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和小白脸交往的第五十一天

    伏黑幸展开行程本, 向另外两位出行的同伴确认。

    “上午出发,搭电车去游乐园。中午在游乐园的餐厅吃饭。下午五点以前离开游乐园,拉面店需要排号, 我预约了五点半的三人位。电影七点十分开场, 和拉面店的距离只有两条街。”

    她合上行程本,神情凝重如同负责军训的教官, “你们听明白了吗?”

    背着零食小包的中岛敦:“明白了!”

    背着装水大包的禅院甚尔:“……”

    伏黑幸踢了一脚禅院甚尔的小腿,“嗯?”

    禅院甚尔:“……明白了。”

    伏黑幸正色握拳:“我们的目标是——”

    中岛敦高举双手, 热情洋溢,“玩得开心,吃得开心,看得开心!”

    两双眼睛看向瘪着嘴的禅院甚尔。伏黑幸催促道:“来点参与感嘛。”

    禅院甚尔有气无力道:“开心。”

    伏黑幸抓住他的手往上举,欢呼:“开心!”

    欢呼雀跃的三人组出发,伏黑幸提前规划好了路线图, 三人要先走很长一段路去附近的电车站。

    伏黑幸牵着中岛敦的手,防止男孩因为热切的左顾右盼跟不上她们的脚步。

    其实今天不是一个好天气,没有温暖灿烂的阳光和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但这无法影响中岛敦愉快的心情。

    阴天也很好, 习习微风吹得人心头发痒。大人们看惯了的风景对鲜少出门的中岛敦来说, 每一处都很新奇。

    他拘谨地行走在拥挤的人群里,紧紧抓住伏黑幸的手。

    电车、街道、高楼、人流。交通灯变化颜色,街边的店面前摆着写上优惠菜单的小黑板。周围很吵闹,中岛敦的心脏欢快地跳动着, 仿佛随时要跃出他的胸腔。

    隔着好长一段马路, 他昂起头,看见建筑与树林间的巨大铁轮, 铁轮下方挂着一个个蓝色的小盒子。铁轮旁是高而曲折的铁轨,在最高点直直下落, 折成一座陡峭的悬崖。

    中岛敦看入了迷,脚步也慢下来。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禅院甚尔睥他一眼,“等进去了再开始惊叹也不迟。”

    伏黑幸再次掏出日程本,翻到后一页,“最高的过山车和摩天轮分别在行程的中段和最后。”

    她露出自信的笑,“放心,今天都可以玩到。”

    为了成为第一批进入游乐园的游客,错开排队高峰,伏黑幸她们特意起了一个大早,排在队伍的前二十位。

    中岛敦回身看去,他们身后全是人。笑容成为此地游客的标签,连等待都不再难熬。空气里灌满了碳酸饮料,酸甜的滋味盈满喉咙。

    工作人员开始检票,很快,乐园门口两只憨态可掬的吉祥物雕像近在中岛敦眼前。

    莫名的紧张感袭击了他。男孩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黏在伏黑幸手中的门票上。他被牵着走过检票口。

    检票口外是普通的地砖,检票口内是乳胶漆涂成花朵的地面。他踏出一步,轻描淡写地踩在鹅黄的花蕊上。

    中岛敦难以抑制地弯起嘴角,笑容越来越大,直到禅院甚尔抓住他的卫衣兜帽把他提走,“你挡路了。”

    除了来不来都无所谓的禅院甚尔,伏黑幸和中岛敦都是很早以前就开始期待今天的出游。两人活力四射、斗志昂扬,拽着禅院甚尔在乐园里狂奔,只为了排队时更靠前一点。

    如此亢奋的组合在游乐园里很常见,却撞进了某些疑惑的熟人眼里。

    难得花钱出门玩乐的阿龙先生,缓慢而凝重地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

    他看见了什么?

    禅院甚尔、伏黑幸还有一个白发小男孩在旋转木马前僵持。伏黑幸在后面推禅院甚尔的肩膀,白发男孩在前面拉禅院甚尔的手。

    家庭主夫大惊失色:“禅院什么时候抱上孩子了?”

    他的妻子美久好奇地扭头,“喔,是你在厨艺培训班认识的禅院先生吗?”

    她很快注意到前方醒目的三人组。

    禅院甚尔,黑。

    伏黑幸,黑。

    中岛敦,白。

    美久冷静道:“是亲戚家的小孩吧。”

    她客观评价,道:“不提年龄,你看他们的配色,很像两粒芝麻和一粒白糖吧。”

    芝麻和白糖已经成功把另一粒抗拒的芝麻拱上了旋转木马。欢乐的笑颜和麻木的空白交替出现在阿龙和美久面前。

    美久眼睛发亮,“我想坐那只彩虹独角兽!”

    阿龙:“我也……”

    伏黑幸在第二次排旋转木马的队伍时碰到了禅院甚尔的熟人。她第一次见到阿龙先生的妻子美久,就敏锐地从这位果断大方的事业女性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啊,* 是二次元的味道!

    她们友好地自我介绍、交换联系方式,手挽着手上了旋转木马,旁边还牵着小白糖中岛敦。

    禅院甚尔站在阿龙旁边,不理解地撇嘴,“这种无聊的东西也能玩两遍。”

    旁边的人没时间听他说话,阿龙一个箭步跨上了一只长翅膀的天马,满脸欣慰的笑容。

    禅院甚尔:“……”

    他默默上前,挑了一个没人要的螃蟹,坐在螃蟹壳上。螃蟹起起伏伏,他也起起伏伏。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恋恋不舍地坐了两次旋转木马,美久的眼睛盯上了隔壁的云霄飞车。

    她兴致勃勃地对伏黑幸道:“正好碰上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玩云霄飞车?”

    “不,”伏黑幸拒绝了她,她像柯南一样低头微笑,不存在的眼镜折射不存在的白光,“根据我的计划,先去玩旋转咖啡杯,总路程最短。”

    “接着去小吃摊买最火爆的兔兔棉花糖,吃完兔兔棉花糖正好到云霄飞车排队。”阿龙的墨镜上映出方块形的白光,“如此一来,上午的行程就结束了。”

    伏黑幸低沉地笑了声,“中午在神奇海盗餐厅用餐,吃完排队去玩只用坐着欣赏风景的摩天轮,离开的出口附近可以看二十分钟的4D电影。”

    阿龙上前一步,和她并肩,“4D电影看完就去排鬼屋,鬼屋后面是大摆锤,大摆锤后面是全游乐园最高的过山车。”

    两人一左一右,同时伸手指向前方,异口同声道:“这样,我们就用最短的时间,玩完了最多的项目!”

    稀稀拉拉的掌声。鼓掌的中岛敦左右看看,缩回了脑袋。

    美久茫然道:“……怎么突然就开始热血沸腾了?”

    “不知道,”禅院甚尔阴暗地说,“可能显得她们很有默契吧。”

    两支队伍规划好的行程一致,正好结伴同行。五个人一起去玩了旋转咖啡杯,买了很好看很甜但不好吃的兔兔棉花糖,举着兔兔棉花糖拍了可爱的照片。

    快乐是她们的,禅院甚尔什么也没有。

    云霄飞车更是无聊中的无聊。车头攀升到最高处,猛然下坠。第一排传来阿龙和中岛敦凄厉的尖叫,夹杂着第二排美久和伏黑幸没心没肺的狂笑。

    第三排的禅院甚尔面无表情,像一个落寞的雕像。和他同排的小学生都忘了惨叫,小心地打量禅院甚尔。

    这个叔叔看上去心死了耶。

    禅院甚尔当然心如死灰,没有被求婚的每一天,他的心都是死的。

    午餐时间,五人在神奇海盗餐厅占领了一张长桌。这里的食物又贵又难吃,园区另一头的火山餐厅风评更好。

    阿龙选择这家餐厅,是为了节省时间游玩更多项目。伏黑幸选这里,是方便她出去见一个人。

    她看了一眼手机,转去盯着中岛敦看。中岛敦度过了兴奋的一上午,对上伏黑幸的双眼,一时没有想起来自己的任务。

    伏黑幸抻了抻手指,男孩恍然大悟,他在惊叫脱口而出前捂住嘴巴,小脸严肃地点头。

    他眼睛里有字:保证完成任务!

    伏黑幸眼睛里也有字:拖延时间的任务就拜托你了,敦君!

    她提着包,小步挪出座位。

    禅院甚尔道:“你要去干什么?”

    伏黑幸面不改色,“我去厕所一趟。”

    她镇定自若地走出禅院甚尔的视线范围,接着开始飞奔。这也在她的计划之内,神奇海盗餐厅背面是一个设置在游乐园中心的纪念品商店。

    她绕到纪念商品店后,看到长椅上坐着一个有拿平板计算机的年轻女孩。

    伏黑幸试探道:“请问,你是剑持小姐吗?”

    女孩惊喜道:“是我,伏黑小姐,请来这边!”

    剑持小姐是一位珠宝设计师,伏黑幸请她为自己设计一对求婚戒指。

    原本她打算约一个空闲时间,去剑持小姐的设计工作室和她好好聊聊。恰好剑持小姐今天也有到游乐园游玩的计划,她们决定提前碰头,简单地沟通两句。

    伏黑幸道:“辛苦你了,出来玩还带着平板计算机。”

    剑持小姐弯弯嘴唇,笑容中透露出上班族的死气,“没关系,我从来不离开我的笔记本计算机,因为我随时都要和客户联系,哈哈。”

    客户伏黑幸心虚应和:“哈、哈哈。”

    剑持小姐打开平板,调出设计图。那是一枚花纹繁复的戒指,中间象征宝石的圆形显得过大了。

    老实说,以伏黑幸的工资,她买不起这么大颗的宝石,除非她打算再进赌场碰运气。

    剑持小姐放大图片,本该镶嵌宝石的部分是一个平面。

    剑持小姐问:“您确定要用镜子作为……戒指的主石吗?”

    伏黑幸笑道:“很不可思议吧,或许结婚的时候我会选择一个昂贵的结婚戒指。”

    她张开五指,想象自己戴上戒指的情景,“无论爱与被爱都需要一个具体的自我。有些人活着,却如同一道幻影。爱如雪落,穿过幻影,落地便融化。”

    她抬起手,想象中的订婚戒指正对自己,镜中映出她的脸。

    “我希望他能时时刻刻看到的,是自己。”

    第52章和小白脸交往的第五十二天

    神奇海盗餐厅内, 中岛敦望着对面属于伏黑幸的空位,坐立难安。

    他没有手机,餐厅没有时钟, 无法得知伏黑幸离开的具体时间, 因此禅院甚尔扫过来的没一个眼神都令他心惊胆颤。

    越是难熬的时候,中岛敦心底越是生出一股责任感与勇气。哪怕甚尔先生亲自拷问他, 他也绝不会出卖幸小姐!

    “你的表现很反常啊,小鬼。”阴森的低语响在耳边, 中岛敦登时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膝头。

    “没有呀,什么事都没发生,哈哈哈……”男孩心虚地干笑,迎来禅院甚尔更威严的逼视。

    禅院甚尔冷酷地勾了勾唇角,一语道破, “你盘子里的猪扒都没吃完,怎么,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中岛敦的世界里, 没有不好吃的食物。它们的区别只在于“一般好吃”“很好吃”“特别好吃”和“超级超级好吃”。

    这段时间里, 禅院甚尔就没见到他碗里剩下过一粒米,他肯定有问题。

    中岛敦眼皮狂跳,假笑像弯成特殊造型的钢筋一样焊在他脸上。他慌张狡辩:“猪扒太辣了,我不太吃得惯——”

    “这个活儿做得实在是太烂了, 诚意不过如此, 我是不会认同的。”

    僵持的两人对面,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阿龙大马金刀地坐在酒桶形状的卡通板凳上, 脖子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墨镜滑下,长长疤痕露出峥嵘一角。

    以中岛敦的阅历, 他不懂这股莫名的压迫力从何而来。这股压迫力叫——黑///帮。

    “果然,”阿龙扬起一个恐怖的微笑,三白眼瞳孔颤抖,“还是要我出手,让我给你点颜色瞧瞧!”

    中岛敦浑身颤抖,如同被手掌攥紧的小麻雀,发出了变调的一声,“叽?”

    围裙飘扬,阿龙拉开西装外套,从中掏出一个包得四四方方的小包。

    他的动作令周围所有食客都为之一抖,不知不觉中,其他桌子往外拖了几厘米,腾出中间一大块空地。

    禅院甚尔敢说,禅院甚尔先说:“你是来游乐园接头的?”

    阿龙的一侧嘴角上挑,他在腰后抽出一把木刀,划开小包的包装。

    游乐园的工作人员究竟是怎么放他进来的!

    金黄的方块物体展露于众人眼前,禅院甚尔已经闻到了味道,是芝士。

    “……你把芝士放外套的内口袋里?”

    阿龙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他严谨地切下一块芝士盖到中岛敦的猪扒上,利用铁板的余热将芝士融化。

    随后他又往西装外套里一掏——掏出来一包西红柿酱。

    主夫拿刀的大手挤起了西红柿酱,灵活地运笔,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猫出现在融化的黄金芝士上。

    他把铁盘推到中岛敦面前,三白眼微斜,“你尝尝看。”

    中岛敦紧张地吞下一口唾沫。

    这是威胁吗?

    他鼓足勇气切下一角,塞入口中。入口是芝士浓郁的奶香,裹着一点西红柿酱的酸甜,等到酱汁的辣味涌上来时,满口肉香又很好地中和了它的刺激性。

    泪水盈满眼眶,中岛敦仿佛回到了暖阳高照的牧场,稻草与牛奶好像都被打碎了,撒在每一寸空气里,他手拿稻草钢叉,在阳光下远眺牧场的牛群……

    ……等一会儿,他什么时候在牧场里挑过稻草了?

    “好哇,你们背着我加餐。”伏黑幸偷偷回来,很夸张地深吸一口气。

    禅院甚尔一手抵住桌面撑着头,眼睛锁在伏黑幸身上。

    “你离开了十分钟,干什么去了?”

    伏黑幸实话实说,丝毫不心虚。

    “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和她聊了两句。”

    她反向进攻,笑眯眯地凑到禅院甚尔面前,“盯得这么紧,你不会有什么心事吧?”

    禅院甚尔的目光缓缓下沉,落到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上,又缓缓上抬,回到伏黑幸脸上。

    催促之意,溢于言表。

    他好着急啊。伏黑幸心里的恶魔悄悄探出了尾巴。

    她装傻充愣,“怎么了?”

    禅院甚尔识破了她的装傻充愣,“没事。”

    他伸手一捞,把伏黑幸的手抓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呵。”

    呦呦呦,好委屈哦。

    中岛敦终究是一个人背负了所有,指阿龙改造过的芝士辣酱猪扒。

    不止这道菜,阿龙大显身手,在禅院甚尔哼哼唧唧的时候,他有礼貌地霸占了神奇海盗餐厅的灶台,付钱用餐厅现有的食材做了好几道适合儿童吃的美食。

    中岛敦只能一边夸一边捧场,往肚子里狂塞。

    等到他们离开餐厅,出发去下一个游乐点,餐厅的厨师站在门口,热情地向阿龙挥手道别,因为他慷慨地向他们传授了改善餐厅食物口味的秘方。

    中岛敦艰难地扶着肚子,欣慰地看向前方并肩而行的禅院甚尔和伏黑幸。幸小姐的行动很顺利,他的任务完成得很成功,为此多吃几口饭,是值得的!

    伏黑幸回头看,诧异道:“敦君,你的肚子鼓起来了!”

    “没事,”中岛敦小声打了一个嗝,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满脸羞红,“我很快就能消化完的!”

    伏黑幸哭笑不得,“你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她折回去,牵住中岛敦的手。

    “走慢一点,把肚子里的食物快点消化掉,我们晚上留点肚子吃拉面。”

    下一站是摩天轮,一个轿厢限载四人。美久期待已久,兴冲冲地拉上阿龙坐上了第一台轿厢。

    伏黑幸三人排在后面,伏黑幸在前,中间是中岛敦,最后是禅院甚尔。

    伏黑幸先跨一步,坐进轿厢最里侧的座位。中岛敦正要跟上,忽然眼前风景倒转。他和入口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而禅院甚尔挤开他施施然走进轿厢。

    哐!

    门关上了。

    中岛敦后知后觉,“等等,我还没上去!”

    隔着玻璃窗,禅院甚尔悠悠朝他摆手。

    一边玩去,小孩子自己坐摩天轮。

    目睹一切的伏黑幸扯扯嘴角,“你好过分。”

    轿厢抬升,她们脚下浮起晃晃悠悠的悬空感。窗外的风景从交织的游客过渡到如云绿树,再往上,是花花绿绿的轨道与塔顶。

    伏黑幸看着中岛敦坐上下一台轿厢才放心地收回视线,她一转头,发现禅院甚尔正倚在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

    她轻轻碰了碰禅院甚尔的膝盖,“看我干什么,看外面的风景啊。”

    她们的轿厢已经上升到足够的高度,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天空,风与云拌进灰蒙蒙的天色里,分不出彼此。

    禅院甚尔撇嘴,“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的眼睛还是没挪开。

    伏黑幸开始后悔自己没及时把中岛敦勾进轿厢里,导致现在的氛围这么古怪。

    她擦擦鼻子,“普通人一般没有机会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看风景啦。”

    禅院甚尔冷酷道:“你上班的地方,办公楼有三十三层。我记得你的公司在三十层。”

    “高层的景色,你每周可以看到五次。”

    “闭嘴。”伏黑幸笑容森森,捏住禅院甚尔的嘴,“请不要在我心情愉快的时候提起任何有关上班的话题。”

    她的手仍挡不住禅院甚尔发声,对方鼓了鼓腮帮子,慢悠悠地说:“你的手指很好看。”

    话题的跳跃程度让伏黑幸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禅院甚尔:“你戴首饰肯定很漂亮,比如戒指。”

    好的,她明白了,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是为最终的目的做铺垫。

    伏黑幸迅速缩回手,“我对首饰没有特别的爱好。”

    “嘁。”禅院甚尔小声哼哼。

    中岛敦一个人坐完了摩天轮观光的全程。好在这没有影响他的兴致。他第一次在高处鸟瞰下方的风景,哪怕底下是攒动的人头,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男孩的兴奋持续到鬼屋,他们走进昏暗的排队区,头顶的骷髅挂饰被呼呼冷气吹得轻动,塑料骨骼相互碰撞,咯啦咯啦响。

    中岛敦僵硬止步,“我们要进去玩吗?”

    阿龙额头冒汗,“时间好像不太够,不如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禅院甚尔满腔怨气正无处发泄,他慢慢挑起一边眉毛,刻意拉长声音,“哦,你们怕了?”

    “没怕!”

    中岛敦下意识反驳,话一出口,他就想从对话框里抓起黑体字塞回嘴里。

    可是已经晚了,禅院甚尔嘴角挂上一个狞笑,“很有勇气,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胆量,小鬼。”

    他提起两脚不沾地的中岛敦,幸灾乐祸地挟持进入口。

    男孩的惨叫与呜咽逐渐被黑暗吞噬,阿龙紧紧挽住美久的胳膊,如同超市里用胶带捆在牛奶上赠送的瓷碗。

    冷酷的墨镜遮住发颤的眼。

    “要不……我就在门外等你们……”

    被他挽住的老婆的手臂,成为了禁锢的牢笼。老婆的笑容,天然又灿烂,不容拒绝。

    “一起玩嘛,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纤细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的是猛虎般可怕的怪力,哪怕禅院甚尔发现了都要惊讶一瞬。可惜唯一能解救阿龙的朋友正忙着对一个小孩的窘境幸灾乐祸,鬼屋的入口关闭,这一轮只接待她们这五名游客。

    阴气森森,寒气四溢,墙缝中溢出幽蓝的光与雾气。

    伏黑幸行走在骷髅和时不时弹出来的凶尸中间,镇定自若。

    他们走过最开始的新手区域,来到一片屠宰场。天花板上垂下铁钩,勾住一具具似人似猪的肉块。

    空气中弥漫着化学药剂的味道。禅院甚尔靠到她身边,低头,“你不害怕吗?”

    “还好吧。”伏黑幸说,“见到真的以后,看到假的都心如止水了。”

    她的话激起身后一声惊恐的抽气,不知道是大人还是小孩。

    禅院甚尔刻意将结实的手臂伸过去,“要挽着我的手吗?”

    伏黑幸诧异地瞅了他一眼,“这里的路很窄,你和我并肩走很挡道诶。”

    她婉拒了,禅院甚尔的脸在蓝蓝绿绿的打光下稍显阴森和失落。

    紧紧跟在他们身旁的中岛敦发出虚弱的声音,“甚尔先生,我可以……”

    禅院甚尔伸出健壮的胳膊,将中岛敦从这边拎到那边,不影响他和伏黑幸说话。

    “据说结婚能够驱邪,妖魔鬼怪会自动避开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

    伏黑幸微笑地揪住他的脸皮,“今日份的小心思到此为止。你别说话了,一点玩鬼屋的氛围都没有。”

    中岛敦双臂合拢,抱住自己,牙齿打颤,软绵绵似是一只可怜的水母。

    “这种氛围,不要也可以……”

    第53章和小白脸交往的第五十三天

    咚——!

    寒气森森的杀猪台上摆着一条人类的大腿。系着防水围裙的屠夫, 提起尺寸夸张的砍骨刀狠狠向下劈砍。

    “啊——!”

    两声重迭的惨叫。阿龙紧紧抱住了老婆的手臂,墨镜下的脸扭曲成一张《吶喊》。中岛敦紧紧抱住自己,昏暗的光线中, 他的白发间咻地立出一对虎耳。

    她们在鬼屋里走了很久, 在屠宰场场景里飘扬的白布与悬挂的肉块中转来转去。

    这是她们第三次与屠夫NPC碰面,然而碰面次数的增加, 并没有消减两位男士心中的恐惧。

    美久大大咧咧地拍着阿龙的手臂,“没关系, 没关系,这些都是假的。”

    前方的禅院甚尔投来鄙夷的眼神,“嘁,胆子比兔子还小。”

    当然,他没有牵上伏黑幸的手,高大的个头只能拘谨地缩在一边。

    “你懂什么, ”阿龙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抬头,怒斥道,“这就是我们夫妇爱的证明!”

    禅院甚尔撇嘴。他悄悄想伸手去够伏黑幸的手, 在伏黑幸看过来时, 他飞快抄起手臂抱胸。

    阿龙将美久的手臂抱得更牢。

    有些战斗,不靠言语争锋。

    队伍的末尾,中岛敦深深吸气、呼气,他努力安慰自己。

    冷静, 冷静, 鬼屋的一切都是假的。哈哈,不过是NPC罢了, 这些NPC再吓人,能有甚尔先生吓人吗?

    他们的战斗力加起来, 都比不过甚尔先生的一根小拇指!

    如此安慰自己,中岛敦砰砰直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白茸茸的虎耳压进头发里。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他的肩上。

    中岛敦像一具瞬间冻结的冰雕,他感受到后颈处吹来虚浮的冷气,轻轻地,似一根又一根细小的针。

    他僵硬地扭过头,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风中鼓动的白色长袍,漆黑油亮的长发间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嘶哑的声音道:“你们走错方向了。”

    男孩的瞳孔颤抖,惊恐地张大嘴。他恐惧的模样,鬼屋NPC见多了,好心前来提醒的NPC心中暗暗发笑。

    接着,她看到一对尖尖的虎牙探出男孩的嘴唇,它们越长越大,成为两柄雪亮的匕首。其他的牙齿随之变形,锐利森寒。

    雪白的毛发从他的腮边、额前浮现。她看到一双刺目的金色眼瞳,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缝。

    一只择人而噬的白虎,正凝视着她。

    一口气哽在女鬼NPC喉头,两根钉贯穿她的脚掌与地面。在她感觉自己两条腿开始打颤时,一只沙包大的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白虎头上。

    下一秒,男孩捂着脑袋痛呼出声,“嗷呜!”

    女鬼NPC甚至怀疑自己看到了他脑袋顶上冒出的小包。男孩泪眼婆娑地向一个黑发女生告状,“甚尔先生打人好痛。”

    男人冷笑,“你是来这儿应聘NPC吓人的?”

    他看也不看呆愣的女鬼NPC,像夹一个公文包似地,把男孩夹在胳膊底下带走了。

    留下黑发女生双手合十向NPC道歉,“抱歉,吓到你了吧。”

    她往女鬼NPC手里塞了一把糖,“谢谢你替我们指路,请你吃糖。”

    有了NPC指路,五个人终于顺利离开鬼屋。中岛敦和阿龙一左一右坐在鬼屋外的长椅上,无神的双眼、微张的嘴巴,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苍白的灵魂。

    背景是乘坐全游乐园最高过山车飞过他们头顶的游客,惨叫阵阵,漫天都是苍白的灵魂。

    美久担忧地摸了摸阿龙的额头,“没事吧,要是你不舒服的话,剩下的项目我们就不玩了。”

    老婆的话那么温柔,老婆的手那么柔软,给虚弱的主夫注入了无尽的爱之能量。

    他似一条沙滩上绝望扑腾的鱼,奋力起身!

    “竟然让老婆失望,在下罪该万死!”

    咦,哪里掏出来的小刀?

    “谢罪——!”阿龙的脸在扭曲。

    “诶——?”美久的脸也在扭曲。

    老婆柔软的手握成坚硬的拳头,一个有力的直拳,狠狠打中阿龙的右脸。

    白痴狗的围裙、小礼帽和墨镜,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最后落点于人行道对面的草坪。

    禅院甚尔不禁感慨:“好强的力道。”

    伏黑幸惊怒交加,“别在这时候说风凉话啊!”

    中岛敦默默地吞了口唾沫。果然,世界上有很多像甚尔先生一样厉害的人,他混在其中,实在是太平凡了。

    世界好危险,以后他一定在甚尔先生的训练课上加倍努力!

    男孩抱住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暗下决心。

    故事——或者说事故,事故的最后,身残志坚的阿龙先生仍坐上了美久期待已久的最高过山车。人在前面飞,魂在身后追,身心平安落地。

    游乐园门口,美久扶着黑白漫画里抠出来阿龙和伏黑幸她们道别。

    “下次见。”她友好地和伏黑幸交换了联系方式。

    伏黑幸在公司同事的耳濡目染下,学会了二次元的招呼方式,“有空一起打游戏。”

    美久抓着和自己不在同一个画风里的阿龙,弯着眼睛,“有空一起看《警察美少女》的巡演。”

    出现了,新的二次元词汇!

    伏黑幸不动声色地微笑,“好呀。”

    她悄然更变了自己的补番计划。

    距离她预约的晚餐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三人可以慢慢走到拉面店。

    想吃拉面是中岛敦的愿望,伏黑幸对拉面没有过多的偏爱,只单点了一碗拉面。

    禅院甚尔七七八八点了一大桌,他的面碗端上来时,豆芽和叉烧堆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尖。

    中岛敦和禅院甚尔的菜单一比一复刻。他以凝重的目光审视能够挡住自己整张脸的大碗,鼓起勇气伸筷。

    ——变强的第一步,从多吃饭多长身体开始!

    伏黑幸对他们碳水配碳水配蛋白质的行为没有发表意见,她吃完自己的那份面,中岛敦还在桌上奋战。

    “我去趟洗手间。”

    拉面店的暖气开得很足,店里的每一丝空气里都是浓缩的豚骨汤,又暖和又香醇,让人昏昏欲睡。

    伏黑幸离开洗手间后也没回到卡座,她偷偷跑到店外,站在花坛边透气。

    隔着常青的灌木丛,她看到一个非常显眼的少年。

    白色的少年。

    他的年龄比中岛敦大,颜色却比中岛敦更冷。如果说,白色有冷暖的倾向,中岛敦的白无疑夹带金色的暖调,像白虎厚实柔顺的皮毛。

    少年的白是冷调的白,美术生的白色颜料里掺了一抹蓝,像一朵落在镜子上的雪。

    察觉到不远处的伏黑幸,少年投来视线。他的眼睛果然是蓝色,伏黑幸微微蹙眉,心底竟有了一丝回避少年视线的想法。

    “喂。”少年笔直地朝伏黑幸走过来。

    伏黑幸左右张望,除了她们两人以外,这里没有其他人。

    她疑惑道:“你是在叫我吗?”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少年说,语气略微有些不耐烦。

    他停在伏黑幸面前,和伏黑幸隔着一条花坛,堪称锋利的蓝色眸子垂下,盯着伏黑幸的脚下。

    莫名其妙。

    伏黑幸想。

    她的额头上凝结出一颗颗细小的汗珠,如芒在背。危机感督促着她离开,可伏黑幸又有一种预感,少年对她并没有敌意。

    “喂,”少年偏头,“你的影子很奇怪。”

    “你是……咒术师吗?”伏黑幸试探道。

    他的眼睛睁大了点,眸子中的光黯了些。

    “你知道咒术师,那就好办了。”

    少年屈起手指,指尖凝聚起流光。他漫不经心地嘱咐伏黑幸,“站着别动,一会儿就好。”

    伏黑幸震惊道:“就在这里吗?”

    少年指尖的流光愈来愈亮,“不会痛的,应该不会。”

    伏黑幸抽了抽嘴角,“一般这种话都是拿来骗人的。”

    “我以前没问过别人。”少年说。

    他曲指一弹,蓝色的小光团落到伏黑幸的影子里。

    伏黑幸屏息感受。

    无事发生。

    连带之前被少年盯上时轻微的不适感都消失了,这团蓝光就起了一个心理作用。

    伏黑幸小心问道:“……结束了?”

    这回轮到花坛对面的少年咒术师露出不确定的神情,他的眉毛忽然一松,嘴角上勾。

    “你好有趣。”

    伏黑幸回敬,“你好奇怪。”

    少年撑手一翻,他的身手干脆利落,如同一只矫健的幼兽,一瞬间就落到伏黑幸面前,和她面对面。

    “还没结束呢,让我再试试。”

    他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又准备拿伏黑幸做奇怪的实验。

    一只手拦住伏黑幸的腰,向后一勾,结实的人墙挡在少年和伏黑幸之间。

    禅院甚尔若无其事道:“走了,不是说要带小鬼去看电影吗?”

    “时间要到了吗?”伏黑幸回头,看到等在拉面店门口面色茫然的中岛敦。

    她从禅院甚尔肩膀后偏头向少年挥手,“我们有事先走了,下次有缘再见。”

    她知道禅院甚尔不愿意和咒术师碰面,于是勾住禅院甚尔的胳膊,“走啦走啦,去看电影。”

    禅院甚尔向少年瞥去凉凉一眼,他的手在口袋里动了动,终究没有多余的动作。

    被甩在原地的少年眯起蓝色的眼睛,又睁开,如同猫咪发现猎物,显出饶有趣味的神情。

    他努努嘴,两手枕臂,愉快地走开了。

    第54章和小白脸交往的第五十四天

    短暂的仅有一天的出游, 对中岛敦起到了不可思议的激励效果。自那天回来以后,男孩每天都像打了鸡血,每个清晨都能在小楼外的空地上欣赏到他刻苦锻炼的身影。

    被改变的人还有伏黑幸, 她有机会就要逮住禅院甚尔问。

    “我身上真的没有咒灵吗?”

    禅院甚尔在厨房削土豆, 头也不抬,“没有。”

    “可是我不想上班。”

    禅院甚尔削完土豆削胡萝卜, “你每天都不想上班。”

    伏黑幸仍不死心,“有没有一种咒灵, 会汲取人类上班的斗志,把人类变成只想蠕动的蠕虫?”

    “起码我没遇到过,”禅院甚尔开始切西兰花,“反问,你有哪一天是想上班的吗?”

    伏黑幸理直气壮地答道:“上班第一天!”

    “我看你上班第一天被咒灵诅咒的概率更大。”家庭主夫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

    伏黑幸跳上他的背,愤怒地揪住他的脸, “不要看扁打工人上班的热情!”

    “我们就当你有这种东西吧,”禅院甚尔平静道,他夹了一筷子玉子烧递到伏黑幸嘴边, “尝尝看。”

    玉子烧堵住了伏黑幸的嘴, 使她无法反驳。

    禅院甚尔接上话题,“我们假装你有上班的热情——你出差用的行李箱一定也收拾好了吧?”

    伏黑幸在他背上伏成一个悲伤的球。

    “……没有。”

    她为自己悲伤了三秒,下巴搁在禅院甚尔肩上,阴恻恻道:“我把你装在行李箱里带走吧。”

    禅院甚尔得意地哼了哼, 随即戳破她的幻想, “你还得把小鬼也打包进你的行李箱。”

    “敦,中岛敦。”伏黑幸幽幽道。

    她从禅院甚尔背上滑下来, 悲壮地拍拍禅院甚尔的肩膀,“我不在家的时候, 甚尔要好好照顾敦君。”

    “别想着让敦君做饭照顾你。”

    被戳穿了,“哦。”

    “也别想着半夜偷偷跑过来找我。”

    又被戳穿了,“哦。”

    伏黑幸转身走了几步,“我上去收拾行李了。”

    禅院甚尔没回应她,她倒退几步,反手勾住禅院甚尔的脖子,把他拉下来狠狠亲一下。

    她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勇士,交代留守在家的恋人。“我会给你发消息的,你记得回复我。”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楼,禅院甚尔忙碌的身影一顿,唇角不自觉上扬,仿佛努力压抑了很久。

    本次出差的人选一共有五人,有一位是伏黑幸的好友。

    “成海!”伏黑幸提着行李箱,扑向等在新干线车站的桃濑成海,“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小幸!”桃濑成海和伏黑幸两手相扣,“好久不久——”

    “——你一定看了我推荐给你的本月新番了吧。”恶魔低语,“看了吧,吶。”

    伏黑幸镇定道:“那当然看了……”

    一集。

    她最近的观影时间都是和禅院甚尔以及中岛敦度过的,为了照顾小朋友的喜好,他们看的是迪斯尼全家桶和梦工厂全集。

    桃濑成海危险地眯起眼睛,森森道:“既然如此,你一定能经受住考验吧。”

    她拽住伏黑幸,“没关系,我们有很长时间在新干线上好好聊聊。”

    伏黑幸义正言辞,“不行,我和甚尔约好了,我们每天都要聊天。”

    “你可以一边用手机和他聊天,一边用嘴巴和我聊天。”桃濑成海的笑容灿烂又溢满黑气,“我不会介意的。”

    伏黑幸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准备向甚尔求婚的详细情报吗?”

    这句话震慑住了单纯的上班族,一瞬间,踊跃的八卦之心挤开了燃烧的二次元之魂。

    桃濑成海改拽为请,将伏黑幸请到座位上,从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贴心地拧开瓶盖。

    “请说,请详细地说。”

    搭乘新干线的第一个小时。

    伏黑幸和桃濑成海热烈地叽叽喳喳。

    搭乘新干线的第二个小时。

    伏黑幸和桃濑成海小声地叽叽喳喳。

    搭乘新干线的第三个小时。

    伏黑幸和桃濑成海有一句没一句地叽叽喳喳。

    搭乘新干线的第四个小时。

    桃濑成海睡着了,伏黑幸拿起手机,开始和禅院甚尔在手机上叽叽喳喳。

    说来奇怪,明明计划着某一天向禅院甚尔求婚,但伏黑幸并没有可能迈向婚姻的实感。

    她想象了一下求婚的未来,如果中岛敦不在,禅院甚尔应该会搬进她的小公寓里。

    和现在几乎没有差别。

    伏黑幸干笑两声,买一套成套的内衣,貌似更重要。

    关于内衣的问题,一旦冒出来,就不停在伏黑幸心头盘旋。

    她先是考虑了网购的可能性。

    地址填在她的小公寓,没人替她签收。

    地址填郊外小楼,晾衣服的时候万一被禅院甚尔发现了,岂不是抓着家庭主夫的衣领往床上贯!

    伏黑幸思来想去,发现趁本次出差解决这一难题,竟然是最好的方案。

    她深沉地思考着,突然抓起桃濑成海的手。

    “成海,你是喜欢粉色,还是黑色?”

    “诶?”*

    她们要参加的会议安排在明天上午,伏黑幸在酒店放好行李,和桃濑成海手挽手向酒店附近的商业中心出发。

    她们前往的商业中心是这一片的老商场,开业了很多年,近几年的客流量被半小时车程外的另一个购物城分走了大半。

    商业中心分为邻近的AB两座,天色将黑,靠后的B座没有亮灯,偌大的建筑与其后昏暗的街区融为一体。

    伏黑幸多朝那里看了两眼,桃濑成海跟着垫脚去看。

    “怎么了,B座看起来有段时间没开业了吧,灯都熄着。”

    “我觉得有点奇怪,”伏黑幸拧眉,“等会儿我们别往那里走了,那一片连路灯都没有,不安全。”

    “好啦好啦,”桃濑成海热情地推着伏黑幸的肩膀,“别在意那些事了,今晚我们肩负着重要任务。”

    她弯起一个微妙的笑容,“我会替小幸当好参谋的。”

    伏黑幸移去目光,“难道二藤……”

    “没有。”

    好斩钉截铁的回答。

    普通人看不见的世界里,一道屏障笼罩住商业中心B座。考虑到商业中心的AB座相隔一段距离,假如有好奇者想朝此处行走,他们无一例外会在通往B座的每一条路上发现“禁止通行”的告示牌和拦路的工作人员。

    一辆车停在B座门口,司机殷勤地拉开后座车门。

    “到了吗,属于我的第一个任务。”车上的少年一矮身,钻出车门。

    他挑剔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建筑,美丽的容貌因为眉梢眼角的跋扈显出几分刻薄。

    晚风吹动他新烫染出的金发。他轻蔑地笑,走进光线扭曲的商业中心里,“我会完美解决一切的。”

    第55章和小白脸交往的第五十五天

    桃濑成海满脸鬼祟的笑容, 提起一件胸前有小蝴蝶结的粉红胸衣。

    “这个款式很不错吧,可爱中带着一丝妩媚,边缘的蕾丝可谓是点睛之笔哦。”

    伏黑幸蹭蹭鼻子, 遮掩发烫的脸颊, “我更喜欢黑色的那件。”

    “喔。”桃濑成海扯来伏黑幸偏爱的二号选手,上手捏了捏, “感觉舒适性更好。”

    伏黑幸和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穿着舒服更重要吧。”

    “但是,”桃濑成海瞪大粉红色的眼睛,压低声音,“这可是幸的战衣啊!”

    伏黑幸警惕地环顾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们,才哼哼唧唧道:“又不是只穿一次。”

    “只穿一次的衣服, 在正常的商城里是买不到的。”

    粉红上班族浮想联翩,她的脸几乎要和头发眼睛变成同一个色号了。

    伏黑幸和她脸贴着脸,用气声道:“你在想什么?”

    知名同人本画师下意识答道:“OC先穿!”

    伏黑幸:“……”

    她摆摆手, 摸出手机来敲。

    “我和成海在挑衣服, 同样的款式,粉色和黑色,不知道买哪一件。”

    她有点紧张地呼出一口气,对面的回复立马跳出来, “为什么不都要?”

    “你说得对, ”伏黑幸面色凝重地打字,“但我想挑一个最喜欢的。”

    她又不是笋, 一次只能穿一套衣服。

    这次她等待回复的时间略长。屏幕上跳出消息,字里行间透露出回复者的谨慎, “这是某种考验吗?”

    伏黑幸哭笑不得,“不是,你给我一个回答就好了,粉还是黑?”

    确定简单的问题背后没有隐藏什么互联网上的情侣死亡问答,禅院甚尔恢复了胡搅蛮缠的可耻嘴脸,“我选白色。”

    “好吧,”伏黑幸慢悠悠回复,“选好了就不能后悔喽。”

    她把手机插回口袋里,不看禅院甚尔的犹豫或者狡辩,对店员道:“请帮我把粉色、黑色、白色这三件都包起来。”

    本次出行目标圆满达成,两人随意在商场里找了一家餐厅吃饭。她们选了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小半个B座的建筑物。

    桃濑成海嘴巴塞得鼓鼓的,“怎么了,小幸?”

    她歪头朝伏黑幸注视的方向看,只看到夜色里更深的建筑轮廓。桃濑成海抖了抖,“好黑,B座一盏灯都没有。”

    伏黑幸盯着B座看了很久,她总有一种感觉,那栋建筑物仿佛活了过来,非常不安宁。

    她对桃濑成海道:“我总觉得那边正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我们吃完饭就赶紧走吧。”

    桃濑成海又朝B座看了两眼,以她的视角,窗外的夜色和任何一个晚上一样普通。但她向来照顾朋友的情绪,粉红上班族的腮帮子塞得更鼓了,“好,我会加快速度吃完的!”

    普通人无法看见的“帐”,隔绝了普通人对“帐”内一切事物的认知。

    商场B座,咒术师与咒灵的战斗仍激烈地进行。辅助监督们紧张地观察场内的情况。

    执行这次任务的咒术师是禅院家的少爷,禅院直毘人的儿子,禅院直哉。因此,上面异常关心本次任务的结果。

    然而辅助监督们再怎么瞪大了眼睛也不过是徒劳,他们没有战斗能力,也禁止战斗,如今只能忐忑不安地在外等待。

    爆响一声接一声。

    未开业的商场内部成了小半片废墟,墙壁倒塌、灯泡炸裂,广告牌四分五裂碎了满地,代言人的微笑分散在各个角落。

    一道快到难以用肉眼捕捉的身影在碎石飞沙中逃窜,眼看就要逃向商场外围。

    嘭!嘭!嘭!

    三次连环爆炸,他飞了出去,砸进废墟里。

    烟尘散去,落入下风的生物不是预计祓除的咒灵,而是被寄予厚望的咒术师!

    禅院直哉咳出一口血,咒力丝丝缕缕溢出,在他的胸前凝结成一个小骰子。

    骰子旋转,停止,点数为3。

    与此同时,另一枚骰子也在旋转,六个点映在禅院直哉眼中,点数6,禅院直哉输了!

    咒术师体内的咒力受到牵引,从他的嘴巴、鼻孔乃至皮肤中涌出来,源源不断地涌向另一处。

    在建成商场前,这里曾经是一处地下赌场。无数人在昏暗的灯下挥洒金钱、汗水、血泪。他们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一掷千金,把全部身家输出去,把妻子儿女输出去,把手脚四肢输出去,堆成赌场高高的京观。

    于是那些金钱、汗水、血泪,与赌徒们的不甘、愤怒、悔意,凝聚成灵。

    一具空白的人体,没有脚,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多余的手长满腰背,要用来摇骰子推筹码。多余的眼睛遍布脸庞,要用来识牌面看点数。

    没有完整的躯体与灵魂,仅仅只是一具受欲//望控制的木偶。它立下束缚,与来此处的每一个人赌,斗牌、掷骰子、赌罗盘。

    咒力是筹码,输光了咒力,拿命来赔!

    没有赢家,所有人都会输,最简单的胜利的方法是,不要踏入这场赌局。

    胸前的骰子抽干了禅院直哉的最后一点咒力,而咒灵吸取了它的咒力,变得愈发强大。

    禅院直哉感受着咒力的流逝,目眦欲裂。原本这只咒灵的能力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他的投射咒法能在第一时间轻描淡写地解决掉它。

    可他狂妄轻敌,没有立刻出手,在最初的赌局里更是升起戏耍的心态。一步错,步步错,输了第一局,就会想第二局能赢,赢了第三局,就以为第四局还能赢。

    到现在,咒灵隔绝了商场内外的联系,禅院直哉竟然沦落到求救无门的地步!

    他不甘心!

    骰子嵌进禅院直哉的血肉里,再难吸取到咒力,它开始吸他的血。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

    不顾疼痛,禅院直哉拼命用手扣挖胸前的异物。咒灵缓慢向他靠近,每只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睛都兴奋地发抖。

    他会死。他真的会死。

    禅院直哉发出野兽般的尖叫,“我怎么能死在这里?随便在外面找个女人替我死吧,让那些没有价值的东西去死好了!”

    咒灵靠近的动作停顿,他们胸前的骰子一同开始旋转。

    束缚成立!

    咒灵背后的一只手探进虚空!

    “这家店的啤酒不错,下次叫上小花她们一起来吃吧!”马路边,桃濑成海摸着饱饱的肚皮。

    伏黑幸提着购物袋,“我喜欢她们家的土豆泥烤鸡……”

    她没拿购物袋的另一只手滑开手机屏幕,禅院甚尔的消息提示在屏幕最顶端,她刚要打开看。

    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如同冰块贴在她的后颈。余光中,一个漆黑的圈浮在两人身后,从中一只青白的手臂,抓向她身旁的桃濑成海。

    来不及思考,伏黑幸猛地推开浑然不觉的桃濑成海。那只青白色的手失去目标,一转,抓住了伏黑幸的手臂。

    桃濑成海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推倒,狠狠地摔出去。来不及爬起来,她又生气又茫然地回头。

    马路边没有除她以外其他人,没有突然发作的朋友。

    而手机和购物袋都掉在地上,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桃濑成海的想象。

    伏黑幸消失了。

    好冷。消失的人忍不住瑟缩。

    随后是强烈的眩晕感,伏黑幸睁开眼睛,许许多多只血红的眼珠转动、颤抖,它们一齐看向她。

    她看见许多烟雾从自己身体里飘出来,一股脑钻进眼前的怪物体内。

    伏黑幸感到越来越冷,那块冰沿着她的后颈滑进背心。她被轻轻拢进一个怀抱中,所有的不适短暂地停止,好像一块玻璃截断了输送能量的通道。

    她站立不稳,险些一跤摔倒。

    咒灵脸上的每只眼睛都紧紧闭拢。忽然间,它融化了,好似一滩水没有形状地流淌开。浓稠的液体覆盖了地面,很快就是墙壁、天花板。

    伏黑幸这时候才发现这里不止她一个人,一个年龄不大的金发少年就站在她身后,满身狼狈,满脸惊愕。

    她有些琢磨出现场的情况,怪物是咒灵,少年是咒术师,她被卷入了咒术师祓除咒灵的现场。

    当她思考时,空间已经完成了改造,入目尽是鲜红。少年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领域展开……不对,你怎么可能有生得领域,不过是愚蠢的模仿罢了?”

    四周看不见出路,周围反而变得安静。

    明明应该惶恐不安,明明应该害怕恐惧,但伏黑幸诡异地感到平静,她礼貌地问道:“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少年紧蹙的眉头一松,他竟然刚意识到伏黑幸的存在,“你没有死,你是咒术师?”

    他的眼神挑剔而冒犯地扫过,尤其关注伏黑幸的脸和身体曲线,好像一把挂满酱汁的餐刀用力切割餐盘,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声。

    “你不是咒术师。”少年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烦躁,“还以为你能稍微派上点用场呢。”

    “脸和身材不错,可惜现在不是它们能用到的场合。女人就应该自觉地站到旁边,别碍手碍脚。”

    伏黑幸面无表情,“你是咒术师,那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问题让禅院直哉的脸上露出一层很浅的惊讶,“哦,你是知情人。”

    在这样危险场合下,他居然得意地笑了,“禅院直哉,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最好牢牢记住,说不定这就是你人生最后的光荣了。”

    哇,禅院,好大一个垃圾,怪不得甚尔要入赘改姓。和垃圾们共享一个姓氏,确实很丢人。

    伏黑幸冷漠道:“你是咒术师吧?咒术师的工作是祓除咒灵,保护人类。既然你看不起普通人,何必做这份工作?”

    禅院直哉挑起眉,忽然大笑起来。伏黑幸神色不变,任他笑个够。

    他有一张秀气好看的脸,哪怕染了一头不伦不类的金发都不能说丑。

    而这张脸上浸染着如黑泥般的恶意,禅院直哉嘲笑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这份愚蠢的天真放在平时也是一种情趣,现在不行……咒术师的工作只有祓除咒灵,普通人算什么。”

    他逼近伏黑幸,阴恻恻地笑道:“就算我现在把你杀掉,也不会有人怪我的。”

    伏黑幸审视他的脸,不太高兴地在少年的眉梢眼角找到一些和禅院甚尔相似的地方。

    她冷静道:“你不会杀我的。那只咒灵,会吸取别人的力量,对吧?它的力量继续增强,恐怕你的麻烦不小。”

    她捕捉到少年脸上一闪即逝的僵硬,继续道:“如果咒术师的工作只有祓除咒灵,你们何必隐藏起来,光明正大地享受普通人的追捧不好吗?”

    她毫不畏惧地弯腰,与个头没长成的少年对视,“有祓除咒灵的力量,哪怕躲在角落里,自保也够了,咒术师们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禅院直哉神色紧绷,忽地嗤笑,“那当然是我们需要普通人的侍奉啦。”

    他张开手,理所当然道:“你难道不会照顾家里养的牲畜吗,虽然很麻烦,但为了节省一些力气和时间,照顾一下畜牲也是应该的。”

    “弱者供养强者,这就是世界的运行之道。”

    伏黑幸并不生气,她知道,和垃圾生气没有任何意义,辩输辩赢都不会改变垃圾的想法。

    她只是吐出心头的郁气。

    “咒术师也分高下,既然弱者应该侍奉强者,那你们中无力承担祓除咒灵任务的人成为族群的工蜂不就好了?”她漠然道,“普通人不是你们生活里必要的一环,你平时也见不到普通人吧。”

    “干脆自己占山为王,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何?普通人那么多,打扰到高贵的咒术师大人们就不好了。”

    伏黑幸同样用挑剔且冒犯的眼神刮过禅院直哉身上的每一寸,“衣食住行都要依靠工业和科技,说主人和牲畜也太狂妄了。”

    “咒术师无法脱离普通人社会存在,你们也只是人类社会的一环。大家都是齿轮,就别谈高贵低贱之分。”

    她的目光触怒了禅院直哉,真好笑,他居然会被自己的眼神刺到。

    禅院直哉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杀你,你就安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罢了,学不会讨好男人,活该被咒灵吃掉,说不定你在咒灵肚子里能学乖一点呢。”

    “大放厥词以前,先往前面看看吧。”伏黑幸笑笑,满不在乎的模样刺痛了禅院直哉的神经。

    他扭头,发现无线扩展的血色空间中,多了一张赌桌,骰子和骰盅一字摆开。

    伏黑幸微笑,“记住,放狠话别放太早。”

    论赌博,她从来没有输过。

    第56章和小白脸交往的第五十五天

    禅院甚尔花了半个小时, 抵达伏黑幸消失的位置。

    他没有使用交通工具,任何交通工具都比不上他的腿快。

    桃濑成海坐在马路的边沿上,腿边摆着伏黑幸的购物袋, 手里抓着伏黑幸的手机, 可爱的脸庞犹带泪痕。

    她用手擦掉不停滑落的眼泪鼻涕,一抬头, 看到向她走来的高大人影,连手里的纸团都忘了丢。

    “禅院……禅院君, 你来得好快,你原本就在这边吗?”

    伏黑幸消失后,桃濑成海到处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失踪的朋友。她不敢离开,也不敢报警。她好像明白了,这应该是某种普通人的禁忌, 是灵异事件。

    于是她艰难地找出上次旅行时与禅院甚尔交换的号码,联系上了最有可能帮上忙的人。

    禅院甚尔让她在原地等着,她就在马路边上坐了半个小时。

    她不太敢和此时的禅院甚尔说话, 小动物般的直觉令她有所感受, 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只即将陷入狂暴的怪物。

    她很诧异,禅院甚尔的语气里竟能听出几分冷静,“就是这里, 对吗?”

    桃濑成海慌忙擦泪, “对,小幸推了我, 然后她就不见了。”

    她粉色的眼睛又往外不停冒着水珠,“她是为了救我吧, 可是我什么都没察觉到……”

    禅院甚尔听不到她说的话,所有声音都被屏蔽在他的世界外面,唯有急促的心跳如战鼓,一下下狂敲。

    那不是心跳,是计时。

    他兀自走开,又停住脚步,“你先回酒店,不要留在这里。等我找到幸,她会和你联系。”

    他当然不是体贴的人,不如说,他心底的恶意与怒气正如熔岩四处流淌。

    为什么被带走的人,不是桃濑成海?

    这股恶意竟也不自觉地投射到伏黑幸身上。

    她为什么要救人,为什么她要让他承担失去的风险?

    但他不能说出口,不能去想,所有恶意都被压缩、再压缩,吞进肚里。

    他知道伏黑幸不喜欢他这么想,他知道这份阴暗有一天可能刺伤她。他决定过,他会为她成为一个正常人,哪怕正常只是他的伪装。

    伪装的时间太久,谁能说它不是真的?

    所以,他会约束自己的行事,友好对待她的朋友。“我会找到她的,你在这里等,我顾不上你。”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添麻烦的。”桃濑成海站起来,“我马上就走。”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禅院甚尔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又全部咽了回去。

    那不是她能触及的世界。桃濑成海在心中为朋友的安全默默祈祷,犹豫片刻,快步离开。

    B座商场内部,伏黑幸站在赌桌边。

    她从禅院甚尔那里了解到了关于咒术界的知识,但她终究不是咒术师,无法分辨当下的情况。

    领域、简易领域、结界……种种问题,她根本搞不清楚。

    只有运气,永远留在她身旁。

    周围的场景愈发清晰,咒灵用自身构建出精细的场景。

    她看向禅院直哉,“能解释一下现在的场景吗?”

    “刚才那副嚣张的嘴脸到哪儿去了?”禅院直哉讥讽道。

    他同样在思考,无论是和咒灵战斗的过程中,还是两人被困的此刻,咒灵都没有进行术式公开。

    是它不想,还是它做不到?

    但他对赌桌的功能可以猜测出七八分。赌博需要工具、赌客和筹码。

    工具就在手边,赌客是他和这个啰嗦刻薄的女人,筹码自然是咒力。

    禅院直哉的咒力都被咒灵赢去了,他不能再输。

    他隐秘地观察伏黑幸,女人除了脸色有些许苍白,没有丝毫不适。

    她被抽取了咒力,却和没事人一样,还能尖牙利嘴地嘲笑他。

    禅院直哉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翻盘的机会。

    他赢过女人,夺取她的筹码和咒力,就有机会拿回自己的力量,再次把咒灵踩到脚底下!

    他只是一时大意,落入下风罢了。等待他人的救援固然是一种方法,但他的第一次任务应该是完美的,怎么能留下污点?

    光是想象那副场景,他灰溜溜地躲进车里,像一个逃兵一样逃回禅院家,没有面目的他人投来戏谑鄙夷的视线……

    他无法忍受,他一定要赢!

    心底越是怒火翻涌,禅院直哉面上越是不显声色,他坐上赌桌一头的凳子,对伏黑幸道:“你应该感受不到,我们的生命力正一点一滴流逝,不加入它的游戏,我们很快会耗死在这里。”

    伏黑幸慢悠悠道:“哦,所以你要怎么做?”

    禅院直哉道:“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先来几局试试手。”

    他不会和伏黑幸解释自己的打算,万一伏黑幸决心和他同归于尽,也是麻烦。

    人对于待宰的畜牲总是有一点表面上的怜悯。“你也不想死在这里吧,放手一搏,倒还有希望。”

    伏黑幸抬眼,“你一定没有随身携带镜子,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可疑。”

    她说着,没有回绝禅院直哉的建议,在赌桌另一端坐下。

    赌客就位,猩红中,咒灵如同一尾鱼游出墙壁。它依旧是多手多眼的惊悚样貌,青白的身体覆盖上一层残破的红色制服。

    咒灵脸部的皮肉耸动,一张竖着长的嘴破肉而出,占据了脸正中央的位置。

    它是荷官,亦是赌局的庄家。

    骰盅和骰子分到两位赌客手里。咒灵新长出的嘴发出非男非女的人声,“比大,还是比小?”

    骰子在骰盅中狂暴的旋转。两位赌客的视线都集中在不停摇动的骰盅上。直到骰盅缓慢停下。

    禅院直哉的手指轻轻点着赌桌边缘,急促的节奏反映出他不安的心情。

    他管也不管伏黑幸,一扬下巴,“比大。”

    两副骰盅揭开,他面前的两枚骰子安静地躺着,两个六点朝上。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伏黑幸的点数,五和六。点数也很大,但不是最大!

    是他赢了!

    两人身上涌动着光,力量流回禅院直哉的体内,伏黑幸的脸色愈发苍白。她缩了缩脖子,似乎感觉到有些冷。

    一反常态,禅院直哉没有露出狂喜的神色。他只微微勾了勾唇角,“再来。”

    他果真是天才,能抑制住这等激烈的情绪,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赌局哪有公平可言,赌博不是运气的游戏,是诈骗的游戏。

    禅院直哉连一局都输不起,他必须要赢,一定要赢,不能不赢!

    ……所以,他要作弊。

    投射咒法能将1秒分割为24等份,同样的1秒,他拥有24秒。他的术式能让自己的视野作为视场角,对自己预先在现场角内设计好的动作进行模仿。

    如果是战场,他的行动存在风险,设计好的动作在中途无法修正,可能被敌人抓住破绽。

    但这里是赌场,没人干扰他,他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了。

    荷官不会为其他赌客帮忙,而对面那个女人,她有什么本事能看到二十四分之一秒内的行动?

    没错,禅院直哉在短短二十四分之一秒内,拨动了骰子的方向!

    六点和六点!

    他要绝对的胜利,不留任何失败的可能,女人只能成为他的垫脚石!

    绝处逢生的喜悦与他强撑的平静产生冲突,少年的脸皮不住抽动,原本美丽的五官显出狰狞的恶态。

    荷官红艳的嘴唇蒲扇般扇动开合,“比大,还是比小?”

    禅院直哉极力掩饰眉梢眼角的恶意,他向伏黑幸一抬下巴,“这回你选吧。”

    伏黑幸拉紧外套,道:“比小吧。”

    她是一只可怜的虫,没发现自己黏在了蛛网上,即将被送进捕食者嘴里。

    骰盅摇晃着,静止,打开。

    二十四分之一秒内,禅院直哉的手指动了。

    他把两颗骰子都拨成1点,随后面带笑容,欣赏伏黑幸的表情。

    来吧,让我看看你丑陋的哭脸,让我看看你是怎样向我求饶的。

    让我看看你的性命悬在钢丝上,会露出何等丑态。

    他兴奋地望过去,看到伏黑幸的脸。

    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头发和眼睛漆黑如墨,像纸上画出的女鬼。

    眼角微阖,嘴唇轻勾,这是含着好笑、怜悯、轻蔑的神态。

    她怎么敢!

    她的命掌握在他的手里,怎么敢!

    “你输了。”女人虚弱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禅院直哉低头,视线落到伏黑幸的骰子上。

    1点。

    只有一个1点。两枚骰子重迭,因此只有一个点数。

    刚拿回的力量又一次离开他的身体,这份空虚令他惊慌失措、怒火中烧。禅院直哉不敢置信地尖叫:“怎么可能?你作弊了!这根本不能算数!”

    “谁知道呢?”伏黑幸耸耸肩膀,轻松道,“可能是我运气好。”

    她似笑非笑,“我可是你瞧不上的普通人,要说作弊,咒术师作弊的可能性更大吧?”

    禅院直哉似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霎时冷静。

    他不断告诫自己,对,她只是走了狗屎运,她不会一直幸运下去。

    下轮比大,就算她再摇出两枚重迭的骰子,也只是平局。

    荷官咒灵古怪地笑着,“比大,还是比小?”

    禅院直哉抢先道:“比大!”

    他死死盯住伏黑幸的骰盅,想揪出对方的作弊方式。时间以1:24的程度拉长,伏黑幸只是看着,没有动作。

    禅院直哉没有忘记拨动自己的点数。

    这就是两个6。伏黑幸是3和4。

    她的精力在反复拉扯的过程中消耗了不少,精神无法回复。

    她恹恹道:“又是两个6,很明显,作弊的人是你吧。”

    禅院直哉冷笑,“你没有证据,不要随意污蔑我。”

    他的脸挤压成丑陋的一团,“学不会谦卑的女人,哪怕死了也是活该!”

    伏黑幸眼睛不眨,轻声叹息:“你的灵魂是海绵做的,浸泡在污水中,就会吸饱污水。”

    她小声嘟囔,“难怪,他应该早点跑掉,我看他还是跑晚了。”

    第57章和小白脸求婚的第五十七天

    骰盅再次摇动, 再次揭开。

    禅院直哉咬牙道:“比大!”

    如果他愿意改变结果,和伏黑幸一输一赢得僵持下去,说不定能拖延时间到援军到来。

    但是他不愿意。

    他要在该死的援军抵达前拿回自己的咒力, 解决掉这只咒灵, 给自己的咒术师生涯落下完美一笔。

    区区一个女人,死了就死了。

    他的眼睛瞪到即将脱离眼眶的程度, 在二十四分之一秒内飞快拨弄骰子。

    指尖与骰子擦过,用力过度, 代表6的那面翻滚,压在桌面上。

    怎么回事?!

    禅院直哉再次拨动骰子,试图将它翻回来。这次他的力气又太小,骰子翻到一半,6点滚回侧边。

    他准备第三出手,荷官忽然桀桀笑出声。咒灵游到他旁边, 向他的骰子和骰盅看去。

    不能再动手了,他会被发现的。

    禅院直哉紧握的掌心里尽是汗水。

    他的结果固定在5和6上。哪怕不完美,这依旧是一个足够好的结果, 只要伏黑幸没有那么幸运……

    伏黑幸轻轻一笑, 她托腮撑在赌桌上,“6点和6点,不好意思,是我赢。”

    禅院直哉拍桌而起, “你怎么能每次都摇出这么好的点数, 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没有啊,”伏黑幸无辜道, “你的点数也很好,总不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作弊了。今天的庄家, 就是宽容点嘛。”

    禅院直哉喘着气,无力地落回到座位上。

    他们已经坐上了赌桌,无法阻止赌局一次次开启。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赢,要么输。

    禅院直哉的咒力缺失,伏黑幸只是普通人,她们都不能连续输两次,第二次的败果会要了她们的命。

    赌局继续,禅院直哉接下来的结果是一赢一输、一赢一输、一赢一输……

    他困在输赢的循环里,走不出去,不管他是否动用投射咒法作弊,不管他摇出的点数是好是坏,不管他选择比大比小。

    永远是一赢一输。

    他在无尽的磋磨中,终于明白了,输赢不掌握在他的手里。输赢是伏黑幸的棋子,她懒洋洋地将它们落上棋盘,打造自己想要的结局。

    他反而恢复了冷静,“你只有拖延时间这一个办法了,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坐这么久。”

    禅院直哉讽刺地掀掀嘴皮,“你以为自己能拖延多久,我们的咒力在流动中是有消耗的,说不定等不来援兵,你就虚弱致死了。”

    伏黑幸打了一个哈欠。禅院直哉没说错,她的精神大不如前,明明穿暖了衣,吃饱了饭,仍觉得又冷又饿。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应该不会太长。

    幸运不是无敌的保护罩,她要被耗死了。

    伏黑幸嘟哝着,“半个小时,他跑过来,时间够了。”

    禅院直哉愣道:“什么?”

    雪亮的刀尖,穿过咒灵的头部,从它中间那张浮夸的嘴里透出来。

    刀光一闪,一分为二!

    咒灵切成两半的身体向两边倒去,露出中间持刀的人影。

    黑发,嘴角有疤,似山岳威严,似恶鬼可怖,郁气近乎凝成实质,斩断切尽所有靠近他的人!

    十岁时,禅院直哉听说家中有一个没有咒力的废物。他生起兴趣,想去好好践踏嘲笑一刀,看看废物的样子。

    他与禅院甚尔在走廊上与迎面相遇、擦肩而过。第一次,他被废物的气势震撼住了,他一下子认识到,在禅院家,这个废物拥有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力量!

    只有五条悟和禅院甚尔才是能胜过他的强者!

    眼下,如同十岁那年的初遇重现,禅院甚尔轻描淡写,用一刀解决了禅院直哉久攻不下的麻烦。

    他感到羞耻!惭愧!

    建筑骨骼发出凄苦的呻///吟,禅院直哉受惊仰头,依附在建筑上的咒力凝结、爆炸,它们的混乱伤害到建筑本身,令本就受创的建筑摇摇欲坠。

    B座商场要塌了!

    禅院直哉对禅院甚尔喊道:“我们快——”

    禅院甚尔从他身旁走过,和十岁时一样,他看不见他。

    商场倾倒、塌陷,他们头顶的天花板沉沉坠下来,映出禅院直哉收缩成针尖的瞳孔。

    而另一处的爆破声更响,禅院甚尔不见踪影,他带走赌桌对面的女人,用肉///体撞破墙壁,笔直冲了出去!

    轰!

    天塌地陷!

    辅助监督和赶来支持的禅院家的咒术师们面面相觑。他们惊愕的喊声卡在喉咙里,废墟中间,鼓起一个砖石水泥的包。

    禅院甚尔推开压在头顶的墙面,把怀里的伏黑幸提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再捡掉发丝里的石块,用手抹掉满脸的土。

    伏黑幸道:“别抹了,越擦越脏。”

    他一言不发,捏捏伏黑幸的脸,又按按肩膀,抬抬胳膊。

    伏黑幸抓住他颤抖的手,踮起脚,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吧唧一声,在废墟上方回荡。

    伏黑幸镇定道:“你看,我活得好好的,不仅能站在你面前,还能亲你。”

    直到这时,恐惧和后怕在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伏黑幸咧咧嘴,扬起一个脏兮兮的笑容,“我就知道拖延战术是有效的,坚持到你来救人就是胜利!”

    不管是她死,还是禅院直哉死,都不是一个好结果。

    伏黑幸虽然不了解禅院直哉的身份,但她能从禅院甚尔对禅院家的鄙视和厌恶中一窥他们的家族作风。

    因为她死了一个咒术师,万一禅院家要报复她怎么办?

    她固然可以和禅院甚尔逃跑,但她的工作更重要啊!

    她是为了升职加薪才愿意辛苦出差的!

    禅院甚尔盯着她,说不出话。

    废墟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砖头与钢* 筋的缝隙里,禅院直哉灰头土脸地爬出来。

    没等他开口,伏黑幸简单明了道:“揍他!”

    禅院直哉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沙包大的拳头已直冲面门!

    惨叫声不绝于耳,周围的咒术师们纷纷反应过来,向废墟上的三人围拢。

    伏黑幸估算了一下时间,等他们聚拢到她们面前,她拽了拽禅院甚尔的衣服,“别把人打死了。”

    她迎着禅院家咒术师们厌恶的目光,一下就分辨出多半是冲她身旁的禅院甚尔来的。

    她赶在咒术师们说话前开口:“垃圾。”

    她挨个指,“垃圾,垃圾,垃圾,你也是垃圾,你更是垃圾,好大一群垃圾。”

    能培养出禅院直哉这种海绵生物,禅院家的咒术师排成十个一列挑八个骂,估计都不会骂错。

    伏黑幸很清楚,自己是被牵连的。要不是她与禅院直毘人只有一面之缘,她很想打电话过去把家主也骂两句泄火。

    她拽过禅院甚尔的手,如狼撕咬猎物的血肉,狠狠咬在他的无名指上,宣布:“我的。”

    禅院直哉变调的吶喊是背景音,“你说什么?”

    伏黑幸踮起脚,用力搂住禅院甚尔的肩膀。她的手根本没办法牢牢环住高大男人的身体,但她绝不输气势。

    伏黑幸大声道:“我说,他入赘我家了,他以后姓伏黑,你这个垃圾小孩!”

    她小声对伏黑甚尔哼哼:“快走!”

    说完就走,不留后患。

    两个人影眨眼失踪,禅院家的咒术师们只听见一声音爆。废墟上,只剩下鼻青脸肿的禅院家少爷破口大骂:“你什么意思,给我回来!你把甚尔怎么了,回来!”

    桃濑成海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理智使她克制了和二藤宏嵩打电话倾诉的冲动。她坐立难安,在房里一圈圈绕圈。

    她对眼前的情况一无所知,她单纯的纯粹的担忧,是为了朋友。

    房门敲响三声,桃濑成海急忙打开门,门外是焉头耷脑的伏黑幸以及默默等在她身后的伏黑甚尔。

    桃濑成海吸了吸鼻子,再也忍不住,扑进伏黑幸怀里哇哇大哭,“小幸,你到哪里去了!”

    伏黑幸像哄小孩似地轻轻拍她的背,“没事啦,我回来了。你放心好了,我向来很幸运哦。”

    等桃濑成海好不容易平复情绪,伏黑幸用手擦掉她的眼泪,哄道:“你先去睡吧,一切都结束了。明天开完会,我再找时间和你说清楚。”

    桃濑成海的脸色空白了一瞬,“开会?你明天还打算去开会?”

    “那当然啦,”伏黑幸理直气壮道,“不开会,我怎么得到领导的重用和赏识,养家的女人很辛苦的!”

    她拍拍桃濑成海的肩膀,“晚安,我有事和甚尔说,不用担心我。”

    桃濑成海瑟缩地看了一眼伏黑甚尔,小声道:“你的东西在我这里……”

    “今天用不上,谢谢你帮我保管。”伏黑幸露出假笑,飞快关门,“好好休息。”

    她带伏黑甚尔回到自己的酒店房间,在行李箱里找出自己的换洗衣物,“你没带衣服过来吧,我叫一个帮送服务,还是你自己下楼去买一身。”

    伏黑甚尔在门口的小沙发上坐下,只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的脸色这时缓缓回白,仿佛被过度的惊恐和痛苦淹没,失去了管理自己的能力。

    而他的眼睛成为了最好的情绪出口,黏在她身上,一瞬也不愿错开。

    伏黑幸想了想,道:“是有点唐突。什么都没准备好,当众求婚,你可能接受不了……”

    伏黑甚尔打断她的话,这是第一次,他没等她说完。

    “你爱我吗?”

    他垂下眼睛,嗤笑一声。

    你爱我,他的眼睛无声地道,但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爱。

    收留、求婚,这些时候,伏黑幸都不是作为一个女人爱着一个男人,而是作为作为一个人一视同仁地爱着周围所有人。

    这份爱无关男女之情,仅仅只是因为她注视到了禅院甚尔,所以爱着禅院甚尔。

    当初的桥洞下,她捡到另一个人,也会爱另一个人。她捡到一只猫,也会爱一只猫。

    “她是怜爱众生的圣母,而我是圣母像下避风的乞丐。”

    但圣母对乞丐的怜惜,与乞丐对圣母的憧憬,二者并不相同。

    “没关系。”伏黑甚尔抹了把脸,“我爱你。”

    他对伏黑幸重复了一次,“我爱你。哪怕我的人生是一滩烂泥,你也是照在烂泥上的太阳。”

    正常人有一百分的爱,只能分给伏黑幸五十分。禅院甚尔是一个人渣,人渣只有十分的爱,但他愿意给伏黑幸一百分。

    他可以为了伏黑幸当一个拥有一百分感情的正常人。内心空虚的男人有了想要双手握住的东西。

    伏黑幸并不重视自己,没关系,他会将她当作自己唯一的珍宝珍视照顾。

    伏黑幸并不理解他的情感,没关系,他不会让她为难。

    那是将他拉进人间的一把钥匙,如果她不在这个世界上,那么生活将没有意义。

    拜托了,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拜托了,请幸运偶尔眷顾他一次吧,哪怕只有一次。

    伏黑幸盯着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她在床头找到自己的橡皮筋。

    “我原本是准备了求婚戒指的,但它还没做好,现在看来,你可能等不及了。”

    她半跪在伏黑甚尔身前,把橡皮筋卷成圆圈。

    “可能我表达得不够清楚,让你感到不安。我道歉,但你忽视我的心意,让我很生气。”

    “别否认我的感情,我对你存在恋慕之心。”

    橡皮筋戒指举到面前,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哭笑不得。预想中庄重又感人的求婚,也没有发生。

    酒店是公司租的,朋友睡在隔壁房间,戒指拿橡皮筋滥竽充数,衣服和头发都像在地上滚了十圈。

    可伏黑幸认真道:“我们结婚吧,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有你有我的新家。”

    第58章和小白脸求婚的第五十八天

    伏黑幸这一晚睡得很沉。她精疲力尽, 脑袋沾到枕头上就失去了意识,第二天接连三个闹钟都没能把她吵醒。

    等到第四个闹钟尽职尽责地铃声大作,伏黑幸才艰难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按掉闹钟, 她扎在被子和枕头之间蠕动, 像一只满腹怨气的小动物发出呜呜的声音。

    枕头边有人说:“不想起床就别起来了,工作又无所谓。”

    触发关键词“工作”, 伏黑幸猛地睁开双眼,弹坐起身。

    “不行, 干完这票我就要升职了!”

    床边坐着一个人,用恰到好处的动作避开她无意识的头槌。

    伏黑甚尔架腿而坐,兀自伸开五指,欣赏左手上的粉色橡皮筋。粉粉的小对象在他中指上绕了两圈,有种格格不入的荒诞。

    伏黑幸摸了摸旁边的被褥,凉的。

    “你一夜没睡?”

    伏黑甚尔咧嘴笑, 活像一只不怀好意的鲨鱼,在水底慵懒地游弋。

    “你高兴的话,我马上躺进去。”

    他说着, 手指勾住衣摆就要往上拉。伏黑幸眼疾手快摁住他的手, “慢着!”

    她义正言辞道:“我要去上班了。”

    伏黑甚尔表情一垮,“没意思。”

    伏黑幸扒开他,灵活地钻出被窝。她踩上酒店薄薄的一次性拖鞋去浴室洗漱,伏黑甚尔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是一条大号的麻烦尾巴。

    这家伙双眼皮宽、眉骨很低、眼形狭长、瞳孔又小, 横看竖看都不像好人,做出期待的表情只会让人头皮发麻。

    伏黑幸在镜子里看见他的倒影, 感觉他像是来索命的。

    她把人推出去,衣着打扮都切换到工作状态。临出门前, 她盯着守在门边的伏黑甚尔看了一会儿,有点过意不去,“……要亲一下吗?”

    伏黑甚尔微微眯眼,“当然。”

    站着亲、坐着亲、抱着亲,亲到伏黑幸缺氧发晕,挣扎着冒出头,“好啦,我要迟到了!”

    伏黑甚尔不满地抱怨:“今天请假嘛。”

    伏黑幸重新洗脸梳头,冷酷道:“你也别赖在酒店,回家去照顾敦君。”

    她听见伏黑甚尔小声的碎碎念,虽然没听清楚具体内容,但可想而知,中岛敦今天的训练生活不会很好过。

    人生就是磨练啊,敦君。

    桃濑成海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等了十几分钟,看到伏黑幸完好无损地走进餐厅,她终于放下心,长舒一口气。

    伏黑幸刚一坐下,就迎来粉红蘑菇强而有力的扑击。

    桃濑成海抱住她的手臂,两只眼睛变成不停滚动的荷包蛋,“哇呜呜呜,小幸,昨天吓死我了!”

    伏黑幸没忍住,摸摸了她蘑菇盖似顺滑的头顶,慈祥地安慰道:“没事没事,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这会儿是酒店自助早餐的用餐时间,陆续有不少酒店住客落座。桃濑成海不好意思当众展现自己御宅族的本质。

    她正襟危坐,用最短的时间恢复最正经的坐姿。

    “我啊,昨晚回去查了好久的资料。”桃濑成海压低声音,双手拦在唇前,眼冒寒光。

    伏黑幸早就不再是曾经单纯的上班族了,现在她是一个合格的二次元御宅族!

    “你是……在模仿碇司令吧?”她迟疑道。

    “这不重要啦,”桃濑成海摆手,“总之,我昨晚研究了各种相关资料,看了许多报道。最近有一种普遍的观点,近些年日本的灵异事件正日渐增加。”

    咦,竟然被她发现了吗,咒术师的真相!

    伏黑幸紧张睁大眼睛。

    桃濑成海贴近伏黑幸,表情严肃,“果然是因为科技发展,地球终于——”

    “吸引了外星人的注意力,引来邪恶的外星人间谍入侵!”

    伏黑幸了然,“原来成海是外星人派啊。”

    “因为我最近在追《胆大党》嘛。”桃濑成海不好意思地摸后脑勺。

    “御宅族的本质又暴露了,成海。”

    不二家招牌笑容顶替了心虚的表情,“嘿嘿。”

    “不过,”桃濑成海擦擦眼睛,“禅院先生能在种种危险中保护好小幸,真是太幸运了。”

    “小幸消失的时候,我什么都想过了。如果小幸真的出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桃濑成海小声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在朋友出事时束手无策……我很害怕。”

    伏黑幸原本不打算向桃濑成海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情,对普通人来说,不知道咒术界的真相更能避免麻烦。

    但桃濑成海是她的朋友,她应该有特权。

    伏黑幸思考了一下,满脸严肃,“你想要更清楚的解释,还是更生动的解释?”

    桃濑成海做出了成年人的选择,“我想听又清晰明了又生动形象的解释!”

    伏黑幸小心翼翼地规避“咒术”这个关键,从头到尾描述了一番。

    两个人从餐厅说到同事们集合的地点,桃濑成海完全理解了一切!

    “禅院君,是巫女吗!”

    “不,”伏黑幸惋惜地皱眉,“他不穿襦袢和绯袴。”

    “好吧,可恶,巫女可是一个了不得的萌属性!”桃濑成海深感遗憾,“是捉妖师和阴阳师吗?”

    伏黑幸摸着下巴,“感觉很接近了,但他不属于这个职业化分。”

    “原来如此!”桃濑成海掌心敲拳,“他们有四险三税吗?”

    “没有。”即答。

    “好一般。”桃濑成海忧虑道,“新年的时候带禅院先生去寺庙敲钟吧,撞散过去生活里的晦气。”

    伏黑幸很赞同,“我会把它记在我的行程本上的。”

    她顿了顿,说:“不是‘禅院先生’,他改姓‘伏黑’了。”

    桃濑成海的脖子,嘎吱嘎吱地扭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完啦!”桃濑成海捂嘴尖叫,“战衣没有用上啊!”

    后面半句话被伏黑幸及时捂住。

    “好了,话题到此为止。”伏黑幸推着她的肩膀,“走吧,该回到有工作的正常生活中了。”

    不管前一天发生多大的事情,一个成熟的社会人都要鼓起勇气,面对狗屎一样的工作。

    伏黑幸和桃濑成海开了一上午没有意义的研讨会,象征性地在对方公司的食堂用餐,挂上礼貌又虚伪的笑容配合拍照,方便回去写宣传稿件。

    在此期间,她的手机一直因为收到消息不停震动。

    等她好不容易有时间看上一眼,来自各路人马的祝福短信从屏幕顶端一路排到底部,拉都拉不完。

    几小时的时间,全世界都知道她向禅院甚尔求婚了。

    伏黑幸:“……”

    她熟练地在联系人中翻出禅院甚尔,发送一个“?”。

    不一会儿,她得到了回复。

    “幸小姐,我是中岛敦,甚尔先生说你向他求婚了,恭喜你们!”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中岛敦在小楼的一楼客厅见到伏黑甚尔。

    男孩不知道昨晚发生了突发事件。他闭眼后,伏黑甚尔用两条腿跑到事件发生的位置。他睁眼前,伏黑甚尔已经完成了所有需要他的部分,包括在床头看着伏黑幸熟睡到天亮。

    “早上好,甚尔先生!”

    伏黑甚尔枕臂横躺,只眼睛向他斜了一斜,“幸向我求婚了。”

    中岛敦的大脑尚且没反应过来“求婚”的意思,他“唔”了一声,向前走了三步。

    一、二、三。

    “诶??!”

    伏黑甚尔满意地欣赏小男孩目瞪口呆的神色,有了旁人的比较,他心底的幸福感愈升,忍不住悠哉地笑出声。

    无视语言管理失控的中岛敦,伏黑甚尔在手机的联系人名单里一个个筛选目标。

    第一个分享对象是阿不、墨镜……围裙……管他呢,总之是一个墨镜围裙男。

    “老婆向我求婚,我同意了,以后叫我‘伏黑’。”

    家庭主夫暂时没回复,可能正可悲地搓家里的被套吧。

    伏黑甚尔不禁愈发得意,噼里啪啦打字分享。

    “她特意准备了求婚戒指,说了很感人的求婚语录,一切都十分完美。”

    他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大通,把一个月的打字量都用完了。在等待墨镜围裙男回复的间隙,不浪费时间地转向其他目标。

    伏黑幸的同事们,除了粉色的那个,其他颜色的同事应该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伏黑甚尔必须和她们分享一手消息。

    锅盖头院长,算中岛敦的半个家属,可以替中岛敦说几句祝福语。伏黑甚尔发了消息通知。

    孔……小胡子中介。虽然伏黑甚尔很久没联系他,未来也不打算联系他,但不妨碍他此时此刻发一条意义不明的消息。

    “幸向我求婚,我要结婚了。”

    可惜伏黑甚尔有限的人生里,实在没交结几个能和他和平说话的人类。他的快乐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联系人名单翻过三遍,伏黑甚尔鲤鱼打挺起身,打发中岛敦出去训练。他则是搬出了打游戏用的计算机,找到目前无人在线的游戏公会群。

    “幸太郎向我求婚了,现在我们是正式的未婚夫妻。”

    “人呢,没有其他人吗,真无聊。”

    “我很喜欢我们的求婚戒指,我要时时刻刻把它戴在手上。”

    “哎呀,人生一下就走向了重要的几步。”

    “你们这群小孩子,应该无法理解大人的忧郁吧。”

    连小咪都被伏黑甚尔念过三遍,见到他掉头就跑。

    终于,禅院直毘人接到了他的电话。

    虽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让他管好禅院家的那群堆垃圾,但这不妨碍他中途插一句,“我快要结婚了。”

    禅院直毘人险些没跟上他跳跃的话题,他给老头留了一点思考时间,美滋滋等到对方上道的吹捧。

    “恭喜,从今以后,你也算迈进新生活了。”

    伏黑甚尔勾起嘴角,“那当然。”

    禅院直毘人又道:“你们的孩子很可能会觉醒术式,要不要考虑让孩子回禅院家学习?如果孩子拥有不错的术式,在这里能过得很好。”

    “哈——”伏黑甚尔勾起小指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看看外面的天色,“这不是白天吗,你做了一个美梦。”

    “晚上早点睡觉吧,小心熬夜猝死。哦,咒术师也会猝死吗?”

    第59章和小白脸求婚的第五十九天

    游戏群里正以一秒一条消息的速度刷屏。

    百分之八十都是无意义的烟花特效和礼炮表情。

    伏黑幸枕着巨大的靠背椅, 冷笑:“甚尔君,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靠背椅说话了,很理直气壮。

    “反正他们迟早要知道的, 早点告诉他们又没关系。”靠背椅大大咧咧道, 两只手都围上来搂住伏黑幸的腰,下巴也搁在伏黑幸肩头, 从半包式变成全包式。

    连中岛敦都用上“虎子”的账号在群里发言作证,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孩都商量起要带礼物参加“幸太郎”和“奶油咖喱酱”的婚礼。

    笼屉说:“说起来, 公会里的大家还没见过面呢,在网友的婚礼前,我们线下碰一次头吧。”

    “赞成。”琉璃子说,几乎能隔着屏幕听出她懒洋洋的语调,“一般来说,都是新婚夫妻请吃饭吧, 我想吃烤肉。”

    笼屉接话,“烤肉,我没问题。”

    中岛敦在另一个房间里打字, “我也可以……”

    伏黑幸很想提醒她们, 只是订婚而已,距离结婚还很遥远呢。

    靠背椅抢先大言不惭地全部应下来,披着“奶油咖喱酱”的皮在群里发言,“你们只有这点小要求, 满足起来很容易嘛。”

    伏黑幸在对话框里打字又删除, 打字又删除,最后说:“天上君去哪儿了?”

    游戏公会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个小时, 往日最闹腾的天上天下没出来说一句话。

    “谁管他啊,”伏黑甚尔真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也许是失恋了躲在某个角落里哭呢。”

    “谁要躲在角落里哭啊,不会是你吧?”许久没上线的天上天下冒泡,连聊天记录都没来得及翻,入场第一件事就是和奶油咖喱酱互掐。

    笼屉敲了敲他,“先别吵架,看前面的聊天记录。”

    天上天下用最快的速度把群里的闹腾过了一遍,震惊道:“什么啊,幸太郎你是来做好事的吗,愿意收留奶油咖喱酱真是辛苦你了!”

    这句话对如今的伏黑甚尔来说,没有半分攻击性,他带着胜利者独有的高傲俯瞰败犬,“在嫉妒别人之前,先找找愿意收留自己的瞎子吧,小鬼。”

    伏黑幸冷漠又平静地禁言两人,在群里问:“大家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线下聚餐,费用我全包。”

    伏黑甚尔和中岛敦任何时候都有空,主要看伏黑幸和另外三人能不能对上时间。

    “我们马上要放寒假了,寒假期间可以出来玩。”笼屉说。

    “我也一样,”琉璃子愉快道,“那就定下寒假的某一天吧,我可以腾出时间给你们挑新婚礼物。”

    不知不觉中,订婚都快被他们谣传成新婚了。

    伏黑幸放出天上天下,“天上君呢?”

    “我都可以。”天上天下说,“最近身体有点奇怪,不过,都不是大问题。”

    “好。”伏黑幸挑了一个日期,和群里众人确定下来。

    她侧头看伏黑甚尔,不怀好意地问:“怎么办呢,奶油咖喱酱,你的真实身份要暴露了。”

    伏黑甚尔不以为意,“你不也是一样吗,幸太郎。”

    “不一样。”伏黑幸摇摇手指,“幸太郎从没承认过自己是男生。”

    “哼,”伏黑甚尔一挑眉,“账号性别为女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隔壁房间,中岛敦用力打了一个喷嚏。

    他擦擦鼻子,期待地用笔在日历上圈出游戏公会线下见面的日期,丝毫没想到性别问题。

    没关系,他年龄最小,大家会原谅他的。

    求婚之后,很多事务都要提上日程。

    小柳花子和烨仓太郎,是同事中唯二拥有相关知识的人——他们也在筹备婚礼。

    “首先新郎新娘的父母双亲要见面互相熟悉,确定婚期。”

    听小柳花子说,伏黑幸的表情有一丝崩裂,“孤儿院的院长能算在家长里吗?”

    如果说她至少有孤儿院的长辈们帮忙,伏黑甚尔的血亲们,有和没有差别不大。

    小柳花子自知问到了尴尬的问题,急忙干笑转移话题,“当然算啦,她们也是你的长辈嘛——接下来是婚礼,你们要确定婚礼形式,是传统婚礼还是新式婚礼。”

    她脸上浮起一丝羞红,“我们准备选新式婚礼,啊,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两种婚礼都要提前选好婚礼场地,联系好化妆师、主持人、摄像师、摄影师,准备好戒指、和服、婚纱或者白无垢。对了,衣服和妆容都要提前试……”

    伏黑幸的面色是空白的。她双眼失神,光是听小柳花子将各种复杂的流程就已魂飞天外。

    她喃喃感叹:“好麻烦。”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部分呢,”小柳花子说得口干舌燥,咽了一口茶水,“婚后你们要搬新家吗,你们现在住的公寓没有儿童房吧,孩子出生以后空间不够怎么办?”

    她悠悠道:“看房买房,装修新房,整理搬家,都是大麻烦。不管你们是打算在婚前搞定,还是婚后再做打算,总要过这一关。”

    伏黑幸捂着脸趴在桌上,飘出细弱的哀叹,“好累好烦,我不想结婚了。”

    小柳花子扬起一个黑气翻涌的笑,“想不战而逃嘛,哼哼哼,没那么容易,我可是有伏黑君的电话。”

    她阴森地低语:“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为婚礼焦头烂额呢,和我一起苦恼吧,幸!”

    “不要啦,你好恐怖!”伏黑幸惊慌地尖叫。

    如果备婚夫妻们的怨气能凝聚成咒灵,伏黑幸会见面就认输。伏黑甚尔不同,她猜他对这些麻烦事乐在其中。

    于是,做出决定变得很简单……她把所有事都扔给伏黑甚尔处理了,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夫就应该当好老婆坚强的后盾。

    伏黑甚尔专门准备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用来记录各项事务的进展与结果。

    中岛敦下午的休息时间也被他征用了,拿来敲定各种细节。

    男孩透亮清澈的眼里尽是迷茫,“咦,我也要参与吗?”

    “这也是一种修行。”伏黑甚尔丝毫不见心虚,“总有一天你会用到这些知识。”

    个位数年龄的中岛敦茫然应道:“我会好好学的!”

    由伏黑甚尔主持的第一项工作,是迁户籍改姓氏。

    为了完成这项工作,他们要先去区役所登记婚姻关系。伏黑幸怀疑这是他的结婚阴谋。

    法律规定,结婚后女性需要从原籍迁出自己的户籍,加入丈夫的户籍中,同时改夫姓。但伏黑家的情况是男方入赘,于是一切正好反过来。

    婚姻届就是一张婚姻申请表格,一式两份。伏黑幸坐在区役所的桌前,在工作人员笑意盈盈的注视下填表时,精神都有点恍惚。

    她从记忆的开端,从孤儿院开始,想到赌马场的初遇,想到她同时捡回小咪和一个人,所有回忆都通往她手底下的这张申请表。它包含了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也将指引她走向未来。

    一份婚姻届留在区役所用作登记,一份婚姻届由工作人员交给她们带回家留作纪念。

    两人离开区役所,伏黑幸隔着文件袋打量其中的婚姻届。街道上的凛凛寒风吹醒她的头脑,伏黑幸忽然有了一份实感。

    今后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成家了。

    “甚尔,”她牵住伏黑甚尔的手,疑惑地歪头,“啊,你哭了吗?”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伏黑甚尔绷紧脸色,他脸上很少出现如此安静的表情,像一口紧闭的煮沸的锅,掀开锅盖,里面是沸腾的蒸汽与汤。

    伏黑幸道:“只是感觉你会哭出来。”

    她点点伏黑甚尔的眼角,“没事,我肯定不会嘲笑你。”

    她说着,伏黑甚尔弯下腰,手指抹过她的眼尾。

    湿的。“哭的人是你才对。”

    伏黑幸揉了揉眼睛,愣愣地道:“原来是我在哭啊。”

    她说着,眼泪一串一串往外冒,怎么都止不住。真奇怪,明明她并不伤心。

    伏黑甚尔先是四处找纸巾擦掉她的眼泪,但她的泪水完全没有要止住的迹象,仿佛她的泪腺突然间失去了管理的功能。

    他只能拉开外套的拉链,像一张饺子皮似地把人裹起来,“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他拧起眉毛,“不会是上次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我就知道应该找禅院家要点赔偿的。”

    伏黑幸吸了吸鼻子,“万一禅院家赔的钱有诅咒呢?”

    她缩进外套里,嘟囔道:“好冷哦。”

    “你已经快穿成企鹅了……走走走,我们打车回家。”

    两个人难得奢侈一回,在路边拦了的士。伏黑幸默默地想,说不定伏黑甚尔背着她跑比坐车更快一点。

    到家时,客厅里没有人。伏黑幸上楼看了一眼,中岛敦乖乖守在计算机前看动画片。今天他不用帮伏黑甚尔看满屏幕眼花缭乱的婚戒,趁有空争分夺秒看几集动画。

    伏黑幸在抽屉深处找到一个藏起来的箱子,拿下楼。

    她打开箱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这里面才是我准备的订婚戒指。那天所有事情都进行得太匆忙了。”

    尤其是伏黑甚尔,那天之后他时时刻刻带着求婚时的粉色橡皮筋招摇过市,还是伏黑幸觉得太过羞耻,他才把橡皮筋从中指挪到手腕上。

    包装盒很精致,伏黑幸从中取出一对对戒,所有细节都是她和设计师商量过的,戒面是一小块镜子,她眨眨眼,看到自己的睫毛在镜中如蝴蝶飞舞。

    伏黑甚尔也探头过来看。他直接把两枚戒指揣进怀里,嘱咐伏黑幸,“抓紧我。”

    伏黑幸心底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等——”

    伏黑甚尔推开窗,风很冷,但他们比风更快。

    伏黑幸根本没机会看清他的动作,不看场景,她以为自己在游乐园里玩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大摆锤!

    她都没来得及抗议,双脚都已落地。伏黑甚尔抓住她的两侧肩膀,帮她站稳站好。

    他愉快地说:“好了,现在就不怕白头发小鬼打扰我们了。”

    他花了三秒钟,带着伏黑幸从窗户翻出去,爬上了小楼楼顶。她们旁边就是立在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

    伏黑幸不知道自己该摆出哪种表情,她选择沉默。

    伏黑甚尔单膝下跪,掏出戒指。他没弄错,摸出来的是女式戒。

    “你要收下这枚戒指吗,连同我的性命一起。”

    伏黑幸忍了忍,没忍住。

    灵魂发问1。

    “你知道戒指是我定做的吧?”

    “知道啊。”

    灵魂发问2。

    “你知道楼顶的环境很差,甚至不如酒店的房间吧?”

    “这里不用担心有人打扰,你要是很介意,我可以马上打扫。”

    灵魂发问3。

    “你知道在别人求婚成功后求婚是投机取巧吧?”

    “你也可以拒绝我……你不会拒绝吧,不会吧?”

    冬季的天空是沉闷的灰色,伏黑幸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哆嗦。她和伏黑甚尔抬头,看见天空中有点点雪白落下。那一点白落在她的鼻尖,融化成水滴。

    下雪了。

    伏黑幸说:“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呢。”

    伏黑甚尔说:“是哦,你再不答应,我们就只能在雪里站着了。”

    伏黑幸低头,她半是埋怨半是撒娇道:“求婚至少要说点好听的话,我也想听甚尔对我敞开心扉。”

    伏黑甚尔苦恼道:“一定要说吗,好麻烦。”

    被求婚的人假笑,“不然,你就在雪里等着。”

    伏黑甚尔小声地“嘁”了一声,被伏黑幸威胁地轻轻踢了一脚。

    “好吧,如你所愿。”伏黑甚尔说。

    她们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给伏黑甚尔斟酌措辞的时间,让落雪的风换掉肺部的每一丝气。

    伏黑甚尔摆弄手中的戒指,他在镜中看到自己,看到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

    真不像是他的眼睛。

    “一直以来,我是这么想的。我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即使我们结合,我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你。我拥有的一切你都看不上,我能给出的一切对你都可有可无。”

    “我双手空空、两眼空空,你是一个富翁,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条野狗的。”

    “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在伏黑幸点头前,将戒指推到她的指根,“万一你对我一丝一毫的垂怜,我愿意为你奉上所有,包括我的性命。”

    “让我当一回赢家吧,”他轻轻吻在映出两人眼睛的镜面上,轻声细语道,“请收留我吧,幸。”

    第60章和小白脸备婚的第六十天

    郊外的小楼迎来冬季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很大, 放眼望去,纷纷大雪如纯白的鸽群,落满天空这块灰色的幕布。

    伏黑幸周末在家休假。伏黑甚尔扛回来一把摇椅放在窗前, 铺上厚厚的毛毯和枕头。她一眼就相中摇椅的绝佳位置, 清早起床带上平板计算机直奔摇椅。

    窗前正巧能看到中岛敦在雪中挥汗如雨的勤奋身影,以及伏黑甚尔, 他正打伞坐在石头墩子上偷懒。

    伏黑幸啧啧两声,蜷缩进温暖的摇椅里, 打开平板看桃濑成海给她列出的必补番剧。

    她看了半集,摇椅忽然向后一仰。伏黑甚尔撑住摇椅,皱眉道:“屋里很冷吗,你怎么穿这么多?”

    伏黑幸裹紧毯子,幽幽地控诉:“不要拿你和敦君的体质衡量普通人,你们一大一小两个怪物!”

    “好吧, ”伏黑甚尔若无其事地松手,换了一个方向,“看来新房的暖气也要列在装修计划里了。”

    他挤开伏黑幸, 摊开手脚躺进摇椅里, 一大只霸占了摇椅里三分之二的位置。

    伏黑幸目瞪口呆,捧着平板计算机怒道:“你这个强盗!”

    伏黑甚尔摊手,“你可以坐上来啊。”

    他把毛毯一裹,看着非常温暖舒适的模样。伏黑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点评, “小伎俩。”

    随后,她诚实地坐上去, 享受免费而稳* 定的热源。

    伏黑甚尔的体温很高,烘得她有些昏昏欲睡。伏黑幸调整了一个方向, 方便两个人一起看平板,“敦君呢?”

    “在底下跑步。”伏黑甚尔说,完全没有为丢下徒弟而感到一丝一毫的羞愧。

    伏黑幸微微仰起脖子,向下看了一眼。白发男孩绕着空地跑过一圈又一圈,节奏稳定,步伐不乱。在伏黑甚尔的训练下,他的精神与优越的身体条件越来越契合,常人眼中艰辛的训练量,对他来说不过是热身。

    伏黑幸放心地缩回来,喃喃道:“等会儿给敦君烧水泡会儿澡吧,冬天感冒就不好了。”

    伏黑甚尔很是不屑地撇嘴,伏黑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老实应道:“知道了。”

    她们懒洋洋地窝在躺椅里,伏黑幸忽然说:“新家也添置一把躺椅吧,要更大一点的,以后就能躺下三个人。”

    伏黑甚尔抬抬眉,“我觉得这个大小够了。”

    “不够,”伏黑幸瞪他一眼,“我的位置不够。希望你对自己的体型有点数。”

    伏黑甚尔敞开两只手,枕在脑后,不情不愿道:“好吧,听你的。”

    他等了一会儿,趁番剧播到片尾曲,对伏黑幸道:“新家的装修,你有什么需求?”

    伏黑幸想了想,“第一当然是通勤时间,要是它能距离我的公司很近,每天早上我就能节省出时间睡觉。第二是大小,除了主卧以外,还要留儿童房和客房,其实我还想要一间书房办公……”

    要求太多了,她只是想想。伏黑幸惋惜道:“不如一次到位吧,我还想给小咪腾出一间宠物房,最好有超大的猫爬架给小咪玩。”

    伏黑甚尔默默记下,又问:“你喜欢哪种装修风格?”

    “我对装修风格没什么概念,你也知道,我小时候住在孤儿院里,孤儿院没办法挑装修,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

    伏黑甚尔点头,“那就住新式住宅,你公司附近的住宅区都是新建的,我们明天去看房。”

    “——停?”伏黑幸猛地扭头,险些一头撞上伏黑甚尔的下巴。

    她惊恐道:“现在不是幻想时间吗,我们不是在畅享美好的未来吗,怎么就快进到买房了?”

    伏黑甚尔垂下眼,真难为他用那么小的瞳孔做出这么无辜的表情。

    “你不是说所有备婚工作都交给我吗,现在不买房装修,等到婚礼那天就来不及了。”

    伏黑幸像一只被冲上岸的水母,无力地在摇椅里扑腾,“可是……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她的两只眼睛都变成旋转扭动的毛线圈,“别说得好像我们新婚当天要在大街上流浪一样,小公寓和这里都可以住!”

    “哦,”伏黑甚尔托着下巴,“那新房就算我的嫁妆金。”

    “入赘的人需要付嫁妆金吗——被你扯偏话题了,我们短时间内不用买新房啦!”

    伏黑甚尔露出思索的神情,他低下头,把伏黑幸往身上搂了搂,用下巴蹭伏黑幸的肩膀。

    “可是,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有一刻,伏黑幸幻视一大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豹在往自己身上蹭。她拒绝的神情崩裂,捂住自己的脸,“好啦,行吧,明天去看新房子。”

    捂住脸的手张开两根手指,露出她的眼睛,“那我们搬家之后,敦君上学的问题怎么办?”

    “他为什么要上学?”伏黑甚尔发出无良的疑问,“让他随便去找条街流浪好了。”

    伏黑幸揪住他的嘴,“好了,你给我安静!小孩子怎么可以不上学?”

    她愤愤地坐回伏黑甚尔腿上,敲着脸颊,“我听说米花町和并盛町的学校都很不错,要是能让敦君去那里上学就好了。”

    伏黑甚尔的表情有些微妙,“并盛町不说,米花町,那不是以死人出名的地方吗?”

    伏黑幸肃然道:“你提醒我了,小朋友还是去更安全的地方读书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米花町对白虎小子很安全。”伏黑甚尔撑着头,在退休回家结婚前,他有非常广阔的情报网,“异能力者和咒术师们都不愿意靠近那个地方,那是‘普通人’的世界。”

    “充斥着炸//弹、毒//药、和狙//击//枪的普通人的世界吗?米花町的普通人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啊!”

    “并盛町也不错。”伏黑甚尔的眼神飘忽,“很安全,据说当地有隐姓埋名的大人物居住,但大人物常年不在家,和没有没什么两样。”

    伏黑幸一敲掌心,“现在敦君多多少少也能控制好自己的身体了,等他再长大一些,等他变得更安全,我们就送他去并盛上学。”

    伏黑甚尔哼哼道:“你打算收养那小子吗?”

    “没有,”伏黑幸说,“我只是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但她的所作所为和收养根本没有差距。伏黑甚尔移开眼神。算了,只要她高兴,别的东西都无所谓。

    他神游的时刻,伏黑幸正歪头看他的眼睛。她此刻才想到这个问题,“甚尔,你是不是……没有读过书?”

    伏黑甚尔倒没觉得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坦然道:“毕竟我是‘废物’嘛。”

    “教育与个体的价值无关,”伏黑幸小声鄙视,“这么看,缺少教育的明明是禅院家管事的那群人。”

    她想到商场B座遇到的金发咒术师,小小年纪,行事和态度都无比恶劣,放在普通人的社会,大概是会被人人唾弃的人渣。

    只有畸形的家族与畸形的小社会能培养出这样的孩童。伏黑幸问道:“上次碰见的咒术师,算是你的亲戚?”

    “他好像是家主的儿子,和我没关系。”伏黑甚尔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倒是你,在他面前暴露了太多东西。”

    伏黑幸鼓着腮帮子,“哈?他要带人来找我麻烦吗?”

    “别对那群咒术师抱有道德的幻想,”伏黑甚尔伸手,手背贴着伏黑幸的额头,“你的体温有点低,果然上次的事情对你有影响。”

    “有吗?”

    伏黑幸打开游戏,又点出抽卡界面,她的手指在“一发”的按键上轻轻一敲,法阵中亮起五彩光芒。卡面翻转,是当季限定UP五星。

    伏黑幸镇定道:“目前看来,没有影响。”

    伏黑甚尔嘴角抽了抽。他已经学会不对伏黑幸的幸运程度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低估,但每次看到幸运按盆泼降临到她头上,仍会刷新他的认知。

    他慢慢吐气,盯着伏黑幸的侧脸沉思。

    他考虑过,要不要雇佣有类似能力的咒术师看看伏黑幸的情况。但纵观咒术界,他知道的人里,恐怕只有五条家的六眼能看清伏黑幸影子里的东西。

    他可以去五条家把六眼绑架回来,他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和充足的咒具。说不定不需要他亲自上手捆,只要说清伏黑幸的情况,那小子就会像充满好奇心的猫立马上勾……

    伏黑幸拍拍他的脸,“你在想什么,总觉得你不是在想好的东西。”

    伏黑甚尔按下脑袋里翻涌的邪恶计划,机敏地转移话题,“婚礼你打算怎么办,你更喜欢日式婚礼,还是新式婚礼?”

    听到婚礼相关,伏黑幸扭转身体,正色道:“我可以不结婚吗?”

    嗯?

    她被伏黑甚尔挤住脸,痛苦地叭叭:“婚礼好麻烦,我们又没有多少亲人朋友,大家聚在一起,随随便便吃餐饭好了。”

    伏黑甚尔狰狞地咧嘴笑,“不行,我不同意。”

    他提议,“你要是嫌客人少的话,我可以花钱请人来当客人。”

    “抗议!”伏黑幸震惊地瞪大眼睛,“这又不是我的错,我是有朋友的,孤儿院的长辈都是我的亲人。明明是甚尔的亲人没办法请来,孔时雨先生不能一个人坐一桌!”

    “还有围裙,围裙也可以坐一桌。”

    “请称呼自己的朋友为‘阿龙’啦!”

    “既然如此,”伏黑甚尔妥协一步,“让白虎小子请他的朋友过来,勉勉强强也能凑一桌吧。”

    中岛敦刚打开门,浑身冒汗热气腾腾地走进来,听到自己的名字和“朋友”,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扭捏了一下,羞赧道:“对不起,甚尔先生,我没有朋友……”

    多楚楚可怜的小男孩,多伤透人心的话!

    伏黑甚尔摆摆手,“等你去并盛上学,你随便抓几个学生来。”

    伏黑幸抓住他的手,咬牙切齿,“不要随便把敦君当成鱼饵丢出去!”

    为了避免伏黑甚尔在婚礼上胡作非为,伏黑幸也退一步,“我们办一个小型婚礼,只邀请亲朋好友聚会,剩下的资金可以投入到新家的装修中。”

    伏黑甚尔摸摸下巴,“我想要最新款的家电——”

    手洗被单这种事,只有穿白痴狗围裙的男人才会做,他选择洗衣机!

    中岛敦在门口等了等,不好意思地问:“那、那我还要上学吗?”

    “不是现在。”两个大人异口同声道。

    “呜。”男孩失落地应了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