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成亲。

    今日是祈安这个月初次回府, 回到府中时,已是傍晚。

    寒冬的夕阳懒懒地挂在天边,并无半丝温热, 反而随着冬风愈发森寒。

    下人匆匆忙忙跑上前:“大人, 今日苏小姐听闻您休沐,来找您了, 可您不在府中……”

    祈安“嗯”了一声, 声音很淡, 淡到没有丝毫情绪,便平静地回到寝房。

    “大人回来了?”惊喜而空濛的女声在里间响起。

    祈安朝里望了一眼,只看见空荡荡一片,偌大的床榻上,帷幔随着开门时涌入的风微微晃动着。

    祈安毫无波澜地走到火炉旁,夹起几块炭放入炉中, 不多时火星便涌了上来。

    他坐在案几后, 拿过之前没有看完的书卷, 继续翻看着,神情没有一丝波动,看得分外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 门被人轻轻敲响, 下人悄悄地端上来一盘糕点:“大人, 糕点铺子的老板做出几个新花样,给您送来了。”

    祈安从书卷上分来一束疑惑的目光, 而后想起来,时窈爱吃, 他便顺势让下人去铺子里说一声,将糕点按时送来府上。

    “送去后院, 给时姑娘尝尝吧。”祈安说完,便低下头重新看起书来。

    只是寝房内一片死寂,下人没有离开,仍一动不动地端着糕点站在那里。

    祈安蹙眉:“怎么?”

    下人壮着胆子道:“大人,时姑娘她……早已离府了。”

    祈安陡然沉默下来,沉寂地坐在那里,目光出神地看着角落,良久低低地“哦”了一声:“放下吧。”

    下人忙轻手轻脚地将糕点放下,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祈安继续翻看着书卷,烦了顺手拿起一枚糕点放入口中,甜腻腻的滋味瞬间充斥在唇齿间。

    “好吃吗?”身侧有人笑盈盈地问。

    祈安这一次没有应声,目光定在书卷上,恍若未闻。

    那道声音却明显不高兴起来:“大人生气了吗?为何都不应我?”

    祈安抬起头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许久一一轻声回应:“没有生气。”

    “因为你不是真的。”

    于是,刹那间,那道声音消失了,整间寝房陷入无穷无尽的死寂之中。

    火炉仍在燃烧着,祈安却觉得呼吸仿佛都透着寒雾。

    他最终将没有看完的书倒扣在案几上,合衣侧躺在软榻,却在阖眼的瞬间,不久前的画面冲进脑海——

    时窈温柔地笑着,与段辞一并布施。

    时窈将一块饴糖,喂到段辞的嘴边。

    时窈唤段辞……夫君。

    还有……

    这段时日段辞的改变,新衣、棉履,往日鲜少休息的人如今主动提及休沐,每日当值结束便迫不及待离去的身影……

    那些她曾与他一同做的事,终究有另一个男人替代了他的位子。

    那个男人,是他亲自为她挑选的。

    这样也很好。

    岂会不好呢?

    不用再陪在一个残缺之人的身边。

    往后她再无需为人争议、嘲讽。

    至于过往那段美好的数月,也许不过是上天见他受尽苦难,予他的补偿罢了。

    空寂的府邸令人难以忍受,翌日一大早,祈安便再次入了宫。

    只是没想到,会在宫门口遇见了赵青,这个曾在市坊质问他、却被时窈当街回堵过去的人,他以往的同窗。

    赵青其人,虽迂腐却也有些真学实干,早年朝政昏庸没能得到一官半职,如今放在翰林院也算人尽其用。

    只是这次见到他,赵青并未再讽刺质问,只是脸色变了又变,主动上前拱手道:“祈大人。”

    祈安看着他的转变,没有应声,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赵青的神情分外复杂,这段时日他了解了祈安所做的一些事,诚如那日那名女子所言,即便是一名宦官,他也比他这个所谓读书人,做得多得多。

    很久,赵青直起身看着他:“祈安,你有一个好夫人。”

    祈安藏在朝服下的手指轻轻抖了下,他没有纠正赵青,只安静地上了前来接他的软轿。

    摇摇晃晃间,“夫人”二字不断在耳畔回响,无形中似点燃了什么。

    接下去几日,祈安始终待在宫里,理奏折,扶储君,再未回到那个空寂的府邸。

    除了偶尔冒出的那道似真似幻的声音,他的一切都如同宫池里那条被冻在冰层里的鱼,僵直,孤寂。

    直到这日,祈安教完小太子国策,正值午后。

    一个小太监小心地跑过来:“大人,有人给您送午食,还说……想见您。”

    祈安在原地僵了许久,心中无数道声音告诉自己,不可能是她,可脚步仍不听使唤地朝宫门走去,越走越快。

    拱形的宫门外,可见的丹墀上,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祈安的脚步慢了下来。

    却在此刻,一道熟悉的人影提着膳盒从一旁出现在他的眼前,身上浅碧色的裙裳被风吹起,雪白的斗篷包裹着那张巴掌大的脸,唇角一如既往地带着浅淡的笑意。

    祈安的喉咙骤然紧绷,有一瞬间竟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又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女子开口:“大人,好久不见。”

    话落的瞬间,祈安终于确定了。

    真的是时窈。

    因为这句话,她从未对他说过,所以即便是幻想,他也幻想不出来。

    “怎么……”他想开口,嗓子却如被砺石划过,一阵酸痛。

    “本该是段辞来的,可他今日有事出城,”时窈轻轻地笑,风似也停在了她的发间,她将膳盒递给祈安,“听阿莲说,大人近日很是忙碌,我便自作主张带来了些吃的,大人不要嫌弃。”

    祈安望着手中的膳盒,指尖却忍不住发寒。

    她……格外有礼,却仿佛透着看不见的疏离。

    “大人于我与段辞,都是重要之人,我来,是给大人此物的,”时窈从袖口拿出一纸鲜红的帖子,“我与段辞要成亲了。”

    “就在七日后,正月初六。”

    祈安不知自己如何接过的帖子,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接,不过另一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手,将帖子拿了过来,而后用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说:“嗯,挺好的。”

    时窈走了,走之前,她对他说:“大人,除夕安康。”

    祈安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折返回去。

    走着走着,他静静地想:

    哦,原来今日,是除夕啊。

    *

    时窈没想到,就在自己出现在祈安面前,说完“大人,好久不见”那句话后,祈安的好感度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跳到了90.

    突兀而不可思议,与他平淡如水的表象迥然不同。

    “早知道我便多说几遍。”时窈心中幽叹。

    【系统:……】

    回到泰和巷时,段辞仍没有回来,反倒是街坊邻居正在为除夕忙碌着。

    孩童手中举着冰糖葫芦笑闹着跑过,大人则笑盈盈地贴着桃符,时不时传来阵阵食物的清香。

    时窈看着这一派热闹盛景,心也随之变得轻松许多。

    闲来无事,她也学着旁人的模样,熬了粘稠的米糊,贴起桃符来。

    先是将主屋、柴房与西屋的门口贴上桃符,刚巧邻家的木梯用完,时窈借了来,搬到院门外,贴起院门上的横批来。

    待贴好,她拿着毛掸轻轻刷过,整个院门便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段辞归来时,看见的便是她站在木梯上的画面,她的身后是夕阳与微风,而面前是他们的家。

    曾经与他无关的除夕,也变了。

    却在此时,木梯上的女子正要下来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地跌落下来。

    段辞的心不觉高高提起,思绪还未反应过来,人已飞身上前,一手用力箍紧了她的腰身,抱着她一同徐徐落地。

    时窈重重跌入他的怀中,明明仍在惊魂未定,唇角却已浮现惊喜的笑:“段辞,你回来了?”

    段辞看着仍在自己怀中的女子,不知为何没有出声提醒,也未曾松开,只是点点头。

    时窈想起什么:“不是说傍晚才会回来,怎么这么早?”

    段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只是……想到这个小小的院子,想到院子里等着他的人,便克制不住地归心似箭。

    “我来贴。”段辞最终也没说出口,只接过她手中的米糊与桃符,搬着木梯走到主屋门前,一一将屋顶的横批贴上。

    “左侧有些歪了。”

    “再往右侧一些。”

    “刚刚好!”

    时窈在下面认真地看着,时不时帮他正一正方向。

    待到贴完,时窈“呀”了一声。

    段辞不解地看向她。

    时窈的鼻头在寒冬里冻得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只是想到,如今贴上桃符,六日后还要换上新的……”

    段辞也飞快反应过来,呼吸随之一紧,胸口失控地跳动了几下。

    他知道,她说的是他们成亲那日的喜联。

    “到时我再贴。”段辞听见自己微哑的声音。

    时窈笑开,点点头:“好,”说着又想到什么,回到屋中拿过一个竹篮,篮中放着几张窗花,喜鹊登梅,莲年有鱼,还有几张未曾剪好的。

    “五福捧寿、鹿鹤同春这些太难了,只剪了一半。”时窈将其中一副半成品展开,下方仍是光秃秃的红纸。

    段辞沉吟片刻,仔细看起图样,看了好一会儿,抽出长剑,剑身如练在红纸上蜿蜒,有细碎的碎片落下。

    片刻后,几张窗花完好地落在竹篮中。

    时窈满眼惊喜:“好厉害的剑法!”说到此,她看向他手中的长剑,不由笑了下。

    段辞不解。

    时窈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段辞仔细回忆了下,继而神情一僵,握剑的手也紧了紧。

    他自然记得,那次,他对她很差……

    时窈眯着眼睛笑道:“那时你还拿着它指着我呢,没想到到头来,我们居然马上要成亲了。”

    段辞的目光不觉落到她的颈间,前几日她为他留下的那道细小的伤,此时仍泛着红痕。

    而初遇时,他拿剑所抵的,正是那里。

    因为那里,能一击毙命。

    段辞的喉结滚动了下,心口泛起难以言表的酸涩。

    时窈已经将窗花小心地贴在窗子上,贴好后不忘回眸笑着问:“如何?”

    段辞看着她的笑,走上前,嗓音哑然:“对不起。”

    时窈不解,待看见她望向自己脖颈的目光,失笑道:“你那时也只是职责所在,为保护祈府安危嘛。”

    段辞的唇动了动,看着她为自己已经找好了理由,可实际……他是为了旁人。

    “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今晚的春饼与饺子,你来包。”时窈煞有介事道。

    “好。”段辞认真地应。

    可即便这样说,时窈也并未全然撒手,她坐在他的身侧,轻声细语地指挥着,还会与他一同揉弄面团,与他一同忙碌。

    只是她的厨艺……

    段辞看着她手中奇形怪状的饺子,又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最终挤出几字:“挺不错的。”

    时窈得意地扬了扬眉梢,将饺子放到篦子上,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一个完美的饺子放在她的手边。

    两相对比下,她的那个惨不忍睹。

    时窈顿了顿,转头看向段辞。

    后者也正看着那两个对比惨烈的饺子,唇角不由弯了弯,笑意极浅,稍纵即逝。

    “你笑我!”时窈轻轻打了下他的手臂,继而拿走自己的饺子,独自放在一旁,转头不再看他。

    段辞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又看向自己那个孤零零的饺子,眼中有紧张与无措闪过,许久他主动将自己的拿起,捏扁,而后放在她的旁边。

    “你包的更好看。”他认真道。

    时窈看了眼那两个饺子,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怎的还把自己的捏扁了?”

    段辞望着她:“你不气了?”

    时窈微怔,继而反应过来,低低道:“我本就没有真的气。”

    段辞眼中有困惑闪过,他极少同人打交道,更遑论开玩笑,方才他只以为……他惹她生气了。

    时窈转过头:“我若真的生气,便不会理你了。”说着,她飞快地抬手,便要将指尖的麦粉抹在他的鼻尖。

    习武之人的本能,段辞下意识便要闪避。

    “不许躲!”时窈道。

    段辞随着她的开口,陡然停下了动作。

    时窈的手指成功点在他的鼻尖,她仔细望着他的模样,笑出声来:“你不擦掉,我便不气了。”

    段辞看着她唇角的笑,只觉得心口处有什么一下一下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窗外,宫城方向的夜空亮起束束焰火。

    时窈惊喜地推开窗子,仰头看着那一片姹紫嫣红。

    段辞随着她一同看着,明明往年总能在宫中随大人看见,可独独今夜,只觉得华彩万千,远胜从前。

    这一晚,段辞觉得自己好似在一场美梦之中。

    他第一次知道,当饺子与春卷自柴房端出,便要点燃一串炮竹,驱散过往一年的邪祟。

    也第一次知晓,饺子中要包上一枚铜钱,谁吃到便是有福之人。

    还有,除夕之夜要守岁,要压岁,要备好新裳新靴,要……笑。

    因为……

    时窈抱着棉被,窝在软榻上,面颊在烛火下分外柔和,她说:“段辞,你瞧你年岁尚小为何总是这么冷峻啊?”

    “你笑起来多好看。”

    段辞看向她,只道:“我年岁不小了。”

    时窈不解,却很快反应过来,笑容更加粲然。

    恰逢窗外爆竹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快要子时了。

    段辞看着口口声声说要守岁的时窈,此刻眼中已经满是睡意,不由扯了扯唇,他俯身,正要将她唤醒,却见她突然强撑着睁开双眼:“段辞?”

    “嗯。”

    “除夕安康。”她轻声道。

    段辞微怔。

    窗外打更声响起,子时了。

    时窈眨了眨眼,又道:“新年吉乐。”

    段辞愣愣地看着她,这一瞬,他无比期待着将来。

    一个有她亦有他的将来。

    却在此时,时窈突然蹙了蹙眉。

    段辞神情微惊,下瞬想到什么:“是不是蛊毒……”

    时窈闻言摇摇头:“不是,只是困倦了。”

    段辞松了一口气。

    时窈见状,轻轻笑开:“这个月蛊毒未曾发作。”

    “也许……”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

    “什么?”段辞困惑地俯身。

    “也许……是想等到洞房花烛夜。”时窈小声说。

    段辞的身子僵在原地,久久没有直起身,唯有耳垂逐渐泛起红,呼吸悄然乱了。

    许是真的困倦,不多时,时窈似再撑不住,阖上双眼沉睡过去。

    段辞将她轻轻抱起,放到里间的床榻上,盖好被衾,出神地看着她,良久他呢喃道:“你也是,时窈。”

    “新年吉乐。”

    又一束焰火升起,昏暗的屋内忽明忽暗。

    段辞看了眼时窈,将衣箱深处的木盒取出,悄然走出门去,直到来到空无一人的丛林前,他才终于停下脚步。

    夜色森寒,他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画像,徐徐打开。

    画中人仍是那个人,他却不知不觉中已换了心境。

    往后,他亦有相配、相伴之人。

    段辞抬手,将画一点点撕扯开来,化作碎片,被寒风悄然吹入丛林间。

    他驻足片刻,最终转身,一步一步回到家中。

    他与时窈的家。

    【系统:段辞好感度:85.】

    而在段辞离开后不久,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他方才站定的地方,仔细探查片刻后,悄无声息地朝昭王府的方向飞去。

    *

    余下几日,段辞再未当值。

    他每日留在家中,与时窈一齐备着成亲所需的物件。

    他们白日一同去街市采买红绸红纸,晚上便一同裁剪窗花、帷帘。

    邻家们收到喜帖,每次见到二人,总是笑着祝贺。

    时窈次次皆笑盈盈地回应,还会轻撞一下他的手臂,他便牵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

    段辞甚至想着,也许往后,他应当与大人说,不再舞刀弄剑了。

    他不再如以往般毫不在意自己这条性命,不再自认命如草芥,他初次渴望安稳地活着,与时窈一起。

    到时,不论大人何种惩戒,他都受着。

    正月初六,天色晴朗,阳光明媚,宜嫁娶。

    小小的院落已挂上了红绸,贴上了喜联,鸳鸯戏水的窗花精致地贴在窗子上,一左一右,分外俏丽。

    周边的邻家聚于此处,人虽不多,却人人脸上洋溢着善意的笑。

    前所未有的热闹。

    时窈与段辞都非喜闹之人,喜事也只邀了周围的邻家与祈府中相熟之人。

    祈安并未前来。

    时窈对此并不意外,左右他来与不来,今日的喜宴都不会太平。

    “好了好了,新娘子描好妆了!”喜娘欢天喜地地跑出门去,对着院中笑道。

    喜庆的笙箫喜乐顷刻响起,爆竹声也紧接着响起,傧相立于屋前,笑呵呵地等待着吉时。

    不知几时,一声“吉时到”的高呼声在院中响起。

    时窈手执团扇,挡于面前,由人搀着行至院中,看见了一袭喜袍的段辞。

    今日的他,便是高束墨发的绸子,都换成了鲜艳的红。

    二人相对而行,而后比肩而立。

    跨过火盆,越过马鞍,最终立于两张扎着红绸的八仙椅前。

    “一拜天地——”

    “天地为鉴,喜结良缘!”

    二人躬身拜下。

    “二拜高堂——”

    “两姓结好,月圆人圆!”

    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永结连理,携手百年!”

    时窈转过身,与段辞面对面站在那里,隔着晃动的珠翟,她仿佛看见他抓着红绸的手因为紧张格外用力。

    “拜——”傧相呼。

    时窈对着段辞笑了笑,盈盈俯身便要拜下。

    却未等躬下身去,院外一辆奢华的马车停下,轿帘被人掀开,继而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

    “且慢。”

    第43章喜欢。

    与此同时, 祈府。

    祈安从梦中惊醒,怔怔地坐在床榻上,面容苍白如雪, 良久, 他怔忡地看向案几,鲜红的喜帖放在上面。

    正月初六午时一刻。

    是时窈与段辞成亲的吉时。

    可是, 他却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他梦见了热闹的喜筵, 梦见了尽是火红绸缎的府邸, 梦见了喜笑颜开的众人,还有嫁衣如火的时窈。

    他看见新郎的脸蒙了一层雾气,而时窈与新郎于傧相的高呼之中,拜天地,敬高堂,夫妻对拜……

    而后, 送入洞房。

    他看着她面颊泛红地坐在喜榻上, 新郎一步步朝她走去, 撤开她的珠翟,温柔地揉着她的后颈。

    烛火渐渐熄灭,他们衣衫尽褪,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唇瓣, 而后缠绵着向下蜿蜒。

    女子骤乱的呼吸与浅浅的低吟, 如同上好的春.药,奏出一曲浅酒人前共。

    当新郎自一片润泽中抬起头, 面颊的雾气也随之渐渐散去。

    祈安猛然惊醒。

    他清楚地看见,新郎的脸, 与他一模一样。

    在她要与旁人成亲的前夜,他却在梦中, 亵渎了她的春宵。

    恰逢此刻,门外传来聒噪之声,伴随着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大人,您起了吗?”

    祈安望向窗外,此刻方才惊觉,竟已是巳时。

    离午时,不过几刻。

    “大人?”下人仍在小心唤着。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祈安已换上一袭雪白袍服,站在门后。

    “大人……”下人正要开口,却在看见门内人的脸色时惊了一刹。

    大人的脸色苍白得像鬼,可那双眼睛却泛着湿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何事?”祈安垂眸淡声问。

    下人反应过来,忙低下头:“是……后院那只鹦鹉突然发了狂,叫个不停,许是病了。”

    鹦鹉。

    祈安后知后觉地想起,是时窈生他的气那次,他买了鹦鹉想要打破僵局,却因此被刺客刺伤。

    那一次,是时窈抚着他后背那个耻辱的“阉”,轻声说不是他的错。

    祈安的指尖微颤,定定地朝后院走,还未靠近,便听见一声声粗嘎难听的叫声:“大人,大人,大人……”

    祈安的脚步在听清那声音时,停在原地。

    他听闻,只有常听人提及一些相对简练的话语,鹦鹉方才能学舌。

    而它,一直养在时窈的房中。

    时窈……会常对着鹦鹉一遍遍地念他吗?

    祈安的呼吸似乎也静止了,怔忡地看着仍在不断叫着的鹦鹉。

    “大人恕罪,奴婢这就将鹦鹉拿走!”一名侍女匆忙上前请罪。

    祈安看向侍女,好一会儿他想了起来,她是跟在时窈身边伺候的那个阿莲。

    时窈出府前,只让她送行了一段。

    阿莲提着鸟笼便要匆忙离去,下刻却听见身后传来的沙哑声音:“她走时,可曾留下什么?”

    阿莲诧异地停下脚步,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眼祈安,摇了摇头,转瞬又想到什么轻声道:“时姑娘曾说过一句话。”

    祈安的眸子动了动。

    阿莲仔细想了想:“我问时姑娘,怎会舍得离开大……”说到此,阿莲停顿了下,“反而嫁与段侍卫,时姑娘说,大人是极好的,所以须得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方能与大人相配。”

    祈安陡然僵滞,寒风吹过他消瘦的身躯,衣角飞扬。

    良久,祈安轻轻“嗯”了一声,转身一步一步地朝来时路走着。

    这瞬,他想起了时窈请他成全她与段辞的最后一晚独处,离开时她对他说:

    大人永远不要妄自菲薄。

    大人很好,自然也值得最好的。

    而那日,他见了苏乐瑶,舍下她一人去了市集。

    祈安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跳动着。

    是为了成全他与旁人吗?

    觉得他很好,所以认为苏乐瑶更与他相配?

    而今日,此时,她却已穿上了与旁人的嫁衣。

    昨夜的梦境涌入脑海,祈安终于明白,他将她一次次推给段辞时,她是何种感受。

    也终于明白,那日听见赵青唤她为“夫人”时,他心中点燃的是什么……

    是奢求与欲望。

    祈安猛地转身,大步朝府门走去,脚步越来越快,直至近乎慌乱地奔走。

    “大人?”

    “备马!”

    *

    此时,泰和巷。

    随着一声“且慢”,手执长剑的侍卫顷刻间将繁闹的小院围得水泄不通,转眼间喜庆散去大半,反而多了肃杀。

    俊美矜贵的男人缓缓下了马车,特意换上的绯色袍服,竟与小院内的红绸红缎相得益彰,像极了……

    新郎。

    他的目光始终紧紧落在时窈身上,在看见她一袭嫁裳时,神情恍惚了下。

    他从不知,穿着嫁衣的时窈,竟这样美。

    过往从未升起的念头,在这一刻凭空滋生:他想让时窈穿上更华丽的嫁裳,为了他。

    然而下瞬,一道穿着喜袍的身影挡在了时窈面前,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萧黎眉目阴戾地朝段辞看去。

    “王爷此番前来,若只是喝喜酒的,我与我妻自会欢迎,若不是……”段辞不知何时已将长剑攥于手中,如同守护珍宝的恶狼,冷冽地盯着萧黎,“便休怪剑下无眼。”

    话落的瞬间,他举起手中长剑,锋利的剑尖指向萧黎的颈间。

    瞬间,周遭侍卫也举起长剑,剑尖直指段辞。

    前来参加喜宴的众人均被此刻的氛围惊到,有人低呼一声便朝外跑去,有人被吓得僵在原地,难以动弹。

    侍卫看着逃离的人群,并没有追捕,众人见状渐渐大了胆子,匆匆忙忙地朝外跑去。

    不过几息,热闹的院子冷清下来,除却冷肃的侍卫,唯余院落中央的三人。

    萧黎望着距离自己不过几步的剑尖,许久突然笑了起来,他转眸看向时窈,语气诡异的温柔:“窈窈,你说,我该饮下你的喜酒吗?”

    时窈垂着眼帘,珠翟一摇一晃间,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今日是我与夫君的喜筵,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

    “三拜未拜,礼节未成,他算什么夫君?”萧黎听见她口中吐出“夫君”二字,再难克制胸口的痛意,沉声质问。

    时窈沉默片刻,静静道:“若王爷未曾打断,此刻已经礼成了。”

    萧黎陡然静默,他看着眼前望向自己时再无爱意的女子,喉咙忍不住紧缩了下。

    无碍的。

    萧黎心中想,她过往数年那般爱慕她,只要回到王府,朝夕相处,她定能找回当初对他的情意,他们也能回到从前。

    “所以,你仍要嫁他?”萧黎哑声问,“一个侍卫?”

    “我曾经也不过只是被王爷看不上的暗卫,”时窈说着,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段辞,目光柔了下来,“他很好,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日,我很开心。”

    段辞握剑的手轻顿,本冷峻的神情也慢慢柔和。

    时窈继续道:“我愿意嫁与……”他。

    最后一字没等道出,再次被萧黎近乎慌乱地打断:“那他呢?你愿意嫁的这个人,你当真了解他?”

    段辞指尖微紧,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时窈看向萧黎:“王爷这是何意?”

    萧黎凝望她片刻,抬了抬手,立即便有侍卫从院外走出,手中抱着一个眼熟的木箱。

    段辞的身躯僵住,怔怔看着那个木箱,脸上的血色骤然消失,呼吸也不觉放轻了。

    可很快他令自己恢复理智。

    不会的,那画像他早已撕碎,不会出现在此处……

    时窈轻蹙眉心,只看了眼木箱,便收回了视线:“不过一个箱子而已。”

    “你不想知道箱子里是何物?”萧黎问道。

    时窈望向段辞,许久摇摇头:“段辞说过,这只是他的私密之物而已,”说到此,她顿了下,“我相信他。”

    段辞的目光微愣,转眸迎上她的视线。

    萧黎看着正彼此对望的二人,再难克制胸口翻涌的嫉妒:“真的只是私密之物?”

    “而不是……心爱之物?”

    时窈的目光一颤,容色微白地看向他。

    段辞的心也骤然紧缩着。

    萧黎走上前,打开木箱,里面静静躺着一幅画卷。

    萧黎将画卷展开,琐碎的碎片被一点点地在画布上妥帖拼好,拼凑出女子回眸一笑的脸。

    时窈看着那幅画,睫毛抖动了下,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红润却一点点地褪去。

    “是苏姑娘……”她茫然地动了动唇,许久看向段辞:“段辞?”

    段辞的眸光,早在看见拼凑的画像时,化作一片废墟,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道不出,许久才挤出一句:“不是这样的……”

    “那段侍卫说,该是怎样的?”萧黎嘲讽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敢说,这幅画像不是你珍惜之物?画中人不是你心爱之人?”

    “若非如此,你为何如此珍视这幅画?甚至为此不惜……”

    “求、娶、时、窈。”最后四字,他一字一顿。

    时窈凝住的眼神,呆呆地立在那儿。

    良久,她才开口,声如呢喃:“求娶我?是何意?”

    说着,她走到段辞面前,睁大了泛红的眼睛:“段辞,什么叫,你为了苏姑娘求娶我?”

    “你不是说,你没有爱慕之人,你求娶是因为解蛊,因为大人对我只是负责而已……”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不敢置信道:“因为你以为苏姑娘喜欢大人,而我……占据了她的位子?”

    段辞的身形随着她的话落摇晃了下,他惶恐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洞的。

    那些他曾掩藏在心底的阴暗念头,最终还是被她知道了。

    在他以为,自己最接近幸福的时候。

    “时窈……”他轻唤着她的名字,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在看见她眼角滑落的泪滴时愣住。

    他让她哭了。

    在他们成亲的第一天。

    “我们初见,你对我举剑,也不是为了守护祈府安危,只是怕我伤害苏姑娘?”时窈复又问道。

    段辞的喉结滚动了下,她的质问,他无从否认。

    可是……

    “不是这样。”段辞讷讷道,看着她眼角又一次滑落的泪珠,如同一块巨石砸在他的胸口。

    他的声音也变得无措而仓皇,抬起手想要将她的泪珠拭去:“最初……的确是这样想的,可后来便不是了,我想同你……”

    他的话停住了。

    时窈飞快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拭泪的手,看着他的眼中,再没有了温柔的笑意与安然。

    她站在那里,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原本和煦的日光,陡然变得森寒,冷到段辞的手指都在忍不住颤抖着。

    明明已经近在眼前的幸福,却变得那般遥不可及。

    一旁的萧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缓步走上前:“接时姑娘回府。”

    周遭侍卫几乎立刻让开一条通往院落门口的路。

    却在萧黎就要牵到时窈的手的瞬间,另一只手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时窈的手,嗓音沙哑,近乎哀求:“别走……”

    时窈低下头,安静地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没有动。

    萧黎却早已难以压抑胸口的怒火,他看着段辞身上那件刺眼的喜袍,看着他们彼此勾缠的衣摆,看着他竟敢碰触着时窈的手,几乎瞬间抬手朝他袭去。

    周围的侍卫见状,刀剑出鞘声纷纷响起,顷刻飞身上前。

    不知何时,段辞与众人缠斗在了一起,刀剑碰撞发出的低鸣宛如一声声的丧钟,不多时小小的院落便有血腥味弥漫开来,树枝上的红绸化作零散的碎片,纷纷落地。

    时窈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伴随着血珠滴滴坠下。

    还是见了血。

    时窈心中轻轻叹着。

    段辞武艺高强,可萧黎的侍卫也非等闲之辈,若一个个地上,段辞胜算极高,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不知多久,他的手臂添了一道剑伤。

    可他却似觉不出伤痛一般,拼命地守着身后的女子不让任何人“夺”走。

    一次一次的受伤,一道一道的血痕出现在他的手臂、后背,如火的喜袍被一片片血迹染成了暗红色,他却依旧恍若未觉,竭力阻挡着每一个上前的人。

    直到萧黎一把抽出身边侍卫腰间的长剑,身形如练飞快上前,与段辞缠斗片刻,长剑划过他的左膝,看着他半跪在地,剑尖直直刺向他的喉咙。

    却在此刻,一道如火的身影跑上前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萧黎神色大惊,手中长剑立刻调转方向,刺入身后的木柱之中。

    段辞抬头,看着无畏地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他本漆黑孤寂的眼中升起微弱的希冀,是不是……他仍有几分希望,得到她的怜惜。

    然而下瞬,他听见时窈轻声道:“我随王爷回王府。”

    段辞的神情滞住,良久,轻轻伸手拉住她的衣摆,紧紧地攥着:“不要……”

    “别走,别走……”

    他不知该如何挽留,只一遍遍地重复着“别走”。

    时窈转过身,垂眸看着他,许久俯身将他扶了起来。

    段辞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眉眼,只想找到一丝一毫的迟疑,他愿意为了那分毫的迟疑,拼去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找不到。

    只能看见她眼眸里空茫一片的平静。

    “你受伤了,记得上药,”时窈松开搀扶他的手,语气格外平淡,而后从身后将那个熟悉的木盒抱了出来,画像早已卷好,放入其中,“方才打斗时,这个掉在了地上,有些损坏了,毕竟是心爱之物,往后好好收着。”

    段辞没有看画像,只望着她,唇轻轻颤抖着,他隐约知道了她的意思:“不要……”

    他呢喃着,抖动的手慌乱地抓起她的食指,沾上自己的血,用力地点在自己的鼻尖:“我不擦掉它,你不开口,我就永远不擦掉它……”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时窈看着他高挺鼻尖上的血珠,想起除夕那夜,她在他的鼻尖沾了麦粉,对他说“你不擦掉,我便不气了”的画面。

    只是这一次,她再未如同那夜一样轻轻地笑,她只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他的手掰开:“既已有心爱之人,往后……不要再骗人了。”

    “因为,会伤心。”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身看向始终紧盯着这边的萧黎:“我答应随王爷回去。”

    “条件,放过他。”

    萧黎目光一紧,明知她想要保护旁的男人,可他还是听见了自己服软的声音:“好。”

    片刻之间,小院内的死伤之人被人抬走,侍卫护着马车内的两个人,渐行渐远。

    段辞仍站在原处,呆愣地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大门,没有人回来,没有人笑着对他说“怎么站在这里啊”。

    窗子上的窗花仍然崭新如初,却……已无用了。

    院子里依旧空荡荡的。

    他们还没有栽种葡萄架,还没有种上她最爱的凤仙花,没有放纸鸢,没有裁春衣……

    他以为的幸福,一瞬之间,化为乌影。

    一旁的地面上,几枚用红纸包着的饴糖散落着,红纸已经破碎,饴糖沾了泥土。

    他艰难地走上前,拿起一块饴糖放入口中。

    时窈说过:喜欢,是即便现在牙齿都掉光,也会将糖吃下去。

    “咳……”段辞低咳一声,肺腑剧烈地翻涌,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

    他喜欢时窈。

    很喜欢。

    可是,他却无能到,只能看见时窈跟着那个伤害她的人离去。

    院落外,马蹄嘶鸣声响起,一道雪白的人影慌乱地出现,却在看见满院狼藉时停下脚步,出神地看着这一切,随后似想到什么,转身便要追出去。

    “大人。”段辞听见自己如一潭死水般绝望的声音,带着不甘与恨意,“催情蛊发作那两夜……”

    “时窈从未对不起大人。”

    第44章我不信你。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王府的方向行驶。

    时窈安静地靠着车壁, 目光怔忡地望着不知名的角落,眸色暗淡,再无半分光亮。

    识海中, 系统的播报声方才结束。

    段辞的好感度升到了99, 只差一点了。

    让她意外的是,祈安的好感度也在混乱地波动着, 不断上涨, 只是一直未曾稳定。

    祈安到底还是去了那个小院。

    眼前珠翟轻轻碰撞了下, 发出细小的声音。

    对面,萧黎认真地凝望着她,从她的眉眼,到紧抿的红唇,一点一点,用目光仔细地描摹。

    这个数月来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子, 如今终于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想到这一点, 他的手指竟忍不住颤栗起来。

    马夫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王爷,到了。”

    萧黎低应一声,率先下了马车, 转过身看向一袭嫁裳行动不便的时窈, 将手递向她。

    时窈看着他伸出的手, 停顿了一会儿后,轻声道:“多谢王爷。”

    话这样说, 她却未曾扶上他的手,只独自从马车上跃下, 一步步走进王府,身后拖曳的火红裙摆, 如一团蜿蜒的火焰。

    萧黎的手仍僵在半空,半晌,他收回手,跟在时窈的身侧,亦步亦趋地走着。

    直到他看着时窈走到后院的角落,回到那间她曾住过的屋子,他终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波动,恰似怀念的情绪翻涌着。

    萧黎心中似乎也有了希望,他正要上前。

    “多谢王爷相送,”时窈对他恭谨地行礼,“只是我今日太过疲惫,想先休息了。”

    又是这样有礼且疏离的态度。

    萧黎看着她的神情,指尖泛着冰寒。

    久久没等到他的回应,时窈顿了顿,最终走上前,轻轻地将房门关上,也隔开了二人。

    萧黎望着紧闭的房门,只觉得胸口的箭伤更痛了,却又好像不只是箭伤。

    也许,她只是需要时日而已。

    毕竟是他毁了她的亲事,等到这件事过去便好了。

    自我宽慰般想着,萧黎又等了许久,方才转身离去。

    可是,他没有想到,一日,两日,三日,五日……

    时窈始终待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从未出门。

    除了一个伺候的丫鬟,她谁也不见,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坐在阑窗前,面无波澜地看着窗外的那颗老槐树,神情死气沉沉的。

    萧黎不知该如何打破二人间的壁垒,以往那双一看到他便会莹亮如星的眼睛,仿佛失去了全数光辉。

    朝堂上,年老昏庸的父皇已有退位之意,而他曾立为储君的皇弟仍太年幼,底下的老臣不断催促着,希望他尽快与苏乐瑶联姻,笼络苏父身后的文人门生。

    以往他也是这样想的,可如今不知为何,整个人恍若倦怠了许多,更多的时日,他更喜欢站在后院的二层小榭上。

    因为这里一眼便能看见窗内的时窈。

    这日,是时窈将自己关在房中的第六日,萧黎如常登上小榭,看着折子,时不时看一眼不远处正在盯着槐树的时窈。

    也是在这时,苏乐瑶来了。

    她站在小榭的阑干处,许久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昏迷那日,你的属下说,你一直在唤‘瑶瑶’。”

    “其实,你唤的是时窈吧?”

    萧黎的目光不受控地望向那扇窗子,时窈仍坐在窗子里,安静而孤独地看着风景,而后,她像是察觉到什么,这几日第一次抬头看了过来。

    在看见他与身侧的苏乐瑶时,她似怔了怔,继而垂下眼帘,关上了窗子。

    萧黎的呼吸也随之凝滞。

    她可是……还会在意?

    苏乐瑶仍在等着他的回答,他终于收回视线:“是。”他应,语气再无迟疑。

    苏乐瑶的眼圈顷刻红了,她看了他许久,转身跑了出去。

    萧黎只看了眼她的背影,良久手抵向胸口处,不知何时,这里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变了。

    这一夜,许是时窈终于看过来的目光,许是时窈关窗的动作,萧黎这段时日罕见地顺利入睡。

    他梦见了时窈唱着坊间小曲儿的模样。

    柔婉的小曲儿从她的口中喃喃吟出,如同微风里摇曳的小花,一点点挠过他的心尖。

    萧黎从梦中惊醒,看着满室的死寂,再难克制心中的奢望,起身大步朝后院走去。

    时窈已经沉睡了,人轻轻地蜷在床榻的里侧,背影越发纤瘦。

    萧黎记得在兰溪村时,她总是规规矩矩地仰面睡着,端庄而轻婉,而不像现在这样,惹人心中酸涩。

    萧黎走上前,将被衾盖在她的身上,想要赶走那股萦绕在她周身的孤寂,却在碰到她手臂的瞬间,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子一僵。

    他的手微顿,许久哑声问:“你醒着,对不对?”

    长久的沉默过后,时窈动了动,坐起身,看了眼身上的被子,平淡地问:“王爷如今又想让我接近谁?”

    萧黎愣住:“什么?”

    时窈扯了扯唇角,眼底带出一丝讽意:“先前王爷让我接近祈大人时,也从未主动为我盖过被,如今,是要我接近比祈大人更大的官吗?只是可惜,王爷怕是白费功夫了,我已没有了武功……”

    “时窈!”萧黎已经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近乎慌乱地打断了她的话,面颊却陡然失了血色,一片苍白。

    她说的,都是他曾对她做过的事情。

    如今他只是听着便心如刀绞,那时,她是以怎样的心境应下他的呢?

    时窈似乎被他的那声低斥唤得回过神来,她移开视线,声音平静下来:“王爷大抵是不喜自己的暗卫脱离您的掌控,只是我如今武功尽失,已是废人一个,还请王爷能放我离开。”

    萧黎的心越发皱巴巴的痛:“你觉得我毁了那场喜宴,只是因为不喜暗卫脱离我的掌控?”

    “不然呢?”时窈反问,继而想到什么,抬眸笑望着他,“难不成王爷贪念那月余的相处,喜欢上我这个命如草芥的乞儿了?”

    萧黎的喉结因她的话用力地滚动了下,眸光微动,良久,他哑声道:“……如果是呢?”

    时窈唇角的笑渐渐停下,她紧盯着他的神情,眼眶却渐渐泛起红:“我不信你。”她轻声说。

    萧黎的手指颤抖了下。

    当初,在护城河边,万家灯火下,面对他的谎言,她说:我只信你。

    而今,当他终于坦诚自己的内心,她却说:我不信你。

    萧黎离开了,临走前,他轻声道:“我会向你证明的。”

    时窈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多余的神情渐渐收敛,许久低低地笑了一声。

    唾手可得的从不珍惜,错手失去后,又要拼命地去挽回。

    人性本贱。

    *

    时窈很快便知晓萧黎所说的“证明”是何意。

    正月十五一早,数名侍女便捧着裙裳首饰、头面胭脂等在她简陋的屋门外,大有等不到她开门便不离去之意。

    时窈无意为难无辜之人,最终还是打开了房门。

    侍女鱼贯而入,描妆的描妆,绾发的绾发,最后一层层将霞色织金水纹裙套在她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搀着她朝王府门口走。

    萧黎已在马车旁等候,今日的他也穿着霞色锦衣,头戴金玉冠,莫名与时窈身上的裙裳,分外相衬。

    时窈的裙裳是萧黎选的,即便早知是什么样式,可当看见时窈穿着它朝自己走来时,他的呼吸还是凝滞了几息。

    霞色的衣裳,像极了那日的嫁裳,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样子,像极了……朝郎君缓步而来的新娘。

    萧黎的手指轻轻蜷了蜷,走上前:“今日宫中有赏月宴,文武百官皆会携家眷前去。”

    提及“家眷”二字,他的心仿佛也诡异地颤栗了下。

    时窈的反应格外冷淡,她只是低下头:“我已如王爷所说,穿戴好了,王爷也饶过那些侍女吧。”

    萧黎顿了下,半晌道:“她们不会有事。”

    时窈再没有应声,只上了马车,伴着车轱辘滚动的细微声响,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到皇宫时,天色渐暗,宫门口的树枝早已悬挂上一盏盏花灯,蜿蜒着直达宴请群臣的宫殿。

    时窈与萧黎下了马车,在遇见三五成群的官员及家眷时,时窈的手一紧,一只大手牵住了她。

    时窈转头看向萧黎,后者没有看他,只用力地攥着她的手,不曾放松分毫。

    很快便到了宫殿,二人的到来,轻易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尤其萧黎身侧的时窈。

    毕竟,上次宫宴,她还曾于众目睽睽之下,衣衫半落地靠在祈安的怀中,后来更是被祈安接入府中。

    如今,又一次宫宴,时窈却与昭王殿下牵着手一同出现,万般亲昵。

    只是,一个才被封为太子少师的祈大人,一个才从西北凯旋的昭王,都不是他们能招惹的,也只是多看上几眼,再不敢多言。

    唯有坐在小太子身侧的祈安,原本冷漠的神情,在看见霞衣女子出现时,如死水微澜,下瞬却又僵住。

    他的目光落在时窈与萧黎相牵的手上,便再未移开。

    赏月宴分外无趣,不外乎老皇帝说上几句共襄盛举的场面话,群臣恭维一番,而后笙箫歌舞,美酒佳肴,直至夜色渐浓。

    而今日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老皇帝宣布,他精神惫怠,今后朝政之事,由太子代为处理。

    此番话落,众人的目光再次从萧黎与祈安之间徘徊。

    太子年幼,又格外信任祈安,所谓代理朝政,分明是放权于祈安。

    可被人围观的二人,却无一人在意此事。

    萧黎正拿过一旁的梨花酥,放在时窈的面前:“既喜欢,便多吃些。”

    祈安则垂着眼帘,无人知他在想什么。

    赏月宴进行至一半,时窈甚觉无趣,趁着旁人正与萧黎敬酒,她起身悄然离席。

    今晚月色很好,照在地面恍如白昼。

    不知从何处跑出来几个粉雕玉砌的小孩,大抵是哪家大臣的子女,正跑跑跳跳地打闹着,一派欢声笑语。

    时窈的目光不觉落在那些小孩身上,心境似也被他们感染,唇微微翘起一抹浅浅的笑。

    身后一阵匆忙而慌乱的脚步响起,却又紧接着戛然而止。

    萧黎原本惊惶的神情,在看见前方月色下女子的身影时松了一口气,方才转头没有看见她时,他以为她消失不见了。

    而下瞬,在看见她唇角那细微的笑,他又不禁停下了脚步,不想打破此刻的美好。

    可是,当时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那一抹笑还是收敛了起来。

    萧黎紧抿着唇走到她的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落在那群吵闹的孩童上,良久轻声道:“你喜欢孩子?”

    时窈的身躯凝滞了下,没有应声。

    萧黎转头看向她,也许月色太过温柔,她的眉眼也柔和下来,他突然觉得,有一个孩子也不错,一个像她的孩子……

    “你若喜欢,也许往后……”

    萧黎的话没有说完,时窈便打断了他:“王爷忘了,您吩咐过,留在您身边的暗卫,不能有弱点。”

    “所以凡女子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服下绝子汤。”

    萧黎整个人停滞住了,手剧烈颤抖了下。

    他看着月色下形容平淡的女子,眼眶倏地红了,在有什么流出前,他抬手,用力地、紧密地抱住了她。

    【系统:萧黎好感度:95.】

    不远处。

    一道清雅的身影立在漆黑的角落,消瘦的面颊比月光还要苍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穿着无比般配的衣裳、亲昵相拥的二人,掩藏在宽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突起。

    第45章梨花酥,催情蛊。

    并未等赏月宴结束, 萧黎便牵着时窈出了宫。

    上元节的夜晚没有宵禁,年轻的男女在繁闹的街市上嬉笑打闹。

    时窈坐在马车内,隔着半开的轿帘朝外面看着, 不夜的都城被花灯装点, 红灯笼映照着亭台楼阁,璀璨瑰丽。

    直到窗外途径一处河灯摊子, 时窈的神情顿了下, 似想到什么, 收回视线。

    始终注视着她的萧黎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清一盏盏河灯时也是一怔。

    他想起那写在河灯上的心愿,停顿片刻,唤停马车走下车去,再回来, 手中拿着两盏河灯, 将其中一盏递到时窈面前:“今晚月色很好, 你可有心愿?”

    时窈的睫毛颤了颤,只是看着河灯,并未接过:“王爷可会实现我的心愿?”

    萧黎因她的回应眉眼微亮:“只要你说。”

    时窈终于抬头:“我的心愿, 王爷能放我离去, 安稳度……”

    “时窈!”萧黎近乎仓惶地打断她。

    时窈抿紧了唇。

    萧黎却只觉胸口一股涩痛搅得他坐立难安, 她以前写的分明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如今想要的却只有离开他的身边。

    “时窈,你亲口说的, 拜月节晚上月色最好时,在河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便会实现, ”萧黎迫切地看着她的眼睛,“那晚你写了什么?”

    时窈的眸光动了下。

    “时窈,你写了什么?”萧黎追问着,眼中残存着希望的光,“我们如今完全可以实现它,不是吗?”

    时窈沉默了很久,目光仿佛也恍惚起来,许久她嘲讽地扯出一抹笑:“可是拜月节那晚,王爷爽约了啊。”

    萧黎的脸色骤然苍白。

    时窈继续道:“王爷为了见苏姑娘,第二日丑时才归来。”

    “所以那晚写下的心愿,从一开始便注定不会实现。”

    注定不会实现。

    这六字恍如魔咒一般,在萧黎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胸口似乎也紧巴巴地皱成了一团,酸涩的痛。

    恰逢马车停下,王府到了。

    时窈看着仍一动不动的萧黎,垂下眼帘,俯身下了马车,安安静静地朝里走去。

    却没等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一声惊呼:“王爷!”

    下刻,时窈只觉自己的腰身一紧,整个人已被一只大手掳上了马背上,两只手臂将她禁锢在身后人的怀中,厚重的斗篷将她紧紧地包裹住,马蹄疾驰着,朝城东而去。

    一路上,官道漆黑,鲜少见到光亮,直到夜色深沉,时窈窝在斗篷里,被马匹颠簸的一阵倦意,到了后半夜竟不由自主地打起瞌睡来。

    朦胧之中,她只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下了马,一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后,她被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时窈再醒过来,天色早已大亮。

    头顶是熟悉的简陋房梁,一旁生了锈的火炉正烧着炭火,幽幽散着温热,偶尔柴木裂开,发出“啪”的一声响。

    床榻前窗子上,一串草编的蝈蝈正悬在那里,微微晃动着。

    时窈看着那一串蝈蝈,最下面坠着一枚崭新的,像是要将那二十余日续上一般。

    时窈不由嗤笑,徐徐起榻,而后便听见院外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停顿片刻,转身朝外走去。

    枯草丛生的小院,萧黎正穿着霞色的锦袍,拿着不知何处借来的镰刀,一下下割着杂草。

    不知他干了多久,如今只剩下角落的一点枯迹,唯有……她曾开辟出的那片小花园中,唯一的一朵山茶花正悄然盛放着。

    时窈怔怔地走上前,目光扫过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最终站定在那朵小花前。

    “开花了,”萧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侧,“时窈,这是你曾种下的那些。”

    时窈蹲下身,虚空轻抚着那几片稚嫩的花瓣,直到脸颊上一根手指轻轻碰除了下她的脸颊:“别哭。”萧黎低声道。

    时窈猛地反应过来,站起身后退两步:“王爷为何带我来此处?”

    萧黎看着她退开的距离,神情凝固了下,很快扯起一抹笑:“你不是想要过安稳的日子?”

    时窈目光微滞,唇动了动,却没等开口,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时娘子,萧郎君,没想到你夫妻二人又回来了,如何?家里人可曾接受你们?”

    时窈偏头看去,很快认出来人,是邻家的李大娘。

    “家中人已接受我夫妻二人,”萧黎语气罕见的柔和,“只是窈窈想念兰溪村的日子,我夫妻二人便想来此处看看。”

    “那敢情好,”李大娘笑呵呵道,“这私奔到底见不得光,如今家里人接受了便好,往后也好有个照应。”

    “嗯。”萧黎笑着颔首,转身拿起镰刀递给李大娘。

    李大娘接过,没有停留便离开了。

    时窈的目光落到萧黎的手上,许是被枯草割伤,他原本完好如玉的手指,多了许多细碎的伤口,有些仍往外渗着血珠。

    萧黎察觉到她的视线:“不痛。”他轻声道。

    时窈突然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我为何要在意你痛不痛。”说完,她转身朝屋中走去。

    萧黎望着她的背影,他能看出来,她心软了。

    她总是容易心软的。

    是不是……过不了多久,他便能在她的眼中,看见当初的光芒了?

    时窈发现,萧黎似乎真的打算在兰溪村住下了。

    每日清晨,他会如她那时一般,前往山林中打猎,猎到的猎物便带回来烤着吃。

    最初他的动作极为生疏,可几次后便渐渐熟练起来,炙烤得愈发美味。

    多的猎物便分给周遭的村民,很快兰溪村人便知,那对貌美的小夫妻又回来了。

    午时,他会将那零落的小花园慢慢修整利落,偶有不懂之处,还会询问她的意见。

    若她不理会,他便乱理一通,直到她看不过去,主动出声,他便会笑着,不厌其烦地将那些杂乱的泥土,重新规整好。

    傍晚,他会拿着书卷与话本,轻声询问她可还要读书习字,时窈甚至在他的神情里,察觉到一丝小心翼翼的感觉。

    时窈没有应声,只翻看着自己的话本,偶尔遇到复杂的字迹,她会停顿上好一会儿,次数多了,每逢她停顿,萧黎的声音便会响起,低声道出那个字念作什么,是为何意。

    时窈转过头,总会望见萧黎含笑的眼眸。

    夜色渐浓时,他们会像往日般,躺在两张相邻的床榻上,伴着虫鸣犬吠声,沉默着。

    隐隐中,萧黎总在期待着什么,却日日失望。

    如是,二人在兰溪村待了近半月的时日。

    直到正月末,一早萧黎打猎回来,二人一起用早食时,小小的院门外,传来阵阵车轮声。

    数十辆马车停在门口,穿着盔甲的将士走进院子。

    时窈知道,在此处还算安稳的生活,到底是要结束了。

    就算是萧黎想要继续,他底下那些门臣、将士也绝不会同意。

    原剧情中,便是春节过后,老皇帝察觉到朝堂风云骤变,不愿当亡命之君,便放权给小太子。

    彼时,萧黎与苏乐瑶已经历西北兵营的同甘共苦,两情相悦,苏家也全力站在萧黎一方。

    一个月后,萧黎逼宫,加之有苏乐瑶的求情,祈安放水,萧黎成功入主皇宫,登帝位。

    如今,虽然没有苏家支持,可萧黎到底手握兵符,而那些将士今日前来,正是迎他前往京畿军营主持大局的。

    时窈默默坐在屋内,听着院子里将士一一劝萧黎以大局为重的话语,手指沾了点温茶,在桌上随意地画着,等着。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门外再次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面白如敷粉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跑下来,宣读密诏:圣上邀昭王殿下入宫小叙。

    显然,这是一场鸿门宴。

    只怕宫中早已得到有兵马在京畿囤扎的消息,要萧黎此时入宫,不过是为了挟持他,迫其退兵。

    那些将士自也知晓,忙劝道:“此时当务之急是回军营,决不能回宫。”

    “殿下,这摆明了是一场计谋,殿下万万不可糊涂啊!”

    “殿下……”

    唯有立于中央的萧黎,神情平静,一言未发,长久的沉默后,他并未回应,反而转身回了屋中。

    时窈正坐在八仙桌旁,眼眸怔忡,蘸了水的指尖无意识地写着什么。

    萧黎走上前,其余的字迹早已阴干,唯有“人间无数”四字,仍清晰可见。

    萧黎的手指轻颤了下:“窈窈……”

    时窈猛地回神,待看见桌面上的字迹,她几乎立刻站起身来,将其擦去。

    萧黎看着她慌乱的动作,并未戳穿她方才写下的话,只轻声道:“你可愿随我离去?”

    时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良久道:“王爷方才不是问我,午食想吃什么?”

    萧黎微顿。

    “赏月宴那晚的梨花酥很是美味,我想吃了,”时窈安静地说,“王爷可否入宫寻来?”

    “为了我。”

    萧黎回望着她的眸子,她让他入宫。

    这一瞬,他莫名想到当初,他让她接近祈安时说过的话:

    “宫宴那夜,爬上祈安的榻,从此便是他的女人。”

    “为了孤。”

    这一瞬,他陡然明白了,当初心爱之人亲手将自己推入险境之中,是怎样的感受。

    原来,这么艰涩,且痛苦。

    门外一束阳光照了进来,萧黎抬手,轻轻将时窈耳畔的一缕发拂至耳后,如同她当初一般,笑着道:“今日天色很好,我们去山中看日落吧。”

    门外的将士仍在忧心忡忡地望着萧黎,可萧黎却只牵着时窈的手,一步步地朝山中走着。

    他们去到了当初去过的山崖,萧黎解下披风,披在时窈的肩头,而后坐在石头上,看着日头一点点地西落。

    夕阳坠在白茫茫的云雾上端,将山河云海染成了一片橘黄。

    二人看着壮观的景象,都没有开口。

    最后一缕光芒坠入云海时,萧黎牵起了她的手,慢慢地往回走,待回到兰溪村,碰见了几个正在打闹的孩童。

    萧黎看着孩童,好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回到小院。

    用过晚食后,二人如常躺在床榻上,没有人出声。

    良久,萧黎的声音在深沉的夜色中响起:“时窈,待此事过后,我们成亲吧。”

    时窈睁开眼,转眸望向他。

    萧黎没有看她,只是低声道:“到时,你想吃多少梨花酥,便让御厨做多少,再收养上几个资质好的孩子,他们会唤你‘娘亲’,会唤我‘父亲’……”

    时窈沉默着,没有应声。

    萧黎也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开口,第一次说出自己每晚的期待:“窈窈,再给我唱一遍你唱过的小曲儿吧。”

    屋中依旧一片静默。

    萧黎眼中的光亮渐渐隐于一片黑暗之中,却在此时,低柔的吟唱声静静响起,低婉而轻缓。

    萧黎不由转过头去,隔着朦胧的月色,看着女子的侧颜。

    他很清楚,当初自己酿下的错事,任他如何弥补都无法恢复如初,唯有……感同身受。

    她让他入宫,身陷险境,也是同理。公主号-橙一/推文

    他可以选择去兵营,大军在握,一场战乱后,天下亦可得。

    更何况时窈。

    可却又不甘,他想要的,是她的心,是她每逢看到他,眼中便忍不住漫出的爱意。

    他想要完整的她。

    入宫,他有的是法子全身而退。

    天下与她,他都要。

    【系统:萧黎好感度:99.】

    *

    翌日一早。

    时窈醒来时,屋内已空荡荡的,再无一人。

    昨日的将士也都不见了踪影。

    唯有火炉上正煮着热粥,散发着阵阵香气。

    八仙桌上,放着书信,是萧黎留下的:

    锅中煮着粥,待你醒来应当已经煮好了。

    我去寻梨花酥,等我。

    萧黎入宫了。

    去赴那场明知是鸿门宴的局。

    时窈将书信放回桌上,盛了粥慢条斯理地吃着,待吃好后,平静地擦拭了下唇角,坐在崭新的铜镜前,换上来时的霞色裙裳,细致地描着红妆。

    描好后,已近午时。

    原本晴朗的天色,此刻变得阴沉沉的,远处的黑云仍在不断席卷而来。

    变天了。

    时窈看了眼天象,起身朝外走去。

    系统好奇:【宿主,你去哪儿?】

    时窈弯了弯唇:“看热闹。”

    说是看热闹,这一路上她却始终不疾不徐,甚至还有闲心心上马车外的风景。

    直到夜幕降临,时窈方才回到京城。

    往日繁华如梦的都城,如今却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以往尽是花灯的街市,今夜却只一片漆黑。

    偶尔几个家丁匆匆忙忙地出来关紧大门,口中也在念叨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时窈未曾回王府,只安安静静地朝皇宫而去。

    还未曾靠近宫城,她便已望见一片冲天的火光与雄浑的嘶吼。

    朝堂更替,总要伴随着流血与死亡。

    时窈走下马车,慢悠悠地走向宫门,很快被几名宫卫拦下:“擅闯者死。”

    话未说完,宫卫便只觉眼前女子眼中幽蓝的光芒如有着诡异的力量,双眸渐渐变得迷离,手中的长枪也不觉收回。

    时窈浅笑,仍不疾不徐地朝宫内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大殿前。

    原本巍峨庄严的丹墀,如今早已化作战场,弥漫着血腥之气。

    时窈抬眸,一眼便望见九九八十一台阶之上,大殿前,那道孤独立于中央的雪白身影,依旧如往日般修长清雅,只是以往悲悯的面颊,此刻却苍白消瘦,面无表情。

    而战场中,萧黎手执长剑,正与数名士兵缠斗,不过片刻,长剑染血,士兵尽数倒地不起。

    萧黎并不恋战,飞身而起,由数名暗卫护送,向宫门口的方向而去。

    也是在此刻,一袭玄衣的少年划破长空,手执宝剑,带着满腔恨意朝萧黎刺来。

    萧黎闪身避开,待看清来人后,讽刺一笑。

    暗卫忙上前迎敌。

    少年却对暗卫不管不顾,只不要命般袭向萧黎,招式越发凌厉,哪怕浑身上下已尽是伤口,内力混乱地在体内翻涌,仍未曾停手。

    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杀招。

    时窈远远看着争斗不休的二人,良久方才极淡地笑了一声,缓步朝那边走去,边走边在心中道:“系统,帮我一个忙。”

    另一边。

    萧黎无需将自己的力气耗费在皇宫之中,因此在袭向段辞一剑后,他便转身朝宫门口飞去。

    却未曾想,段辞竟避也不避那一剑,任由手臂被刺穿,另一手执剑便朝他的胸口刺来。

    “住手!”沙哑惶恐的女声穿过一片厮杀声,清晰地响起。

    段辞本执剑的手一颤,剑尖停在离萧黎的胸口不过一指之隔,他转过头,看着一袭霞衣的女子慌乱地朝这边跑来。

    她很美,像极了她穿着嫁衣嫁给他的那日。

    可是,她的脚步却停在了萧黎的身侧,看着他请求道:“段辞,不要杀他。”

    段辞出神地看着她,这一瞬,他好似终于确定,他真的失去了她,手上的长剑仿佛失了气力,颓然垂下,再抬不起来。

    萧黎早在听见时窈声音时便已僵住,直到此刻看见她站在自己身侧,他才回过神来。

    她来找他了。

    哪怕皇宫凶险,哪怕血腥污浊,她还是来找他了。

    就像当初她替他挡下一剑,背着他一步步逃离险境一般。

    如今,她再次出现。

    她始终是放不下他的。

    不远处,弓箭手如受到诡异的召唤般,搭弓引箭,箭矢直指时窈的眉心,而后骤然松手。

    长箭破空而出,凌厉地朝时窈而来。

    大殿前,最先有所察觉的祈安再无先前的平静,眼眸赤红,狼狈地朝这边而来:“时窈!”

    时窈茫然地抬眸。

    萧黎也察觉到什么,转眸看去,继而望向身前的女子。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即便江山与时窈他都要,可至高无上的皇位,始终是最重要的。

    可在此刻,他的脚步却不自觉地飞奔到时窈面前,抬手,用力地抱住了她。

    长箭刺入他的后背,顷刻间温热的血涌出,剔骨的痛意传来。

    时窈只觉萧黎的身躯颤了下,继而如失力般朝下倒去。

    她顿了顿,最终伸手阻止了他的坠落,撑住了他的身躯。

    萧黎望着她,唇角也流出一道嫣红的血线,却仍固执地问:“我今日入宫,你可高兴?”

    时窈看着他唇角的血迹,良久以袖口将其拭去:“高兴。”

    萧黎弯起唇角,扯出一抹笑:“可消气了?”

    时窈这次沉默了下来。

    萧黎闷咳几声,吃力地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于是油纸包上也被染上了血迹,纸包被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几枚泛着香气的梨花酥。

    “不气了……”这是萧黎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系统:萧黎好感度:100.】

    随着萧黎的倒下,京城守卫士气大涨,一声声的高呼漫过宫城,传至远方。

    时窈将萧黎放在地上,看着他手边的梨花酥,没有动。

    身后一阵仓皇而紊乱的脚步声响起,时窈只觉手腕一紧,人已被拉起,落入一道冰凉消瘦的怀中。

    时窈甚至能感觉到身前人的身子仍在因着后怕而轻颤着。

    “我帮大人擒获了昭王殿下,大人不高兴?”时窈慢悠悠地问道。

    祈安的手剧烈颤抖了下,良久他方才松开她,眼眸里隐隐泛着鲜红。

    他没有说话,拉着她的手,越过地上的一滩滩血迹,无视身后一声声的“大人”,仿佛这一切再与他、与她无关,径自走向宫门。

    不知何时,空荡荡的宫门口多了一辆马车。

    祈安拉着她上了马车,一路上他只言未发,抓着她的手却始终未曾放开。

    直到马夫“吁”的一声,马车徐徐停下,祈安再次拉着朝府中走去。

    守在门口的下人匆匆忙忙迎上前来:“大人……”说着,目光落在时窈身上,语气也诧异起来,“……时姑娘?”

    以往虽疏离却总会有礼回应的祈安,这一次却恍若未闻,只紧紧抓着时窈的手,大步走向后院。

    时窈看了眼他紧抓着自己的手,眉梢微扬,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胸口却一阵酥痒麻痛涌起,来势汹汹。

    时窈不觉眉头紧蹙。

    正月初催情蛊未曾发作,她也未曾在意,未曾想偏偏在月末发作了起来,似乎要将先前未曾发作的也一并发作了,那股麻痒空虚比先前几次都要剧烈。

    她顿了顿,看了眼眼前的祈安,沉吟片刻,未曾做声。

    一直回到寝房,祈安才终于松开她的手,拿过绢帕便要擦拭她沾染了萧黎血迹的手,却没等他动作,时窈陡然捂着胸口,闷哼一声。

    祈安的身躯微僵,扶住她虚弱的身躯,察觉到她泛红的面颊时,手飞快搭上她的脉象。

    “是催情蛊。”时窈低低的声音响起。

    祈安的手一颤,看着虚靠在自己怀中的女子,陡然想到前两次催情蛊发作,她红着眼圈问他“她可否留下”的画面。

    一瞬间,他的眸中复杂而浓烈的情绪翻涌着,自厌,挣扎,与隐秘的、不可为人知晓的期盼。

    然而下刻,时窈竭力维持着冷静,自他的怀中站起身来,语气极淡:“劳烦大人,再为我挑一味解药罢。”

    话落,她平静地朝门外走去……

    第46章鱼戏花间。

    祈安长身孤立于寝房中央, 看着时窈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映照在阑窗上,晃动着, 如同他此刻的心。

    房门被人轻轻地关上, 时窈已经走了出去。

    祈安思绪混乱之间,想到了当初的场景。

    第一次催情蛊发作, 她红着眼圈问他:大人便未曾对我生出半分男女之情?

    第二次催情蛊发作, 她坐靠在他的怀中:大人今夜可否不再将我推开?

    如今, 她却平静地让他为她寻“解药”。

    她不想要他了。

    房门被人小心地敲了两下,祈安的眸子忽地亮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前,却在看见门外的下人时,神情僵滞。

    “大人,时姑娘说, 她回后院了, 大人若是找好了, 便送去那里便好。”下人虽不知时姑娘是何意,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复述道。

    祈安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下,抓着门框的手止不住地用力。

    良久, 他身披月色缓步走了出去。

    今夜宫城动乱, 府上的侍卫尽责地守在府上每一处角落, 其中……不乏他曾选出由着时窈挑的那几个。

    祈安站在风亭,俊雅的眉眼因着眼尾的一抹红, 生出了绮艳之色。

    他出神地看着来来往往巡查的侍卫,他们比他拥有更为完好的体魄, 更能帮着时窈解去发作的蛊毒,如今, 她也不再想留在他身边……

    他应当如先前一般,让她不再痛苦。

    他甚至想过,这一次,在为她解毒的第二日,便将那人送离京城,绝不给二人再见面的时机。

    往后,再无人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他们还如之前一般相处。

    可是,可是……

    祈安看着自己死死攥紧的手,当时窈真的不再需要他时,他不得不承认胸口翻涌的情绪……

    是不甘,还有,嫉妒。

    下人已匆匆忙忙取来了披风,正欲送过去,却没等上前,眼前一阵冷风拂过,祈安已快步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时窈正侧躺在卧房内,面颊酡红,眉眼半阖。

    房中未曾点蜡烛,唯有点燃的火炉隐隐冒出昏黄的光芒,映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时窈方才缓缓睁开双眸。

    来了。

    房门并未上栓,轻轻一推便开了,只有细微的“吱呀”声响起。

    时窈的身躯轻颤,好一会儿才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并未看向门口,只沙哑地问:“大人派你前来的?”

    祈安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指尖一顿,没有作声,缓步走上前。

    似是胸口极为痛楚,时窈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白影,沉默许久,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似是自嘲的笑声。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来人面前,却在将要靠近他时,胸口骤然一空,整个人趔趄了下。

    一只苍白的手扶住了她的腰身,时窈撞进他的怀中。

    祈安身子一抖,手也僵住了。

    时窈身上那股热意越发灼人,眼眸也逐渐泛起水雾,迟疑片刻,她最终未曾离开那个沾染了冰冷夜色的怀抱:“抱歉。”

    伴随着一声低吟,她抬起头,捧着他的脸颊,微微踮脚便要吻上他的唇……

    祈安的喉结剧烈地动了下,只觉胸口有什么狂跳不止,嗓音也沙哑得厉害:“时窈。”他轻唤着她,试图唤回她的一丝神志。

    他不希望第二日醒来,她会后悔今夜之事。

    时窈的唇果真停在了与他不过一纸之隔的地方,二人的呼吸彼此纠缠。

    不知过了多久,时窈退离了几寸,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眼前人后,她沉寂了很久,而后……缓缓松开了他:“抱歉,我看错了。”

    “是我亵渎了大人。”

    说着,她放下了踮起的脚尖,似是怕自己再被蛊毒控制,做出冲动之事,她转身想要逃离此处。

    却在她的手碰到门框之时,身后陡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时窈抓着门框的手被一只修长的手从身后扣住,十指穿插,强硬的气息顷刻间将她笼罩其中,另一只有力的手翻转过她的身子,“砰”的一声重重抵在了门后。

    时窈下意识地抬起头,未等低呼出声,泛着冰凉的唇瓣已经堵住了她的唇,起初只是紧紧地贴着……

    细碎的呼吸如蝴蝶振翅,喷洒在她的面颊。

    时窈象征性地推拒了两下,祈安的手却越发用力地拥紧了她,唇瓣生涩地研磨、轻吮。

    刹那间时窈只觉胸口那股空虚之感被勾了上来,愈发强烈,她不禁低低轻吟出声。

    祈安的动作因这抹声音短暂的僵滞,片刻后将她抱起,走到榻旁。

    “祈安,”时窈哑声唤他的名字,“你可知……”

    祈安的嗓音也染上了喑哑:“我帮你,时窈。”

    “别找别人,我帮你。”

    不等她的回应,他的唇近乎讨好地落在她的眉心,眼睑,鼻尖……最终再次捕捉到嫣红的唇。

    停留,辗转,而后,徐徐下落……

    宛如寒冬亲吻梅枝,于纤细的枝丫,遍布朵朵红梅。

    蝶翅犹不甘地褪去包裹枝丫的霞衣,沿着起伏的峰壑,蜿蜒着落到沾了清露的花间,剥开梅瓣,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藏在其中的红豆。

    恰如一尾漂亮的金鱼嬉戏在溪水之间,润泽而灵活,偶尔跃出水面,带出点点晶莹的水珠,四溅而去,氤氲着圈圈涟漪。

    时窈无力地抬起手,却只抓到如绸缎般丝滑的墨发,雪白的发带松垮垮地散开,墨发顷刻滑落,柔软的发梢挠弄到她的小腹。

    “大人……”时窈轻颤了下。

    祈安抬眸看向她,眸光异常的明亮,听着耳畔悦耳的声响,他那双曾舞文弄墨弹奏琴筝的手指,也加入其中,安静地谱出一曲凤求凰。

    纱帐悄然落下,影影绰绰映出交缠的影子。公主号-橙一/推文

    月色也悄无声息地躲在了云后。

    不知过去多久,时窈体内翻涌的蛊虫渐渐平息,她呼吸急促地被祈安用力地抱在怀中。

    祈安的唇瓣愈发嫣红润泽,未曾褪去的袍服,散乱开来,隐隐露出精瘦白皙的胸膛。

    时窈的手徐徐钻入他的袍服之下,几乎立刻感受到那飞快跳动的心跳。

    祈安的呼吸立刻乱了,捉住她乱动的手,嗓音嘶哑:“时窈,别乱动。”

    时窈从他的怀中抬起头:“大人怎会亲自来这里?”

    祈安指尖一颤,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时窈抿紧了唇,下瞬忽然扯开他的衣襟。

    祈安忙抓住她的手,时窈冷声道:“大人若不愿,往后也无需来帮我,我自会寻到自愿之人。”

    祈安的身子僵住,他转头看着她认真的神情,许久抓着她的手徐徐松开,躺在那里,身躯紧绷如石,面色苍白,额角也蒙了层薄汗。

    时窈解开他的鞶带,衣襟立刻滑落两侧。

    祈安的身躯颤抖了下,许久阖上双眼。

    时窈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未曾剥去最后一层里衣,只取过枕边尖锐的银钎,伸手覆在他跳动如雷的胸口上,而后用力刺下。

    祈安闷哼一声,睁开双眼迷茫地看着她,眼中有不解,有怔忡,却未曾阻止。

    时窈看着他胸口的伤,血珠几乎立刻渗了出来,直到系统说“够了”的声音响起,她方才将金钎拔出。

    仍有血珠冒出,时窈抬眸看了祈安一眼,垂首将那滴血舐去。

    祈安喉咙里蓦地溢出一声低喘。

    时窈抬起头:“大人一次次将我推出,这是惩戒。”

    祈安望着她:“好。”

    【系统:祈安好感度:99.】

    时窈听着系统的播报,眉眼渐渐舒展,在他的怀中寻了处舒服的位子躺了下来。

    祈安双手紧紧地拥抱着她,许久道:“时窈。”

    “累”了大半夜,时窈已有些疲惫,声音添了困倦:“嗯?”

    祈安沉默片刻:“……委屈你了。”

    时窈从他怀中抬起头,半晌拉过他的手指:“大人的这里,”而后抵上他的唇瓣,“还有这里……”

    “很好。”

    祈安呼吸一紧。

    时窈想到什么:“还有……”说着,她缓缓凑近到他的耳畔,低喃着说了什么。

    祈安的耳垂与将白未白的晨色中,顷刻嫣红如血。

    时窈作势委屈道:“大人博学多才,学富五车,又是最年轻的状元郎,学会这些‘本事’,定然也很容易吧?”

    祈安的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到底什么都说不出,只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不让她看见自己慌乱的神情。

    *

    宫中风云骤变,萧黎中箭后被太医救治,如今已软禁起来,群龙无首之下,他带来的将士与暗卫也都尽数被擒获。

    唯有京畿处驻扎的五万兵马仍是大患。

    半月内若无兵符或萧黎本人亲自现身,五万兵马将齐攻入京,京中三四万驻军抵抗,只怕到时少不了一场血战。

    朝堂之上,关于此事日日都要争执不休,接连争了三日。

    直到第四日,宫中传来消息,萧黎醒了,却不肯说出兵符在何处,谁人前去,他都始终一言不发。

    第六日,时窈入了宫,去见了萧黎。

    祈安虽不愿,但见她执意前去,只得同意,却派人死死围着软禁萧黎的宫殿,半只苍蝇都难以飞出。

    时窈进入宫殿时,萧黎正坐在床榻上,手中翻看着一卷书卷,身上的绸缎寝衣松垮垮的,短短五日,他整个人竟瘦了一圈,脸上毫无血色。

    时窈并未出声,只缓缓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温茶。

    萧黎听见了动静,却恍若未闻般,仍低头看着书,半点没有抬头的意思。

    直到时窈出声:“王爷。”

    萧黎翻页的手一顿,良久方才抬起头看向她。

    “王爷瘦了。”时窈望着他,缓声道。

    萧黎只定定看着她的眉眼,扯起一抹笑来:“不瘦点,窈窈会心疼我?”

    时窈笑了下,将温茶端给萧黎:“王爷喝茶。”

    萧黎接过茶,待嗅到茶里的异香,他的动作顿了下,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他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声说起另一件事:

    “记得我曾对你说过,这件事过后,我们便成亲,到时你的嫁裳定比上次奢华得多。”

    “之后你我再收养几个资质好的孩子,你喜爱兰溪村那处院落,我也已命人买了下来,往后每逢拜月节时,我们便前往那边小住几日……”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向往。

    时窈没有打断他,只是等他说完后方才轻声道:“可惜,那个爱你入骨,曾真切地想与你共度一生的时窈,已经死了。”

    萧黎陡然沉寂,眼眶也渐渐泛起红来。

    时窈坦诚道:“那日入宫,我是故意的。”

    萧黎的神情没有意外之色,只是脸色越发的白。

    他并非蠢笨之人,岂会几日的时日都想不懂呢?

    时窈那日出现在宫里的时机太巧了,她没有武功,如何能安生地入宫?

    且祈安的手下,便是死,箭矢也绝不敢对准时窈。

    一切都表明,她是故意而为之。

    “我只是没想到,”时窈轻声道,“王爷竟真的会为了护我,挡下那一箭。”

    萧黎沉默了许久,嗓音沙哑:“以往你次次以身为盾护我时,我从未放在心上,或者说,你总是面色冷静,我只当你不懂痛为何物。”

    “可这次护你之后,我方才知,原来,竟是这般的痛。”

    “时窈,你说你不知我为何护你,其实我亦不知为何,”萧黎安静道,“我这几日想了许久,在我心中,天下、皇位,每一样都比你要重要,可为何偏偏选择护你。”

    他的嗓音突然哑了下来:“就在刚刚,你站在那里笑着对我说‘王爷瘦了’时,我突然便想明白了。”

    “时窈,天下比你重要,可你,比我重要。”

    时窈垂下眼帘,这是出乎她预料的回答。

    萧黎伸手,将一卷书卷递到她面前:“再陪我看会儿书?”

    时窈看了他一眼,接过书卷,坐在床榻旁,静静地翻看着,偶尔停顿,萧黎便会探出手来,指着那个令她停顿的字,低声解释。

    直到一卷书到了末尾,萧黎垂眸道:“那些随我前来的暗卫与将士,王府中人,可还活着?”

    时窈低声道:“王府已被遣散,其余人皆在狱中,都还活着。”

    “不过七日后,不止他们,京中多少人,大抵都见不到日出日落了。”

    萧黎沉寂下来,良久讽笑道:“祈安永远只有妇人之仁,”说着,他的声音轻了下来, “时窈。”

    “嗯?”

    “你想要的,你的心愿,我能帮你实现。”

    时窈微怔,转头看向他。

    萧黎却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时窈停顿了下,将书卷合上,整理好放在他的身侧,转身朝外走去,未曾回头。

    直到关门声响起,萧黎抬头看向门口处,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唯有桌上那杯仍残留着毒蛊异香的茶杯,昭示着她真的来过。

    萧黎蓦地低咳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落在面前光洁的书页上。

    他出神地看着上方的血迹,感受着体内内力的流失,而后又一口鲜血呕出,肺腑密密麻麻地刺痛着,生不如死。

    当初他令时窈爬上祈安床榻的第二夜,曾命人给了她散尽武功的毒蛊。

    后来她对他说:那夜,王爷命人送来的蛊药,真的好疼啊。

    原来……真的很疼,很疼。

    *

    时窈走出宫殿时,祈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见到她出来,他紧绷的身躯才骤然轻松,走上前,初次无视周遭众人的视线,于众目睽睽下牵起她的手,朝外走着。

    时窈垂眸,他的手格外冰冷,可如今已是春日。

    “大人,”时窈轻声唤,迎上祈安的视线,她笑道,“随我去个地方?”

    祈安没有问她去哪儿,只命人安排了马车,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朝兰溪村的方向而去。

    约莫半日,一众人才终于赶到。

    时窈走到她亲自开垦的小花园中,找到她曾埋下那两盏河灯的地方,命人挖下去。

    挖到四尺深时,铁锹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盒子,一众人刀劈斧凿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将盒子打开。

    里面放着半枚被劈开的古朴的铜印,印上刻着一只虎兽。

    兵符。

    时窈正欲让人将兵符拿给祈安,却未曾寻到祈安的身影,等到走到屋中,才发现他始终未曾关注过兵符,只是站在屋子中央,目光一一扫过此处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桌上仍残留着她离开前的碗筷,火炉早已熄灭,炭灰仍聚在炉中;

    梳妆台前,上好的胭脂水粉仍整齐地摆在铜镜前,仿佛主人只是离开一会儿,不日便回。

    还有……那并列摆放的床榻,床榻上倒扣的话本,窗子前摇摇晃晃的草编蝈蝈,以及,门上悬着的花灯,均昭示:

    这里曾是一个……家。

    一个她与萧黎的家。

    返回京城的路上,祈安异常的沉静,坐在那里,俊雅的面颊于一盏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直到后半夜,马车方才停在祈府门前。

    时窈早已困倦不已,意识游移间听见车轮声停下,只含糊地问了句:“到了?”

    话音未落,祈安便抱起她,一步步朝府中走去。

    时窈乐得自在,头一歪便再次睡了过去。

    门口相迎的下人与侍卫均飞快垂下眼帘,不敢多看。

    唯有远处昏暗的角落,马尾高束的少年望着被抱在怀中的女子,许久闷咳一声,转身孤独离去。

    时窈被祈安抱着,一直回到寝房。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轻轻置于床榻上,脱去鞋袜、褪去外裳,净手洁面,而后,一声沙哑的声音唤着她:“时窈。”

    时窈半梦半醒间睁开眼:“嗯?”

    祈安的唇动了动,想要问那处院落,想要问她与萧黎如何相处,想要问那些邻家说的“私奔的小夫妻”是谁……

    可无数问题到了嘴边,却又惶恐地不敢多问,怕听见那个真实的答案。

    时窈久没听见声音,不由凝眉:“怎么……”

    没等说完,眼前骤然一暗,祈安用力地吻了下来……

    第47章二世界完。

    有萧黎的兵符在手, 囤扎在京畿的五万人马最终毫发无损地撤去。

    已被废去武功的萧黎被小太子下赦令,软禁在昭王府中。

    一时之间,朝堂上的一棵大树倒下, 唯有身为太子少师的祈安仍矗立着。

    而祈安这几日反倒一直未曾入宫当值, 反而只在府中待着,鲜少出门。

    不少大臣或是派人前来讨好, 或是间接探其口风, 均无功而返。

    只是听闻这几日祈安一直被那日他带回府中的女子缠着, 且那女子还是昭王殿下曾于赏月宴上万般宠溺的女子,一时不免斥上几句红颜祸水。

    身为“红颜祸水”本人,时窈倒也不觉得冤枉,毕竟……传闻也算属实。

    看着祈安这样一正人君子,被她引得拘谨不安,夜夜被翻红浪, 她心中极有成就感。

    只是, 祈安到底仍有着一身文人风骨, 除却那日拈酸吃醋主动了一次后,始终坐怀不乱,甚至以她“蛊毒未曾发作”为由, 避开她的接近。

    每逢此刻, 时窈总要板着脸说上一句“大人强夺人妻又不理不睬”, 或“大人这般不情不愿,便放我离去免得我惹人烦”, 祈安方才肯乖乖就范。

    这日,时窈正在寝房吃着糕点看话本, 门外有人送来一箱物件,其中不乏上好的珠钗首饰、明珠绸缎。

    想来是朝堂那些人讨好祈安不成, 转而将心思落在了她这个“红颜祸水”身上。

    时窈一一看过后并未在意,正欲合上,便发现角落还有一个小箱子,打开后,里面正是些玉制的“小玩意儿”,及几本书籍画册,最上方的《鸳鸯秘谱》四字,甚是惹眼。

    时窈翻看完后,恰逢祈安回房,当即兴致勃勃地将箱子推向祈安:“大人,你瞧!”

    祈安方才正与几名朝臣在书房商议处置萧黎手下的事,结束后便径自回房,路上早已听闻有人送了时窈一箱珠宝一事。

    以往他不屑这等讨好行贿之事,可不知为何,因着是送与时窈的,他反而并无不喜。

    “你若喜欢,留下便……”好。

    他的话,在看见箱子里的东西时顿住了,继而一抹胭脂色飞上耳尖,眉头轻蹙,飞快将箱子合上。

    “大人?”时窈不解,“大人不喜欢吗?”

    祈安长睫颤了下,紧抿着唇:“不喜。”

    “真的啊?”时窈无辜地眨了眨眼,“大人不愿与我一同……”

    “时窈!”祈安轻斥一声,打断她的话,继而将箱子落锁,推到床榻底下的最里面,“往后,不可这般……大胆。”

    时窈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想到先前几次皆是自己威逼利诱,心中也不由没了耐心,淡淡应了一声便重新窝回八仙椅中,拿起话本来。公主号-橙一/推文

    祈安看着她冷淡的样子,心中有些不适应,刚好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大人,宫卫已经压到司礼监,请您前去问询呢。”

    祈安默了默,走上前将时窈空了的杯盏倒上热茶:“我先去司礼监,有事便命人去唤我。”

    “大人慢走。”时窈扯了扯唇,说得随意。

    祈安又顿了几息,直到外面人小声催促,他方才走了出去。

    也是在他离开后不久,时窈便听见识海中系统略显急促的声音:【宿主,段辞身体极为虚弱。】

    时窈翻看话本的动作微凝,不解段辞武力高深,怎会身体虚弱?

    可想到那还未曾圆满的好感度,以及方才祈安那不招人喜的禁欲模样,她索性将话本放下,起身走了出去。

    仍旧是熟悉的泰和巷,以及巷子里那个熟悉的小院。

    院门上鲜红的喜帖没有撕去,只是近两个月的时日,风吹雨打下有些褪色。

    小院门半掩着,时窈推开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枝干上,小巧的红灯笼仍悬挂在上方,只是大抵掉下来过,灯笼有些破碎,被人用红绸细致地系好了。

    西屋与柴房上挂着的红绸,窗子上的窗花,主屋门前的喜字,都还如她离开那日的模样。

    时窈缓步走进主屋,方才走进,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越往里屋走,味道便越是浓郁。

    她迟疑片刻,掀开成亲那日才换的嫣红的帘子,一眼便看见正安静蜷缩在床榻上的少年,面颊惨白,眉头紧蹙,似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系统没有撒谎,他的身子的确很是虚弱。

    时窈凝眉,走上前去,将手探向少年的额角,滚烫灼人,直到收回手,她方才发现,少年的手臂与肩头,尽是血迹。

    段辞自宫变那夜,手臂与肩头被人刺穿,除了最初随意撒上药粉后,便再未曾在意。

    并非不痛,只是觉得毫无意义,似乎一切都失去了价值。

    那晚时窈护着萧黎的模样,被大人带走的模样,一遍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而他却连再次出现在她身边的身份都没有了,只能于不见光处,偷偷看她一眼。

    她很好,想来也是,大人也会对她很好的。

    他更没什么机会了。

    伤口很痛,他却再提不起劲头去看一眼那些伤,相反,痛极时,他反而能看见时窈仍与他一起生活在这处小院,从未离去。

    一场昏睡,段辞只觉自己浑身如被火烧一般。

    也许一日,也许三日,就在他觉得自己会同幼时般,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死去时,恍惚里,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好似被人轻柔地拂过。

    而后外屋响起细微的水声,干涸的唇被人用温水一点点地沾湿,灼烫的额角覆上一层冰凉的绢帕,格外舒适。

    直到手臂与肩头的袍服被人剪开,伤口被人轻轻地擦拭时,段辞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一道温柔的身影正坐在床榻旁,手中拿着药膏,正一点点地为他上着药。

    是梦吧。

    毕竟只有在梦里,她才会出现。

    段辞不由伸手,想要触碰眼前人,却在将要碰到她的面颊时,一道低低的声音打断了他:“伤口很深,不要乱动。”

    段辞的手僵在半空,许久眼睑轻颤了下,眼眶也不由泛起红。

    不是梦,真的是她。

    “时窈……”他一字一字地认真唤着她的名字。

    时窈上药的动作微顿,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你伤得很重,为何不去看大夫?”

    段辞的唇动了动,良久艰涩道:“你怎会……回来?”

    时窈仍继续上着药,语气格外安静:“遇见了邻家,他们说你已几日未曾出门了,院门大开着,怕是出了什么事。”

    段辞怔怔地看着她。

    时窈已经上好了药,为他仔细地包扎好:“两日后记得换药。”说着她便要站起身,却没等迈开步子,手腕被人用力地攥住。

    时窈侧过头:“外面熬着药,我端进来。”

    所以,她不是离开。

    段辞的手徐徐松开。

    时窈很快将熬好的药拿了进来:“可能有些烫。”

    段辞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又看向凑到自己唇边的汤匙,微微启唇,苦涩的药味顷刻在唇齿间弥漫,他却品出了一丝甘甜。

    直到一碗药喂完,时窈将药碗放到一旁,久久没有说话,窗外天色渐暗,她站起身:“热已消了些,我先回……”

    “我是不是,”段辞粗哑的嗓音打断了她,“……再无可能了?”

    时窈脚步顿住,回眸看着靠坐在病榻上的少年,高束的马尾垂落,整个人仿佛也失去了生机。

    她沉默了很久,以食指蘸了药碗中残留的药汁,轻轻地点在少年的鼻尖:“……好好活着。”

    这一次,她走了出去,再未回头。

    段辞仍僵坐在床榻上,感受着鼻尖上的丝丝凉意。

    “你不擦掉,我便不气了。”除夕那夜,她笑着对他这样说。

    那样充满生机的美好,仿佛发生在昨日,格外清晰。

    段辞一动未动,直到鼻尖上的药汁干涸,他仍没有擦拭掉那残留的一点褐色,唯有赤红的眼中,一滴泪倏地滑落,砸在手背上。

    她不生他的气了。

    却也……不可能了。

    【系统:段辞好感度:100.】

    时窈方才走出门去,便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她只停顿了下脚步,便继续前行,始终未曾回头。

    身侧,两个眼熟的邻家正低着头惶恐地朝家中跑去,时窈不解,直到走到巷口,她停了下来。

    几名统领模样的人骑在马上,身后数十名将士举着火把,井然有序地立在两侧,火光将四周照得形如白昼。

    见到她,众人纷纷停下,让开中间的通道。

    时窈看见一道慌乱的身影越过人群朝她走来,直到走到她的面前,方才让人看清,他的手指在轻颤着,眼中是莫大的惶恐。

    唯有在牵到她的手时,他眼中的仓皇才终于平静。

    “大人这是?”时窈不解地看了眼身后莫大的阵仗。

    祈安的唇动了动,喉咙却似被什么堵住,最终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朝身后段辞的小院看去,嗓音紧绷沙哑:“得到想要的了吗?”

    时窈微诧,抬眸看向他。

    有一瞬,她竟觉得他好似知道些什么。

    可祈安却再未言语,只拉着她一同上了马车。

    回到祈府时,仍在寻找的下人看见时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寝房的地面,仍散乱着一地的折子,祈安恍若未见,迈过折子,拉着时窈走到内寝,而后松开她走到外间,再回来时,手中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箱。

    时窈看着那熟悉的木箱,微微一滞。

    祈安却已打开的木箱,将里面的玉件全数倾倒在床上,捧着她的面颊,迫切地望着她的眼睛:“时窈,你想怎样都可以。”

    说到此,他的眼神多了淡淡的哀色:“只是,别离开。”

    说这番话时,他头顶的好感度在疯狂地波动,屡次达到圆满。

    可最终,还是沉静在了99上。

    时窈安静地看着他,良久,抬手抚向他的眉眼。

    祈安的睫毛轻颤了下。

    时窈的手徐徐下移,落在他的唇瓣,喉结,以及……腰间的鞶带。

    鞶带解开,雪白的袍服也变得松松垮垮,露出单薄的里衣。

    祈安死死抿着唇,接受着她近乎戏弄的动作,却始终未曾避开,未曾阻止。

    直到外裳滑落,时窈的手停了下来,再次回到他的面颊。

    “祈安,”她没有唤他大人,少见地连名带姓地唤他,“你爱我吗?”

    祈安的身躯抖动了下,他望着她的眼睛,哑声问:“你要我爱你吗?”

    时窈这一次沉默下来,许久移开视线,提到的却是另一件事:“大人今日审讯了宫卫?”

    祈安神色微滞,良久“嗯”了一声。

    “宫变那晚,守在城门的宫卫?”

    祈安望向她,这一次没有回应。

    时窈也安静了,许久,她望向床上的玉件,语带笑意:“大人说话可还算话?”

    祈安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眸光颤了颤,许久轻轻吻上她的唇角,以行动回应了她的问题。

    *

    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日,时窈安稳地在祈府住了下来。

    她听闻段辞走了,去了西北,至于去做什么,无人知晓。

    祈安再未在宫中过夜,除却每日去宫中如常与太子教授学业、处理司礼监的事宜外,更多的空闲,他都待在府邸中。

    白日他们会逛街游园,赏花赏水,或是一同去那处早已改成学堂的破庙,时窈会于屋后,看着祈安一袭文人打扮,教授孩童学业。

    夜幕降临,他们偶尔会一同赏月,更多的时候,在寝房度过。

    这段时日,祈安学会了不少“花样”,从最初的羞于启齿,到后来开始乐衷于“实践”。

    有时时窈看着光风霁月的清雅公子,坐在案几后不自在地翻看着她拿来的春色满园的话本,心中总忍不住愧疚地暗道一声“罪孽”。

    可当看见清雅公子眼尾染了湿红望着她时,那本就不多的愧疚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若说唯一的一点不好之处,便是祈安的好感度始终在99。

    有时二人情意最为浓烈时,那颤动的好感度几乎将她的识海搅乱,可当归于平静,好感度也总是再次回落。

    时窈问过祈安数次:“大人爱我吗?”

    每一次,祈安总会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要我爱你吗?”

    时窈从未回应过。

    如是,从春到夏,再到冬。

    直到这日,祈安休沐,时窈与他一同再次去了学堂。

    近一年的时日,当初不过几个孩童的破庙,此时早已在祈安的资助下,成为容纳数百人的学堂。

    屋舍扩建,夫子也多了许多。

    时窈坐在学堂后,看着祈安拿着书卷,清雅俊逸地行走于其中,恍若翩翩公子。

    也是此时,系统的声音响起:【宿主,心血精元已经提炼完成了。】

    时窈短暂地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回府的马车上,一盏灯笼放在桌上,幽幽的火光照着二人的眉眼。

    时窈看着祈安,看了许久,轻声问道:“大人,你爱我吗?”

    前所未有的认真。

    祈安牵着她的手颤了下,他没有看她,仍旧反问:“你可要我爱你?”

    时窈这一次并未沉默,她点了头:“要。”

    祈安的神情似乎凝滞住了,良久,他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而后弯起一抹笑:“好。”

    “我爱你,时窈。”

    像是终于道出压在胸口的一句话,他的语气轻松,而绝望。

    也是在他开口的瞬间,时窈看见,他头顶的好感度再没有混乱,只是坚定地、平静地变成了100.

    系统恭喜她任务完成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时窈静默着,祈安也十分沉寂。

    直到回到寝房,时窈看着正为她解开斗篷的男子,突然唤:“大人。”

    祈安抬起头,时窈轻轻地吻了他的唇角。

    窗子被寒风吹开,点点细碎的雪花飘落,二人同时转头看去。

    “下雪了,大人。”时窈轻声道。

    “嗯。”祈安也轻声应着。

    这一晚,窗子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二人裹着厚厚的被子,祈安拥着时窈,看了一夜的雪。

    祈安不知自己何时睡去了,只是再醒来,窗子已被人关好,再无丝毫寒意。

    火炉静静地燃烧着,木炭时不时迸裂出细小的火星。

    怀中空荡荡的,里间的床榻也空荡荡的。

    祈安平静地起榻,打开房门,门口守着的下人几乎立刻道:“大人!”

    祈安应了一声,淡淡地问:“时姑娘可曾出去过?”

    下人摇头:“未曾。”

    长久的沉默后,祈安“嗯”了一声,重新关上了房门,坐在空无一人的寝房,神情死寂。

    他想起大半年前,宫变那晚守城的宫卫说的话。

    他们说,他们始终恪尽职守地守在宫门口,未曾放任何人进去过,更没有见过时姑娘。

    他们好像一同缺失了一段记忆——时窈入宫的记忆。

    唯有一名宫卫,恍惚之中记起,自己好似被一道幽蓝的目光蛊惑了,不自觉地听命于对方,可当清醒过来后,却什么都不曾记得。

    祈安从不信这些牛鬼蛇神,可众人如出一辙的言论,却让他不得不信。

    ——时窈的出现,从一开始便非偶然。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仔细回忆着她的所作所为。

    她给了萧黎一个家,萧黎爱她;她也给了段辞一个家,段辞也爱她。

    哦,原来她想要的,是他们的心。

    罢了,他想。

    既然忘不掉,舍不下,何必再折磨自己?

    所以他故作不知,如常地与她相处,所以在她问他是否爱她时,一遍遍问她“你要我爱你吗?”

    只要她要,他便会给她。

    唯一让他窃喜的是,她给了他一年的时光,没有索要。

    这是她的恩赐,唯一的恩赐,给了他。

    只有最后一次,她问他是否爱她时,他能看出她眼中的认真,还有那掩藏在认真下的一丝怅然。

    足够了。

    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诉说着自己的情愫,对她说出无数个日日夜夜,在心里说过无数遍的话:

    我爱你。

    她的消失,出乎他的认知,却在意料之中。

    这世上万万千千,太多太多的世外之人,世外之物。

    他爱上的,只不过也是这样的存在罢了。

    祈安这一次未曾寻找时窈,只安安静静地佩戴好她留下的暖袖与护膑,去了宫中。

    他如常当值,如常处理事务,只是将太子少师一职辞去,挑了大儒接替。

    当初他一手扶持的小太子,如今已逐渐有了帝王的野心与悲悯。

    一切都极好。

    这一年的春节,祈安一人坐在府邸的膳厅,包了两碗水饺,吃完后的第二日,他入了宫,辞去了司礼监掌印的官职,以兵符,换取了自由之身。

    次日,祈安去了学堂,将府中金银留于众人,又教授了最后一节课业。

    三日,祈安遣散了府邸众人,一人在寝房孤坐到天明。

    第五日,祈安一袭白衣,安静地朝山林深处走去,走向自己既定的结局……

    *

    段辞得到时窈的“死讯”,是在西北的战场上。

    时窈要他“好好活着”,他便好好活着。

    可他太弱小了,弱小到当她被人夺走,他连抢回的能力都没有,所以他来到了西北,上了战场。

    这里的血腥与肃杀,让他觉得分外清醒。

    大半年的时日,有时他被敌人斩于马下,有时被囚困与雪山之中,皆是她那句“好好活着”,让他撑下去

    他想,既然是她的要求,那么他便不能食言。

    于是他一步步爬到了校尉、郎将。

    直到有一日,与胡人混战之余,他听见几人在小声说什么。

    他们说,京城那位掌权数载的司礼监掌印、太子少师,因妻子离世,辞官离京了,无人知其去处,自此不知所踪。

    余下的话,不过是些“宦官也能娶妻”云云。

    段辞都听不清了,唯有那句“妻子离世”,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旋,扰得他精神恍惚。

    怎么会呢?

    段辞觉得很好笑,要他好好活着的时窈,怎么可能自己反而死了呢?

    胡人来袭时,段辞仍未能回神,直到身后有人疾呼他的名字,他方才感觉到肩头一阵剧痛,左臂处,曾被时窈上过药的地方,被生生砍断。

    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剧痛之下,段辞方才醒悟过来。

    他举剑斩杀敌军,带领一队人马冲出胡人的包围,直到军医以烧红的烙铁为断臂处止血时,那彻骨的疼痛让他陡然回神。

    不是梦。

    时窈……死了?

    大胜敌军的第二日,段辞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想回一趟京。

    将军准了。

    于是他连夜驾马,日夜不停地疾驰,在第十五日的傍晚,他回到了京中。

    祈府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祈安不见了,时窈也不见了。

    原本对时窈、对大人曾极尽挖苦的周围人家,此刻却开始可笑地缅怀起来,他们说,那宦官大人和妻子当真是情真意切,世间少有啊。

    段辞回了自己的小院,院前的喜联,早已褪成了白色,破烂不堪。

    像极了挽联。

    他走进院中,看见阑窗上褪成白色的窗花,突然听见身后有人笑着唤道:“段辞,你今日没有带栗子糕回来啊!”

    段辞回头,看见空无一人的院门时,顷刻间泪如雨下。

    *

    与此同时,前往兰溪村的小路上,天寒地冻,万物枯损。

    一道消瘦狼狈的身影踉跄地行走草木之间,武功尽失的虚弱躯体上,尽是逃出王府时,残留的血迹。

    无人知道他走了多久,直到从黎明,到夜幕降临。

    兰溪村已近在眼前,男子也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零星灯火,他蹒跚上前。

    直到来到一处简陋的院落,他安静地推门,踏过杂草丛生的小院,一步步走进屋内。

    火炉早已熄灭,八仙桌与梳妆台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窗纸早已破破烂烂,寒风呼啸着闯入屋内。

    男子毫不在意地走向一旁的床榻,静静地蜷缩着躺在上面。

    许久,低低的吟唱响起:“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不知多久,一片雪花被寒风卷席卷着,吹入屋中。

    于是千片万片也飞了进来。

    男子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最终化作一声哽咽的呼唤:“时窈。”

    *

    上界。

    时窈睁开眼时,感受着丰盈缥缈的仙雾,抬头望见洞外妩媚皎洁的月色,便知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有了上次的经验之谈,不待系统提醒,时窈便魂魄归体,将得来的心血精元速速炼入己身。

    许是心血精元比精气精元更为少有,时窈这次足足耗费近二十日,才终于将其炼化。

    再清醒,时窈顿时觉得自己的仙体变得轻盈,护体仙光也愈发幽蓝强劲,往日那被戏称为仙力漏斗的炉鼎仙躯,竟已能存下不少仙力。

    时窈万般欣喜,正欲催促系统快些开始下个世界,未曾想系统还未将吞噬的情感炼化,她只得再等上几日。

    闲来无事,时窈索性走出洞府,本欲去文昌神君的宫宇,看一下自己历经世界的人物命运。

    未曾想才走到文昌神君的宫宇前,上空忽地翻涌起阵阵镶嵌着金边的黑云,一道刺目的金色霹雳于云上穿行,直直落到不远处文昌神君的大殿前。

    待云消雾散,一道极为修长的身影立于殿前,皎皎玉兰,不受尘垢,护体神光朦胧而幽远地笼罩在周身,让人看不真切姿容。

    时窈却是化成灰也忘不了这道身影,自也知晓,任眼前人面如世间皎月,身如熠熠白雪,却生了颗目下无尘的不可一世心。

    只是不知为何,那往日死人脸的小神尊,今日竟是满眼的恼怒。

    看着他正欲入殿,时窈不由冷笑一声。

    那道身影似听见了动静,垂首朝她睨来。

    时窈挑眉,虽他不是甚么好东西,可那护体神光,却是好东西。

    思及此,时窈如往日诱他精元般飞身朝他而去,嗓音刻意多了几分狐族与生俱来的娇媚腻人:“少神尊可是来寻我的~”

    话音刚落,那高高在上的小神尊抬手一束金光,制止了她的靠近,却在触到她的仙光时顿了一顿,很快回神,淡漠道:“小小狐族,又是你。”

    时窈见状,也懒得再装,碰巧系统出声称它已炼化情感,时窈更是连文昌神君的宫宇也不愿再去,登时冷哼一声,化作一缕蓝光,飞回洞府。

    “开始下个世界吧。”

    第48章快活去!

    北城城中村, 嘈杂拥挤的鸽子楼中,衣着暴露的女孩提着几罐啤酒,沿着脏乱的楼梯往上走。

    偶尔遇见几个在楼道抽烟的黄毛, 对她轻佻地吹着口哨, 见她不理会,气急败坏地“呸”一声:“都出去坐台了, 装什么。”

    女孩仍如同没听见似的, 直直走上顶楼, 推开房门,望着杂乱不堪的十平米小屋,走到唯一的窗子前,打开一瓶啤酒,却在拿出药瓶时顿了顿。

    手机屏幕“叮”的一声弹出一则消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视频。

    视频里, 温柔美好的宋蓁穿着漂亮的礼服, 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央, 那张与她如出一辙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女孩死死抓着手机,眼神落在正宠溺地看着宋蓁的那三个男孩身上, 脑海里回忆起最后见到他们的画面。

    “时窈, 你连男人的床都敢随便爬, 小爷我怎么可能娶你?”

    是她那所谓准未婚夫嘲讽嫌弃的声音。

    “时小姐当初为什么接近我、羞辱我,你心知肚明, 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从破产的泥泞里爬起来的闻家少爷, 有礼却疏远。

    “时窈,你一次次陷害蓁蓁, 看来只有将你放到你该待的地方,才能认清自己的位子。”

    她曾贪恋了八年的声音,无情宣判了她的命运。

    窗子上倒映出她的身影,消瘦的小脸上,便宜化妆品已经晕开了,眼神疲倦又死气。

    廉价的紧身裙包裹着瘦骨嶙峋的身躯,和手机屏幕上,那个备受宠爱的公主再没有半点可比之处。

    女孩讽笑一声,将一整瓶安眠药全都倒进啤酒里,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

    无边无际的剧痛与窒息席卷而来。

    女孩在痛苦中离去,正如一滴水坠入大海。

    时窈猛地睁开双眼,手无意识地揉了揉胃部,过了一会儿,那股残留在这具身体的痛才慢慢消退。

    这个世界与她曾经历的第一个世界很像,繁华的都市,天之骄子的男男女女。

    原主原本也是这些天之骄子中的一个,与她同名同姓,就读于北城大学,如今正是大二下学期在读中,只有一个亲人——她的双胞胎姐姐,时蓁。

    很小的时候,原主父母就离婚了,原主被判给了父亲,时蓁则跟着母亲。

    时母温柔坚韧,将时蓁也培养得美好善良,后来在酒店工作时遇见了宋氏集团的董事长,宋董事长发妻早逝,只有一个儿子,很快二人结为夫妻,时蓁也改名为宋蓁,成为名副其实的富家千金;

    时父却酗酒又好赌,直接将原主扔给了老家的爷爷,可第二年,爷爷病逝,时父只好又将原主接到身边,每次输了钱或是喝醉酒,就将自己的怒火撒在原主身上,在这种环境中,原主性子尖锐,睚眦必报。

    几年后,好赌的时父因为没钱,走上了当街抢劫的道路,在企图伤害周围无辜路人时,被警方一枪毙命。

    那年,原主12岁。

    半个月后,原主被时母接到了身边,接到了那个豪华又漂亮的大别墅里。

    在这里,她见到了早已被养成公主的宋蓁,她美好又娇贵,会笑着唤时母“妈咪”,挽着时父的手臂唤“爹地”,然后用娇嫩的手拉着原主长了冻疮与烟疤的手,惊喜地说:“妹妹,我们终于又成为一家人了!”

    也在这里,原主第一次遇见了宋祁越,第一次……怦然心动。

    他是宋董事长的儿子,宋家的未来继承人,明明只比原主大了两岁,却已经有了些许上位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骄矜。

    只是这骄矜,在看见宋蓁时,化为淡淡的温柔与宠溺。

    宋蓁跑到宋祁越身边,拉着他的手,将他拽到原主面前:“哥哥,她就是我和你提到的双胞胎妹妹,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

    原主下意识地藏起自己粗糙的手指,低下脏兮兮的脸,轻声叫了一声:“哥哥。”

    宋祁越扫了她一眼,说:“叫我‘哥’就好,”说完,他笑看着宋蓁说,“不像。”

    宋蓁和宋祁越打闹起来。

    原主看着他们,心中埋下了第一颗像是羡慕、又像是嫉妒的种子。

    原主在宋家住了下来,最初一切都还好。

    时母觉得自己亏欠了原主,为她买了许多衣服礼物;宋叔叔爱屋及乌,也给了原主公司百分之一的分红当见面礼;宋蓁总是笑盈盈地唤她“妹妹”;宋祁越虽然冷淡,可原主每次叫“哥”,他也会简单应上一声。

    直到下半年,时母与宋叔叔飞去国外出差,一场空难,二人双双离世。

    于是,原主先前“克死”爷爷,后来“克死”父亲的传言开始流传起来,甚至还有人说,时母与宋叔叔也是原主“克死”的。

    虽然都是无稽之谈,可别墅里还是肉眼可见的冷清起来。

    宋祁越本来就不喜欢原主,事故发生后,他忙着处理后事,忙着安慰宋蓁,忙着疏解自己的伤心,对原主更加冷漠。

    甚至,当初给原主改名为“宋窈”的手续下来,宋祁越都懒得处理,直到原主去世,都没有提交。

    那之后,原主虽然依旧在别墅里住着,却像这个家的局外人,只能干看着宋祁越与宋蓁“兄妹”情深。

    于是,原主开始故意在学校惹事,故意考试交白卷,只为了让宋祁越能多看她一眼。

    可每一次,宋祁越都只是打发了管家来处理她的事。

    甚至在她被一群社会闲散人群堵住索要保护费时,她打给宋祁越,对方也只不耐烦地说:“我在忙,给管家打电话。”

    而宋蓁,不过在学校磕破了腿,当天下午,在北城大学的宋祁越便特意请了假,亲自将宋蓁抱到了医务室。

    原主看着宋祁越焦急的身影,以及他眼中明显超越了“兄妹”的情愫,心中越发嫉妒。

    也因为原主惹是生非,宋家及整个上流社会都在明目张胆地传:明明是双胞胎,一个遗传了温柔善良的母亲,一个遗传了抢劫犯的父亲,啧。

    原主,自然是他们口中遗传了父亲的那个。

    很可笑,原主恨了时父一辈子,到头来却被说她是时父的延续。

    可是没有人教原主什么是正确的三观,什么是道德,所以之后几年的时光,在那些风言风语里,原主越发用嚣张尖锐的表象,去对抗那些异样的眼光。

    只有宋祁越偶尔的管束,能让她短暂地安分下来,并兴高采烈地当个乖巧的人。

    十八岁那年,原主刚高考完的第二天。

    宋祁越第一次主动约原主吃饭,原主高高兴兴地打扮了一整天,却在晚上赴约时,得知宋家要和顾家合作,宋祁越要她与顾家的独子——那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顾珩联姻。

    原主大受刺激,不由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让宋蓁联姻?”

    宋祁越冷漠地看了她许久,直到她惊惧地垂下眼帘,他才开口:“蓁蓁应该自由地选择她爱的一切。”

    而原主,在宋祁越眼中,只是个吃着宋家资源、就应当为宋家牺牲的工具人而已。

    原主惶恐不安,她知道自己无法与宋祁越抗衡,甚至当看见宋祁越的眼睛时,她连拒绝他都做不到。

    幸而在这时,宋祁越一语成谶。

    宋蓁真的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北城大学经济学院的闻屿,闻家不受宠的小儿子,长得干净漂亮,只是……右脚曾经出过车祸,有点跛。

    宋祁越得知后恼怒又嫉妒,直言两人不合适,闻屿配不上宋蓁,并暗中使了点手段,让闻家逼迫闻屿主动与宋蓁断绝来往。

    宋蓁伤心之下,索性提交了跟随学院舞团出国交流的报名表。

    宋蓁离开,最高兴的便是将要与宋祁越单独相处的原主。

    彼时宋祁越才大四,却已经开始接手公司,原主不再住校,只要宋祁越在家,她总要陪着他。

    直到有一天,宋祁越到底还是年轻,被职场老油条算计,喝了加了“料”的酒,企图撮合他与自家的婚事,没想到宋祁越用酒杯碎片划破自己,坚持着回了家。

    原主察觉到宋祁越的异常,只犹豫了几秒钟,便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她钻进了宋祁越的怀里。

    那一晚,宋祁越将原主当成了宋蓁,二人上了床。

    第二天一早,宋祁越洗了足足五遍澡,才冷冽地说:“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原主提出了一个将自己的自尊都碾在脚下的主意:“我知道你喜欢蓁蓁。”

    “反正我们的脸都一样,你可以把我当成蓁蓁,我愿意的,等到蓁蓁回来,我会自动将这段回忆忘记,答应联姻。”

    宋祁越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在又一次和宋蓁通电话时,宋蓁认真地问他:“哥哥永远都只是宠我爱我的哥哥,对吧?”

    挂断电话,宋祁越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许久,给原主发了条“过来”的消息。

    那一晚,二人再次发生了关系,宋祁越似乎也默认了原主说的那个主意,将原主当成了宋蓁的替代。

    原主会像宋蓁一样唤宋祁越“哥哥”,会学宋蓁的穿衣风格、说话语气,为了能留在宋祁越身边,她心甘情愿地学着别的女人。

    甚至,她还会讨好他的朋友,包括她的“准未婚夫”顾珩。

    哪怕每一次,他总是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

    而宋祁越,似乎也变得比之前温柔了些,譬如,他会在二人每一次上床后,亲自为她倒一杯蜂蜜水。

    在这样的关系里,原主当然不会甘心等到宋蓁回来就自动让贤,她已经打算好,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怀上宋祁越的孩子,进而成为宋祁越身边唯一的女人。

    却没有想到,一直到宋蓁交流学习结束回国后,原主都没能如愿以偿。

    反而是宋祁越光速与她切割了一切关系,甚至为避免她对宋蓁胡言乱语,给了她一栋大学旁的大平层公寓,将她打发了出去。

    这时原主才知道,每一次发生关系后,宋祁越给她的蜂蜜水中,都有避孕药物。

    而在这时,原本要与她联姻的顾珩,突然与家里闹了起来,只说宁可跳天台也不与她这样的心机女结婚。

    原主本也不愿意与顾珩联姻,并没有太伤心。

    却在某天下课后途径篮球场时,看到了红着脸和宋蓁交谈的顾珩。

    原来,顾珩不惜闹得满城风雨也不肯联姻、让她成为圈子里的笑柄,也是因为宋蓁。

    于是,原主开始黑化,当年扎根在心底的那一点嫉妒,开始发芽、生长。

    宋蓁不是喜欢闻屿吗?

    那她就把闻屿抢过来,也让她尝尝自己尝过的滋味。

    巧合的是,宋蓁回国前两个月,闻家刚刚破产,闻父卷了所有钱,和情妇与私生子飞到了国外逍遥。

    闻母大受打击之下,旧病发作,日日躺在ICU,闻屿一夕之间从闻家小少爷变成了落魄的跛子。

    原主便是在这时出现,用闻母每日住在ICU的钱,威胁闻屿和自己在一起,并特地在宋蓁面前秀恩爱。

    宋蓁果然大受打击,原主也感到了久违的畅快。

    可当看见宋祁越那样温柔地安慰宋蓁时,她却又忍不住妒火中烧——当初她甘愿当个卑贱的替身时,宋祁越都没有那样温柔地对待过她。

    于是她将怒火发泄在了闻屿身上。

    她骂他是“死瘸子”,说他“无能”,诅咒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息,不可能配得上宋蓁”。

    她还会无缘无故地丢掉闻屿的饭盒让他下楼去捡,会藏起来他的拐杖,故意嘲讽他走路的姿势。

    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原主越发偏执。

    直到这一年的生日,原主回到别墅,却看见宋祁越、顾珩,还有她曾经讨好过的那些宋祁越的朋友,都在给宋蓁说着“生日快乐”。

    没有人记得,她和宋蓁的生日,在同一天。

    原主没有闹,只是突如其来的疲惫,当回到公寓,看见正在忙碌的闻屿留给她一个漂亮的侧脸,还有……茶几上那一个小小的蛋糕时,她的心轻轻地动了下。

    那天之后,原主再没有苛待闻屿,没有骂他,没有再将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们和谐共处了一段时间,就在原主觉得,这样和闻屿在一起也很不错时,在闻屿生日这天,她听见了一个秘密——

    原主原本打算去闻屿买小蛋糕的私人甜品店,去为闻屿买一块同样的生日蛋糕,却看见他就站在门口,对面是红着眼圈的宋蓁。

    宋蓁拉着闻屿的手,质问他:“我只提过一次很喜欢这里的草莓蛋糕,想要每年都吃到,你便一直记在心上,对不对?”

    原主没有继续听下去,也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

    当初,她以为那个唯一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原来也是属于宋蓁的。

    生日那天,闻屿买的,正是草莓蛋糕。

    原主心中的嫉妒越发壮大,她拍下了宋蓁拉着闻屿的照片,将之前宋蓁与顾珩、宋祁越的照片一同匿名发到各大互联网,四处宣扬投稿“宋蓁是抢了别人男友的小三”“宋蓁与三男拉拉扯扯”。

    却没想到,事情没等发酵,就已经被压死在摇篮中。

    顾珩主动现身,说宋蓁很美好,他对宋蓁单相思,感谢宋蓁年少时对他的照顾。

    创业中的闻屿也发了与原主分手的声明。

    宋祁越更狠,直接将原主驱逐出宋家,收回了他曾给予她的一切,也断绝了她在北城的一切可能。

    原主还没有毕业,没有文凭,有宋祁越的施压与阻挠,这一年来,她只能蜷缩在城中村里,穿上暴露的服装,去乌烟瘴气的廉价酒吧卖笑。

    又是一年生日,原主在破旧逼仄的出租屋,握着攒了许久的安眠药,看着众人为宋蓁过生日的美好画面,安静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剧情结束。

    时窈轻揉着眉心,消化着脑海中涌现的庞大记忆,许久环视四周,看着暖色调的宿舍单人床,叹了口气:“现在剧情进展到哪儿了?”

    没等系统开口,时窈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备注为“他”的置顶发来了一条消息:【过来。】

    时窈微微蹙眉,想起来了。

    宋祁越和宋蓁通完那通跨国电话后,原主与宋祁越第二次发生关系前。

    时窈眯眸打量着那命令式的二字,好一会儿弯了弯唇,回了一个“好”字,顺口问:“好感度多少?”

    一阵奇怪的电流声后,系统才出声:

    【宋祁越当前好感度:5.】

    【顾珩当前好感度:-5.】

    【闻屿当前好感度:0.】

    和她想的差不多。

    时窈收起手机朝外走:“位面之子是谁?”

    这一次,系统安静下来。

    “系统?”

    沉默了好一会儿,系统幽幽道:【宿主,我这里……没有显示。】

    时窈:“……”

    【系统:你先攻略,遇见位面之子,我或许能感应到。】

    时窈耸耸肩,转过转角,恰好碰见舍友之一的林佳:“窈窈,你去哪儿?”

    时窈好心情道:“快活去。”

    第49章哪怕把我当成她。

    别墅。

    宋祁越坐在沙发上, 一贯清敛温和的桃花眼里满是漆黑,手里攥着早已经息屏的手机,面无表情。

    足有五分钟, 他才动了动, 拿起茶几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半小时前,宋蓁给他来了一通电话, 不知道谁对她说了什么, 她声音不像之前那样清澈活泼, 反而听起来十分纠结。

    直到最后,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她问他:“哥哥一直都是宠我爱我的哥哥,对吧?”

    哥哥。

    宋祁越冷笑一声,再次倒了一杯酒,正要仰头喝下去时,大门自动打开了。

    时窈走了进来, 雪白的宽松毛衣搭配着灰褐色的短裙, 包裹着姣好的身材, 及膝的长靴,黑长的卷发披在肩侧,雪肤红唇, 妆容精致。

    宋祁越朝门口看去, 看清那张脸时, 他忍不住恍惚了下,却在看见那明艳的妆容与眼中毫不遮掩的情愫时, 恍惚变成了讽刺。

    宋祁越收回视线,正要继续将酒喝下去, 手腕被人抓住了。

    “放开。”他头也没抬,沉声命令。

    时窈思忖了下原主的性子, 在所有人眼里,原主尖锐又偏执,到后来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总之具备所有恶毒炮灰的性格。

    或许还外加一个属性——宋祁越的“舔狗”。

    譬如宋祁越的那些朋友,就曾私下嘲讽过原主“胸大无脑”。

    这大概也是原主和宋蓁这对双胞胎外形上最大的不同。

    只有在宋祁越面前,原主才会变得乖巧。

    “放开。”见她只盯着自己出神,宋祁越不耐地蹙眉,微微用力,便挣开了他的手。

    这样的表情,他从没舍得对宋蓁展露过,甚至在外人面前,他都是温和俊美的宋家继承人。

    只有原主,承受着他的一切负面与恶意。

    “又和姐姐闹得不高兴了吗?”时窈轻声问,语气明显夹杂着不甘。

    宋祁越灌酒的动作一僵,抬头注视她许久,语气平淡:“出去。”

    时窈看着宋祁越明显生气的神情,自然知道原因。

    前世原主看见宋祁发来的消息后,便迫不及待换上往日宋蓁会穿的衣服,学着宋蓁的样子素面朝天,扎起马尾,温柔地劝着宋祁越不要喝酒。

    原主不喜欢自己与宋祁越之间夹着宋蓁,自然不会主动提及宋蓁。

    如今,自己就是原原本本原主的打扮,甚至还提到了“姐姐”,所以宋祁越不会恍惚,更不会动情。

    可他会……昏迷。

    时窈看着又喝下一杯酒的宋祁越,眉心困惑地蹙了蹙,而后失去了意识。

    时窈笑了笑,在心中夸赞了系统办事可靠后,仔细打量着宋祁越。

    他长着一张好皮囊,五官已经从当年的少年气儿抽离出来,越发深邃,身形颀长挺拔,白色衬衫西装裤,窄腰宽肩,双腿修长。

    即便晕倒,都像是垂眸敛目的雕像,干练的黑发原本一丝不苟地梳起,因为刚刚的颓唐,才垂落下来几缕碎发。

    时窈伸出一根手指,温柔地撩起他前额的碎发,而后拉起他的手臂,撑着他朝楼上走去。

    宋祁越再醒来,已经是半小时后。

    他正躺在自己的卧室,窗帘落下,挡住了窗外的光线,只有头顶一盏雪白的灯光亮着。

    宋祁越蹙眉,正要起身,而后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腕多了一根鲜红的绳子,绑在了床头两侧。

    红绳绑得很紧,随着他的挣扎,很快多出两道红痕。

    房门被人打开,时窈裹着宽松的睡袍,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看见床上挣扎的人,她忙将水放下,快步跑到床边,疼惜地摸着他的手腕:“祁越哥,你不要乱动。”

    宋祁越眯了眯眼,嗓音紧绷:“时窈。”

    时窈检查过他的手腕,见没有流血才放下心来,迎上宋祁越阴沉的目光,她勉强地笑:“我只是太嫉妒祁越哥总因为姐姐失控了,明明我和姐姐长着同样一张脸啊!”

    “我说过,我喜欢祁越哥,哪怕祁越哥将我当成姐姐也好。”

    宋祁越盯着她的眉眼,好一会儿冷笑一声:“你也配和蓁蓁相提并论?”

    时窈的目光暗淡下来,抿了抿唇:“祁越哥,我们谈个条件怎么样?”

    宋祁越没有说话,只是手仍在不动声色地挣扎,显然没有将她所谓的“条件”放在眼里。

    时窈站起身,缓步走到他的衣帽间门口。

    宋祁越的动作一顿。

    时窈推开衣帽间的门,最前方的一排西装已经拿开,暴露出里面的展示柜,每一格柜子里,都放着一样东西。

    有日常的发圈发箍,用旧了的文具,漂亮的公主裙,精致的芭蕾舞鞋……

    无一例外,都是属于宋蓁的物品。

    被宋祁越一一私藏在这里。

    宋祁越的目光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也许被发现了真面目,他也再懒得伪装,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怎么知道?”

    时窈牵强地笑:“因为我喜欢祁越哥。”

    “祁越哥一定也不想让姐姐知道你对她有着超越兄妹的真实情感,不想让她看见你的真实面目,对不对?”时窈重新回到床边,蹲下,殷切地看着他。

    “只要祁越哥答应我之前的条件,在姐姐回来之前,让我留在你的身边,不论被当成姐姐,还是之后的联姻,我都答应。”

    宋祁越的神情有些许松动,可当感觉到手腕的痛,他猛地回过神:“你觉得你能拒绝得了联姻?”

    没有宋家,她不过是个抢劫犯的女儿。

    时窈微怔,失落地垂下视线:“那如果我能让姐姐回来后,看到你呢?”

    宋祁越的手一顿,牵连着床头的红绳也微微晃动了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喜欢闻屿。”时窈轻声道。

    宋祁越皱了皱眉。

    “等姐姐回来,我帮你缠住闻屿,”时窈垂下眉眼,“到时,姐姐伤心之余,一定会看到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你的,不是吗?”

    宋祁越的呼吸变得缓慢,大脑却在飞快思忖着她的提议。

    好一会儿,他沉声道:“你先解开绳子。”

    时窈飞快地摇摇头:“解开的话,祁越哥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说着,她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粒白色药片放入热水中,晃了晃,直到药片融化,她走到宋祁越身前:“除非祁越哥喝下它。”

    宋祁越看了她半晌,没有同意,也没有回绝。

    时窈欣喜地笑,将水喂到他唇边,看着他全部喝下后,并没有立即解开绳子,只安静地站起身,将宽松的睡袍脱下,放软了嗓音:“哥哥。”

    熟悉的清甜嗓音,惹得宋祁越喉结一紧,他迟疑片刻,才抬头看去。

    时窈的睡袍下,是一件浅粉色的睡裙,毛绒的帽子上,硕大的兔子耳朵坠在身后,洗过澡的缘故,长发柔软而乖巧地垂在身后。

    不施粉黛的面颊透着淡淡的粉色,身上散发着与宋蓁一模一样的香气。

    “哥哥,”时窈笑弯了眼睛走到他面前,抬手轻柔地摸着他的额头,“哥哥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不舒服吗……”

    就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宋祁越只觉刚刚喝下的水像是夹杂着一股热意,所经之处都变得浪潮汹涌起来。

    直到时窈将下巴轻轻地贴在他的额头上,自言自语道:“没有发烧啊……”

    那股熟悉的沐浴露的香甜气息,将他彻底包在其中,宋祁越只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梦中,也曾发生过这样的旖旎画面。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需要再克制与伪装。

    “哥哥……”时窈还要开口,宋祁越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红绳,手腕上被磨出了血痕,他也未曾在意,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仔细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而后用力地吻了下来。

    窗外夕阳正好,却全数被窗帘挡在外面,屋内只留下一盏晕黄的灯光。

    红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宋祁越拿在了手中,一圈圈地绕过时窈被束到头顶的双手手腕。

    他看着鲜红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蜿蜒着,看着那张梦里的脸泛着潮红,他的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下,抬手轻轻蹭着她的脸颊:“蓁蓁……”

    时窈柔顺地侧头,吻了下他手腕的血痕:“哥哥,疼吗?”

    话音落下,宋祁越的吻再一次疯狂地落了下来。

    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混乱的床单与薄被交杂在一起,时窈刚洗完澡,正懒洋洋地窝沙发上,听着浴室传来的声声水声,心中忍不住讽笑。

    宋祁越已经洗了近一个小时了,只怕洗了不止一遍。

    刚刚还忘乎所以,现在又在装贞洁烈男。

    浴室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伴随着氤氲的雾气,宋祁越看见了已经穿好睡裙的时窈。

    他怔了下,刚刚酣畅淋漓的画面涌入脑海,他从没这样失控过。

    或许是那杯水……

    “祁越哥。”时窈已经恢复本来的神情,眼里是刺眼的爱意。

    宋祁越回神,蹙眉:“你还没走?”

    时窈的眼神暗淡了下来:“我这就走,”说着,她起身朝门口而去,却在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祁越哥。”

    宋祁越看向她。

    “刚刚那杯水,我放的是维c片。”

    宋祁越神情一紧,瞳孔猛地放大。

    时窈却已经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识海中,系统的声音格外悦耳:【宋祁越好感度:20.】

    然而不过五秒钟,系统又道:【好感度降了5,15了。】

    时窈:“……”

    狗男人。

    系统困惑地问:【宿主,你不是说,刻意的模仿,只会让人觉得东施效颦吗?】

    时窈挑了挑眉,心中道:“我说过?”

    系统默了默:【第一世界时。】

    时窈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第一世界时,季……”她沉吟了会儿才又道,“季岫白自年少分别后,再没见过时思思,我模仿时思思攻略,会让他幻想时思思也会为他做这些。”

    “而宋祁越,”时窈朝身后紧闭的房门扫了眼,“他和宋蓁朝夕相处,太了解宋蓁了,所以也太清楚我为他做的一切,宋蓁都不会做,只有我扮演的宋蓁,能满足他。”

    【系统:原主当初不也是这样做的?】

    想到那个为爱疯狂的女孩,时窈沉默片刻才缓声道:“她太爱宋祁越了。”

    陷在爱里,舍不得伤害宋祁越一分一毫,所以看不到宋祁越的真实面目——一个不折不扣的阴暗潮湿偏执狂。

    所以,宋祁越真的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替代,而已。

    系统也安静下来。

    时窈转过楼梯口,正要下楼倒杯水,却在看见楼梯上的人时,脚步一顿。

    恣意放肆的少年站在那里,二世祖一样插着兜倚靠着栏杆,不知道站了多久,五官出色张扬,身形修长,眼里带着几分桀骜难驯,正用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眼神看着她。

    时窈扫了眼他的头顶,想到原主因联姻对他从没什么好印象,于是也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顾珩同学。”

    *

    顾珩今天第一次收到了宋蓁打来的跨国电话,她原本那样婉转轻快的声音,变得忐忑不安,她问他:“阿珩,你能联系到哥哥吗?”

    顾珩忙安慰她不要着急,询问下才知道,二人刚刚通过电话,宋蓁似乎惹宋祁越生气了,宋祁越主动挂断了电话。

    等到宋蓁上完课再联系宋祁越时,已经打不通对方的电话,只好找到了他。

    可顾珩给宋祁越来电,也是无人接听,想到宋蓁着急到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顾珩索性直接来到宋家找人。

    却没想到,才走上楼梯,便听见宋祁越的房中传来了暧昧的动静。

    他很快意识到房中在发生什么,胸口充斥着怒火。

    宋蓁这么着急地找人,宋祁越这个口口声声疼她爱她的哥哥,却在里面和别的女人做这种事。

    他正要不管不顾地闯进去,却又想到:如果宋蓁知道宋祁越是这种人,一定会离他远远的,那他自然也少了一个情敌。

    想到这里,顾珩索性也不着急了,懒洋洋地靠着栏杆等着人出来。

    他倒要看看,宋祁越找的是什么人。

    而后,他便清楚地看见,时窈从宋祁越的房间走了出来,发梢还潮湿着,脸颊泛着红晕。

    甚至……顾珩看着时窈身上的睡裙,以及素净的脸颊和柔顺的黑发,这分明是宋蓁才会有的打扮。

    宋蓁不过才离开两个月,时窈便迫不及待地冒充她,爬上了宋祁越的床。

    他那对所谓的父母竟然还让他与时窈这种心机女联姻,顾珩只觉得越发鄙弃蔑视。

    若自己真和这种女人结婚,只怕没几天,他头上就要长草原了。

    顾珩打量时窈的同时,时窈也在了解顾珩的生平。

    父母豪门联姻,并没有任何感情,双方各玩各的,在外面各自有一个小家,父亲有了私生女,母亲有了私生子,彼此制衡着,谁也不让谁多占公司与家族的一分便宜。

    而顾珩这个链接着两个豪门的所谓顾家独子、顾氏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反而是最多余的那一个。

    直到一次他的生日宴,顾父顾母说好了都会出现,却一齐放了他鸽子。

    是宋蓁将蛋糕捧到他面前,笑盈盈地为他唱起来生日快乐歌,后来更是几次安慰他,告诉他:就算你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还有我啊!

    顾珩信了,却在向宋蓁索求“一辈子在自己身边”的承诺时,被宋蓁笑着一句“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搪塞了过去。

    顾珩这种从未尝过失败的二世祖怎么肯甘心,于是直接捐给北城大学一栋楼,和宋蓁成了校友,一个追,一个逃,一直纠缠到现在。

    想到这里,时窈不觉可怜地看向顾珩,左眼一个“备”,右眼一个“胎。”

    顾珩只觉被时窈看得心中不悦,轻蔑地睨了时窈一眼:“告诉宋祁越,蓁蓁找他。”

    时窈“哦”了一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自己去说。”

    “你……”顾珩一恼,转头便瞥见她侧颈的暧昧红痕,顿了顿,扯起一抹恶劣的笑,“时窈,你该不会以为穿上蓁蓁的衣服,就真的变成蓁蓁了吧?”

    顾珩说着,弯腰凑到时窈跟前,乖张道:“有些人,骨子里流的就是抢劫犯的血,再怎么装,那股低廉的味道也是掩盖不住的。”

    “你以为你爬上宋祁越的床,就能改变什么?”

    “赝品就是赝品,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像……”

    “哦?”时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你试过?”

    顾珩皱眉:“什么?”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像的?”时窈学着他的样子,朝他面前探去,直到二人间只剩下一根手指的距离,她停了下来,就像蛊惑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蛇一样,轻声细语,“你难道不想要那个明明说要陪在你身边、却一次次拒绝你求爱的蓁蓁,牵你的手,抱着你,吻你,甚至……”

    “时、窈!”顾珩心里一慌,耳根瞬间红成一片,瞥见她侧颈的红痕,如同被火灼伤一样,猛地将她推开,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一字一顿。

    时窈无辜地眨了下眼,眉眼间的不耐收了起来,反而带着一丝恬淡的美好的笑意,轻柔地斥道:“阿珩,不可以没礼貌哦。”

    顾珩身子一僵,飞快抬头看向时窈,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看见了宋蓁站在自己面前,笑看着她。

    可是很快,时窈眼中的柔情消失,只剩下几丝戏谑:“顾同学,喜欢?”

    顾珩猛地回神,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喜欢你这种人?下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他飞快下楼,朝门口大步流星地走去。

    “顾同学,”被拒绝的时窈不紧不慢地叫住了他,看着他停下脚步,她缓步走到他面前,“改变主意的话,那对于你今天看见的一切,”时窈看了眼宋祁越的房间,比了个“嘘”的手势,“……要保密啊。”

    顾珩飞快反应过来,时窈是要自己为宋祁越和她上……这件事保密。

    顾珩讽笑一声,好不容易赶走一个情敌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保密?

    “你觉得可能吗?”顾珩扔下这句话,径自离开了。

    时窈站在别墅门口,看着少年波动不停的好感度,笑着自语:“我觉得可能。”

    缺爱的人,不会拒绝任何一根爱的橄榄枝。

    第50章把你那些鬼东西遮干净!

    自从当年的那场空难后, 宋祁越看清了那些原本和善的董事、亲戚丑恶的嘴脸,便不断地逼迫自己飞速成长,两年多的时间从高校毕业, 一肩承担起偌大的宋氏, 保护着身后的蓁蓁无忧无虑地成长。

    如今,从学校到公司, 六年的时间, 他也逐渐习惯了紧绷的工作与生活。

    而蓁蓁, 是他密不透风的生活里,唯一的喘息口。

    办公室被人敲了两下,助理送进来一杯咖啡,一旁的浅碟放着两颗糖。

    宋祁越停下手上的工作,捏了捏眉心,夹起一颗糖放入咖啡中, 却在看见雪白的方糖一点点消融时, 突然想起几天前时窈离开时说的话。

    她说, 水里加的,是维c。

    可就在她说那句话的一小时前,他们才度过荒诞又疯狂的傍晚。

    那一声声与蓁蓁一模一样的“哥哥”, 鲜红的绳子束缚着雪白的肌肤……

    宋祁越猛地将镊子扔到一旁, 拿过手机, 习惯地翻出宋蓁的名字,正要发送消息, 下刻却察觉到什么,点开另一个暗色的软件。

    软件是一个定位软件, 可是自从那天和宋蓁通完电话后,她的位子便再没有变化过, 一直定位在她在伦敦的公寓里。

    宋祁越的神情沉了下来。

    这些只能证明,宋蓁很有可能发现了他在她手机里安装了追踪软件,所以才会不安地给他来电,迫切地想要他承认,他会一直都是宠她爱她的哥哥。

    宋祁越的手指轻点着桌面,片刻后拨通了写着“蓁蓁”的号码。

    通话无人接听,宋祁越第二次拨通,那边才传来宋蓁的声音,伴随着笑声与舞曲的音乐声:“哥哥?”

    宋祁越顿了下:“蓁蓁,很忙吗?”

    “今晚舞团有个派对,”宋蓁的声音听起来仍有些不自在,却已经比上次自然许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问,“哥哥呢?最近很忙吗,都没有给我打电话,有没有想我?”

    宋祁越听着她欲盖弥彰的轻松语气,原本想要坦诚布公地问她是不是知道定位软件的话停在了嘴边。

    他不想她被自己的阴暗面吓到,不想她因为自己最爱的“哥哥”对她那见不得光的占有欲,而远离自己。

    现在她已经逃到了伦敦,他不能将她逼得更远了。

    “想了。”宋祁越听见自己重新变得温敛柔和的嗓音,仿佛仍是所有人夸赞的完美的宋氏继承人。

    宋蓁笑了起来:“等到交流结束,我就回去啦!”

    宋祁越弯了弯唇:“嗯,等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边似乎有人在叫宋蓁发言,她对着听筒“啵”的亲了一下:“哥哥,我再有几个月就回去啦,哥哥最好啦!拜!”

    说完便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宋祁越握着手机。

    他最好了吗?

    如果她知道真实的他并不是现在这幅样子,会怎样?

    良久,宋祁越面无波澜地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一次只响了一声,通话已经接听,惊喜的声音响起:“祁越哥?”

    宋祁越沉声道:“下午六点,校门口,我要见到蓁蓁。”

    不等对方应声,他已经挂断电话。

    另一边。

    刚下课的时窈看着已经切断通话的手机,挑了挑眉梢。

    宋祁越六天没有联系她,在她的意料之中。

    毕竟要接受那天从下午到晚上的疯狂,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下进行的,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更何况宋祁越这种骨子里自傲的人,更接受不了这一点。

    不过现在看来,他又一次在宋蓁那里碰了壁,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她这个替代面前发泄。

    时窈扫了眼时间,五点二十,来得及。

    回到宿舍,时窈拿出自己前几天准备好的初恋白月光连衣裙,将头发扎成清爽高马尾,卸了妆,薄涂了一层淡淡的素颜霜,刷了浅粉色唇釉。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窈满意地笑。

    宋蓁不施粉黛,所以她便一点点地改变,潜移默化之中,让那个狗东西接受原主原本的样子,指日可待。

    已经要六点了,拿过包包,时窈便朝校门口走,只是没想到会在体育场门口遇见抱着篮球的顾珩。

    后者看见她的打扮,明显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黑成一片,而后鄙夷地嗤笑一声,留下一句令周围人摸不清头脑的“东施效颦”,便被人众星拱月地进了体育场。

    时窈对他的挖苦毫不在意,只款款朝校门口走着。

    北城大学很大,足足十分钟时窈才看见校门口的影子。

    看见停靠在那里的黑色幻影,以及大概等得不耐烦站在车外的宋祁越,时窈唇角扬起清甜的笑,小跑着朝那边跑去。

    宋祁越在时窈迟到的八分钟内,不止一次地看时间。

    除了对蓁蓁,他的耐心一贯不好,更何况是时窈?

    如果不是今天自己想要看到她那张脸,他多一分钟都不会多待。

    就在宋祁越暗忖着再给她两分钟,还不出现就直接离开时,一旁传来一声雀跃的呼唤:“哥哥!”

    熟悉的声音惹得宋祁越一怔,转头只看见洁白的荷叶裙摆飞扬,一道清纯如百合的身影扑进了他的怀中:“哥哥,几天不见,我好想你啊!”

    宋祁越的手无意识地搂住女孩的腰身,电话中,宋蓁没有回应他的那句“想你”,在此刻以另一种方式“弥补”了回来。

    直到那股与蓁蓁相似的香气传来,宋祁越猛地反应过来,推开时窈。

    “哥哥?”时窈不解地抬头,无辜地睁大眼睛,“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时窈。”宋祁越蹙眉,瞥见周围人看过来的视线,拉着她的手腕坐上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时窈可怜兮兮地凑到他跟前:“哥哥,前几天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对不起,哥哥,可是谁让哥哥先不理我的?以后我一定去了哪儿,和什么人,做了什么,都和你事无巨细地汇报!”

    宋祁越原本想要出言讽刺的话,在看见凑到自己手臂上的小脸时顿住,她的面颊白皙里透着淡粉色,唇也泛着诱人的光泽,此刻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蓁蓁单纯却又执拗,很少说“对不起”,更不会将她身边的一切都讲给他听。

    眼前的“蓁蓁”,却会。

    “嗯。”宋祁越收回视线,淡淡应了一声。

    “太好了!”时窈欢快地笑弯了眼睛,头一歪靠在了他的肩头,“我这几天一直在学校上课,课程好无聊啊,我都差点睡着。”

    “不过校内新开的一家甜品店,甜品很好吃,尤其杨枝甘露,我连吃了四天。”

    说着,时窈伸出四根手指来。

    “杨枝甘露性凉,你肠胃娇惯,少吃些。”宋祁越不由附和,说完才发觉,自己竟真的将身边的人当成了蓁蓁,唇不由紧抿。

    “听哥哥的!”时窈笑眯眯道,“对了,哥哥我们去哪儿啊?”

    宋祁越转头看了眼她的脸,许久才开口:“你之前说很想吃青芥焗龙虾,不是很可惜吃不到?”

    时窈想了想,而后心底讽笑。

    上个月宋祁越和宋蓁通电话时,宋蓁随口说很馋泉餐厅的青芥焗龙虾,他便记在了心上,特地带她这个替代来弥补。

    “谢谢哥哥。”时窈嘴甜道。

    泉餐厅环境极好,厨子也都是特级厨师做的美味,宋祁越很了解宋蓁的口味,点的每一样菜,几乎都是她爱吃的。

    直到经理想要离开时,时窈叫住了他,莞尔道:“再来一份金汤松露和一份烟捞银鳕鱼。”

    经理忙点头应下,反而是宋祁越怔愣了几秒钟,目光幽沉地看着时窈。

    “怎么了,哥哥?”时窈托着下巴疑惑地问。

    宋祁越回过神来,牵起唇角:“你很了解我。”

    真正的蓁蓁,习惯了享受着他给予的好,并不了解他喜欢吃的菜。

    时窈眨眨眼:“你是我哥哥啊,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当然了解你!”

    宋祁越恍惚了下,看着眼前几乎与蓁蓁并无二样的女人,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最亲近?”他反问。

    时窈毫不迟疑地点头:“当然。”

    宋祁越沉默几秒后,笑了起来,俊美矜贵的男人,笑起来时偏偏温敛又危险。

    在这一刻,他心底突然冒出一股冲动来。

    他想让蓁蓁,哪怕是虚假的蓁蓁,看到真实的他。

    就像他梦中幻想过的那样,只是想到她看到他的真面目,便兴奋到颤栗。

    况且,今晚的时窈,让他失态好几次,可她偏偏一脸无辜,没有纰漏。

    他不能吓到真实的蓁蓁,眼前这个替代品,最合适不过了。

    而他,不会在意她的任何惊惧与反感。

    用完晚餐已经晚上九点半,宋祁越没有送时窈回学校,径自开车到了别墅,甚至体贴地为她打开车门,遮挡头顶,牵着她的手温柔道:“随我来,蓁蓁。”

    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角色扮演里。

    时窈任由宋祁越牵着,没有上楼回卧室,反而一步步走到地下一层的杂物间,穿过井然有序的工具,赫然还有一扇门。

    门内是通往地下二层的楼梯,时窈走下去才发现,这里比宋祁越卧室那面格子柜还要“阴湿”。

    三面墙上贴着许多照片,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宋蓁。

    从她中学时,到现在大学,甚至包括她的同桌、朋友、接触的异性、老师,罗列得很是清晰。

    而剩余的一面墙,则是一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大屏幕,屏幕上分为四块分屏。

    有顶楼的钢琴房、练舞室、娱乐厅,以及宋蓁的卧室外间。

    只是随着宋蓁的出国,这里蒙了一层灰尘,显然宋祁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下来了。

    不愧是变态。

    时窈暗忖,不过还不算很变态。

    时窈看向宋蓁卧室的监控画面,如果是她是宋祁越,她一定会在卧室里间、衣帽间甚至浴室,也安上监控。

    而宋祁越没有安装,大抵还是……觉得他心中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不容任何人玷污,包括他也不行。

    “蓁蓁,喜欢吗?”宋祁越紧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复杂,不知是玩味还是兴奋。

    连宋祁越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因为被“蓁蓁”发现真相的兴奋与激动,还是想要看到今晚一直在扮演蓁蓁的时窈露出害怕与恐慌神情的鄙夷。

    然而下一秒,她却看见时窈“咦”了一声,走到监控前的桌面,拿过角落蒙尘的药瓶。

    药瓶上的文字极小,时窈只来得及看见“重度焦虑”“抑郁”几个字,药瓶已经被宋祁越拿了过去,随手扔进垃圾桶中。

    时窈抬头看向宋祁越:“哥哥?”

    “蓁蓁还没有回答我。”宋祁越面无表情道。

    时窈转头环视一圈照片与监控画面,坦诚地承认:“的确是有些害怕的……”

    宋祁越眼中不由多了丝嘲讽的意味,他正要开口,却见时窈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可是,看到那个药瓶,就只剩下心疼了。”

    “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才会这样?都怪我只顾着自己,忽视了哥哥……”

    时窈说着,轻轻将脸颊靠在他的胸口:“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宋祁越怔忡地感受着胸口的温暖,好一会儿猛地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带离自己的怀中:“不怕?”

    时窈抿紧了唇,认真地想了想,用力地摇头:“我相信哥哥不会伤害我。”

    宋祁越看着她眼中的依赖与信任,仿佛犯罪的囚徒得到了圣光的谅解,心中不知是悲还是喜。

    他想要她了解真实的她,却不是看着她纤尘不染地站在高台上,原谅他的错误。

    他想要,她走入泥潭,与他同流合污。

    “不过,哥哥这样不相信我,还特地监视我,是要被惩罚的!”时窈单纯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声音再次响起。

    宋祁越的眸子动了动,看向她:“蓁蓁想要怎么惩罚?”

    时窈眨了眨眼,走到他跟前,解开他的领带。

    宋祁越手指一动,想要抓住她的手。

    “哥哥不会拒绝的,对不对?”时窈无辜地伸出自己的手腕,“上次哥哥绑的,现在还红呢!”

    宋祁越的手最终回到身侧。

    时窈笑开,踮起脚,在监控屏幕的浅蓝色光芒下,将暗色的领带蒙上他的双眼,轻柔地系在他的脑后。

    双眼再不能看,只有暧昧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地下室内格外明显。

    宋祁越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却没等喉结平静,一个吻已经落在了喉结上。

    宋祁越的呼吸乱了,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身躯不知因为心理还是生理的过激,细微地颤抖了下。

    “哥哥,”时窈的声音响在耳畔,手却在不经意间钻入白色衬衫下,所经之处,如同野火燎原,“你的墙上,少一幅这个画面。”

    宋祁越的身躯僵滞着,明明被蒙住了双眼,手却准确地抚向她的脸颊,一步步上前,直到将她抵在桌上。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宋祁越气声道,“蓁蓁的胆子,这么大?”

    话落,启唇含住她的耳垂。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祁越听见一道恍如叹息的声音:“因为祁越哥,从没试图了解过我啊……”

    如同幻觉。

    宋祁越侧头想要听得仔细,唇却被馨香柔软堵住,脑海里有什么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这一刻,圣光下了高台。

    这一晚,从地下室到卧室,时窈明显感觉到宋祁越的兴奋,仿佛连灵魂都随之颤动。

    结束时,已经过了零点。

    时窈洗完澡时,宋祁越已经洗好,正坐在床上看着她。

    “祁越哥。”时窈恢复了原样,乖乖地唤他。

    宋祁越顿了下,似乎在此刻他才发现,在他面前的时窈,某些时候,和蓁蓁是有些像的。

    乖顺,听话,甚至……时窈的眼中,有着蓁蓁没有的狂热。

    “祁越哥?”时窈像是闯祸的小孩面对着家长,不安地又唤了一声。

    宋祁越回神,冷漠地想,可她在其他人面前那个真实的她,完全是蓁蓁的对立面。

    尖酸,嚣张,跋扈,无脑。

    想到这里,宋祁越轻嗤,随意“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前的红痕上,几秒钟后淡淡地垂下视线:“明早让司机送你回学校。”

    时窈的眼眸亮了下:“好。”

    走出房门的瞬间,时窈没忍住牵起唇角。

    今天的宋祁越,洗澡时间不过半小时。

    似是在印证她的想法,系统的声音紧随着响起:【宋祁越好感度:30.】

    *

    顾珩一直没来得及将宋祁越和时窈上床这件事告诉宋蓁。

    一则是自从他对宋蓁表明心意后,她便鲜少主动联系他,仅有的几次,也只是拜托他帮忙,然后舒心地说上一句:“谢谢你,阿珩,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二是,宋蓁和宋祁越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宋蓁只说将宋祁越当哥哥看待,可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而宋祁越看宋蓁的眼神,绝不像哥哥看妹妹。

    甚至或许连宋蓁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无意识间,也极度依赖宋祁越。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若他对宋蓁说宋祁越的坏话,只会让宋蓁对他产生偏见。

    可偏偏那天晚上,他忘记了将那些暧昧的动静录下来。

    每每想到,顾珩便后悔不迭。

    而时窈这几天也老实得很,再没扮演过宋蓁,每天乖乖上课,乖乖下课,与舍友一同吃饭、回寝室。

    浪费时间最长的,大概就是她每天会去那家新开的甜品店,点上一份杨枝甘露,而后像是几辈子没吃过甜品一样,满足地眯着眼睛,享受着短暂的欢愉。

    直到昨天,顾珩正要与几个朋友去体育场打篮球,一眼便看见缓步走来的宋蓁。

    不,是扮成宋蓁的时窈。

    真的很像,像到他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甚至以为宋蓁提早回国了。

    可当她似笑非笑地朝他看过来时,顾珩猛地清醒过来。

    他怎么可能将这个心机女与单纯美好的宋蓁看混了?

    不过这也给了他一个机会。

    顾珩将篮球丢给朋友,悄无声息地打开手机相机跟上前去。

    他看见原本还一脸无所谓的时窈,在看见宋祁越的瞬间,眉眼如同换了一个人,像蝴蝶一样,蹁跹着扑到宋祁越的怀中。

    看着她雀跃地在他的怀中抬起头,口中甜甜地唤着“哥哥”。

    完全是宋蓁的姿态。

    顾珩顿了下,才想起来拍照,可时机已经过了,宋祁越拉着时窈绕到了车的另一侧,只拍到被车身遮挡的背影。

    顾珩低咒一声,打了辆车便要跟上前,可宋祁越却像察觉到了他的跟踪,车子东拐西拐,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顾珩愤怒地回到学校,打球的心思也没了,只恼怒地翻看着什么都没拍到的相册。

    谁知道下次再捉到那两个心机男女的奸情是什么时候?

    也是在这时,顾珩突然想到,上次时窈说的那番话:你难道不想要宋蓁,牵你的手,抱着你,吻你,甚至……

    他当然不想要一个假冒的蓁蓁,还是时窈这种女人假冒的。

    可是,他大可以装作答应,拍下她扮成蓁蓁的证据,再狠狠地在蓁蓁和所有人面前戳穿她。

    想到时窈到时候精彩纷呈的脸色,顾珩激动得半夜没有入睡,第二天一早,破天荒地起了早,去了时窈第一堂课的教室。

    他看着时窈穿着墨绿的高领毛衣,装模作样地听课、记着笔记,时不时与身边人交流着什么,只在心中不屑轻嗤。

    一个靠着宋家才进入北城大学的无脑心机女,装什么?

    下课的钟声响起,顾珩径自走到时窈面前。

    周围人纷纷朝他看来,目光落在少年散漫清傲的俊脸上,又看向慢条斯理收拾书本的时窈,离开的脚步都慢了许多。

    “时同学,有时间吗?”顾珩俯身凑到时窈面前,唇角勾起耐人寻味的笑。

    时窈看了他一眼:“顾同学有事?”

    “只是觉得,上次时同学的提议很好,”顾珩离她越来越近,刻意放低声音,“我很想体验一下,时同学的滋味,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时窈动作一顿,终于抬头认真地看向他。

    也是随着他抬头的动作,顾珩清楚地看见毛衣宽大的高领下,微微裸露的雪白肌肤上,几颗艳红的暧昧痕迹伏在那里。

    顾珩愣了下,随后想到那天的暧昧声音,以及昨晚她和宋祁越一同离开的画面,再看着眼前时窈白里透红的脸颊,如同触电似的,猛地直起身:“你,你这个……”

    “无耻女人?不知检点?抢劫犯的女儿?”时窈慢悠悠地站起身,以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被抢了词的顾珩梗住,看着她毫不在意地说着自我贬低的词,眉头微蹙。

    时窈绕过课桌,走到他身侧,将刚刚写好联系方式的便签塞到他手里。

    顾珩不解地低头,看见号码后皱了皱眉。

    时窈凑到近前,笑着说:“我的滋味好不好,顾同学随时能知道。”

    顾珩呆了呆,只觉耳垂被一股夹杂着暖香的呼吸裹住,穿过耳膜,钻入血管,而后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顿时红成一片。

    “厚颜无耻!”他恼怒低吼。

    时窈无辜地笑笑,转身走出教室。

    回到宿舍时,手机响了一声。

    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明天上午九点,学校西门。】

    正在时窈还有一点怀疑发件人是谁时,下一条解答的短信很快发来:

    【把你脖颈那些鬼东西,都给我遮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