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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倒……

    贺屿薇是非常后知后觉地明白,余温钧那句话“绑在身边”并不是随口的玩笑。

    她当天说要回去,余温钧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他说让司机送她回去,再随口问她要不要先去做个身体和脸部的美容护理。

    从城中美容院出来,已经是夜晚,司机仍旧轻车熟路地将她送回瑰丽。

    余温钧的豪车虽然低调,但很有标识性,再加上贺屿薇最近频繁出入他的套房,酒店的门童也已经自动认出她的脸和名字,殷勤地为她拉开车门。

    “贺小姐,回来了?”

    门童太热情了,那句“我不应该在这里下车,司机好像送错地方”的话噎在嘴边,贺屿薇拎着裙子,有点无可奈何地下来。

    余温钧还在房间里办公。

    他看到她回来,露出颇为惊喜的表情。

    “我们一起去吃饭。”他说。

    他牵住她的手,贺屿薇也实在不好意思解释,司机送错地方了。

    ……再住一天,明天回去。她在心底说。

    晚上的时候,余温钧带贺屿薇去瑰丽泳池游泳。

    和香港半岛泳池不一样,瑰丽泳池仿造马尔代夫的热带海滩度假风格,棕榈树和棕色沙滩床,不仅有泳池,旁边还有热热且可以长泡的温泉池,抬头的天花板苍穹也是透明的,可以仰天看到繁华建筑物的灯火。

    可能临近春节,泳池的还挺多的。有几个吵吵闹闹的韩国年轻人,还有几个戴着花色游泳帽的儿童被父母带着。

    贺屿薇独自跑去旁边的热温泉池泡了一个小时。

    余温钧洗完澡,躺在松软的双人躺床上等她。

    穿着雪白色工装的侍者走过来,轻声询问是否需要更多简食,端着两杯橙汁和蛋糕走过来。

    侍者轻手轻脚地准备放在桌子上,却只听到男客说:“现在就喝。”

    侍者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裹着同一条棕色毯子的两人。

    开口的男客依旧闭着双目,似乎在养神。

    贺屿薇便用双手接过玻璃杯,甚至于忘记道谢。他的手在……棕色埃及棉的毯子之下的,更里面。

    “薇薇上次说想读大学?”余温钧声音很正常。

    “你不是要喝橙汁吗?”她问。

    “我手忙。”他一本正经地说。

    贺屿薇被他从背后抱住,她的后背靠着余温钧湿漉漉的胸膛,端着的两杯橙汁也晃动着桔色的波浪。

    “假如读大学,你会想选什么专业?”

    贺屿薇无法挣扎,生怕引起惊动。

    她看着他们面前是沁绿色的泳池,池水仿照着海浪,层层叠叠地扑上一缕轻微的乳白色泡沫。不远处的几个韩国人拍照后,笑嘻嘻地准备离去。

    余温钧又稍微威胁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贺屿薇一边要端稳两杯橙汁,一边不能下意识地踢浴巾。

    她只能信口说:“大学专业,嗯,大学专业——那,那我也许会想学学漫画专业。”

    余温钧思考了会……正经大学里有漫画系这个专业吗?

    也许吧。在艺术系大学里有。

    余温钧发现,贺屿薇真的总能说出预料之外的东西。余温钧还以为,她会说想学英语,或者想学着做咖啡师,更或者……想和他结婚。

    果然是年轻小孩,思想每天能发生剧烈变化。

    他继续借着话题聊。

    “虽然我不懂漫画,但投资过两年艺术品。抛开商业价值和流通性,好的艺术品都是艺术家用作品向众人传达一种

    精神。”余温钧沉吟片刻说,“如果当漫画家,你准备好向别人分享自己的故事了?”

    又在说些长篇大论的东西,贺屿薇也根本听不进去。

    “薇薇的英语学得挺好的。能把外语稳扎稳打巩固到这个地步的人,说明掌握了学语言的诀窍。你继续学英语,争取雅思能考个7分。除此之外,我再请个日语老师,让你再学第二外语,好不好?不是说要你马上学会,但总有一天,我们去日本玩,你可以用日语和别人对话。日本是漫画大国,懂点日语也能更好地看你那些漫画。是不是?”

    在他低沉的声音里,贺屿薇的心跳速度加快,根本无法找出“漫画专业”和“学新语言”的逻辑关系,只是再次央求住手。

    余温钧睁开眼睛,用浴巾擦拭贺屿薇布满细汗的后背。

    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女人在外人面前流露那一种泫然欲泣的风情。

    半分钟后,贺屿薇自己也缓过神,爬到躺床的尽头,急急地喝下冰冷的橙汁定神。

    泳池里还是绿盈盈且清透的,但波动得如同她的心。

    余温钧随意地朝远处的侍者招一下手,让侍者重新送来两套浴衣。

    她也转过头,问他喝不喝橙汁。

    余温钧却是摆摆手。

    “你穿比基尼,很有女人味。以后再多买几套穿。”

    这个人,到底能不能注意下场合?贺屿薇恼怒地说:“我才没有女人味。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未成年!”

    余温钧不做声,上下审视着她,等侍者送完浴巾离开,才用力地抓住她的腰,往后一拉。

    他在她耳边用隐约带着刺的语气说:“我……的就是你这个未成年。”

    到五天后的下午,贺屿薇反复询问,墨姨才亲自来瑰丽酒店接走她。

    瑰丽酒店的套房极其舒服。

    专业的服务人员,24小时的安保,24小时随时供应的丰盛饮食,健身房、泳池,同样光鲜亮丽的住客。

    而且瑰丽酒店就落座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出酒店不久就能和余温钧一起逛奢侈店铺。

    最近这段时间,他又开始为她购置各种繁复美丽的衣服、限量包、红底的高跟鞋和如同星河般璀璨的首饰……

    贺屿薇就像是紫禁城里最后一个小太监般活着。

    她挺喜欢做美容的,因为能躺着很久不动,任美容师轻柔地抚摸全身。

    她也挺喜欢游泳的,因为池水很柔软,往前游的时候整个人很轻松。

    余温钧经常问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或者以后愿意去哪里度假。她经常陪着他一起默默地看奢侈品牌pr送来的铜版纸画册。

    余温钧很少用强烈的词评价,最多说一句“不难看”,“这件适合你”和“喜欢就好”。有的时候,她也陪他看男装,每当看到男士的花衬衫和花裤子,就摇他胳膊。

    “我可不是什么花衣服都能入眼的。”余温钧无奈地说。

    贺屿薇笑着说:“你应该买一个花帽子!”

    他们的目光交汇,他的眼神特别温柔。

    贺屿薇经常假装睡着了,躺在他肩膀上,感觉到他胸膛起伏。余温钧也会放下画册,就开始拿起旁边的文件开始看,并不惊动她。

    只有余温钧这个人,她才会真的觉得好心动。

    每当被余温钧极其强烈的索求,贺屿薇也很开心,有一种她更想在世界活下去的感觉。

    可是,她同样有一种隐约感觉。余温钧所给她的“爱”和“喜欢”里,缺着很重要的一个东西。她明明爱余温钧,但比起“我爱你”,还有一句更加梗在心里的话必须要说出口。

    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她自己很疑惑。

    余温钧是很开明的,他并没有把她仅仅当成床上的金丝雀,还询问她上大学的意愿,并建议她学第二外语。

    他一直有好好照顾她,甚至比她自己更担心她的身体。

    “我知道,比起学习你更喜欢工作。不过,这段时间你务必先以健康为首位,否则,也会给照顾你的人增加麻烦。”余温钧批评她,“多喝几杯茶就吐成这样,还进了医院。薇薇先在家养几天,好不好?无论是打工还是考大学的事,上半年缓一缓,六月份也来得及。”

    他还问她喜欢什么。

    只要对什么感兴趣,余温钧的财力可以请来全国最好的名师带她入门。

    贺屿薇摇摇头:“你注意到一件事了吗?”

    “嗯?”

    “你每次跟人画饼的时候,生气的时候,还有这种跟我说话的时候……就是明明内心已经有答案但故意作出思考表情的时候,”贺屿薇锐利地总结,“第一句都不会直接看着人,说到第二句才抬起眼睛。”

    ……说他画饼。她还真敢犀利地评价啊。

    余温钧失笑,低头吻着她的鼻尖。

    一吻过后,贺屿薇内心的那股很细微的抵抗,似乎也烟消云散。

    也许,她真的是一个可悲的斯德哥尔摩症患者。

    余温钧只要用宠溺温柔姿态跟她说话,她就想当个“乖孩子”,服从他的指令。

    “好吧,我可以暂时放弃咖啡馆的工作,先休息一段时间。”贺屿薇思考片刻就妥协了,不过,她也抓住这个机会说,“不过,我做你喜欢的事情会有什么奖励吗?”

    余温钧甚至没问是什么,就让她随便提。

    她苦着表情:“那么,你从今天开始千万别再给我送衣服、鞋和首饰。现在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你的衣柜间都是我的东西了。”

    余温钧却说,还远远不够。

    不够?

    贺屿薇怀疑,女明星都没自己那么多衣服。她没有那么多的场合要穿正装。

    刚要继续抗议,玖伯敲敲门进来,他咳嗽一声,说人到了。

    随后,门口等待良久的七个人便走进来,开始在他们面前做自我介绍。

    贺屿薇假装平静但又迅速想跳下他的膝盖,余温钧没有松开揽住她的手,硬是让她继续坐在他的腿上。

    因为太害羞了,她全程低着头,稀里糊涂也没听到别人说什么。

    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余温钧才说:“什么时候你能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我就不会再给你买衣服。”

    她无奈地说:“……大概你要一直买下去了。”

    “我倒是完全不介意。”

    余温钧目光下垂。

    贺屿薇依旧穿着MIUMIU露肩连衣裙。

    这一件连衣裙,她好像是从香港买来后,从夏到秋,反反复复地穿,天冷了,外面再叠穿毛衣。

    他搂着她,她的肩膀之前藏在毛衣里,肌肤也是热热的,白白的,很细腻。余温钧用手摸完后又开始qingy吻,吻着吻着,就有一种想在无痕的肌肤上面留下齿印,乃至于兽性大发想把她骨头也吃掉的感觉。

    贺屿薇推开他的胸膛,提醒他:“墨姨的车在下面等我。”

    他克制着自己,很平静地说:“瑰丽的套房签到二月,薇薇先回去住几天。给我点时间处理一切,然后我也会搬回去。给我最后一次就让你走。”

    说到最后一句,他又分开她的膝盖。

    在被送回宅邸的路上,贺屿薇才从墨姨嘴里知道刚才进房间那七个人是谁。

    除了之前的女助理,余温钧新聘了七名年轻的女性工作人员。

    一个司机,一名美容师,一名造型师和一个兼职的服装清洗员,两个保姆和一个年轻女医生。

    余龙飞和余哲宁都搬出去,余家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佣人,换句话说,新聘请的七个人完全是为贺屿薇服务的。

    墨姨说完这些后,从后视镜观察贺屿薇的反应。但是,她已经疲倦地睡着了。

    余温钧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底。贺屿薇其

    实没有那么多的能量和他抗衡。算了,就当增加就业机会了。

    贺屿薇回到余家后,果然开始一对一的日语学习,除此之外,余温钧还多加了一门财务课,让她开始接触最基础的财务理论。

    她的新日语老师是一个总戴着礼帽、穿黑衣服的中年人。

    这也是北京外国语学院的大学教授,一个不苟言笑的胖子,贺屿薇暗自觉得他的外表很像名侦探柯南里的一个反派角色,就暗自称呼他为“伏特加”。

    “伏特加”最初是教她日语的五十音。

    他建议下一个app,用手机随时查新单词。

    贺屿薇一愣。

    手机?

    余温钧在瑰丽酒店的时候,就把她的手机收走了,他给出的理由是,有什么事直接可以叫助理。而之前的小天才手表也在圣诞节当天被踩坏。

    “你没有手机吗?”伏特加说,“在年轻人里很罕见啊啊。”

    贺屿薇其实也觉得这事怪怪的。

    可是,手机原本就是余温钧给的,目前吃住都在余家,也没有什么需要联系外界的。

    她自己也有一件事瞒着余温钧。

    余哲宁那晚其实偷偷塞来一台带着电话卡的新手机。

    贺屿薇原本想告诉余温钧,但当他用那种漫不经心却又隐约可怖的声音说哲宁的名字,又退缩了。

    她把余哲宁送的手机关机,悄悄藏在吊顶天花板的一个隐秘角落里。

    第132章 厄尔尼诺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完全不接触社会,不去应对任何风雨。前提是,足够的财富支撑着生活。

    贺屿薇的身边,有一个七人的专门服务团队,其中还有一个专门的美容师。

    对方是从香港美容院调过来的,考取专门的芳疗证书,知道她喜欢泡澡后,自制了精油泡澡球送她。

    美人,好像都是用金钱滋养出来的。

    浴缸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不像是贺屿薇自己。

    每一件衣服都是余温钧所选的,她从头到脚,都是价格惊人的奢侈品,戴着的钻石从一小颗而变为整排(墨姨提醒她必须统计珠宝的数量,否则会被手脚不干净的佣人们拿走)——就好像那种在县城小书店里售卖的盗版小说封面上,养尊处优的好莱坞金发娇妻。

    她的一切生活,都被安排得极其妥当,回到了在香港半岛酒店躺平和复习高中会考的日子。

    每天清早,贺屿薇是被人唤起床,吃饭,跟着私人教练锻炼。

    每周会学四次日语课,每天下午则雷打不动上理财课——对方是余温钧的私人理财团队里的人,教她掌握一些最基础的法律和财务知识。

    比起理财和财务,贺屿薇觉得学日语还有点儿意思。

    伏特加在东京大学读到博士,也在东京待过很久,可能是快七十岁了,老教授在教完基础日语后并不急着离开,还挺愿意跟贺屿薇讲留学时候的事情。

    聊着聊着,伏特加打了个哈欠。他抱歉地说自己通宵批改学生的论文。

    贺屿薇想起来:“我会泡咖啡。给您泡一杯吧。”

    茶水间的咖啡豆用完了,一楼总厨房的储备间有备货,贺屿薇准备去拿。

    透过窗户,她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好像是要下雪了。

    贺屿薇最近一直都在室内待着,她略微惊喜地想推开厨房的后门要出去看,却被足足三个人拦住。

    “余先生知道你要出去吗?”其中所谓的助理问得很委婉。

    贺屿薇一愣,自己只是推了一下门而已。至于吗?

    墨姨闻声走过来,她皱皱眉,让那三个人不要这么大声吵闹。

    贺屿薇回去为伏特加做着手冲咖啡,沉静地看着烧开的热水。

    她心里的疑问,同样在脑海中剧烈地翻滚。什么意思,自己不是再次被囚禁在余家了吧?

    囚禁其实是常态。

    去年开始,她就被余温钧剥夺了自由,即使两人已经定情,他在她脖颈处拴着的那条“枷锁”也只是时松时紧的程度,但这枷锁从来没有一秒被他彻底解开过。

    贺屿薇记得,上一次,她还是坐着余哲宁的车才能顺利逃出去。

    前往秦皇岛的长途大巴车里短暂两个小时,居然是最长没有余家人跟随的自由时刻。

    余家宅邸的安保很严。

    在她之前,李诀也曾经想过各种办法逃走,但,即使李诀也从来没有成功过。

    贺屿薇忍不住想起余温钧的那句“绑在我身边”,打了一个寒战。

    #######

    第二天的清早,贺屿薇就把墨姨叫过来,说她想去道观里给爷爷奶奶烧纸钱。

    墨姨倒是没拒绝,只是问能不能约在明天。

    贺屿薇稍微地松一口气。

    她随口问,这两天没看到沫丽。

    墨姨却沉默片刻,沫丽被辞退回老家了。

    辞退?

    余家佣人们的工作,不是号称是一个可以做到退休的铁饭碗吗?

    墨姨苦笑着摇摇头。余温钧去年让贺屿薇筹备圣诞晚宴,与此同时,他让李诀把没配合她工作且暗地里议论“小保姆上位”的内宅佣人们的名字记录下来。扣奖金的扣奖金,准备辞退的也会发一份丰厚的15薪。

    “但沫丽什么都没有做啊?”贺屿薇忍不住大声说。

    墨姨冷淡地看着她:“余家两个少爷都彻底地搬出去,家里原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余董说了,等你成为女主人后,可能也会想雇点自己的人。得留出点职位。”

    “女主人?谁啊,我吗?”贺屿薇倒抽一口气。

    她的口气太吃惊了。墨姨也匪夷所思地看着贺屿薇。

    还能有谁?

    余温钧已经说要二月底搬进来,玖伯已经开始往宅邸搬东西。

    他们没有结婚,但这架势,余温钧不就是准备让贺屿薇成为宅邸的女主人吗?

    ########

    晚上的时候,余温钧又看到贺屿薇在恍恍惚惚底发呆。

    每当这孩子陷入沉思,世界上一切似乎对她来说完全不重要。余温钧重重地咳嗽两声。

    “明天要去道观烧纸?”他说,“我陪你一起。”

    贺屿薇回过神,却看着他旁边的橘色圆盒子。

    也不知道是否是对她失去自由的补偿,余温钧回家经常会带给她各种小礼物。

    他送的礼物,不仅仅昂贵,也会尽量投她所好。这一次,余温钧送的是爱马仕的指甲油,全套的24种颜色,还有基底油、护色油和边缘油,以及修甲工具。

    “这个是让你在家涂着玩的。”

    贺屿薇忍不住内心重复着余温钧的话,在家。

    “喜欢吗?”他问。

    “嗯,谢谢你。不过,我现在就想练习。”贺屿薇稍微咬了一下唇,她说,“你把手伸出来,我想要给你涂指甲油。不涂手的话,涂脚指甲也行。你一定能满足我愿望的吧?”

    余温钧一怔。

    美甲,是小姑娘的事儿,他想也不想就拒绝。

    但,架不住她来回说。

    最后,余温钧居然硬是被贺屿薇一路追赶到五楼,他怎么训诫她都没用,在古董床上被贺屿薇强势压倒。

    她把他黑色袜子脱了,在男人的脚上涂了珊瑚粉和石榴色的粉指甲。

    “……嗯,挺好看的。”余温钧从刚开始的冷脸抵抗,倒是很快调整心态,他躺在床上任她涂,甚至还像往常那样拿起文件看起来,“薇薇玩完后,记得给我擦掉就好。”

    贺屿薇举着指甲刷,扭头看他。

    除了控制欲惊人地强,余温钧确实对她是无限地宠溺和温柔。

    *

    到第二天,贺屿薇乘坐司机的车前去道观给爷爷奶奶烧纸钱。

    向来香火旺盛的道观,门口却紧闭着,道路边聚集着很多等候已久的香客,他们排成黑压压的长队,有几个保安拿着话筒维持着秩序。

    她还以为出什么事

    了。

    但是,她的车却畅通无阻地驶进大门。

    道观里,静悄悄的。

    此处只有她一个香客。

    余温钧为了她,把整所道观清场了。贺屿薇拿着红色塑料袋立在原地,内心有一种特别荒诞的感觉。

    ########

    有些念头只要升起来,就很难消除。

    贺屿薇在表面上依旧若无其事地生活,但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她很快地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的出入范围比以往受到更加严密的控制和看守。

    在以往,她至少能在花园独自散步。

    但自从配备私人健身教练,她的锻炼就可以在室内的健身房或者泳池进行。她想去花园散步,墨姨会说天太冷,等暖和再去。

    她原本就寥寥无几的社交范围也进一步缩窄,在以前,至少还有余龙飞、李诀和咖啡馆的同事能和她聊聊天。但现在,贺屿薇身边只剩有一类人——那就是服务她的人。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余温钧做出限制她自由的举动了。

    贺屿薇以前还能出入少数的几个地方,不过,自从她说了那句“喜欢”,余温钧就似乎彻底不想让她离开宅邸。

    更准确来说,他不想让她去除了他身边以外的任何地方。

    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他知道,即使这么囚禁着她,她却也不忍心质问和反抗他。

    何况,余温钧实在很懂得一松一驰的力道。

    “在家待着也会无聊?四月的时候,我们去马尔代夫。”随着身后的一声轻叹,余温钧把她翻了个身,安抚地亲吻她的嘴唇,随后在床上把一个表格递给她,“薇薇不是喜欢阳光和大海吗?那么选一个岛。对了,把你的护照给我。”

    她抓着那张纸。

    马尔代夫,是私人度假的胜地,又是交通不方便的地方,又是住顶奢酒店,配置专业的服务人员。

    没有……其他人。

    她唯一能深度交流的人,只有余温钧。

    贺屿薇试探地说:“你能带我去像香港那样的大城市看看吗?”

    “薇薇不喜欢人多吧。”余温钧说,“不过转机的时候,我会让人安排购物行程。”

    贺屿薇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余温钧。因为他,她见识新的事物,去过新的地方,对世界有了新的看法。

    以前,她能做到不和任何人说话,不用任何电子用品,过着与世隔绝的隐士生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

    余哲宁那句冷酷的“这根本不是爱情,而是斯德哥尔摩症”,频繁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

    贺屿薇不能出去,便越来越多地站在露台往外看。余家的花园无尽地延伸,也许是冬天,松木还是黑色的,壮丽的自然景观映衬着残雪,呼啸的冷风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什么时候又下雪了?”她问墨姨。

    “昨天。城区下了大雪,咱们这里更大。”墨姨说,“后天就要大年三十了。这段时间都是大蓝天。”

    贺屿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偶尔去厨房,贺屿薇倒是能和大厨说几句话。

    她提出,每天只需要做一顿饭。

    贺屿薇的食量向来不大,下午的时候刚吃掉几个牛肉丸子,没多久,厨房再送来极度丰盛的晚餐。虽然很抱歉,她还是摇摇头,表示实在吃不下。

    没一会,厨师、墨姨和保姆都轮番上来察看她情况,表情如临大敌。

    *

    第二天,家庭医生上门给她做检查,还有两个白衣看护。他给她抽了三管血。

    等医生走出去后,贺屿薇听到墨姨轻声说:“应该不是怀孕。”

    贺屿薇的手稍微在袖子里窝成空拳。

    优思悦还没有吃完。不过,药总有吃完的这么一天。如果吃完了,她该怎么继续购买?

    下午的时候,余温钧回来了。

    他牵着她的手,两人去户外的花园里散步

    走在通向洒金碧桃的道路上,余温钧罕见地说了他生意的事情。简而言之就是资金来源太复杂,生意太多,太忙。

    “——你日语学得怎么样?”

    贺屿薇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吓一跳。

    “还在背五十音。”她问,“我听日语老师说,日本每年的樱花季很美。是不是北京市内有个玉渊潭公园,那里也有樱花。我到春天想去那个公园散散心,行吗?”

    余温钧的漆黑眸子和她对视,贺屿薇内心绷紧。

    他冷冷说:“什么东西在乱叫?”

    一时间,贺屿薇还以为余温钧是在骂自己,但静下心来,确实听到极其罕见的咕咕叽叽鸟叫声。

    两人顺着声音走过去,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

    余龙飞正带着他的小玄凤站在花园最深处,他拿着一根桔红色绳子正训练鹦鹉飞手,就是在半空中做抛甩的小游戏,并让鹦鹉重新飞回到自己手指上。

    余温钧严令家里不准出现鸟类,但是,被宠坏的龙飞少爷向来视家里的规矩为无物。

    规矩算个屁。

    花园那么大,哥哥除了工作,着了魔似的把所有心思都扑在小保姆身上,也没唠叨自己。

    余龙飞虽然被打发走,仍然会偷偷抽空溜回来,他不进戒备森严的内宅,只是在花园里玩玩鹦鹉——这又没什么大碍。

    “这么巧?少爷也在约会?”

    余龙飞听到这声招呼,就像见鬼似的回过头。

    在他身后,碧蓝天空中的玄凤却扇着翅膀,路过余龙飞,直直地向余温钧的脸勇猛扑过来。

    余温钧面无表情地一扫,他听到弟弟和贺屿薇同时发出尖锐的惨叫。

    “哥你别碰它!”

    “余温钧不要!”

    晚了。

    余温钧眼疾手快直接把那只玄风攥在手心,不仅仅如此,玄风在飞过来的时候,屁股上的绒毛一翘,小摊浓稠的排泄物落在他外套的袖子上。

    这场景很诡异。

    贺屿薇赶紧从余温钧手里把玄风抢过来,然后,她就在旁边开始噗嗤噗嗤地笑,笑到直不起腰。

    只有她敢笑。

    脸色苍白的余龙飞慌忙掏出手帕,仔细地帮余温钧清洁衣服上的鸟屎,余温钧一动不动地站着,但那件剪裁精良的羊毛外套已经留下痕迹。

    贺屿薇把那只小鹦鹉轻轻地捧起来,她仔细观察着它羽毛的光泽,随后夸奖余龙飞:“你有好好养它。”

    余龙飞的眼中射出恶毒的光芒。

    他藏鹦鹉还来不及呢,只觉得贺屿薇此刻就是故意挑事,又生怕贺屿薇强行在哥哥面前,重新把鹦鹉要回去

    他便大大咧咧地说:“哥,我有公事找你。”

    龙飞少爷只要一闯祸,必跟余温钧汇报工作。

    余温钧也不点破,反正也准备回去换衣服。

    快步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身后只有余龙飞的身影,皱眉询问贺屿薇在哪儿里。

    余龙飞精得跟什么似的,忙说:“哥,你先去换衣服,我把她叫回来。”

    刚刚临走前,余龙飞就把他的车钥匙塞给贺屿薇,兵分两路,威胁她火速把玄凤送到车上的鸟笼里。

    此刻,余龙飞一路狂奔到车前。往后一看,鸟笼子果然在后方。

    只要双脚抹油,在黄金时间内开溜,离开哥哥的统治范围,他的宝贝鹦鹉就算是保住了。余温钧虽然个性严苛,然而也确实不爱翻旧帐。

    **

    余龙飞一路驾驶他的suv,顺畅无阻地驶回城内。

    他最近住在国贸240多平方的大平层。

    距离公寓还有一条街,等红灯的时候,余龙飞总觉得后面有喘气声和一缕好闻的幽香。

    他无意地往后背镜看一眼,随后,猛然踩下刹车。

    龙飞少爷出了今天第二身的冷汗。

    两分钟,一个女孩子被余龙飞用力地扯着细瘦胳膊,从他的后备箱粗暴地拉出来。下午五点,北京的天就黑了。橘黄色的路灯照射惊怒的余龙飞和贺屿薇苍白的表情。

    “贺屿薇,你他妈怎么躲在我车上?”

    第133章 热岛效应

    贺屿薇

    头脑晕晕的,久违的晕车症状又来了,站稳后先在冰凉的马路上干呕了好几下。

    她擦了下自己唇角,再好奇地抬起头。

    因为热岛效应,市中心的温度比郊区高,路边的雪没有化,而空气极度地浑浊。不远处是高楼大厦,繁华的市区景象。

    ……居然这么顺利地跑出来了?

    贺屿薇自己都不敢置信。

    她纯属是脑子一抽,藏在余龙飞的后备箱。原本以为中途就能被发现,但余龙飞火烧屁股似的猛踩油门,居然无知无觉地把她带出余家。

    此刻对上狂怒的余龙飞目光,贺屿薇退后两步。

    马上就到春节,路上没几个行人。有一个路过的白领丽人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对上余龙飞凶狠的目光,又赶紧离开。

    贺屿薇苦着脸说:“……对、对不起。”

    余龙飞英俊的脸已经彻底扭曲,他立刻掏出手机,但想按下键的时候又停住。

    “哥打你了?”他试探地问。

    贺屿薇没明白意思。

    “他在床上有特殊癖好,在你身上塞了什么玩具?逼你吃药了?3p了?”余龙飞上上下下地锐利打量着她。

    “什、一个都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贺屿薇在他的打量里警惕退后,她果然很讨厌余龙飞,“他很正常。”

    “但你现在是想逃跑吧?”

    贺屿薇哑口无言。

    她如今明明就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余温钧极度宠爱她,她身边都是佣人,甚至都不用自己洗头,他让她学习日语和财务知识,他会带她一起去参加商务晚宴……

    然而……

    当他们散步时,她问他能不能走出余宅,余温钧明明听到了却没直接回答。

    仅仅是这么一个理由,贺屿薇就决定不声不响地离开。

    她简直是不识好歹的人!

    她的人生梦想,难道不就是当个不求上进的米虫吗?她明明很爱余温钧啊。

    不是的,这不是离开。贺屿薇随后在心里默念,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过分奢侈的生活和无法自由离开的豪宅,对生活和身体失去掌控权,都让她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

    此刻,余龙飞手机突然响了。

    从他绝望的表情里,贺屿薇能猜出来电是谁。

    而还没当她表态,余龙飞就按了免提键。

    余温钧的声音很特别,在现实生活中听到是冷然低沉,但在手机话筒里却显得有点亲切、和蔼。

    他轻声说:“龙飞,你是不是也把别人养的小鸟带走了?”

    贺屿薇听到这句话就抢过手机。她背对着余龙飞,哆哆嗦嗦地把听筒贴到耳朵上——

    “是,是我。”她说,“我并没有想逃跑,因、因为我没有拿爷爷奶奶的骨灰走!”

    对方沉默了一下,他说:“嗯,我现在去接你。”

    大概因为是余龙飞的电话,余温钧依旧维护着她的颜面和自尊心,甚至,他没有责备她,更没有暴怒。

    贺屿薇原本混乱的头脑和嘈杂的心脏很神奇地清醒了。

    “……我,不回去。”她坚定地说。

    话筒里,余温钧的呼吸声似乎加重了。

    “哦,永远不回来了?”余温钧即使平和说话的时候,也经常给人一种压力,这已经是一种不自觉的语言特征。

    贺屿薇感觉到心脏绞痛,她说:“不是的,我只是希望你……能等等我。我向你保证,等我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会向你主动道歉!相信我,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但是,你不要来接我。如果你来接我,就会变成我不得不向你道歉的局面了。我想一个人静静,思考下自己和你的前途。”

    沉默了很久。

    余温钧再次开口,这一次,她能感受到他正极力地克制火气:“身上有钱吗?”

    “没。”贺屿薇忐忑不安地答,随后想起什么又急道,“我就算舔马路上的脏水也绝对不会花余龙飞一分钱,千万千万千万别因为我给他打钱!我就仅仅是坐他车出来了而已!他就是个交通工具!”

    余龙飞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他气得鼻子都歪了。

    余温钧也嗯了一声:“还有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寒风凛冽,握着的手机居然是唯一的暖意。

    贺屿薇的心中却出奇的平静,她喃喃地说:“我绝对不是想逃离你,我……我爱你,我发誓自己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的。只有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正在这时,有一辆巡逻的警车开过来。

    警察降下车窗,告诉余龙飞不准把车大剌剌地停在禁停道路上,并用怀疑的目光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贺屿薇。

    余龙飞不耐烦地打发走警察,随后看着贺屿薇,问他哥什么态度。

    是要来亲自接她,还是他原路把她送回去?

    贺屿薇喃喃说:“……他挂掉电话了。”

    余龙飞抢过手机,回拨兄长的电话,但直接被挂断。倒是玖伯给他打电话,说今晚余宅的前后大门都被锁了,不允许任何车进出。

    余龙飞的心情变得比刚才更为恶劣,他不说话,重新坐上驾驶座。

    贺屿薇怯生生地看着他。

    “……那个,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因为寒冷而显得僵硬

    余龙飞根本不屑回答。

    贺屿薇也不强求。她咬咬牙:“今晚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对不起,那我先走了。”

    “你他妈给我站住!”余龙飞从齿缝咬出这句话,“上车。”

    #####

    随后,贺屿薇被带到余龙飞目前居住的高级公寓——的地下车库里。

    余龙飞平常不怎么抽烟。

    此刻,他却跑到便利店买了一包烟,点燃后阴沉地看着她。

    “我会被哥打死的。嗯,不如我先杀了你,不行,我哥肯定要来接你。我得给你留一个全尸。”

    贺屿薇镇定地说:“他不会来接我的。”

    以她对余温钧的了解,他至少今晚不会现身……应该吧。

    “我现在就把你送到瑰丽去。”

    “不行!”

    贺屿薇勇敢地抬起脸。

    但她的目光一看到余龙飞就默默地飘向别处,很心虚地说:“余温钧以前讲过,我吩咐你做事,就等同于他吩咐你。所、所以,你不能这么做。”

    “少拿我哥压我,老子抽死你信不信!”余龙飞上前两步作势要拿烟头烫她,但却不得不掂量一下。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资格在余温钧面前讨价还价的。而且,还赢了。

    但从刚才的对话,余龙飞意识到,这个小保姆在余温钧心中的位置绝对不仅仅是一道餐后甜点。

    余温钧似乎还是挺尊重她的。

    余龙飞强行缓和口气:“大姐,你在搞什么呢?你平时不都是挺乖的吗,怎么突然间就变得那么作?难道偷偷跑出来是为了见哲宁吗?千万别。你这样做只会害死你自己也会害死哲宁。”

    贺屿薇蹙眉:“我不是为了见任何人。”

    “那你对目前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的啊?”他问。

    “我对你哥哥和现在的生活,绝对没有一丝的不满意。可是……”她试图解释,却又觉得也觉得搞不懂自己,便说,“我觉得自己很穷。”

    余龙飞简直被她惊了。

    “大姐,你才知道自己很穷?你就没富过呀,但你不是傍上我哥了,他没少给你花钱?哪个情妇能有你这么个待遇?我就没见过我哥对哪个女

    的这么上心,又花钱又花心思,你就算不知道感恩,也得懂知足吧?”

    “我作为余温钧的女朋友那一个部分,确实是有钱的。但我作为贺屿薇自己,又是很贫穷的!”她脱口而出,“我现在只有他的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觉得在世界上活得很穷很孤独。”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打动余龙飞了。

    良久,他把烟掐了。

    “我服了。”余龙飞说,“你今晚睡车上吧。”

    余龙飞是知道他哥哥恐怖的占有欲,瓜田李下,他绝对不敢让贺屿薇进自己名下的公寓,但又不敢把她丢在马路不管。

    想来想去,索性决定把她扔到车里。

    万一哥哥找上门,他也不用起床,直接让他们从车库里把她拉走……

    “虽然不拔钥匙,但会给前后车轮装上锁。敢偷我的车逃跑,绝对以盗窃罪把你扔进监狱里,我哥来求情都没用。”余龙飞威胁贺屿薇,“听明白了吗?”

    *

    余龙飞骂骂咧咧地拎着玄风离开,贺屿薇颓然地蜷缩在车的后座上。

    前方吹着暖气,车窗留两条缝。

    她只用毯子盖住腿,不想闻到余温钧以外任何男人的味道。

    明明是她逃出来的,贺屿薇却已经忍不住想念余温钧——他掌心的温度,他每次看她穿新裙子和新首饰露出的赞赏目光,她即使湿着冰冷的头发靠在他的肩膀时他也从来不会闪躲。

    她喜欢他。喜欢到即使彼此地位悬殊那么大,她都想克服内心的胆怯和恐惧,坚定地和他在一起。

    但是,人做事只有决心远远不够的。

    贺屿薇还是会……不甘心。

    余龙飞用来养玄风的鸟笼,外面有一层丑陋的黑色笼衣。

    鸟类这种动物,对光线极其敏感,只要光线一暗就会自动陷入睡眠之中。人类养鸟,也就会给鸟笼外面围着布。然而长时间盖着笼布,也会让笼中鸟分不清白天黑夜,陷入混乱。

    贺屿薇刚刚看到街道处挂着红灯笼,才意识到马上要过农历春节。

    她住在余宅,那么豪华的宫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只能从花园里感受到四季的变迁。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余温钧的宠物。

    在以前,贺屿薇完全能接受这种生活,甚至于,曾经梦想过这种生活。有人替她决定每天吃什么、每天穿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用动脑子,只需要在郊区的豪宅里过隐士的生活,即使全世界被男人一手掌控都没问题,因为他绝对不会伤害她。

    可是,果然会不甘心。

    她学日语,日本人把周一到周日用日月火水木金土替代。伏特加说,法语单词里也是以同样的规则来为星期几命名的。而这一切都出自拉丁语和罗马文化。

    贺屿薇为不同语言的关联性而暗自震撼着。

    她很不喜欢和人交流,但是,这不代表她对更广阔的世界不好奇。余温钧不能在慷慨地向她展示更深远的世界后,再把她当笼中鸟一样关起来。

    贺屿薇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夜里居然梦到了余温钧……

    “你知道我的原则,去者不追。如果你离开我——”啪啪啪,他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贺屿薇紧张地等着余温钧继续的话,但敲击声越来越大了,直到她猛地睁开眼睛。

    玖伯正用手去敲车玻璃,试图把她唤醒。而在他身后,余龙飞站在旁边不耐烦地抱着胳膊,和李诀解释着情况。

    李诀觉得余龙飞简直是无可救药。

    他愤怒地说:“大冬天你就让她睡车里?给薇总开一个酒店房间也行啊!”

    第134章 气旋波

    玖伯为她带来更厚的外套和一套新衣服,贺屿薇轻声道谢,接过来的时候,发现余龙飞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说:“……我还没偷你车。”

    余龙飞冷笑两声。他心想,当初在草原上弄死她,就没那么多事了。

    玖伯并没有和她多说什么,确认她平安无事后就离开,临走前,他对李诀说:“你也留下吧。”

    李诀和余龙飞向来不对付,没说几句,两人就开始唇枪舌剑。

    贺屿薇的内心稍微安定。

    一来,李诀留下了,她不用单独面对余龙飞,二来,玖伯没带走她,这代表余温钧默许她这段时间能住在外面。

    逃出来后,应该做点什么?

    贺屿薇并没有想出确切的答案,余龙飞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她又不想露出软弱和任何犹豫的样子。

    “我想自己在城里逛逛……”

    “马上就大年三十,你象征性作一作,麻溜儿滚回去好吗?玖伯不是来接你了吗?你怎么不走?别闹得别人家的春节鸡犬不宁!”

    贺屿薇被刺得垂下头,李诀板着脸说:“她不是孤儿,她不是还有个小姨?”

    *

    李诀做主,在建国门旁边的瑞吉酒店订了一间套房。

    瑞吉酒店的业主是外交部,由万豪系承租,负责运营和管理,也是外事活动的指定酒店之一,还是北京唯一拥有天然地下温泉的酒店。

    瑞吉的名号响亮,但配套和装修很老,并不算城中最顶尖的酒店。长期入住的房客年龄偏大,基本没有商务出差人士和家庭旅客,都是接待政要和外国政府官员。贺屿薇住在这里,安全性完全没问题。

    余龙飞对李诀的妥帖安排也没话说。

    “你什么都没带就跑出来,证件?钱?都没有带?”李诀在开房的时候问她。

    贺屿薇摇了摇头。

    她看到那一线逃脱的机会,电光石火的瞬间就决定上车。绝无任何犹豫和留恋。

    李诀也叹服。

    想当初,这个小姑娘也就是趁着看守时的一点漏洞,先是推开窗,又是顺着水道往上爬,遇上平时难得一见的余温钧。

    很难说,余温钧在那会就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诀把贺屿薇送到房间,再扯着余龙飞离开。

    她追出去:“那个,我就住在这里吗?”

    “薇总洗个澡,休息一下。”李诀眼皮都没抬,按着电梯键说,“我和余龙飞在大堂溜达一圈 ,一个小时后再回来找你吃早餐。”

    贺屿薇知道,他们肯定是要商量拿她怎么办。

    *

    这是九楼的套房。

    明明逃出来才下午,但是,居然已经早上五点了。

    入住时是清晨,拉开窗帘,能看到城市远处通红的朝阳和低矮的楼层。酒店房间里有气球当装饰,客房服务送来水果、毛绒小熊和红丝绒蛋糕,还有一壶茉莉花茶。

    贺屿薇先将小蛋糕吃掉一半。

    吃的过程中,她心想自己也不过就是逃出余宅,换了一个酒店住。要不要趁着这个独处机会,再度离开?

    贺屿薇刚动这个想法,酒店房间床头的台式电话响起,老式电话铃只有一个单调重复的音节,声音特别大,在安静的房间中如同投入炸弹。

    说实话当下,她心脏骤停一秒,差点把叉子跌落在地面。

    是谁打来的?

    余温钧?他昨晚在街边直接就挂了手机,大概是觉得和她无话可说,或者,想等她冷静下来再聊。

    或者是余龙飞,他觉得她依旧可能逃跑,在下面打电话来查房?

    电话铃还在空旷的客房继续响,节奏很急促,几乎没有间断,铃铃铃铃,铃铃铃铃,像是催人快点接电话。

    内心真的不太想接。贺屿薇一动不动地垂头看着它,心里打鼓。

    但,还是要面对。

    她鼓足勇气拿起话筒,耳边听到熟悉的男声。

    “屿薇,我是余哲宁。”

    #####

    余龙飞和李诀坐在大堂的茶座里交谈。

    余龙飞绷着脸:“你把她独自放到房间,就不怕她跑了?”

    “楼道口有人看守。”李诀从鼻梁上取下眼镜,边擦边冷冷说,“薇总一个小姑娘还比较好对付,千万不要再把余哲宁扯进来——你没告诉余哲宁她跑出来吧?”

    告诉哲宁?余龙飞冷笑:“我这里就是孵蛋器吗,专门收留□□孩。这离着瑰丽不远,你赶紧把她送回去。”

    “她不是坐你车出来的?”

    余龙飞和李诀向来谁都看不上谁,做梦都想不到,他们认真地讨论起怎么处置贺屿薇的问题。

    两人怒瞪着对方。

    半晌,余龙飞森然开口:“拿她怎么办?”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余龙飞不想和他说一句话。但是,李诀确实能称得上兄长肚子里的蛔虫。

    “薇总和钧哥的事,别人不好也不能插手,但是有一点,绝对不能让薇总跑了。我们不能像钧哥这样公开找人监视她,也不能让她一个人满城乱逛。”

    余龙飞眯起眼睛,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贺屿薇不是有一个得了癌症的小姨吗?

    “我哥估计管她管得太紧。唉,我和哲宁对这事深有体会,你不也是被他关过吗?就让贺屿薇和她那个亲人聚聚,吃顿饭,等她心情变好点,赶紧把这尊大佛送回去。”

    李

    诀思考几秒,觉得可行。

    他和杨娴打过交道。那个小姨,嘴巴花,但说的都是贺屿薇喜欢听的话。他们几个都是大男人,找个女的,劝劝贺屿薇也挺好。

    李诀点点头,准备安排此事。

    他低头看着手机,突然说:“哟,钧哥给我发了条语音,他让老陆带了点贺小姐喜欢的茶叶和零食到酒店。还说给我带了一包西班牙火腿。”

    余龙飞也赶紧看自己的手机。

    兄长也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只有四个评语:败事有余。

    余龙飞面不改色地放下手机:“贺屿薇的事,我管定了。她敢坐我的车出来,我他妈就要全须全尾地把这位傻大姐送回我哥身边!”

    李诀懒得理他,两人决定回她房间看看。

    第135章 持续雷雨

    因为时刻担心李诀他们回来,贺屿薇和余哲宁的这一通电话很短。

    他上来就问,怎么从哥哥那里逃跑了。

    “余温钧把你关起来了?他这个人,果然很好笑。”

    余哲宁怎么一副早有预料到的样子,贺屿薇心中刚有些疑惑,余哲宁便干脆地说:“我不是来嘲笑你的。相反,我觉得你能逃出来真的很勇敢。你,果然和李诀不一样。”

    顿了顿,他说:“上次在爸家给你的手机,你没有打开吧?我给你发了条短信。”

    贺屿薇轻声说:“……我要挂,不,我要拔掉电话线了。”

    她倒是对余温钧死心塌地。

    余哲宁冷笑两声,嘴上却继续平和地说:“没发现自己丢了东西吗?抱歉,我上次偷偷回了趟家,从你房间里把你的护照偷出来。这段时间,我帮你申请好了澳大利亚的旅游签证,签证已经发出来了。这就是我发你短信的内容。”

    贺屿薇原本想挂电话,现在,她忍不住坐回椅子上。

    半空中的电话线,弯弯曲曲的,一如她的心情,也许,是因为她的手在抖。

    余哲宁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说,他要带她去澳洲?

    “不,这是你一个人的。除了签证,我还会给你一张机票。机票是全年任意时间段都可以兑换的,不仅仅是澳洲,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国家和任何城市。”

    贺屿薇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么个程度?”

    余哲宁心里悲哀地说,因为我迟钝地意识到,现在喜欢上你了。但嘴上只是说:“是感谢。感谢你在我脚受伤的时候悉心照顾我。至于机票,我会发到你邮箱里。”

    贺屿薇脑中嗡嗡作响,试探说:“我该怎么谢谢你?至少,让我把签证和机票的钱转给你?”

    “哈哈,比起钱可以以身相许——不,我不会这么说。如果这么说,和余温钧没什么区别。我不会用金钱去买你的未来。我为你做这一切,都是免费的。薇薇,你应该去澳洲。那里的沙滩、阳光和未来,也都是免费的。你不应该被困在余家这个壳里。我对你这样,才是真正的爱和关心。余温钧那样,不过是在扼杀你的一切。”

    贺屿薇心跳如擂,她仓皇地说:“那么,我该怎么拿到护照?”

    余哲宁说:“我曾经在你姨妈住院期间,去她的病房和她聊过几句,算是有点交情。她刚刚说,有人要接她去北京。哼,我就知道我哥留着这棋子有用。到时候,我会把护照交给她,让她偷偷塞给你。”

    贺屿薇想起来。病房里其他人警告过她,有不明人物找杨娴。

    那个“不明人士”,是余哲宁?

    她刚要追问,余哲宁说完后断然挂了电话。

    *

    套房里没有配置电脑。

    酒店管家听到贺屿薇提出的要求,当即送来一台戴尔的台式机,并贴心帮她接上网线。

    打开邮件前,贺屿薇忍不住在网上闲逛一会。

    世界和人类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非洲某国的总统访华,明星说他喜欢的女人住在巴黎,交通部发言人说有条不紊地开展春运工作,五条悟的美貌震撼全年……

    余温钧给她了解世界的机会,却又切断她了解世界的工具。

    贺屿薇随后打开邮箱,果然有余哲宁发来的一封邮件。

    这里有一张环球机票的订单。

    她可以凭借订单号,在任意时间,订一张飞向全球任何国家的头等舱机票。

    ######

    门敲响,余龙飞和李诀回来。

    余龙飞看到她后,啧啧两声:“果然是天生受苦的命。在我车上睡得好好的,住到酒店,这脸色反而跟鬼似的。”

    李诀快步走到电脑前,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屏幕,那里打开着三个页面窗口,停留在动漫频道。她还真是悠闲。

    李诀说:“下去吃早饭吧。中午咱们一起吃个火锅。你吃过北京的铜锅吗?”

    贺屿薇摇摇头。

    余龙飞觉得不能给李诀在哥哥面前表现的机会:“我今天就赏个脸,陪你俩一起吃顿饭。”

    *

    坐在自助餐厅,余龙飞和李诀倒是一顿狼吞虎咽地吃早餐。

    他俩昨晚其实都被折腾得够呛。

    贺屿薇只是不停地灌着黑咖啡。

    “我现在能自由出入房间和自由行动,对吗?”她轻声问。

    李诀和余龙飞对视一眼。

    贺屿薇看出他们的为难,就退后一步。她想独自在酒店的花园里散散步。

    余龙飞皱眉要拒绝,李诀制止他:“我俩在这里吃早餐,薇总,你去吧。”

    *

    今天是一个北方的晴天。

    天空湛蓝如洗,清晨的太阳是风干的稻金色,潦草地映过来,常青树木修建得整齐,却因为在冬季而带着几分衰败和凋零。

    酒店花园的道路上,有几个中年外国人在拍照,说的是英文。

    贺屿薇看着他们的黄头发,忍不住想到澳大利亚的签证,和随时可以走的机票。

    那些像电影里的梦幻产物,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贺屿薇感觉她的神经被绷紧了。

    贺屿薇坐在冰冷的长椅上,长久地盯着远方。

    她脖颈上的羊绒围巾轻薄保暖,余温钧在她身上投入的一切都毫不吝啬,是最顶级的。

    当笼中鸟时最渴望自由。可是等真正把门打开,她对着漫无边际的自由,心生了一种胆怯和……兴奋。

    要离开余温钧去澳洲,和选择被余温钧关起来,这两个前途都让她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东西翻转不休。

    贺屿薇沉思着。

    温暖的太阳渐渐地升到头顶,直到有两双皮鞋站到面前。

    李诀惊讶地说:“你穿得太少了。”

    余龙飞双手交叠在胸口:“外面纯坐着,不无聊?”

    贺屿薇摇摇头,她至少想到要做什么了——今天,想回咖啡馆看一眼。

    *

    咖啡馆还是老样子,只有两个咖啡师在守着。

    今天没有排她的班,但同事还是挺欢迎她来的。

    春节期间,咖啡馆照常营业。

    几个年轻且单身的同事们嘴上抱怨,但他们都说不愿意回老家,只想留下来工作。

    法定节假日里工作,咖啡师能拿三倍工资。老家很无聊,老家的生活一望可及,还不如留在北京赚点钱。

    贺屿薇耳边听他们说话,再迅速地把一些工作做完,随后趁着无人在意,用店里的打印机把电子机票打出来。

    两个小时过后,余龙飞不耐烦地冲进来。

    他俩带她吃火锅,然后李诀告诉她,如果她

    想的话,杨娴明天会来陪她。

    贺屿薇抬起头。

    看她终于作出回应,两人松口气。

    在以前,贺屿薇还惧怕他们的身份,怎么也会勉强应一声。但现在,贺屿薇好像完全沉浸于她自己的世界里。小姑娘现在不说话简直不像个活人,而像一个仿真人的精美摆设。

    贺屿薇打起精神,她只是发呆,倒没有故意晾着别人。

    “你们去过很多国家吧。那么,你们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她问。

    余龙飞和李诀露出相同的无语表情。

    但,她现在的地位卓越,他俩再不耐烦也得勉为其难地回答。

    李诀的答案是开普敦和摩纳哥,两个自然风貌很漂亮的城市。”

    余龙飞则说瑞士的赛尔马特。

    说出答案后,他俩彼此倒是讨论起各自去过哪些国家。

    贺屿薇静静地听着。在以前,她当余家佣人,听这些人讨论美酒美食和旅游的时候,总是觉得属于另外的世界,自己不需要了解。

    但现在,贺屿薇会开始想自己下半辈子要做什么,内心有了一点点五彩斑斓的小愿望。

    ##

    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杨娴出现在酒店。

    对于一个才做完手术的中年人来说,杨娴的气色恢复得不差,皮肤依旧是蜡黄一片,提着大包小包,说里面装着给她的特产和亲手做得海鲜烙饼。

    贺屿薇没有解释为什么能住在瑞吉酒店,杨娴似乎也不需要解释,这也省了很多事。

    她们在酒店大堂见面。

    龙飞少爷依旧是目中无人的态度,他见到杨娴,也把“乡下人”“老女人”挂在嘴边。杨娴也只能陪笑。

    李诀找了个机会把贺屿薇拽到旁边,低声说:“我现在叫她过来纯粹是陪你。薇总,你理解下,我真的不能让你一个人乱逛。”

    贺屿薇心想,她拥有在世界上“乱逛”的基本自由。

    “听说,杨娴临走前还给你塞了点钱?”

    杨娴给她的那些钱,贺屿薇全部转交给余温钧了。

    “她还钱可能只是为了放松你的警惕。先要建立信任,才能索求更大利益。”李诀分析,“抱上你这棵大树,后半辈子有保障了。”

    贺屿薇老老实实地说:“那她算是抱上空气了。我什么也没有,也不会再给她一分钱。”

    **

    就在这时,他们旁边出现了骚动。

    李诀回过头,以为是余龙飞和杨娴之间起了矛盾,但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在这里。

    余承前作为官员代表,来酒店里参加一个地方招商的政府规划会议。正好看到了余龙飞。

    余家的大儿子翅膀太硬,小儿子多少还买父亲的面子,唯独这个二儿子和他最不对付。

    余承前也最讨厌这个老二。

    “龙飞,你在这里做什么?”

    杨娴看到面容庄严的老爷子走过来,很惶恐地站起来,余龙飞倒是连眼皮都没抬,还在懒洋洋地玩手机。

    余父耐着性子再问一遍,余龙飞开始哼起小曲儿。

    父亲的尊严受到极大挑衅,余承前的火从心头起:“什么东西?前一段时间,老大和哲宁都来家里吃饭了,只有你缺席。我还以为你在工作,怎么在这里混吃混喝?听说,你最近还玩起鸟了?多大岁数就学着老人家玩鸟,你配吗?连凌峰都不如。你看看这懒散和不学无术的样子,你哥什么重要生意都能被你搅黄了!不堪重用,败事有余!”

    余龙飞听到最后一个词,直接掀了茶杯。

    李诀快步走过来,他判断形势后跟老爷子赔笑几声,就决定把最危险的人物余龙飞拽走,临走前对贺屿薇歉意地点点头,示意马上就回来。

    余父也瞥到贺屿薇。

    “哦,是你。”

    贺屿薇被余温钧带着向他父亲敬过一杯酒,但是叫伯伯或叔叔显得过分亲近,索性就拿官职称呼。

    杨娴有样学样,叫了声部长好。

    余承前扫视她一眼,“哼”了声。

    他余怒未消,说:“还不叫人把桌上的茶水杯收收。”

    酒店的三两名服务人员训练有素地收拾残局,把桌面上倒着的茶杯扶正。

    余父想起什么,他说:“你曾经也是服务员?”

    这是一个表面上正常,但他的口气却令人觉得低一等的问题。几个服务小姐都竖着耳朵在听,杨娴也站在旁边,她们悄悄地看着贺屿薇。

    贺屿薇迎着余承前的目光:“是在后厨工作。”

    “不管你以前什么出身,都要懂得感恩,要想想究竟谁改变了你的命运,带给你这种生活!”余父看着余龙飞落在桌面的车钥匙,他用两根指头捏起来,“哼,我之前明明教育过他,不是买单的人就不能开比他哥哥更贵的车!他算什么东西!”

    “我家老大就是太能干,心太软,总想提携废物——但是,废物就应该关在家养着,废物绝对不能让他们出来做事!废物,就是连亲爹妈都对他们不报任何希望的蠢东西!”

    贺屿薇不喜欢余龙飞,从来不喜欢。

    可此刻,胃部好像被一块蘸水的碎瓷片插进去,她深呼吸,随后开口:“嗯,我会把今天在这里遇到您,还有您刚刚评价余龙飞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余温钧。”

    余父的目光还在恼火地望着余龙飞离开的方向,这时候回过头。

    他刚要发难,李诀匆匆回来了。

    临走的时候,余父没好气地说:“让老大今晚主动给我打电话。我非要让他把这个女人打发走。”

    余温钧和他父亲的关系原本极为冷淡,但他的生意做得太大了,上流社会里还是讲究家庭和孝顺那套,儿子和父亲关系不好会落人口舌。余温钧便耐着性子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李诀的眼角滑过一丝讽刺,他想不到当初会错觉这人是自己父亲。嘴上只是敷衍:“一定一定。”

    第136章 无风

    李诀把贺屿薇和杨娴带到更为清净的行政酒楼。

    余龙飞在吧台闷声喝酒,李诀多少也安慰他两句。

    趁着他们没留神,杨娴将一本棕色护照塞到贺屿薇的掌心。

    杨娴的眼珠子是淡黄色的,像什么猫科生物,眼尾和眉头处也有五六道深深的沟壑。

    “刚刚那个大官是谁?”

    杨娴连珠炮地问:“你现在跟的男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吧。他们说要把你赶走啊!”

    贺屿薇的心稍微缩紧。

    杨娴肯定要劝她,死死抓紧这个金龟婿之类的话吧。

    杨娴却目露怜悯:“唉,薇薇,你很害怕吧?”

    害怕?

    “你可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连我这种人都肯帮忙。但是呢,帮别人只能帮一阵子,不能帮一辈子。”杨娴话锋一转。

    “这种有钱有势的人,永远瞧不起老百姓。你还年轻,比起这种男人,咱们不如找个老实的,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的,有房最好,没房的一起赚钱买房。男人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小夫妻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重要。现在的社会价值观不已经是,女人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吗?”

    贺屿薇讷讷地听着,嘴巴有点干,只能喝面前的柠檬水。

    是余哲宁让她说的这些话吗?

    杨娴大着胆子说:“还有,你也太不会说话了,不应该顶撞长辈。他怎么说都是你男朋友的爸爸。”

    余龙飞听到了这句。

    他放下酒杯,冷笑:“一个村里来的大妈,别人家的事,是你能议论的吗?挣着五千块钱,甭操心五个亿的烦恼。穷男人里,赌的、嫖的、家暴和素质低的难道少吗?光出一张逼嘴,你有本事,把贺屿薇带回北戴河,给她找个老实男人,赶紧让她——”

    李诀照着余龙飞后脑勺猛地来了一下,他冷冷说:“钧哥嘱咐过我,对薇总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就掰碎你的鸟嘴。”

    余龙飞二话不说把酒杯砸到李诀头上,两个男人顿时又打成一团。

    ########

    几人不欢而散。

    杨娴要求今晚和贺屿薇一起住在豪华酒店,李诀直接拒绝了。

    “你不能单独和她相处。因为我们不信任你。薇总要是不想让你陪她,明天也把你送走。”

    杨娴忙提出临走前想亲自下厨,给贺屿薇做一顿饭,让她尝尝家里人的温暖。她看贺屿薇今天没吃几粒米,太瘦了。

    李诀想了想,这才答应。

    不过,就用他家的厨房。

    *

    贺屿薇随后又被护送到酒店房间,她再次提出,想在冬天的马路上随便散散步,透透气。

    余龙飞断然拒绝。

    这家偏僻酒店都能碰上老东西来开会,余龙飞的心情极其糟糕,贺屿薇要是被人拐跑,自己真的没法给哥交代。

    “你就不该出门。古代女的,不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贺屿薇的心绪也不禁有些烦躁。

    “关我到什么时候呢?”

    余龙飞闻言,倒是回以灿然一笑:“别担心。关你到地球上的人类死绝,钱也出得起。”

    贺屿薇被强行送回房间。

    她坐在电脑前,原本想再次看看邮箱,但邮箱里突然多了一封信邮件。是余哲宁发来的,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链接。

    这是一个网站。

    skylinewebcam全球实况摄像头,从这个网站,可以看到全球各个国家的人文和自然风景的实况录像。

    贺屿薇点开大洋洲,可以看到悉尼、布里斯班和墨尔本一些景区的实况。

    南半球和北半球的季节相反,1月是北京的寒冬,却是澳大利亚的夏天。在屏幕上,悉尼的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炎热又迷人的风、摇曳的植物在建筑物后发出轻柔的讯号。

    她看得正入神,门外传来敲门声。

    客房服务经理送来夜宵。

    托盘上除了汤羹,还有一个圆形的不锈钢保温饭盒。

    打开饭盒盖,贺屿薇不禁屏住呼吸。

    章鱼烧,是学生时代的奢侈小食,一盒六颗,得花12块钱。贺屿薇忘记她什么时候吃过一次,只觉得是人间美味。很可惜没有很多零花钱买。

    保温饭盒里,装着16颗章鱼烧。

    金黄色的章鱼烧,软蓬蓬的,圆滚滚的,带着被烤后的奶香味,上面厚厚地铺着一层紫菜碎片,美乃滋,鲣鱼刨花和照烧酱。虽然丸子被烤过,但面皮很Q,整体特别软,软到用叉子无法完整地拎起来,露出里面更嫩的章鱼。

    贺屿薇无法抵抗诱惑,啊呜一口吃了个,随后发现,饭盒下面还压着一张典雅的米白色硬卡纸的纸条。

    她从来没有看过余温钧的字体,却一下子就认出来。

    笔力劲利端正,点画峻厚精密。

    纸条只写两个字:过来。

    贺屿薇几乎狂奔到门口,刚触摸门把手时却又生出一种恐惧,硬是止住,先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有人。

    也许是李诀派来看守她的人,也许是余温钧。

    她的内心升起一种无法按捺住的焦渴。不行了,好寂寞。

    仅仅从余家逃出一天,贺屿薇向来寥寥的精力似乎被吸干——余承前、余龙飞、杨娴,他们这些人就像巨大的情绪污染源。怎么能有那么多的问题和矛盾?

    ……外面的世界好麻烦。

    上学的时候,独处是她唯一安心的方式。

    贺屿薇每天睡前都会想一件事,世界上除了爷爷奶奶,全部的人类直接消失就好了。

    并不想去真的伤害任何人。然而,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很安心。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是……余温钧的女人。

    贺屿薇百分百确定,只要拧开把手,跨出房门,今晚就一定就能见到余温钧,抱住他,亲吻他。

    余温钧即使没有站在房门外,也必定会在楼下的车里很耐心地等她。这个男人亲手给她写了纸条,就绝对不会失约。

    贺屿薇喉头发紧,嘴唇发颤,她拼命稳住自己,背靠着门,缓慢地滑倒在地面。

    怪不得,余温钧想要把她关在身边。

    在余宅,贺屿薇的生活虽然单调却极清净,她根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相反,每个人都得说她爱听的话。

    而余温钧马上就要搬回来和她住了。

    贺屿薇在瑰丽酒店的那几天,她会在上午起来,静静地趴在余温钧旁边看他的脸颊发呆。

    这个男人富有、英俊,专一,慷慨地给予她各种昂贵的东西,说温暖的话鼓励她,看起来什么都很好,但是拥有这种男人的青睐和爱情,也会像一面明亮的镜子,能激发出内心的黑暗和忧虑。

    在这种大人物面前,她……永远不够优秀。

    不光是她,余温钧身边的人会反复提醒自己这点。余温钧也许只是试图在温室里保护这一段脆弱的爱情和她的心灵。而她像孩子一样任性地跑出来。

    “……唉,我明明是爱你的。”

    贺屿薇把头埋到膝盖里,她静静地坐着,哭了。

    ######

    第二天,李诀和余龙飞见到她的脸,再次吓了一跳。

    贺屿薇一宿未眠。

    她解释自己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看漫画,看得眼球发胀。

    农历春节就这么来临了。

    中午的时候,四人来到李诀的公寓。

    杨娴亲自下厨,烹饪的是她带来的特产。贺屿薇在旁边洗水果。

    余龙飞是第一次来李诀家,左右上下地四看,啧啧打量。李诀烦得很,不得不跑去把卧室的门关上。

    在抽油烟机的运转声中,杨娴突然低声说:“你要是觉得累,就跟我走吧。”

    贺屿薇愣了一下。

    是……回秦皇岛吗。

    李诀走回来,杨娴闭上嘴。她正在做拆骨肉鸡蛋疙瘩汤,盛出两小碗递给李诀和余龙飞,让他们尝尝口味。

    “吃个话梅糖。”杨娴又说,“话梅糖吃完后喝排骨汤,提鲜。我们老家的做法。”

    贺屿薇也想尝一口,但杨娴拽住她让两个男人先喝,殷勤地打了个鸡蛋又加了葱花,再递过去两碗。

    杨娴做饭有一手,连善于下厨的李诀都夸了几句。

    余龙飞在李诀家的阳台找到一箱茅台,他嫌弃地说了句土,但拿起一瓶,让杨娴把白酒加在汤里提鲜。

    贺屿薇不喜欢酒味,借口去洗手间。

    她站在镜子前,从兜里把昨天余温钧的纸条拿出来,反复地看着两个字。

    她又拿出打印好的机票订单,来回地看着“全球机票”这四个字。

    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

    两张纸都被夺走,贺屿薇惶然转身,余龙飞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看着这两张纸。

    “谁给你的?”

    “余温钧昨晚来酒店找我了。”贺屿薇紧张地咽着口水,“这张纸条是他写给我的。”

    余龙飞低头检查,纸条上确实是哥哥的熟悉字体。

    他缓慢地伸出手,用力扯住贺屿薇头顶的头发:“和你小姨吃完饭,我就把你送到瑰丽酒店。贺屿薇,你要高高兴兴,带着笑脸去见我哥。听明白了吗?”

    贺屿薇忍着痛把头发拽回来,她也平静看着余龙飞:“……能不能等到吃完饭再说。”

    两人互不退让地对视着。

    只听到李诀在外面叫薇总,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余龙飞把两张纸往她脸上一抛,转身走出去。

    ****

    杨娴和李诀都下厨,做了满桌的丰盛菜肴,四人好不容易终于坐到了餐桌前。

    吃饭的时候,李诀和余龙飞又开始彼此嘲讽,杨娴则战战兢兢地拍着他们的马屁。

    贺屿薇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心想是不是该联系一下余温钧。

    她昨晚没走出房门,他也没有来强行敲门。

    他……等了她一宿吗?

    余温钧是余家唯一一个可以讲理的人。

    至少,贺屿薇还是想祝她的恋人春节快乐。

    贺屿薇悄声跟李诀说,吃完饭后想借他的手机,给余温钧打个电话。

    李诀心下狂喜。

    谢谢上帝谢谢佛祖谢谢真主谢谢这位姑奶奶,终于能交差了。他和余龙

    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求的就是这个结果。

    在表面,李诀还是很冷静地说:“你还记得钧哥的电话号码吗?”

    贺屿薇磕磕巴巴背了前三个数字,就确实记不住了。

    李诀摇摇头,流畅地把号码背完。

    “知道了知道了。”贺屿薇低头喝了一口汤,突然间,听到李诀又嘟囔句头晕,她抬起头,看到李诀揉着太阳穴。

    突然间,他脸色大变,五指抓着她的手腕:“薇总,跑、跑,快……。”

    李诀随后试着站起来,但只能瘫在椅子上喘气,一副无法控制身体的醉酒模样。

    余龙飞在旁边哈哈大笑,没来得及嘲讽李诀,只听到咣当两声,也闭着眼睛顺着椅子滑倒在地面。

    这一场意外发生得太突然。

    两个年富力强的大男人在顷刻间陷入人事不省。

    贺屿薇哆嗦地用手试探他们的鼻息,幸好,他们都呼吸着,只是没有任何意识。她随后就要赶紧拨打120,叫救护车。

    杨娴坐在旁边,她神色虽然极度惊慌,整个人的状态比贺屿薇显得要更冷静。

    她低头检查这两个熟睡的男人说:“我刚刚下了安眠药。”

    贺屿薇拿着手机,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头顶灯光照在杨娴的脸上,显得她更像一个躲在热带草原山丘后的机警哺乳动物。她攥住贺屿薇细细的手腕。

    “他在楼道里等你。”

    第137章 飙风

    余哲宁记得他和贺屿薇的重逢。

    她那时戴着口罩。

    因为营养不良和总在灶边工作,头发也黄黄的,发梢弯曲曲的,看上去就是个平凡无奇的农家乐服务员,即使受了委屈,也只是沉默不语。

    但就是有一种什么气质让他盯着她看,并认出她是自己的高中同学。

    余哲宁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贺屿薇身上有一种特别古典的沉静气质,像一个总是孤军奋战的孩子。

    余哲宁伸出手,推开防盗门,他一眼看到贺屿薇正被杨娴拼命拉着胳膊,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但贺屿薇看到他出现,只是咬住下嘴唇,什么都没主动问。

    “春节快乐,屿薇。”

    余哲宁弯腰把李诀和余龙飞的手机捡起来,关机。

    他绕过余龙飞,低头看着躺在餐桌下方已经陷入人事不省的李诀,重重地踢了他的太阳穴一脚。

    可怖的咔嚓一声,李诀被踢翻身,但他的脸朝下,依旧陷入昏迷没有醒。

    “李诀曾害得我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踢这一下,他不亏吧。”

    余哲宁愉快地转头,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寻常的东西。

    “我喂他们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强力安眠药,他和龙飞睡两个小时后就能醒过来了,在此之前,我无论如何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贺屿薇蹙眉看着他,猛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余哲宁还穿着简约干净的衬衫,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和姿态依旧像往日清俊温柔。

    可是,好陌生。

    比起余哲宁,反而是晕倒在地的李诀和余龙飞更让人熟悉。

    贺屿薇终于开口:“……你,没事吧?”

    “有事。”余哲宁苦笑。

    “……你对他们下药了吗?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哈哈,近墨者黑。你现在连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像我哥了。”余哲宁突然发现什么,他眯起眼睛,上前一步,轻轻地掀起她的衣服。

    果然,贺屿薇把护照插在裙子口袋里。

    她不敢把护照留在酒店房间,总怕被人收走。

    余哲宁的目光变得柔软不少。他再度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相反,我是来救你的——不要浪费时间,跟我走。”

    去哪里?

    贺屿薇还想再问,杨娴也轻轻推她一下:“走吧,你也吃了安眠药。应该没有任何力气吧?”

    ######

    今天依旧是一个冬日里的大晴天。

    阳光强烈明媚,大风如同冰水里泡过的龙骨般甩过玻璃,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地掠过去。

    余哲宁在开车,杨娴坐在后排,而贺屿薇坐在副驾驶座。

    她默默地看向车窗外。

    杨娴在后面兴奋地说:“……余先生给我买了机票,也把我的护照和签证办下来——我们可以去澳大利亚玩一个月。余先生说帮我们找好律师,我们可以在澳大利亚玩完后去英国,询问你妈妈的遗产归属。”

    余哲宁插话:“但要坐很久的飞机,澳大利亚去哪里都很远。”

    这是杨娴第一次出国!虽说不会英语,但是办法总比问题多,她眉飞色舞地说着。

    贺屿薇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任何事情。

    她从李诀家带走一瓶桑葚汁,大口地喝着,酸甜的液体渗过干哑的喉咙。

    余哲宁的开车技术不错。他们一路飞驰,在内车道超速行驶,

    车戛然刹住,贺屿薇的身体被安全带拉住。再抬起头,她看到不远处有升降的飞机,而从一路边的标识来看,她也知道他们来到机场。

    余哲宁从驾驶座位下拎出一个破旧的书包。

    书包里装着的东西很眼熟,厚厚的英语字典和被胶带封紧的蓝色曲奇饼干盒。

    他在余家豪华的四楼套房翻找贺屿薇护照时,顺手把这些东西拿过来。

    除此之外,余哲宁把那个摔出裂痕的雪花球也塞进去。

    这三样东西占地不小,书包拉链的边缘被撑得发白,像是难受得要吐出来的一颗胃。

    “都是你落下的东西吧?” 余哲宁问。

    贺屿薇一惊。

    她在余龙飞的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跟余温钧解释没打算逃跑。因为她没带走爷爷奶奶的骨灰,但熟悉的曲奇饼干盒和书包却出现在余哲宁的手里。

    余温钧会发现她房间里少了这两样物品吗?

    贺屿薇觉得,他知道。

    余温钧肯定也是第一时间检查了她的房间,而他没多说什么。

    昨天晚上,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复杂心情等着她呢?

    “最开始,明明是我先在农家乐里认出你的。”余哲宁悲哀地盯着她,“不,我搬出家的时候就应该带你走。这样,你就不会遇到之后的事。当你向我求助,让我带你走的时候,我也应该帮你——真希望时间能回到之前,我绝对会把一切都改过来。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在她身边轻声细语,贺屿薇听到了,但是没有真正在意。她伸出手想取回旧书包,余哲宁强硬地收回来。

    贺屿薇难受地说:“还我!”

    “等我们平安无事地到澳洲,我会物归原主。但是,我一定要阻止你和我哥在一起。这一辈子,我绝对不会接受你俩的关系。”余哲宁的表情看上去难受极了,“我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我一厢情愿。不过,为了你好,我必须送你走,就当是我主动为你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好不好? ”

    贺屿薇觉得,有病和疯狂的人不是她。

    ######

    北京直飞悉尼的航班是固定的,每天半夜时分起飞的两班飞机。怕夜长梦多,余哲宁的计划是先飞首尔,出国境后就能离开余温钧的大手,他们会从韩国的首尔转机飞向悉尼。

    机场的贵宾楼,清幽而安静,放眼望去,没有纷纷扰扰的普通旅客。

    门口有一个举着纸牌的礼宾小姐在等待,专门陪同他们三人值机、办理登机牌和独立安检。

    贺屿薇被杨娴紧挽着胳膊,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偶尔回头,她看到余哲宁正看着自己。他对着她露出熟悉的微笑,神情温柔。

    过安检、接受海关,三人走得是快捷通道,紫色的护照上夹着长长的机票。

    还有半小时登机,他们坐在头等舱休息室的最里面。

    杨娴是第一次来机场也是第一次来头等舱休息室,左右四顾,小声地嘟囔对面坐着的是个女明星吧,叫孙什么的,余哲宁轻声让她闭嘴。

    贺屿薇也跟着杨娴的目光看,余哲宁问贺屿薇想不想在休息室拿点水果吃。

    还有半小

    时登机。

    她的护照在杨娴手里。她的书包在余哲宁旁边。她只要一喊,杨娴就会牢牢地掐住她,威胁再喂药。

    “我想自己挑水果吃。”贺屿薇静静地说。

    杨娴自然也陪着她一起去。

    在墙角拿餐食的时候,贺屿薇突然开口。

    她反问杨娴:“你为什么跟着我出国,我在澳大利亚凑凑合合能打个黑工。你,会英语吗?”

    杨娴结巴了一下。

    她说小姨已经离婚,和两个舅舅也断绝关系,得了癌症。余先生说了,只要愿意陪你出国,悉尼那方面就有人安排食宿。

    “——小姨就想趁着最后的日子,去其他国家看看,想跟出来见见世面……”杨娴讨好地说,“屿薇,你不想出国吗?”

    贺屿薇拿着的盘子里是切好的哈密瓜,透过贵宾候机室的窗户,可以看着远处停着一排排像玩具般的大飞机。

    如果余哲宁的计划成功,16个小时后,她的人就在悉尼,这个只出现在曾经头脑想象和电视屏幕上的城市。

    灿烂的阳光,白色的海浪,广阔的海岸,那是大洋洲。这是可以毫无负担、没有任何道德压力的出国的机会。

    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也许在异国,余温钧仍然能神通广大地找到她。即使,她被找到,也能将离开的理由推给别人——都怪杨娴,都怪余哲宁,他们给别人和自己下药,挟持她到机场。她只能无助地接受。她是个生活的受害者。

    余温钧应该反思一下他对待自己的方式。他不能强迫女孩子怀孕,也不能把她像宠物似的关在家里。贺屿薇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独处,思考该怎么和余温钧相处,探索自己所真正喜欢的事和生活。

    她可以在澳大利亚获得自由。

    ……就像余哲宁跑到秦皇岛一样。

    她当初之所以理解余哲宁,喜欢余哲宁,因为他们的性格中都有逃避的一面。面对无法轻易解决的问题,逃跑是一种解决方法。

    *

    贺屿薇说:“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杨娴一副不明白的表情,贺屿薇刚刚那么顺从,一路上完全没挣扎就过来了。

    “我明确地说过,手术后请不要再出现在面前。我甚至让你写下一份保证书,你也答应过我了。可你又出现,还协助余哲宁一起下药。知道这是犯罪吗?”

    贺屿薇说出来后又眨眨眼,那种平稳的威胁口吻真的很像余温钧。

    杨娴脸色苍白:“我,我是被迫的!我不是给你送护照的吗?你要回去你男朋友那里吗?”她听起来很绝望,好像在请求贺屿薇说点别的,给出一个不同的答案。

    贺屿薇说:“这辈子,我最讨厌酗酒的人,然而刚才来机场的路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能喝一杯就好了。在这种状态下,我去澳洲的第一件事就会是喝酒。因为,我需要靠酒精才能让自己去找工作,去吃饭和去睡觉,让自己不去想余温钧。如果这样的话,澳大利亚就会成为我的坟地。我,绝对不想这么活着。我值得更好的活法。”

    “屿薇……”杨娴惶然开口,“余先生说你被他哥哥关起来了,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把你送出来,不就是给你创造个出国的机会吗?你可以去散散心啊!要是不喜欢澳洲随时回来啊!我知道,你爸爸妈妈都对不起你,但是我发誓,从今以后,小姨会把你当亲闺女养!”杨娴的五根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上,留下红印。

    “我没有阻止你去,”贺屿薇当即把手腕上的钻石手链摘下来塞到杨娴手里,“你可以自己走。我会把手链送你。它很贵的。”

    钻石手链是假的。

    上次,玄凤把她的真钻石手链啄了好几口,贺屿薇就随手在咖啡馆旁边黑巷子的小商贩手里,花150买了条假的莫桑石手链。

    远处的余哲宁一直密切地看着她们的举动,他明显察觉不对,快步向她们走来。

    他问贺屿薇往杨娴手里塞了什么。

    “拿出来。”

    杨娴满头大汗,贺屿薇一边默默祈祷余温钧的淫威在弟弟们心中的份量,一边从口袋镇定地掏出张米白色的卡片。

    余哲宁莫名其妙接过来。

    他认清上面熟悉字体,脸色顿时苍白——余温钧经常给弟弟们签家庭作业和支票落空,他的招牌性字体,此刻卡片上面写着:过来。

    他厉声说:“哥在哪儿?”

    贺屿薇不语。

    余哲宁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哥的雷霆手段,他垂头看着卡片上面寥寥两字,心中的警戒线直接升到最高。

    “余温钧跟过来了?还是说,屿薇你在配合他?”余哲宁左看右看,找不到人影。只觉得草木皆兵,恨不得四面八方全是哥哥派来的奸细,全是阻挠他们离开的可疑障碍。

    “不行,绝对不行。”余哲宁把卡片撕得粉碎,立刻把贺屿薇往杨娴那里一推,低声命令,“先带她上飞机,我出去挡一下我哥。”

    余哲宁说完后心事重重地往外跑,贺屿薇转头再看着杨娴。

    “护照还我。”

    杨娴快哭了,但是,依旧紧紧抓着贺屿薇的护照不放。

    “不行,余先生会……”

    “你现在不放人,我们仨确实会一起去澳大利亚。等我们安顿下来,余哲宁就会回国,澳大利亚的房子里只剩下你我两人。而我发誓,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来你房间,亲手杀死你。知道吗?爷爷奶奶去世后,我在网上查了很多在睡梦中无痛杀死别人的方法。你猜一下,我爸爸最终是怎么死的?”

    贺屿薇突然间摘掉杨娴头顶的假发,凑近过去,轻轻地用指尖抚摸了一下她的头皮。

    冰冷柔软的触感让杨娴毛孔倒竖,她如同见鬼似的,猛然推开贺屿薇。

    贺屿薇当即夺回护照。

    她绕回座位,抱起熟悉且沉甸甸的小书包。

    杨娴看着贺屿薇跑走的背影,目光中百味交集,手中紧紧地攥着手链。

    她瘦瘦的脸抖动几下,无声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哼,跟我去澳大利亚多好,我可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航班已经开始播放登机广播。

    杨娴急急地站起来,她边匆匆地跑向登机口边掏出手机,打电话:“喂,她现在一个人在机场,余先生不在,对,对……你们可以把她带走了。”

    第138章 龙卷风

    如果游客出了中国海关,是否还能原路返还?

    经过贺女士的实践是,可以。

    她询问边防警察,对方带她来到公务亭,安检人员花半分钟办理好撤关手续,贺屿薇就从员工通道出来。

    五分钟后,她站在人群熙熙攘攘的机场出发大厅。

    人类,从来没有让贺屿薇感觉到那么亲切过。

    贺屿薇先跑到洗手间掏喉咙,把腹中的所有物品吐出来,整个人处于一种迟缓且晕眩的状态,反正就是头脑嗡嗡的。

    唯一的问题是,她背着沉重的旧书包,身无分文。

    幸好,机场大厅有网络电话,旅客可以打三分钟的国内免费电话。

    李诀在被余哲宁药倒前,跟贺屿薇背了一遍余温钧的私人手机号,而像余温钧这种大人物,手机号码是一个很简单很易背的“靓号”。

    贺屿薇自认脑子好,也算听一遍就能记住号码。

    打,还是不打?

    她徘徊了一会,握着话筒直到手指发麻,才终于有勇气拨打,

    漫长的等待,无人接听。

    滴……

    滴。

    贺屿薇打了第二遍,依旧是忙音。

    她放下话筒后就脱力,蹲在地面。

    安眠药的后遗症真大,腿软了。余温钧这种大人物,估计从来不接陌生号码。可是,除了他的号码,也不知道任何其他人的手机号。

    ……其他人。

    她没有任何朋友,有,也记不住他们的号码。要不然,给咖啡馆打个电话?

    贺屿薇在脑子里疯狂地想各种可能,突然间,她再次撑着墙,在脑海中回忆自己的高中学号是什么。

    余凌峰好像曾经说过一句,他的手机和她高中学号一样之类的废话。

    滴,滴——再次拨打电话。这一次,对方顺畅地接听。

    余凌峰的声音还是那么有元气:“您!好!”

    贺屿薇简直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您好!我是贺屿薇!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通知余温钧,就说有个陌生号码给他打过去,他能不能接听一下。”

    “是你。”余凌峰接到贺屿薇的电话颇为意外,听到这语无伦次的请求也懵了,“出什么事?”

    #######

    挂电话后,贺屿薇盯着脚底。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到一,又再发了好一会呆,再次拨打第一次的手机号码。

    刚响一下,对方立刻接听。

    她没听过余温钧的声调能拔得那么高,声音带有强烈的情绪:“你是怎么想的?脑子是一个好东西,贺屿薇你能不能用一下?”

    听到熟悉的男低音,贺屿薇闭上嘴,一滴眼泪快速掉下来。

    她不敢回答,默默用手掌把眼泪擦掉。

    余温钧确实没控制住脾气。

    不知道两个小孩是怎么交流的。余凌峰硬是打他们集团的电话,转到总台,再转到秘书这里,再磕磕巴巴地转告自己让他接贺屿薇的电话。

    她还真是,有各种出其不意的方法让他的理智破防。

    但说完那句话也迅速冷静下来。

    “现在身边有没有人?李诀怎么办事的?龙飞是死了么?还是说,我应该查查哲宁在哪里。”

    余温钧推测事情原委的速度令人心生恐惧,她打了个寒战。

    “如果不方便说话就嗯一声,或者,随便说一句别的。乖,没事的。你现在要我接你,对吗?”

    贺屿薇这才开口:“我现在一个人,免费电话只能打三分钟。我来通知你一下,我挺好的。”

    余温钧从没有这么迫切地想隔着手机去按住某人的脖子地想法,却又不知道掐谁。他左手青筋暴露,探身过去,跟前方的司机低语几句。

    老陆再次超车。

    余温钧镇定地说:“跟我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能随时随地出门。两年内我不打算怀孕和结婚。还有,”她再想了想,坚定地说,“和我有关的事情,你做任何决定要和我商量着来。”

    余温钧的脸色极为难看,突然之间,捂住话筒再次沉着脸呵斥老陆:“提速。”随后,他的声音又恢复温和:“能跟我说这些话,看来你的处境暂时安全。薇薇,你不是自己逃走的吗?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你到底打算拿出走这件事跟我要求些什么,自己想清楚了吗?”

    贺屿薇稍微交错脚,把身体换了重心:“要是有自己手机,就能给你发一条短信说明情况了。”

    他冷冷说:“回去后把手机还你。其他的事好好商量。但外出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司机。”

    贺屿薇恼火地说:“我是成年人!”

    “不是把你当小孩子,是把你当女人。我的女人当然由我自己来照顾。”

    她说:“我不希望你把自己贬低为一个工具。”

    余温钧被说愣了。

    什么工具?

    “你不需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可靠、很有用且一手遮天’,让我离不开你。”贺屿薇深呼一口气,“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跑走的,而是……相反。我希望,身为男朋友,你在我身边也能自由活着。我一直知道你是很厉害的人,但是,我只能看到你身为哥哥和无耻大坏蛋的一面,如果我能够走出余家,多有点自己的阅历,肯定也能够更加了解你。”

    余温钧森然说:“我还在想你冷不丁地瞎说些什么。这些话,都是哲宁教你的?”

    她深呼一口气:“……你现在的情绪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你弟弟们。所以,我不生气。”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贺屿薇,我现在就是在对你生气!”

    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在手机里幼稚地争执起来。

    余温钧向来平静的面容和深邃眸子里,已经染上一层浓厚的浮躁和担忧。

    整个人都被她弄得心烦意乱。

    他松了松衬衫的扣子,深呼一口气,退后一步:“好好好,等见面的时候再跟我吵——你现在要不要我来接你?”

    这男人虽然在两个弟弟面前很成熟,性格有极其孩子气,甚至很傲慢的一面。他就非要她来承认需要他来接自己是吧?

    只可惜,她也很犟。

    贺屿薇把航站楼报了,随后说:“听说北京有两个机场。”

    余温钧哼了声:“只需要承认你需要我来接就可以,其他的,不需要操这份心”

    这句话说出来,贺屿薇也猜到,余温钧绝对已经是在赶来找她的路上。

    她松口气,但依旧无法娇滴滴说出“来接我嘛”之类的话。

    “三分钟的免费通话时间要到了。就算是假装的,你也能不能答应一下我的全部要求?”

    余温钧不吭声了。挑这种时候讨价还价,真是佩服她。

    他无奈地“嗯”了声 。

    贺屿薇就说:“那你慢点开,我不着急。你在路上也好好考虑一下我说过的话。”

    *

    余温钧真的被气得伸手想往怀里摸根烟来抽。

    该说她什么好,是天真无邪,还是我行我素,还是欲擒故纵的高手。他这几天满脑子想得都是她,半夜的时候,这位精神小妹就趴在他胸口审视自己,完全没发现他根本是在假睡。

    这个祖宗,比任何人都难哄,他一定是被诅咒了,越陷越深。他想把她当玫瑰一样滋养,看她尽情绽放,却又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手指。

    余温钧便说:“你别站着等,去候机厅找——”

    想说找个候机厅的头等舱等候室,他会打电话让她进去坐。但电话被无情掐断。

    余温钧再打过去,已经无人接听。

    他内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却也有一丝隐约浮现的不安。

    只打电话见不了面,是无法缓解的焦灼。

    余温钧已经觉得,每天回到宅邸见到贺屿薇,是如同呼吸般的事情。

    而这两天没见面,他在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如同来到高原地带。

    他依旧能够呼吸,但那是一种靠着反复挤压肺部,承受某种无法言说的痛楚,努力喘息数次还无法获得充足氧气的呼吸。

    是损耗某种能量才能获得的“正常生活”。

    余温钧咬着烟,打火,再次用修长手指盖住左手戴着的表面,拒绝看着流逝的时间。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完全没有用,再次催促老陆:“速度。”

    第139章 列车效应

    贺屿薇走到了标识着vip的候机室门口,但看到穿着工作服和化着浓妆的服务人员,又退缩了。

    她决定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等待余温钧。

    结束那通电话后,贺屿薇整个人放松了,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唉,她还是想去澳大利亚的。

    以前想去澳大利亚,她觉得自己像活在下水道里的生物,想去往更明亮的地方。但是现在,澳大利亚只是她想去的广阔世界里的一个拼图,她想以自己的方式和节奏去完成拼图。

    当然,希望和余温钧永远在一起。

    *

    “我……我也要努力,读点书,说不定,要考虑读大学什么的。唉,高中学历似乎不太够用。”

    贺屿薇这么嘟囔着,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戴着口罩的长发女人。

    她的手腕处纹着一个十

    字架,举着的牌子上面写着“贺屿薇”。

    对方的态度彬彬有礼,说她是余温钧请来的机场服务人员。

    “余董请你去贵宾楼等他。”

    贺屿薇最初没有任何怀疑。

    她跟着对方,走出机场大厅。

    门口停着一辆普通的白色大众车,也就是这时候,贺屿薇站住脚步。

    长发女人也转过头。

    贺屿薇疑惑地看着眼前那一辆脏兮兮的车,她顿住脚步:“我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小姐,你叫贺屿薇?”

    贺屿薇点点头,对方说:“你肯定听过我的名字,我叫Sarah。”

    有一瞬间,贺屿薇内心疑惑地重复一遍。

    在日常生活里,她还从来没见过用英文名进行自我介绍的人。

    但随后,贺屿薇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她,好像是余温钧的前女友。

    机场有巡逻的警察遥遥地走过来,Sarah突然笑靥如花地说:“别闹脾气了,不就是接你来晚了。妈在车上等你。”

    她拉开车门,半搂半推地把贺屿薇塞进去。

    贺屿薇立刻就要反抗,后座还坐着一个彪形大汉,牢牢地压住自己的手。

    车已经快速驶离。

    ****

    这是今天发生的第二场意外变故。

    驶离机场环线后,有两辆黑色的越野车无声地跟上来。

    恐怖像棉被一样重重压在胸口,她的心跳快得几乎无法承受,久违的晕车症状再次出现。

    余哲宁挟持她来到机场,贺屿薇大部分时间处在安眠药的药效中,但除了吃惊,也没有害怕。

    她抱有一种天真愚蠢的信念,认为余哲宁是好人,他不会伤害自己。

    反正,大不了就跟他出国逛逛嘛。

    但面对突然冒出来的Sarah,贺屿薇只有不祥的预感。

    他们要做什么?

    不,问题应该变成,他们挟持自己,想迫使余温钧做什么?

    *

    Sarah坐在前面,一直扭头观察着贺屿薇。

    “晕车?把她松开一点。”

    车里有五个人,只有Sarah在说话。

    她的声音,就像肮脏浑浊的停尸房里响起八音盒的音乐般悦耳和令人不安。

    贺屿薇努力凝聚着视线,这辆车的仪表盘显示着,时速120迈。这种情况下。而随着司机几次变道,车钥匙也甩来甩去。

    她再仔细地盯着车的档位。这是一辆自动档的汽车,如果抢过来,她应该会开,但是,手被人牢牢地握住。

    Sarah继续看着她,柔声说:“你还真是像传言中那么乖和安静。哈哈,我允许你问一个问题。”

    贺屿薇沉默。

    Sarah等了一会开始不耐烦起来:“什么都不问吗,还是说,你就自信觉得,世界上的人都害怕余温钧,我不敢对你做点什么吗?”

    以前,贺屿薇经常会担忧很多事,但唯独不害怕死亡。

    然而现在,这个女人的眼神让她后背发凉。

    她不想死。

    Sarah柔声说:“是不是很后悔?要是你跟杨娴走,现在也不用遇到这一劫。但世事难说,也许孤身在澳洲,你的下场会更惨。”

    开车的司机终于出声警告Sarah:“让你跟来不是让你乱说话的。”

    贺屿薇心中一动。他们似乎不是一伙的?

    Sarah硬是从副驾驶座靠过来,按住贺屿薇的肩膀,一手抬起她的下巴。

    贺屿薇下意识地往后躲,但右边的一个大汉正粗鲁地搜她身上和书包里,是否有手机之类的。当然,什么都没有。

    其中,大汉看到了被胶带绑着的蓝色曲奇饼干盒,他啧了声,开始撕胶带。

    贺屿薇的心都快碎了,Sarah还在按着她的脸。

    余温钧曾经说过,他能看上的人物都不是善茬。

    这话是真的。

    能入余温钧眼的,是和他一样性格极其鲜明的人物。他们身上有一种目标性很强,而且无论如何都要达到的气质。

    即使贺屿薇处在恐惧的边缘,她也愿意承认,Sarah依旧是平生所见过最漂亮的一个女人。皮肤白皙,五官像混血。但从眼下的纹路来看,岁数应该和余温钧差不多,甚至更大一些。

    Sarah也侧头打量贺屿薇的脸,距离近到贺屿薇能看清她的根根眉毛,而Sarah也能看到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

    她们身上一点香水味都没有。

    最后,Sarah露出点笑容:“他还是那副老样子,令人猜不透想什么,无理由偏心自己的两个愚蠢的弟弟们吗?你在他身边是什么感受?”

    贺屿薇全身绷紧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

    Sarah轻声说:“哦,除了审美降级,温钧的其他方面没有变。”

    她们说话的时候,右边的大汉已经顺利打开曲奇饼干盒,看到里面用透明塑料袋装的骨灰,疑惑地捏了捏,左边大汉接过来,打开袋子密封圈,闻了一下,随后再无聊地关上。

    贺屿薇的嘴唇已经被她痛苦和气愤咬得变形了,一道细细的鲜血流下来。

    “是不是很冷,马上就不冷了——我们到地方了。”

    Sarah最后一句话是贴着贺屿薇耳朵说的,贺屿薇身体轻微地颤一下。

    *

    白色大众车停住了。

    某种极其强烈的有关死亡预感传过来。贺屿薇觉得,只要跟着他们一下车,绝对没有好事。

    也许,她的人生就会终结在这里。

    她现在必须说点什么。

    “刚刚在机场,我打过两通电话。”贺屿薇的声音像鬼一样难听。

    Sarah顿住身体,她不动声色地说:“其中一个人肯定是余温钧。”

    “另一个人是……”

    世界上能不能存在一个全知全能的救世主,只要说出他的名字,就能把她从此刻地狱般的场景解救出来。

    贺屿薇脑子在迅速地转动,冷静,冷静,她要自己救自己。

    可是,贺屿薇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还没想到合适的人选前,实话已经脱口而出,“余凌峰。我给余凌峰打了电话。”

    Sarah重复说了名字,余凌峰。

    随后,她平淡地吩咐司机看好贺屿薇,自己要先下车打个电话。司机说他也要下去。

    *

    贺屿薇费力地抬头。

    当她提到余凌峰的名字,Sarah和司机的眸子微微地睁大,他们对视一面——这说明此刻绑架她的人里有跟汪柳有关的人?

    贺屿薇在混乱的情境中也只能想到这些。

    她转过头,轻声对依旧牢固遏制住双手的大汉说:“好痛啊。对不起,你能帮我把头发撩开一下吗?”

    应该……没有人能拒绝她这种含泪的恳求吧。

    余温钧曾经评价过,贺屿薇每次在床上这样楚楚可怜地哀求,都能有效地勾起别人的保护欲。

    对方的手劲略松。

    他准备帮这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姑娘,拨开挡在她明亮双眸前乱糟糟的头发——

    就趁现在!

    贺屿薇深吸一口气,从下往上,用头猛地撞向对方鼻梁。

    这一下,用尽全身积攒的力气,在对方弓着身体所发出的痛苦呻吟中抢过骨灰袋,从里面抓起一捧,用力一扬。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大汉的眼睛顿时被颗粒物迷得睁不开。

    贺屿薇打开车门,用力把左边大汉推下去,接着抄起书包里的雪花球砸右边大汉的眼睛,鲜血顿时从他眼睛里流出来。

    来不及关车门,贺屿薇扑向前方的驾驶座。

    司机没拔车钥匙,她用双手紧抢过方向盘,松开手刹,一脚踩向油门。

    第140章 暴雨转晴

    静止的车重新拥有活力,像爆冲的惊鸟偏离原本的轨道要朝着对面的车道逃离。

    事与愿违。

    新手驾驶员没有看清四周的障碍。

    车前行过程中撞到低矮的圆形石柱,正中保险杠下面,左后视镜没有调整到她能看见的角度。贺屿薇往障碍物方向打死方向盘,打不动,她灵机一动想稍微后退,但也忘记应该换挡,等准备再踩油门,整个车身又传来巨震。

    跟着的两辆车见到前车逃跑,立刻采取措施,一辆车先行阻断前路,另一辆车直接撞进白色大众的后车身。

    车门打开完,几个男人粗壮的手臂交相地砸着车门,车身不停地战栗。

    有人拿起一个铁锤,直接把前方的挡风玻璃砸了,如同蜘蛛网般地裂痕从头到尾地成了彻底被熄灭的希望。

    *

    车门被拉开,后座满脸是鲜血的大汉先冲过来,隔着安全气囊给她来了一记耳光,但又被后面的人拉住。

    疼痛像抽搐一般漫过全身。贺屿薇口腔再次蔓延猩甜的味道。

    她努力伸出手,想把蓝色曲奇饼干盒和骨灰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没有哭,她只是想,自己这次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接着,贺屿薇被拎下车,在车里已经被车的撞击弄得站不起来,闭着眼睛,只能听到寒风中隐隐约约听到Sarah说不要打脸。

    似乎接下来,

    她要被做什么。

    地面好冷,耳朵嗡嗡的,但疼痛,让她保持清明。贺屿薇蜷缩着身体,她心想,没关系的。先保存体力,可能还会有逃走的机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先活下去。

    余温钧现在绝对到了机场了吧。

    他会不会以为她擅自改变心意,独自离开?他肯定会气疯吧,无论是她离开,还是他知道她被绑架。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他。她真的是一个愚蠢的孩子,实在是让人担心。

    但是当下更恐怖的一切就要来了。

    贺屿薇刚模模糊糊地这么想,就已经恐惧得不停的咳嗽,冰冷的空气像海水一样漫延在口腔,而周围原本的说话声似乎停止了。

    逆光当中,有一双手违背意愿地伸过来,贺屿薇被腾空抱起,她全身剧烈地发抖,胃因为恐惧收紧,突然就直接把腹中的东西吐出来。

    难闻的呕吐物热流,是她所唯一能感受到外界温暖。

    并没有被嫌弃地重新扔到地上。

    反而被搂紧,有人帮她把肮脏的头发拨到脑后,贺屿薇茫然地睁开眼睛。

    ##

    应该是郊外的集装箱仓库,不远处还有拖车,除了之前的三辆车,还有不少黑衣人和其他车辆。但现在周遭很安静,只有风声。

    她微微抬起头。

    余温钧看着她。他看起来像往常那样,穿着花衬衫,但整个人极度体面和挺拔,气质狠绝霸气、镇定自若,却又像一整年都没闭眼睡觉,此刻只皮笑肉不笑地蹙着眉头。

    他说:“指一下,谁把你弄成这样子的。”

    车上的几个人全部被按倒在地面。

    贺屿薇费力地收回目光,而余温钧依旧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

    她脖子上还流淌着呕吐物和鲜血,挨着他胸口昂贵花衬衫领口处也都沾上污垢的东西,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把她搂在怀里,就像搂着一个特别珍贵的宝物。

    余温钧平淡地说:“说过了吧,你不能独自出门。”

    贺屿薇在他的怀中也很想应景地说点什么,比如坚强地说自己没问题,风趣地说你来得太晚啦,或者像电影里那样深情地表白地说一句我爱你。

    但一张嘴,她说的是:“——最初你也是这样绑架我过来的。你欠我一句对不起。”

    余温钧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他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放松了,贺屿薇抓紧他,突然有些释怀。

    并不紧紧是因为在危急时分看到他出现而松口气,而是某一种从心底的释怀。

    她在遇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投入自己的某部分,却也舍弃了相当大的部分,而此刻就像时空回溯,她觉得和他重新相逢。

    而这一次,她抛弃了内心存在着一直很压抑且对世界胆怯的部分。

    余温钧抿起嘴。

    他的笑容居然有些可爱,像把一朵长长花茎的玫瑰慢慢地用崭新的报纸卷起来,很稳妥,表示充分的肯定。

    奇怪的是,她也笑了。

    贺屿薇一直觉得自己很懦弱很蠢。

    她也会讨厌自己这一种阴暗无聊的性格,可是,明明这样憎恨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力想改变。

    如今,贺屿薇在他的笑容里觉得,自己不需要改变。

    她觉得自己不算差。

    她从来都是一个很坚强很有主见的人,虽然犯了那么多错误,但也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地靠自己走过来。

    “我会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做事方式。”余温钧说,“对,对……起。”

    贺屿薇略微垂下头:“这是道歉?”

    余温钧微微地颔首,是默认却也是不想让她再继续说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