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槐花胡同。



    刘菊跟大女儿马小晴坐公交车回了郊区庄子上。



    到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马家人口多,是庄子上有名的大户。



    马老太能生养,年轻时生了十个孩子,只养活七个。



    大儿子马建中前两年得瘟病没了,老二马建华和老七马建仓是庄稼汉,老三马建兴在边疆当团长,老四马建成和老五马建民在离庄五十里外的莲花山挖煤,老六马红霞就嫁在庄子里。



    马家如今没分家,只分了灶台各家做各家的饭。



    做好饭的马小夏一直在屋里躺着,她身体不好,头发枯黄,人也瘦,模样算得上清秀,小鼻子小眼睛的,像极了她爸马建成。



    小丫头还不满十六岁,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营养不良。



    马未秋在近郊海甸区清洁队上班,每天天不亮就要上班,这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也不等人回来,盘着腿在炕上先吃了起来。



    刚吃了半个杂粮窝头,夹了两筷子黑咸菜,就听到他妈回来的动静。



    一回来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天杀的瘟伤,鸡屎拉满院子,也不知道关起来。”



    “鸡听不懂人话,人也听不懂?”



    刘菊踩着稀鸡屎,溜了一跤,要不是被马小晴及时扶住,非摔地上伤了尾巴骨。



    “下回再被我撞上,非烫了鸡毛剁了红烧。”



    “喔唷,天都还没黑,山里的黑条毛猪就开始拱人院子了。”



    对着院墙侧开的窗户打开半扇,里头的人吆喝一句,又“啪”地一下关上。



    “好你个郑秀梅!”



    刘菊才喊出妯娌名字,就被女儿马小晴扯住。



    “妈,先回屋,别吵了。”



    她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实在没精神听她妈跟小婶斗嘴。



    刘菊被这么一拽,也收了火气,进屋看到正往嘴里塞窝头的马未秋,那股无名火又窜了出来。



    “你个光吃不长肉的东西,塞多少都没个够。”



    “也不知道等你妈回来再吃,你饿死鬼投胎啊!”



    马未秋长得跟竹节虫一样,瘦高个,也不怕他妈,嚼着杂粮窝头顶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回来,我还不能吃饭了?”



    “我又不是没挣工资,吃我自己的还有错?别在外头受了气撒我头上。”



    “你个不孝顺的东西!吃吃吃!就知道吃!”



    刘菊一巴掌打向马未秋,马未秋灵活躲过,还顺带夹了一块黑咸菜,又冲小妹说。



    “下回再做咸菜少放点盐,齁得要命。”



    刘菊打人没打着,还差点扑灭了炕桌上的煤油灯。



    马小晴劝道:“妈,坐下吃饭,别闹腾了。”



    马小夏胆小怕事,缩在炕沿,一句话都不敢说,被三哥说咸菜盐放多了,也只敢连连点头下次少放点。



    马未秋是个刺头,没少和亲妈刘菊对着杠,也算是一种反抗。



    庄子上通了电,却没什么人拉电线。



    吃过晚饭,没事可做就只能睡觉。



    等靠门边炕上的马小夏和马未秋睡着以后,刘菊才和大女儿嘀嘀咕咕说下午的事。



    “你姥姥这回被你真气着了,等过几天,你姥姥消气后我们再去一趟。



    到时候你可别又像今天这样跟个犟驴一样,听到没有?”



    “知道了妈,我心里有数。”



    马小晴今天在姥姥家话说得硬气,但也清楚只有刘老太能帮她。



    三叔一家离得远,又和她家有过节,肯定指望不上。



    至于马家其他人,不看她这一屋的笑话就不错了。



    *



    相比庄子上,天擦黑就要上床睡觉。



    城里条件好上许多。



    虞晚吃过晚饭就和乔珍珍一起去了大院澡堂子,赶在八点钟之前洗完回去。



    乔珍珍头两回趁讨厌鬼在屋里擦身子的时候,偷摸瞧过她。



    今天可算是看了个真切。



    也不知道她怎么长的,比她有起伏多了。



    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虞晚穿的旧式衣衫是刘姥姥年轻时候穿的。



    尺寸稍大,略显宽松,也好在宽松,才能挡住那么细的腰和胸前的……不正经。



    乔珍珍时不时瞅讨厌鬼一眼,鬼鬼祟祟的模样,虞晚再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她用毛巾反复擦头发,直到不再往下滴水,才去了后面阳台晾洗好的衣服。



    阳台墙边有一小灯泡,被蜘蛛网蒙着,没那么亮。



    还有几只小飞蛾绕着打转。



    乔家分的这栋楼都是报社领导级别住的。



    一层楼分右边一户,左边两户。



    乔家在右边,乔济南的房间就有两扇窗,一扇朝后面阳台,一扇朝楼侧墙。



    此时,他正躺在床上听广播文艺节目。



    瞥见阳台上的那抹身影,眼睛就没再挪开。



    瓦数过低的电灯,照不清那人的脸,朦胧间像是有一层黄沙笼罩。



    乔济南想看清楚些,从床中间移到了床边,然后又坐到了阳台书桌前。



    虞晚晾好两身衣裳和小衣就要回屋,跳下矮板凳时,发现原本黑着的屋子窗前坐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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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灯照不亮漆黑屋子。



    但也足够让虞晚看清是谁,四目相对,谁也没避开谁。



    她想就这样回屋,但记着招工考试的事,又朝屋里的乔济南笑了下,“还没睡啊?”



    窗边的男人没说话。



    虞晚落了尴尬,讪笑着又说一句早点休息。



    然后就快步回了房间。



    心里暗暗后悔,没事和人家乔济南搭什么话?弄得这么尴尬,真是丢脸死了。



    等人走后,消失在暖黄灯光里。



    乔济南似乎才回神,又懊悔刚刚怎么没回话,要让虞晚以为他讨厌她怎么办?



    他想立刻去跟虞晚说清楚。



    可又能说什么?



    说他没睡,然后呢?



    到了门边的脚步停住,在拉开房门间只犹豫一瞬,乔济南又躺回床上。



    乔林业这段时间又开始忙碌起来,每天不到熄灯时间不会回职工院。



    刘萍坐在沙发上等丈夫回来,一边听继子屋里的广播节目,一边织着毛衣。



    看见晾晒好衣服的虞晚,忙笑着叫住她,“小虞,过来试试毛衣大小,要不合适,妈也好改。”



    针织衫才起了个头,比着虞晚的腰和背,用手量了量,确定大小合适又叮嘱她把头发晾干了再睡。



    “女人家要少沾水,下回别夜里洗头,白天再洗啊。”



    虞晚笑着嗯了声,又被刘萍拉着去了她屋里,还给了她三块钱。



    “妈以后每月都给你三块钱,要怎么花,你自己看着办。



    你妹妹每月只有一块零花钱,别让她知道了,省得她又闹个不停。”



    虞晚心里一暖,嘴角翘起的弧度更明显,“妈,谢谢你。”



    “傻孩子,说什么谢?”刘萍嗔怪一声,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更大的喜字新毛巾。



    “拿去好好擦擦头发,这块毛巾就给你用了。”



    “你叔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天天忙得不得了。”



    ……



    兜兜转转又过一个星期。



    到了五月底。



    虞晚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肉联厂参加招工考试。



    因为是周六,乔珍珍想多睡一会,听到屋里动静,又嘟囔起来。



    “你们起来这么早干什么?不多赖会床折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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