂之力,又重新从鼎口丢了回去。

    那人得到龙魂祝福过的长剑,如获至宝,越来越多的兵器从鼎口中投放下来。

    神龙鼎没再回应,那第一把剑不过是蛟龙给人类的甜头,当然不会做亏本买卖。

    人们意识到这鼎中所居的“神龙”需要祭品,于是开始往里投放大量食物、灵石、珍贵的丹药等等,神龙鼎都没有反应。

    直到往里投放灵气之后,“神龙”终于回应了,丢出了第二把加持了龙魂祝福的剑。

    一把好剑,对剑修的诱惑力是无穷大的,从此,隐剑宗将这神龙鼎当成了镇宗之宝,不间断地用灵气供养它。

    而蛟龙每隔十年,才会吝啬地祝福几把武器,且只有能让它看得过眼的神兵,才吝啬地打上一道龙魂之力,于是才有了后来十年一办的铸剑大会,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糜月听完娘亲的话方有些恍然大悟。

    她也知道某些上古龙族,拥有给兵器施加祝福的能力,没想到这蛟龙的狡猾至厮,就算困于鼎中也能将外面的人骗得团团转,用几道祝福却换来如此多灵气,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原本压制蛟龙的鼎,反倒成了供养它的器皿。

    她曾在隐剑宗的藏经阁里看过到,说那鼎是渔民从海底打捞上来的,他们觉得此物是个宝贝,所以献给了隐剑宗,倒是跟娘亲的说法恰好对上了。

    万事皆有因果,老祖宗留下的封印本足以困这蛟龙上万年也不成问题,若非这么多年,蛟龙一直被隐剑宗用灵气供养,它也不会这么快挣破封印。

    “待你们出去之后,千万别再让他们给那鼎供养灵气了,也别丢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进来,”糜芷音没好气道,“上次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竟往里丢了霹雳弹,炸得地动山摇,还惹得蛟龙发狂,我废了好些功夫,才将其重新镇压回海里。”

    “……”

    谢无恙默默看了糜月一眼,后者心虚地挠了挠头发。

    娘亲说的那个缺心眼的,好像就是她……

    无怪隐剑宗人会往鼎里投剑,谁看见那深不见底还会往外吐宝贝的鼎,能忍住不试试往里丢东西?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鼎里寄居着一抹上古龙魂,龙若没有肉身,便不存在危险。

    怎会知道这鼎里链接着秘境,还住着一头真蛟龙啊。

    糜芷音不知那霹雳弹正是她宝贝女儿的杰作,对他们正色道:“那蛟龙随时可能会醒,趁着它才被我以烬火压制,现在正潜在海底休养生息,今夜日月轮换时,我便送你们出去,不然待它醒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糜月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浑身一震,上前抓住她的袖口:“娘亲,你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

    糜芷音轻轻抬手,温热的手心包住了女儿的手背,眼里有些愧疚、有不舍,但也有坚定的决绝:“这蛟龙如今没有了禁制锁链的束缚,单单这幻境屏障根本困不住它,我必须留在这里,终日用烬火压制,才能勉强维持封印。”

    她偏头望向不远处正往浅海滩里绑鱼篓的秦不眠,凝眸看了片刻,敛去眼中神色,转身对谢无恙嘱咐道,“把你的师父也带出去,他灵府受创,并非不能恢复,出去之后,寻来医修用上品丹药好好调养,或许能帮他找回记忆。”

    糜月瞬间急红了眼:“娘亲,就为了压制这条畜生,难道你要留在这里一辈子?”

    好不容易与失而复得的娘亲相见,她却又要同自己分开,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这蛟龙本就是烬花宫镇压之恶兽,若放任它不管,必定会为祸人间,如今封印被毁,别无他法,这个担子,总要有人来扛,”糜芷音放柔了嗓音,低声哄她,“月月,听话。”

    “怎会没有办法?”

    糜月咬牙,恨恨地看向面前那片无垠似镜的大海,在广阔的海域中央,有一片海水的颜色格外黑沉,肉眼可见地在海面之下,正潜伏沉眠着一条堪比海岛似的庞然巨物。

    “区区一条蛟龙而已,干脆打开秘境,放它出来,我们联手把它杀了!”

    第76章 第 76 章 非礼勿视。

    糜月拉着娘亲的袖口不放。

    她怎可能继续让娘亲留守在这幻境之中, 只为压制那条作恶多端的畜生。

    糜芷音抿唇不语。

    当年她和秦不眠都是四境顶尖的修士,结果一个重伤差点丢了性命,而她用尽全部灵力也只是将蛟龙暂时封印回了秘境, 要杀它,谈何容易?

    蛟龙本就以血肉为食, 被困此地多年, 对人修恨之入骨,若未能将其成功诛杀, 反倒被其逃跑,必定会使许多无辜之人断送性命。

    谢无恙此时也认真开口道:“糜月所说未尝不可,这等恶兽唯有将其斩杀, 才能永绝后患。上回蛟龙冲破封印,事发突然, 这次我们提前筹谋, 在秘境外提前布好人手, 里应外合, 不是没有胜算。”

    二人的轮番劝说下, 糜芷音脸上闪过些许犹豫。

    “娘亲,你不信我吗?”

    糜月见她仍不应,心下焦急, 坚决道, “你若执意留在这里, 那我便也不走了,我的烬花神相同样能压制蛟龙,凭什么这些烂摊子都要娘亲来担?我陪娘亲留在这里,断不会留娘亲自己在这里受苦。”

    糜芷音看着糜月一副她不答应,她就不走的架势, 心中有些动摇。

    她和月月都已是烬花九重,谢无恙同样是渡劫期修为,再集合其他宗门的顶尖修士,或许真有一战蛟龙之力。

    上古龙族的长寿与生俱来,待到她元寿将近时,又能换成谁来镇压这条龙?难道要换成月月,或者牺牲任何一个能修炼到烬花九重的嫡系传人?

    一想到要让月月也留在这幻境中不得自由,糜芷音眼神瞬间变了,她不可能让月月再经历这一切。

    糜月和娘亲这番拉拉扯扯,瞬间吸引了本就在偷偷关注他们的秦不眠,他放下手中的鱼篓,走近时,听到糜芷音对他们说。

    “你们出去后,不止要联合烬花宫和隐剑宗,至少集合百名以上大乘期后境的高手,七日后,我会打开秘境,引蛟龙出海,”

    糜芷音看向谢无恙,“还有你师父,你们先带他离开,我怕秘境打开时,无暇顾及他……”

    秦不眠听不懂她说的话,但最后那句,他听明白了,芷音要与他分开。

    “芷音,你为何让他们带我离开,你要去哪儿?”

    秦不眠上前紧抓着糜芷音的手,他长相本是偏端正英武的类型,虽穿着粗布麻衣蓄着胡渣,看着也是个身形魁梧的帅大叔,但因为失了忆,眉眼又有带着点清澈的愚蠢,此时望着她的眼底闪动着被抛弃的不安和惶恐,像个被主人遗弃后无措徘徊的大型犬。

    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软。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嗫嚅着开口:“芷音,你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你若是走了,我该怎么办?”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黑,日月轮换之时便要到了,糜芷音抽出被他紧握的手,温声安抚道:“不眠,你先同他们离开,事情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秦不眠压根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芷音不要他了,泛红眼眸瞪向谢无恙和糜月:“你们果然是骗子,你们对芷音说了什么,我告诉你们,除非杀了我,我绝不会离开芷音半步……”

    话音未落,干脆的一记手刀落在秦不眠的后颈,在他昏迷倒地前,谢无恙及时扶住他。

    看得糜月和糜芷音皆是一愣。

    糜月啧了一声,歪头看他:“你下手真快啊,按照你们隐剑宗的宗规,这是不是叫殴打师长,是不是要被竹杖打屁股?”

    谢无恙低声道:“权宜之计,师父不会怪我……”

    糜芷音有点气谢无恙下手太狠,同时也有些心下安定。

    在秘境里的这段时光,虽然有彼此相伴并不枯燥,甚至是弥补了二人曾经都为之抱憾的过往,但她一直都想找机会送秦不眠出去。

    他们进秘境后,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不敢轻易将记忆全失的他送到外界,而如今有他亲传徒弟照看,她也能放心了。

    这一会儿功夫,天光便黯淡下来,仿佛褪色的画卷,金灿的日轮如同被薄纱掩盖,逐渐显露出月光那清幽皎洁的色泽。

    糜芷音回过神来,催促他们:“抓紧,时辰快到了……”

    糜月立刻同谢无恙带着昏迷的秦不眠,御风飞向海域之上那轮高悬的日月。

    璀璨的日月之辉洒在身上,仿佛有股无形的引力,在吸着他们往日轮处飞去。海面之下,沉眠的巨物仿佛被悄然唤醒,海浪骤然开始翻涌。

    就在这时,龙头猛地破开海面,冲天而起,熊熊燎原的烬火及时挡住了那道朝他们袭来的庞然黑影,糜月只闻得几声愤怒的龙吟,一股属于娘亲的温和灵气托着他们往更高处飞去。

    糜月遥遥不舍地望向礁石岸边孑然独立的身影,放声喊道:“娘亲,说好的七日,你可不能食言,不然我定会再入幻境寻你!”

    在离那日月之轮触手可及时,周遭的景象突然扭曲,一阵天旋地转,他们仿佛被卷入了一处吸力极强的漩涡之中,顷刻间被带离了这处异象之地。

    ……

    自从铸剑大会后,出过神龙鼎爆炸的岔子后,那只神龙鼎便一直摆放在掌门府邸。

    纪通看眼珠子似地看着这只鼎,连睡觉、用膳、沐浴时都摆放在目光可及之处,闲暇之时,更是不断地为其供养灵气。

    于是,糜月从鼎口里一跃而出时,就撞见了刚一只脚迈出浴桶的纪通,手里拎着一条浴巾,正堪堪遮挡住关键部位。

    纪通满脸呆滞地和她对视了一瞬,接着发出一声爆鸣尖叫,嘴里还念叨着“见鬼了见鬼了鼎里爬出女鬼了!”

    随后从鼎口出来的谢无恙看到光/裸着上半身、惊慌失措的纪通,又看到一旁正环胸挑眉,看得津津有味的糜月。

    当即脸色一黑,抬手便遮住了她的眼睛,咬牙道:“……非礼勿视。”

    糜月轻轻哼了一声:“我也没想看啊,没看头……”

    谢无恙偏头道:“师兄,你快点把衣服穿好。”

    用不着他说,纪通便一把扯过衣物,来不及擦干净身上的水,手忙脚乱地便往身上套。

    直到看着他把腰间束带系好,外衫也穿得妥帖,谢无恙才把挡在糜月眼前的手放下来。

    纪通脸颊涨红,羞恼不已:“你们怎么回事!你们俩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们在我房里装了传送阵?不可能啊。”

    他在俩人出现的地面上左看右看,也没找到有传送阵法的痕迹,这俩人简直就像从鼎里蹦出来的。

    “师兄,搭把手。”

    纪通闻言,才发现谢无恙身后还半扶半背着一个男子。

    “这人又是谁?”纪通没好气道。

    他和烬花宫妖女掺和在一起便罢了,怎么连陌生男人都随便往他府邸里带!

    纪通嘴上埋怨,可还是把一旁的竹榻收拾了下,同师弟将其扶到榻边躺下,男人低垂着的头颅终于露出真容,纪通如遭雷劈般浑身顿住,震惊到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失声唤道。

    “……师、师父?!”

    ……

    隐剑宗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死去多年的前任掌门,竟然回来了,这消息简直比夺舍还魂还要惊悚离奇。

    玄机子长老通晓医术,为秦不眠诊了脉象,为其喂下一碗安神凝气的汤药后,秦不眠醒了过来,看着围了一圈泪眼汪汪地望着他的长老和弟子,表情如同看见了一群妖魔鬼怪,吵着闹着要见他的芷音,还跟长老们动了手。

    玄机子无奈点了他的睡穴,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将无关人等都统统赶了出去。

    执事大殿里,纪通和长老们济济一堂。

    纪通和长老们眼眶都有些泛红,他们都没想到秦不眠还能有活着回来的一天。

    当时他和蛟龙那场鏖战之后,他们派人下海打捞过无数回,都没有找到秦不眠的尸身,唯有谢无恙找到了他那把插在海底礁石里的本命剑奉渊。

    众人本来还抱着一丝掌门尚存活的希望,直到看到了那把本命剑,方才万念俱灰——对剑修来说,本命剑比命还重要,而如今剑在人不在,那他九成九是已经……

    纪通的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师父竟然还活着,而悲的是他不但瞎了一只眼睛,修为和神识受创严重,还失忆了。

    除了他口中那个芷音,他的徒弟、挚友甚至连他自己是谁,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师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师父他怎会落得如今这副模样?”

    谢无恙看了看身旁坐着的糜月,蛟龙此事涉及地宫秘境,地宫位于玉京仙山地下之事也隐瞒不住了。

    在糜月的默认下,谢无恙开口将事情的经过,长话短说地道来,纪通和长老们越听,脸上的表情越震惊动容,直到各个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所居的这座玉京仙山,竟然在数千年前是烬花宫的领地?在这山底的地下秘宫里竟然镇压一头上古蛟龙?

    还有他们这么多年来都奉若至宝的神龙鼎,竟然是镇压蛟龙的器皿?

    谢无恙说罢,众人还陷在震惊之中,许久方才回神。

    “糜宫主将在七日之后打开秘境,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布防,提前做好准备,确保能将那头蛟龙诛杀。”

    那头蛟龙就是伤了秦不眠的罪魁祸首,是上任烬花宫主糜芷音在关键时候将其封印,才救得秦不眠一命。

    那隐剑宗又怎能忘恩负义,必当是要竭尽全力举宗之力去镇杀那条蛟龙,且蛟龙如今就在玉京山底,一旦破出秘境,首当其冲地就是隐剑宗。

    纪通看向糜月的表情有些复杂。

    难怪这么多年,烬花宫一直没完没了地找隐剑宗的茬,远早在秦不眠当掌门前,她们就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来挑衅,千方百计地想把他们驱逐此地。

    可是隐剑宗流传下来的版本,他们开宗老祖路过此处时,这里只有一片海啸褪去后的泥泞废墟,哪里会想到这里还有刻有她们宗门心经的地下秘宫?

    这其中误会和渊源,也实在是难分对错。

    但那神龙鼎之事,确确实实是他们不可推脱的责任,纪通想着他昨日还用灵气喂养了那鼎,便觉得心下惭愧。

    而长老们已然开始讨论起如何制服那蛟龙。

    “那蛟龙身负上古血脉,有操控雷电的神力,哪怕渡劫期修士也难以与其正面抗衡。掌门,得需动用百人缚灵大阵方能将其困住。”

    缚灵阵是最常用的困杀类阵法,阵法的威力与开阵者的修为和数量呈正比,若修为越高,效果则越强,一般只有在应对强敌时,才会动用百人之阵。

    “不但需要百人阵,还必须得是大乘境以上的修士开阵才能起到作用,否则也是白送人头。”

    “我宗共有十位大乘期修士,便是即可飞书联系其他宗门,可凑到百人,实属有些困难……”

    “我宗实力等同于大乘境后期的弟子共有三十二人,”糜月此时开口道,“剩下的你们再去凑一凑。”

    事关她娘亲的安危,她们烬花宫定然也会是举宗之力,决不能藏私。

    司徒长老一愣,继而展眉道:“如此,那便足够能凑上开阵的人手了。”

    他们隐剑宗算上掌门和几个长老,也仅有十位大乘境高手,烬花宫的人数竟是他们的三倍,一下就解决了三分之一人手的问题,实力当真不可小觑。

    在从秘境里出来后,糜月立刻就给廖红叶发去了传音纸鹤,这次来隐剑宗前,她便和副宫主们交代过,她们都亟待着她能带回糜芷音的消息,如今弟子们都待在琼山上随时听命。

    这只传音纸鹤一发出去,要不了两日,烬花宫众人便能赶来了。

    从日出到日落,又到天色暗沉时,众人方才商议完应对之策和诸多细节。

    上百只传音纸鹤陆续从隐剑宗飞出,送到各个门派求援。

    这蛟龙一旦放出秘境,就不只是隐剑宗和烬花宫两家之事,此等恶兽若是俩宗压制不住,便是四境祸患,其他门派顾忌自家安危,也不会坐视不理。

    从赶路到隐剑宗入幻境,再到出来同他们商议斩龙大事,糜月有三四日不曾阖眼。

    天色渐晚时,谢无恙看出她眼底的倦色,低声问她:“你许久没去悬海阁了,不如在我那里暂歇几晚。”

    糜月想了想,点点头。

    她本来想着在灵舟上也能随意将就几日,不过悬海阁里有她专门的房间,床也是睡习惯了的,还不如住在他那儿。

    纪通忙完给各大宗门传信的事,才想起来没给糜月安排歇息的宫殿。论修为境界,糜月和谢无恙算得上应对蛟龙的最强战力了,怠慢不得。

    一转头,糜月已然跟着谢无恙走了,方才后知后觉,这俩人都是有娃的人了,有他操心个什么劲儿。

    ……

    回到熟悉的悬海阁前院,糜月一搭眼就瞧见了院子里屹立着的四只雪人。

    溶溶月色之下,四只雪人憨头憨脑,身上散发淡淡冰莹的光。

    “这些雪人竟然还没化?”

    糜月眼里闪过惊讶,这个时节已经开春了,冰雪早就开始消融,院子里的草丛都生了新芽,这几只雪人怎么还这么□□?

    她大步上前,仔细瞧了瞧,才发现这些雪人周围被人奢侈地罩上了灵力屏障。屏障锁定了温度,屏障里是数九寒天,屏障外温暖如春。

    “只要灵力罩不碎,这些雪人便永远不会消融。”

    在雪人初堆成时,谢无恙就为它们加持了灵力罩,只是她并没有发现。

    看着这四只形态各异的雪人,过去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浮上心间,糜月忍不住弯了下唇。

    似是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一团雪白的毛茸茸从殿里奔到了糜月的身边,先是站立起身子,用鼻尖嗅闻了闻她裙摆上的味道,确认无误后,后腿一蹬,弹跳力十足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沉重的毛绒圆球压在胸上,糜月甚至被撞得后退了一步,继而惊喜又埋怨地揉拥住怀里的柔软雪团。

    “天啊月饼,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第77章 第 77 章 谢无恙,难不成你喜欢我……

    月饼闻到久违的主人气息, 拼命地往糜月的颈窝里钻,就差朝她摇尾巴了。

    糜月摸着它油光水亮的皮毛,揉着它肚子上手感十足的赘肉, 不禁感叹:“你倒是把月饼养得真好。”

    在没有她在的日子里,这没心没肺的兔子定然是一顿也没少吃, 比她走之前肥了一大圈。

    “这阵子都是程令飞和夏沥在喂养它。”

    谢无恙看着少女紧搂着白兔蹭着, 眼底闪过浅浅笑意。

    他只有在隐剑宗的那几天,亲手喂过月饼, 后来便去了烬花宫,月饼能长这么胖,这倒都是夏沥他们的功劳。

    糜月搂抱着月饼回了自己的寝殿里, 她屋里的陈设和她离开之前没有丝毫变化,连衣柜里的小裙子还整齐地挂着, 干净得一尘不染, 床单和被褥看着都是新换过的。

    点上烛灯和熏香, 月饼先一步地跳上竹榻, 轻车熟路地在她的枕边窝下。

    窗外夜凉如水, 倾洒过窗棂的月光,比摇曳的烛火还要明亮三分。

    不知是不是心里还压着事,糜月在榻上躺了一会儿, 没有丝毫睡意。

    片刻后, 她起身穿好鞋袜, 轻轻推开屋门,恰在此时,对面的屋门也“嘎吱”一声被人打开,二人冷不丁地四目相对。

    “你也没睡啊?”糜月率先轻声问。

    谢无恙微微颔首:“嗯。”

    糜月不禁挑起眉梢:“那不如陪我喝点酒?”

    对面的人清声应道:“好。”

    话落,他便侧身让行, 糜月抬步走进了他的房间。

    以前变成幼崽时,她都未曾踏足过谢无恙的寝室,如今一看,屋内陈设雅致又不失简约,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几乎没有别的装饰,一如他清冷的性子。

    窗户开了半扇,能看到窗外沉凉如水的夜色,月色浅而柔,照映在檀香木的桌案上仿佛落了一层的霜。

    二人相坐在靠窗的桌案前,糜月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瓶梨花酿。

    上回,她借口邀他喝酒,实则是把他灌醉,绑去了烬花宫,这次,她确是真心实意,想同他喝上一杯。

    然而摆上酒盏后,她想起谢无恙那一杯倒的酒量,“算了,喝酒误事,你还是以茶代酒罢。”于是便把他面前那只还没来及倒入酒酿的杯盏,换成了桌案上银壶的清茶。

    谢无恙也不挑,糜月给他什么,他便喝什么。

    甜酒下肚,身子都跟着暖了起来,糜月放下酒盏,侧眸看到身旁的谢无恙,月色之下,清冷的面容如凝霜覆雪,更显出尘清俊,他的指腹轻搭在茶盏边沿,袅袅升腾的热气在他修长洁白的指节处缠绕。

    他睫羽微敛,月光照不见他的眼底,似有心事。

    糜月忽然想起那日,她从他灵府中取回花瓣后,谢无恙曾想挽留自己,她质问他:“花瓣你可以还给我,定元珠你也可以还给我,可我的娘亲你能还给我吗?”

    然而时至今日,他竟然真的找到了娘亲尚在人世的线索,让她见到了她的娘亲。

    糜月先前沉浸在找到娘亲的喜悦中,后来忙着商议七日后屠杀蛟龙的计划,此时方意识到,有些忽略了身边的他。

    如今她的娘亲尚在幻境中,他的师父也修为受损,记忆全失,他心里一定也很难过吧。

    “你师父他状况如何?玄机子怎么说?”糜月问他。

    玄机子为秦不眠诊脉时,屋里都是隐剑宗的自己人,她并未进去。

    “玄长老说,师父受损的神识和记忆可以通过调养慢慢恢复,但瞎了的那只眼睛,难以痊愈了。”

    谢无恙顿了顿说道,修士讲究躯体完整,精气神三者合一,方能在修炼之途顺遂前行。身体若有残缺,精气神便会失衡,修行之路便如逆水行舟,寸进皆难。

    师父没了一只眼睛,想要重修回曾经的渡劫修为,几乎成了不可能之事。

    但比起丧命,已经足够幸运。

    糜月沉默片刻,欲言又止:“真没想到你师父会和我娘亲……”

    她一直以来都把秦不眠当成害死她娘亲的凶手,连带着把谢无恙也视作死敌,如今得知事情真相,没想到她欲杀之后快的杀母凶手,反倒是她母亲爱重的情人。

    真是闹了个大乌龙。

    “我也没有想到……”

    谢无恙也觉得命运弄人,低声摇头道。

    他知道师父有个心爱之人,便是画像上那名女子,可他只在无涯学宫时,见过糜芷音一面,但当时他跪在雪地里冻得快要昏过去,并未看清她的长相,因此亦不知那画像上之人就是糜月的娘亲。

    “若是早知你的一丈仙有这等寻人的神通,也不至于白白让娘亲困在秘境这么多年不得出……”

    糜月托着杯盏,喝了一口梨花酒,心下有些暗恼自责。

    谢无恙闻言,不禁想到方才师父醒来后,因为没见到糜芷音而差点发疯,几个长老差点都没摁住他。

    他又想起在无数个月夜里,师父身为一宗掌门,却常常孤身在月下独酌,喝得不省人事,而在幻境里,他虽为鱼贩走夫,每日粗茶淡饭,但每每看向糜芷音时,眼底的爱意和幸福都快要溢出来。

    究竟哪个是师父真心想要的生活?

    谢无恙想,如果他是秦不眠,定然是后者。

    糜月放下杯盏,唇瓣还残留着些许水光,他抬起手,微凉的指腹轻轻擦去她唇瓣上残留的酒液。

    “你不必自责,你怎知……秘境里的日子不是你娘亲想要的生活?”

    这些时日的相处,糜月已经有些习惯和他亲昵的举动,愣愣地抬头:“他们想要的?”

    谢无恙望进她那双酒后反而愈发清亮、如同含着春水般的漂亮狐狸眼,不置可否。

    秦不眠和糜芷音在秘境里发生的一切,竟和他曾经在暗室里对糜月动过的隐秘心思,有些殊途同归。

    在那幻境里,无需顾忌修为进阶的艰难,更不必操心宗门事务的繁杂,除了天地日月,便只有彼此,如同世间最平凡夫妻般,朝起暮息,相伴相守。那本是他梦寐以求,又深知遥不可及的生活。

    可是在幻境里,他看到糜月像一头终于找到母亲的小鹿,飞一般地扑进糜芷音的怀中,激动到语无伦次,欢喜到喜极而泣的模样。

    在那一刻,他亦有些如释重负,同时也忽然意识到,比起占有,更想让糜月欢喜,无拘无束,活得自在。

    糜月若有所思,手中持着酒盏浅酌,夜风轻拂着扫过,莹白的面颊染上些许浅浅的桃粉。梨花酿是甜酒,外加她酒品很好,喝多了也只会犯困,反倒助眠,便没有克制。

    不知不觉间,半瓶梨花酿已然都入了她的喉,那只刚替她擦过唇的手方把她的杯盏抽走了。

    糜月懒懒抬眸,对上那双比夜色浓稠深邃的狭长双眸。

    “糜月,如果你今夜着实不想睡,不必喝这么多酒,我帮你稳固修为,亦能消困祛乏……”

    糜月卷翘的睫毛轻眨了眨,后知后觉,他所说的稳固修为,便是双修之意。

    他这是邀请吗?还是引诱……或者是两者皆有?

    她没思考出所以然来,身子一轻,她被人腾空抱起来,放在了床榻边。

    在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后腰时,微醺的梨花甜酒,清幽淡雅的茶香浅浅交缠在一起,还有他身上特殊的雪松冷香。

    鼻息之间顷刻间都被他清冷的气息侵占,窗外的石榴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摇碎了一地的月光。

    糜月抓着他的手臂,陷坐在他怀中的姿/势,瞥见垂下的床幔,有些不明白他们喝着酒聊着天,怎么就能聊到了榻上去。

    她看着身前容貌清俊的男子,喝酒的人是她,但她并没有醉,而他更是清醒。

    “你师父不都已经救出来了?”糜月扬起下巴,泛着水光的乌瞳带着三分不解。

    “嗯……”

    “那你为何……”少女蹙起好看的眉,目露疑惑,“还愿意与我双修?”

    她当初说好,修炼到烬花九重境便放过他,为了救他师父,他当初也别无选择,只能配合她。

    可眼下已经打开石门将秦不眠带了出来,就算是为了帮她稳固修为,他也没必要继续委屈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烛光明灭,酒香暖融,旖旎的氛围被解开一角。

    面前的人停顿了一会儿,眸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你以为我同你双修,是为了救我师父?”

    “……难道不是?”糜月轻扯了扯他乌黑的长发。

    谢无恙轻吸了一口气,眉眼微敛,抿了抿唇角:“自然不是。”

    她怎会……这么想?

    若是换做旁人,他断不会与其双修。

    哪怕是为了救师父,他会为那人寻来能尽快破镜的灵丹妙药,亦或是为她绑来其他能助益双修之人,他绝不会奉上自己的清白。

    “那是为何?”

    糜月愈发不解,难道是因为愧疚?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她提升修为来弥补?

    可是秦不眠杀她娘亲的误会也已解开,他对她的愧疚之情,更不至于如此。

    她脑子被他的气息搅扰得有些糊涂,又是被他搂坐在怀里的姿势,他一不动,她便更难受了。

    她以为他是意兴阑珊,不想再继续了,搭在他肩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她忍着酸软,抖着身子试图从他怀中起来,结果腰间蓦地传来强劲的力道,不由分说地把她重新摁回怀中。

    “谢无恙,你……”

    糜月一下都快被激出了泪,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眼底除了昭然若揭的情欲之外,还涌动着让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积压在石潭地底深处的暗流,如今潭底被打破,冒出了一个泉眼小孔,暗潮翻涌着要从小孔里汩汩冒出来。

    她呼吸微窒,心头闪过一个令她有些荒诞的猜测,荒诞到让她忍不住勾唇想笑。

    “你难不成是……喜欢我啊?”

    谢无恙低眸看着她唇角似是调侃的嘲笑,忽然意识到她仿佛对自己误解了什么。

    先前有弑母之仇横在二人之间,他从未将对她的心意,正面表露。

    可是他自愿留在烬花宫做她侍宫,陪她双修,为了讨她欢心,甚至去学了他以前十分鄙夷的双修之法,亦因为她一句喜欢,不顾宗门名声,夺取别宗法宝给她。

    她竟然连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吗?

    腰间拥着她的力道更收紧了两分,二人几乎紧贴在一起,密不可分。男人的薄唇擦过她的耳畔,低叹了一声气,吹得她耳廓发痒,嗓音亦有些低迷的沉闷。

    “糜月,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糜月缓过神来,她哪里又有气他,刚想开口,便听他闷声继续道。

    “不止是喜欢……糜月。”

    “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珍重之人,此生不二,之死靡它。”

    他一字一句几乎咬着牙说出来,落地清晰可闻。

    埋在他胸膛的少女身子一僵,倏然睁大了眼睛,瞳孔也因为惊讶而微微颤动,脸颊上粉红的微醺痕迹,在烛光掩映下更显艳色。

    她是不是幻听了,谢无恙果真……喜欢她?

    可他怎么会喜欢她呢?他一直不都是被她强迫的吗?

    糜月仿佛被雷劈中,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忍不住回想和谢无恙的种种过往,试图从中找到他撒谎欺瞒她的证据。可是从幼时花瓣被啃,到桐花秘境里抢夺定元珠,再到她因为娘亲之事,同他彻底反目。

    一桩桩地细想来,她才惊异地发现,似乎一直都是她把他单方面当成了死对头的存在,挑衅他,对他冷语相向,常常一句话没说完,就和他大打出手。

    所以下意识地觉得他也会讨厌厌恶自己。

    可他,或许诚如上次同她所说,他从未将她视若仇敌……

    糜月动了动唇,喉咙哽住,一时说不出话。

    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她要好好消化一下,且不日便要应战蛟龙,她的心思都被填满,已然分不出空隙再去考虑其他事。

    怀中的人没了声响。

    谢无恙并不指望她能给自己任何回应,高大的身躯伏低,一缕乌发从肩头滑落,高挺的鼻梁抵在她的肩头,像一只孤高的仙鹤折下了头颅。

    “我不求你给我什么,你把我当成侍宫,当什么都行,你若想双修,我的修为随你取用,”

    “但可不可以……不要去找别人。”

    第78章 第 78 章 屠龙。

    七日后。

    隐剑宗东方海域。

    成片的灵舟悬浮云端, 人影攒动,或是于天边御风而立,或是围站在海岸线的礁石边, 身着各色的宗服道袍,东洲有名的宗门都齐齐到场, 规模比上次的铸剑大会还要宏大。

    烬花宫的灵舟就足有上百艘, 稳稳停靠在结界处。虽然宫主的传音纸鹤上说,只需要大乘境的弟子来组阵, 但事关前宫主安危,除了少部分弟子留守琼山,廖红叶将几乎能外派的弟子都带来了。

    浩浩汤汤地组了上百艘灵舟, 于三日前便抵达了隐剑宗,随时听候糜月的调动差遣。

    今日天晴无风, 海面平静无浪, 可众人脸上的凝重之色都在彰显着今日的不寻常。

    除了隐剑宗和烬花宫这两派主力, 东洲各宗的掌门围绕在纪通身边, 低声相谈。

    “纪掌门, 这蛟龙会在今日现身之事,当真确凿无疑?”

    “赵宗主,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啊。若是今日失手, 让那蛟龙脱逃, 以后四境可没有安生日子了。”

    此时率先开口之人,还是和烬花宫先前生过龃龉的离火宗赵昇。

    “我当然是相信纪掌门,所以才带弟子前来助阵,”说着他狐疑地看了眼天边那如晚霞般连绵的大片灵舟,“烬花宫竟也带了如此多的弟子前来屠龙, 倒是叫人意外。”

    纪通闻言干笑了一声,烬花宫和隐剑宗的渊源,实在是三言两语说不尽道不完,眼下只能装聋作哑。

    除了赵昇,在场还有不少与烬花宫有嫌隙的宗门,譬如弦音宗宗主江禄山,他的镇宗法宝被抢之事,隐剑宗至今还未给他一个说法。

    赵昇和江禄山远眺着烬花宫招摇的旌旗,敢怒而不敢言。此次是共同应战足以对人修造成灭世威胁的上古凶兽,此时再攀扯门派之争,便显得太不懂以大局为重。

    若在此时同烬花宫生事,在场的修士一人一口唾沫钉,都能把他们淹死。

    另一边,合欢宗主唐玉容也在和糜月在灵舟上攀谈,合欢宗的弟子虽不擅长作战,但不乏修为高的高阶修士,正适合作为组阵的人选。

    糜月一口气问他要了十个大乘境弟子过来,不但凑齐了百人缚灵阵的人手,还多了七人作为备选,预防届时有意外发生。

    “糜月,就算东境有蛟龙作乱,也不至于让你如此兴师动众,”

    唐玉容羽扇轻摇,有些不解地压低声问她,“等蛟龙将东境这些宗门元气大伤,你我再过来收拾残局,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如此乐于助人,倒不像是你的作风。”

    糜月闻言沉默地顿了顿,她才不是为了隐剑宗,她是为了她的娘亲以及刻在秘宫里的心法。若是纵容蛟龙乱世,灭了隐剑宗,毁了玉京山,烬花宫也落不了什么好。

    她睨了唐玉容一眼:“你确定若放手不管,任那蛟龙灭了东境,仅凭你我俩宗就能收服得了那条蛟龙?与其到时候两败俱伤,无法收场,还不如现在就将这恶兽斩杀于此。”

    “你说得也有道理,罢了罢了……”

    唐玉容并未有一统四境的野心,只想着若是糜月有,他跟在后面能喝上一点汤,若糜月无此意,他也不想当出头鸟。

    “如今看你恢复原身,修为也精进不少……”唐玉容看了看糜月,又意味深长地看向远处,羽扇遥遥一指,“我怎么听说,前阵子那个人不在隐剑宗,其实是去你们烬花宫做了侍宫,此事是真是假啊?”

    糜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正在给弟子们安排阵法站位的谢无恙,无为剑在他腰后挂着,雪色的长衫在一众的青色道服里很是打眼。

    她轻扯了扯唇,没有否认:“你消息倒是灵通。”

    此时,那道清隽的身影转过身来,目光遥遥和她对视,继而又落在她身边的唐玉容身上,凝顿片刻后收回视线。

    糜月不由地回想起那日,他在榻上同她耳语所说之言,心下仿佛漏了一拍。

    那日之后,烬花宫众人便赶来了玉京山,她这几日都同副宫主们宿在灵舟上,再没回悬海阁,也尚未同他说上些话。

    唐玉容将他二人默契的对视尽收眼底,包括她耳后那抹稍纵即逝的绯红,稍感意外地挑了挑眉:“啧,糜月,你们俩……该不会过些日子我就要喝上喜酒了罢?”

    糜月懒得再理他:“你话怎么这么多?快叫你的弟子过去布阵。”

    ……

    百人缚灵大阵已经提前布好,众人各司其位,又屏息凝神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海上的风声忽然变大了,日光也渐隐在云层之后,天边的流云仿佛滴入了墨汁的水晕,化作阴沉的积云,忽然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聚拢。

    上古蛟龙天生负有神力,能与天地共鸣,一旦现世,便会引得风云都为之变色,其场面不亚于渡劫期修士的雷劫,天地间都充斥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

    随着第一道闷雷声炸响,仿佛行军前的号角,震得人耳骨生疼,紧接着道道闪电在低垂的铅云及海平面的相交处涌现。

    海浪反常地掀起巨浪波涛,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形成,海水疯狂地打着转,发出沉闷的呼啸声,仿佛要将这世间万物都卷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糜月心下一凛,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仿佛碧落扶光般的熟悉身影从海面之下破水而出,身姿轻盈,又带着磅礴的气势。

    “宫主,真的是宫主!”

    烬花宫的弟子们满含激动,而其他不知内情的修士们则讶异万分。

    “那是前任烬花宫主……糜芷音?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糜月看见娘亲出来,心稍安了一瞬。

    “开阵!”

    一声令下,一颗硕大的龙头同时间从海面破出,在它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糜芷音的刹那,组阵者脚下同时间浮现出金色阵纹,如同用灵力串联成的引线,一张由上百位大乘境强者凝结编制的灵力大网,兜头罩下。

    蛟龙尚跃出海面小半个身子,便被那张金光大网及时罩住。这蛟龙的真身远比糜月在幻境中见过的还要庞大,浑身都包裹着流窜闪耀的电光,每一片鳞甲都比人面还要宽,长如鞭子的髯须彰显出它至少上万年的骨龄。

    蛟龙身上的电光和灵力编制的金网相触,发出噼啪的电击声,冒出海面的蛟龙看到周围聚集着如此多的修士,便知道是中了圈套。

    然而,它好不容易才从那秘境冲出,如今重见天日,哪怕明知是人修圈套,它也要借此杀出。

    吃了,把他们一个不落地全吃了!

    它仰头发出不死不休的愤怒龙吟,令天地都为之震颤,坚实有力的龙尾每一次拍打浪花,都能掀起数丈高的浪墙,这样的力度足以轻易能将一艘载客千人的船舟轻松拍散。

    糜芷音御风在空中站定后,反手凝出烬花神相便朝下方的龙头砸去,糜月也反应极快地飞到娘亲身边,同样凝出烬花,帮她压制蛟龙。

    在场绝大多数的修士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活的蛟龙,从初见的震撼当中回过神来后,也纷纷祭出各自的法宝,不要钱地朝那头网中蛟龙砸去。

    然而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闪过,蛟龙分毫无伤,纪通拎着剑,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本命剑出了问题。

    他注满灵力的一击,甚至都未能在那蛟龙的鳞片上留下划痕。

    其他修士们的攻击也不例外,都被蛟龙上环绕的电弧和刀枪不入的坚硬龙鳞挡下,唯有糜芷音和糜月凝出的烬花火雨,在龙鳞上留下了浅浅烧焦的痕迹。

    蛟龙狂暴地翻滚挣动起来,缚灵阵的金网被它庞然的身躯挣到变形。缚灵阵的作用是双向的,困在阵中之物实力越强,耗费的灵力也越多。

    维持阵法的修士们额角渐渐冒出虚汗。

    “宗主,我顶不住了……”

    “我也不行了,灵力要耗空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体力不支,撑不住地相继倒地,那张缚灵大网随之彻底溃散,化作漫天粉碎的金光。

    那张由上百位大乘期修士组成的缚灵大阵,竟然只困了蛟龙不到半盏茶的时辰。几个离它最近的修士被它龙尾掀起的飓风波及,掉进海水中。

    在看到蛟龙这么快便突破缚灵阵时,糜月便心感不妙。

    在这样的上古凶兽面前,人修的力量显得渺小又无力。

    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当初烬花宫老祖们要花如此大的手笔,营造出幻境和地宫只为镇压这头蛟龙,为何娘亲宁愿牺牲自己的自由,以己为封印镇守环境,也不愿打开秘境之门,轻易将这头蛟龙放出……

    “上星罗剑阵!”

    纪通大声道。

    星罗剑阵这是隐剑宗的独门困杀剑阵,由上千把修士的本命剑组成,威力极强。隐剑宗弟子们领命,纷纷合力祭出本命剑,连长老们都将自己的本命剑掏出。

    上千把款式不一的长剑汇集在一起,组成铺天盖地的剑雨,再度朝着蛟龙斩下。

    这些长剑虽然无法洞穿蛟龙的鳞甲,但如此密集地打在身上的滋味也不甚好受,蛟龙在剑雨中盘起粗长的身躯,暂时龟缩了起来。

    眼见那蛟龙暂时被剑阵所困,糜月眼尖地发现在靠近蛟龙后爪的腹部,有一小块部位没有被龙鳞覆盖,在每一次剑阵和法宝落下时,它都会将那处刻意保护起来,似是它身上唯一的弱点。

    “谢无恙,我和娘亲的烬花神相最能克制蛟龙,但是距离太远,烬火的威力会消减,你帮我吸引它的注意力,我要近它的身。”

    她看出来了,因为修为相差太大,这些修士的作用也仅限于组阵法,真正和蛟龙正面对上的只有她、谢无恙和糜芷音三人。

    “好,你当心。”

    谢无恙也正有此意,相隔太远,加上这蛟龙有电光和鳞甲护身,他的无为剑也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与其这般耗下去,不如放手一搏。

    他独自提剑御风靠近蛟龙的正面,而糜月则找机会,绕到了蛟龙的后方。

    剑阵并未能持续太久,这类阵法本就讲究一招制敌,极为消耗灵气,然而这蛟龙在缚灵阵和剑阵之后,连一处显眼的外伤都没有,仍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倒是弟子们灵气损耗大半。

    纪通的后背不由冒出了冷汗,这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杀啊。

    他正焦灼时,忽然看到一道雪色身影御风逼近蛟龙的正前方,召唤出了他的神相白蟒。

    白蟒的体型在同类中,已经是庞然无匹的存在,可跟眼前这体长百丈的蛟龙一比,瞬间就成了小泥鳅。白蟒被召唤出来后,看到面前体型是它数十倍的巨龙,并未畏战,反而义无反顾地朝它游冲了过去。

    白蟒的蛇嘴大张,咬住蛟龙脖颈处的皮肉,硬生生地撕扯下来两片龙鳞。

    纪通眼睛一亮,这是蛟龙第一次受伤,虽然只是两片龙鳞的皮外伤,但似乎有戏!

    蛟龙吃痛,狠狠地抬起锋利的龙爪裹挟着疾风迅速对着白蟒抓去,“叮当”地一声脆响,谢无恙手中的剑身挡开了它的攻击。

    在蛟龙的注意力全被谢无恙吸引时,糜月已然悄然来到了蛟龙的身后,一道完整的烬花神相从她双手中凝聚,旋转的九瓣烬花燃着能焚烧一切的烬火,瞅准时机,便朝蛟龙的腹部砸去。

    蛟龙生性狡猾,在与谢无恙对战时也在时刻提防四周,在感受到那股令它恐惧的灼热逼近后,它立马回身,扭动着身躯灵敏地躲开了这一击。

    一双比铜铃还大的猩红双瞳瞪着这个胆敢偷袭它的人修,瞬间调转了攻势,怒不可遏地抬爪朝糜月抓去。

    糜月刚凝出一道神相,短时间内无法瞬间再凝结,而临时凝结灵力屏障又根本挡不住蛟龙的这一击,她急急地朝后御风褪去。

    “月月!”

    在龙爪落下之前,两道光芒挡在她身前。

    一道是谢无恙的本命剑,另一道是她娘亲的烬花神相。

    两道同样强大的攻击,同时震开了蛟龙这一爪。

    见糜月无事,不远处的糜芷音才暗暗松了口气,方才见糜月朝蛟龙身后飞去时,她就心感不妙。

    她怎么这么大胆,敢和蛟龙近身搏杀!

    “等第二波缚灵阵,先退!”谢无恙对糜月沉声道。

    这样的距离,他自顾不暇,实在不放心糜月。

    此时的蛟龙意识到它周围的这三人才是最难缠的,龙嘴里凝结出一道道雷球,呼啸着朝他们袭去。

    “缚灵阵和剑阵只能拖延时间,并无法伤它!”

    糜月堪堪侧身躲过一道雷球,咬牙说道,越拖下去,对他们越不利。

    得想个办法,分散蛟龙的注意力,一击即中才行。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不久前,从弦音宗缴获来的那件镇宗法宝。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那只魂音铃,在灵力灌注后,那只金铃瞬间膨胀到千倍,涨大到足有洪钟般大小。

    她喊道:“谢无恙,娘亲,捂住耳朵!”

    随着她话音落,一道震荡心神的音波以那金钟为中心,迅速层层朝外扩散开来,巨大沉闷的钟声一时震得海浪狂翻,风云颤动,有些修为低的小修士瞬间流出了鼻血。

    本来快要腾空而起的蛟龙,乍闻这道比佛刹古钟还要浑厚的钟声,瞬间被卸了力似地砸进海面。

    糜月并不确定这法宝对蛟龙有没有效,只是拿出来一试,没想到效果卓然,她立刻抓住机会,纵身向前,一道烬花神相重新凝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蛟龙暴露的腹部。

    空气里顿时蔓延出烧焦的腥臭味,感受到腹部的剧痛,蛟龙发出高亢又痛苦的龙吟,一时爆发出最强盛的力量,龙嘴大张着吐出一股股足以铺满海域的雷焰。

    距离蛟龙最近的是白蟒,几乎逃无可逃,雷焰包裹了它全身,顿时痛苦地嘶叫翻滚起来。

    谢无恙与它神识相连,浑身猛地僵住,糜月那句“小心”还回荡在他的耳边,然而神识被雷电灼烧的剧痛,到底让他慢了半拍。

    蛟龙同样锁定机会,选中这个离它最近的剑修,锋利的五爪疾如雷电般地落下,眨眼间洞穿了他的心口。

    ……

    第79章 第 79 章 一个吻便让他失态成那样……

    眼睁睁着谢无恙被龙爪洞穿, 糜月感觉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待到发凉的手脚有了知觉,她身体快过脑子地冲上前去。

    谢无恙手中持剑, 寒凉的剑光闪过,没有龙鳞覆盖的龙爪瞬间连同根部被削去了一截, 他纵身后撤, 握紧胸口处残留的利齿,果断地拔出。

    “噗——”

    不知道是蛟龙的血还是他的血, 飞溅了出来,将那雪白的衣衫染透。

    与此同时,糜芷音凝出烬花神相, 朝着蛟龙已然被轰出一个大洞的腹部,再度补上一击。

    一声龙吟嘶吼声响彻天地, 蛟龙如同被钉入了七寸的蛇, 庞大的身躯扭动, 掀起巨浪, 旋即一个猛子扎进海底。

    片刻之后, 龙尸渐渐浮了起来,深红色的血染红了大片的海水。

    铜铃大的龙眼仍怒目圆睁着,看起来似是死不瞑目。

    “师弟!”

    “师叔!”

    “月月……”

    周遭仿佛有很多道声音在说话, 糜月都听不见了, 只有眼前刺目的血红。她上前拥住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她的肩上, 雪松香混着腥甜的血腥气沁入她的鼻底。

    她虚搂着他的腰身,不敢使力怕弄疼了他,只敢轻扯着他的衣角,忽然感觉到胸前一阵湿濡,他汩汩冒出的温热鲜血将她的衣衫也给染透了。

    “谢无恙, 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糜月的嗓音带着不自知的慌乱和颤抖。

    身前的人没说话,但似乎还有气息。

    缓了片刻,似是感受到她过于紧张和绷紧的身体,他抬起眼睫,低声安抚。

    “我没事……”

    “有你在,我怎么舍得死。”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好似微风拂过耳畔,糜月找回了力气,被定格的世界又恢复了嘈杂。

    几道身影飞到他们身边,拿止血药的拿止血药,扶人的扶人,场面一度混乱。

    ……

    静谧的午后,日头正盛,却不显燥热。

    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片片碎金,落在明净的窗台,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上,落在正睡在台阶上的绒毛肥兔子身上。

    月饼的皮毛被日光晒得温热,睡到无知无觉,浅浅地翻了个身。

    “玄长老嘱咐汤药每日三副,丹丸每日一服,都在这里了,还有伤口处要每三日换一次药……”

    程令飞将手里的丹药放下,有些拘谨地挠着头,不敢正视面前姿容明艳的女子。

    隔着竹帘,他隐约看到师叔倚靠在竹榻边的身影,他似乎都能坐起身了。

    “嗯,我知道了。”糜月应声。

    “那师叔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哈……”程令飞连忙道。

    他这趟和夏沥过来,就是给师叔送药外加探望的。

    糜月端起手中的汤药,在撩开竹帘进屋之前,随口说了句,“夏沥,走之前帮我给院子里的月饼梳梳毛。”

    夏沥一愣,旋即应道:“哦……好。”

    随着糜月进屋,夏沥和程令飞也来到院子里,俩脑袋凑在一起,一边给月饼梳毛,一边小声嘀咕。

    “师姐,你有没有觉得,月月的五官和糜宫主像极了?”

    对战绞龙时,夏沥和程令飞都是剑阵中的一员,站得离战场中心太远,只远远瞧见了糜月的身影,而上次铸剑大会就更不用说了,假扮糜月的薛紫烟全程带着面纱,他们根本没看过糜月长什么模样。

    方才近距离看到糜月,程令飞都看傻了。

    感叹那位烬花宫主是真是生得极美,难怪能让心冷似雪的师叔动情,但五官和月月也是真的像,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废话,月月本来不就是师叔和糜宫主的女儿,当然像了。”

    “说的也是,”程令飞一边拿出灵果喂月饼,一边随口同她闲聊,“糜宫主杀了蛟龙之事,在四境都传开了,那个弦音宗主到处说,糜宫主能杀蛟龙,多亏了他们的镇宗法宝。”

    夏沥也听说了那件事,在场有看不过江禄山自夸的修士,回怼他“怎么那法宝在你手中时,不见有那般威力?”江禄山便不吭声了。

    要知道,法宝的威力也取决于使用者的实力修为,得亏那法宝在糜月手中,已是九重境的她自然能将法宝的威力全运用出来。

    总之经此一战,江禄山也不再问隐剑宗要说法了,烬花宫宫主屠龙之事如今也成了四境美谈,当然,还外加还有师叔和糜宫主的风流韵事。

    糜宫主在那么多人面前抱了他们师叔,这两日又陪在他身边照顾,更实锤了当年那桩俩人情投意合已育有私生女的传言。

    夏沥想到什么,梳兔毛的手顿住:“不过,糜宫主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啊?”

    ……

    “你那两个师侄来给你送汤药了。”

    听见糜月进来的动静,倚靠在榻边的人缓缓睁开眼。

    此时天色已然见暖了,谢无恙穿着一件单薄里衣,领口处露出了层叠包扎的纱布,墨发松散地披在脑后,本就冷白的肤色因为缺失气血,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清冷的破碎感。

    糜月将手中的丹丸搁在桌案上,转眸看着床上的人,他神色如常,如今已经能坐起来看书了,若不是左肩连着胸膛处缠着几圈的纱布,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身受重伤的模样。

    但她想到那日的情景,却还是忍不住地后怕。

    玄机子说,那龙爪洞穿的位置距离他的心脏只差一寸,修士虽然在受了外伤后,借住丹药能恢复得很快,但唯有两处若是遭受重创,神仙难救,一处是头颅,另一处便是心脏。

    “趁热喝吧。”

    糜月旋即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他,榻上的人轻轻看她一眼,垂眸道:“都是皮外伤,慢慢就能自愈,没必要喝药。”

    “……?”

    糜月狐疑地看看他,后者始终敛着眸子,没有与她对视,仿佛在遮掩什么。

    她想起她变成幼崽感染了风寒的那次,她不想喝药,他还去城中给她买了糖葫芦回来……这人不会也怕喝苦药吧?

    可眼下,她可弄不来糖葫芦给他吃。

    “昨日,烬花宫的人便都已经启程回去了,你……为何没有回?”

    糜月正想着要不要捏住他的下巴,把这药强灌下去,听到他的问话,动作一顿。

    当时她安排谢无恙作为诱饵吸引蛟龙的主意,是因为除了他再无别的选择,若换成别的修士,便是纯送命的份儿。

    而他在与蛟龙斡旋时,无为剑还一直围绕护在她身边,为她抵挡蛟龙的攻击,所以才没能在神识受创后,第一时间用剑抵御蛟龙的那一爪。

    她心里有内疚自责,更有说不清的疼惜,如实道:“我得看着你把伤养好。”

    “所以……我伤好了,你就会走。”

    谢无恙的语气肯定,带着些许沉闷的消沉。

    他只怪蛟龙没有把他伤得再重一点,是不是要像师父那样,残缺了一只眼睛,她才会因为内疚,从而多陪伴在他身边?

    可是那样,她会不会又嫌他不好看了?她一向只喜欢漂亮的事物。

    糜月从他无波无澜的表情里,完全猜不到他此时千转百回的心思,但又从他的话里悟出几分了然。

    原来,这人是因为担心她离开,所以才不肯好好喝药的么?

    她把手中汤碗轻搁在案头,碰出一声脆响。

    谢无恙以为她生气了,然而下一刻,如三月桃花般淡淡的幽香倾近,少女纤白的手指捧起他的脸,带着馨香的柔软印上了他的唇。

    糜月没接过吻,她也不会,只是用唇珠和柔软的唇瓣在他的唇角蜻蜓点水地蹭了蹭,

    片刻后,她从他的唇上移开,狐狸眼轻眨了下:“这样……可以安心喝药了么?”

    狭长的凤眸里瞳孔如墨染地扩张,连呼吸都静了下来,从她俯身亲吻到离开,榻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被咒语定住了。

    糜月第一次在谢无恙的脸上看到状似呆愣的表情。

    “你要是乖乖喝药,还可以……”

    她浅抿了下唇,忽然觉得心跳加快了几拍。

    很奇怪,明明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许多回了,单单是亲吻,怎么会让她觉得耳根发热。

    手中的汤碗瞬间被人夺走,谢无恙托着碗底仰头喝下,因为喝的太快,还差点被呛到。

    眨眼间,便将满满一碗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喝完了。”

    谢无恙将空碗放下,乌墨的眸锁定在她身上,眼底闪着清浅的亮光。

    糜月还未反应过来,有力的手臂揽过她腰间,微凉的薄唇压着她吻过来。

    似是不满足方才隔靴搔痒似的轻吻,双唇再度触碰时,舌尖抵进她的牙关。

    温热的吐息交缠,她尝到了他口中汤药的苦涩。

    糜月不会接吻,谢无恙却很会,亲她的唇角、唇瓣,勾着她的舌尖,互相渡着气息,不知是从书上学到的,还是情深所至,亲得她手脚有些发软。

    糜月觉得嘴唇发麻,舌头也麻麻的,整个人陷在这个吻里,头脑一片空白。

    以前她不太理解,谢无恙为何在双修时总想着亲她,现在有些明白了,是全然不同的体验。他积攒已久、无从释放的爱意,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个个吻。

    她被亲得气息不稳地带倒在了榻上,腰间传来的力道很紧,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

    糜月不禁想,这人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这么有劲?

    “谢无恙,压到你的伤口了……”

    谢无恙眼下还哪顾得上什么伤口,她的这个吻简直比这世间最好的灵药都管用。

    雨过天晴,日出薄暮,堆积在他心头那患得患失、时浓时淡的阴霾,仿佛都被那个吻驱散治愈了。

    她按着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唇瓣微红还泛着水光,拧起好看的眉:“等下伤口崩出血了,又要重新包扎……”

    而且……

    以对彼此身体的了解,再亲下去,真的会烈火干柴,无法收场。

    她没想到起初只是想哄他喝药的一个吻,便能撩拨得他失态成这样。

    谢无恙握着她的手腕不松,糜月只好陪着他躺下来。

    “所以……是不走了?”

    他敛眸看着她,忍着再度想亲上去的欲/望,小心向她确认。

    “走是要走的,我好歹是宫主,整日在你这里待着算怎么回事,”糜月顿了顿说,“再说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先前同他双修,纯纯是贪图他的修为,可在认清他的心意和蛟龙之事后,她心中已然有了个决定。

    总不能……睡完就不负责了。

    谢无恙总说受得是外伤养养就好,可糜月想到白蟒被那蛟龙雷焰灼烧的情景,加上他这几日贪睡,近距离更是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灵气的紊乱。

    她不放心地说:“走之前……你的灵府得让我进去看看。”

    谢无恙没有多言,侧过身来,额头与她相抵。

    俩人就这么呈着面对面半拥的姿势,糜月的神念被他拉进灵府。

    他的灵府之内,依旧是那副春暖花香,日和风惠的景象。那棵桃花树经年常开,灼灼繁盛。

    白蟒恹恹地盘缩在桃花树下,身上的多处蛇鳞都被炸开了,露出了焦糊的血肉,正卧着休养生息。

    糜月看到白蟒这副样子,心也跟着揪疼不已。

    神相都伤成了这样,那人还能忍着一声不吭,甚至还在纠结她什么时候走。

    她在白蟒身边席地而坐,双手覆上它受伤的鳞片,用自己的神魂一点点地滋养它,助它疗伤。

    感受到身上传来的温和灵力,缓解了伤口处的疼痛。

    白蟒勉力抬起沉重的头颅,看到为它疗伤的少女,轻吐出蛇信,小狗似地舔了舔她的手心,似是在表达感谢。

    不知何时,糜月见到白蟒,已经没有惧怕和厌恶了。不管它是什么形态,它都是谢无恙的神相,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她心疼他,同样地,也会心疼它。

    从少女手中凝出来的温和神魂之力,让白蟒太过舒服,它轻舔了两口,蛇脑袋便耷拉下来,安心地枕在少女的腿上,于恬静的花雨之中,渐渐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