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听见猫叫吗?”沈续昼走出剧院,听见一声呜咽。

    朋友疑问的看着他说:“没有啊?怎么了?”

    沈续昼顿了顿,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对同事说:“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有什么东西忘拿了。你先走吧。”

    朋友走后,沈续昼看向阴影处蹲着的一团,感觉像是高中生。

    他站那看了一会,转身离开了。

    .

    何醒原本只是想发泄一下就走的,他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隔壁京剧院散场,怕被发现,只好暂时躲在这里。

    但一想到这么多年来的种种,越哭越凶。

    被资本家公司无情压榨了这么多年。

    还被经纪人背刺。

    还倒霉的碰上京剧院散场!还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哭。

    何醒越想越难受,他怎么就那么惨啊!

    “你好,你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社恐小何:………

    再加一条,本来只想找个角落独自悲伤一会,还被人发现了!

    但何醒顿时不伤心,只觉得丢脸。

    而且丢人丢大了啊!!!

    沈续昼似乎也发现他的窘迫,就放缓了语气,但略显生疏:“怎么了?或者…你可以和我说说。”

    何醒蹲着,一动都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他才闷声道:“…和公司解约了。”

    这沈续昼有点印象,附近好像是有个娱乐公司。

    他不太会安慰人,说道:“没事,这条路实在走不下去也没关系。你也可以试试高考,还有一个多月。”

    已经24岁的何醒:“……嗯。”

    “快回去吧,很晚了。”沈续昼松了口气,在离开前说:“路上注意安全。”

    何醒缓缓的从臂弯中抬起头来,但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转而视线被吸引到他身边的纸袋上,里面是一块芒果蛋糕。

    还有200块钱。

    何醒蹲的有些久,腿有些麻,他慢慢的站起来,提着纸袋子,一步步的往回走。

    夜幕浓重,寂静的马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

    但满身疲惫的何醒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何醒!你到底要怎样?!”

    电话里传来经纪人的斥责声,何醒把手机丢在一边,自顾自的收拾行李。

    “我跟你说,你这样丢下粉丝不管…”

    何醒听的不耐烦了,冷声问道:“你除了拿这个威胁我还能干嘛?”

    经纪人难得的沉默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后说:“我已经决定要解约吧,我现在写不出任何东西,没办法再当你们的摇钱树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扔在一边。

    挂了电话的何醒站在空荡荡的房子中发愣,似乎是实在收拾不出什么东西了。

    像打了5年工的社畜,辞职时还是一穷二白。

    他比社畜好点,至少他有钱。

    等到太阳都快下山的时候,他才提着一个小行李箱出门。

    买的盲盒票,本来是为休假出去散心来着,结果一直都没假。

    没想到直接熬到了解约。

    何醒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东西,他看了眼时间——8点30。

    临走前,何醒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夜幕四合,高楼林立。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和车水马龙的街道构成这座城市的繁华,城市中心的led大屏上放着他新拍的杂志封面。

    令人心驰神往。

    但对于何醒来说,这里的一切,都令人窒息。

    眼睁睁看着城市夜景远去,随着过去的乱七八糟一起,何醒难得松了一口气,再次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目的地——苏州。

    何醒才真正放下心来,对着窗外的漆黑夜色沉沉睡去。

    .

    苏州某小镇。

    落日的黄昏呈橙黄色,一路沿石板散到路的尽头。

    何醒走在街上,他的房东或者说是舍友,让他出来帮忙买些东西。

    一个身穿白背心的大爷坐在小店门口,听何醒说要咸鸭蛋,笑出了声。

    “这个时候才来买,早就卖完咯!小伙子明早早点来吧!”

    在大爷爽朗的笑声中,何醒也没那么拘谨了,他下意识摸了一下鼻梁,问:“那您知道,那个乌饭树嫩叶哪有卖吗?”

    大爷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你是外地的吧小伙子?”

    何醒点点头,莞尔一笑:“是,最近才搬来的。”

    大爷朝一边指了个方向,对他说:“前面呐,有一家木屋样式的铺子。我们镇上就他家有卖乌米叶,一般都是自己去采回来备好的。”

    何醒点点头,眼角微微上扬,感谢道:“谢谢啦!”

    大爷在身后大喊道:“去晚了就没有咯!”

    “谢谢!”

    何醒找到的时候,夕阳已经半落了。

    店内货架上似乎没什么东西了,大概都卖了出去。

    何醒貌似看见一个类似于乌米叶的物品,刚想伸手去拿,结果就看见另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

    那双手修长干净,骨节根根分明,看着赏心悦目。

    两人都愣住了,何醒抬头看去。只见对方比他还高小半个头,戴着鸭舌帽,长发过腰,随意的束在身后。

    何醒匆匆看了一眼,就慌张的移开了目光,盯着路上的石板,脱口而出:“…抱歉。”

    见对方没有回话,何醒一下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完了完了,她会不会觉得被冒犯到了?

    怎样才能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

    但何醒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开了。

    还带走了最后一份乌米叶。

    最后何醒绕了一大圈,空手而归。

    回去的时候,夏费正在训练自己新养的鸟。

    夏费就是他的房东兼舍友,除了爱使唤他以外,没什么别的毛病。

    见他两手空空,夏费也没多说什么。反而还问他自己新养的雀好不好看。

    何醒抬头和那只灰雀对视了一眼。

    何醒:……

    哪个山头上捉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见他还是心不在焉的,夏费就随口问了一句:“遇到什么事了吗?魂不守舍的。”

    何醒摇摇头,皱了皱眉,闷声道:“遇见了一个北方姑娘。”还拿走了最后一份食材。

    夏费神色莫测的看了他一眼,说:“房间里应该有体温计。”

    何醒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体温…我真的看见了!”

    “哦,那你被夺舍了?”夏费站起来收拾碗筷,似乎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无论何醒怎么解释都没用。

    他对何醒笑了笑,说:“你知道吗?在这种山区,遇见gay的几率都比北方人高。”

    然后上楼睡觉去了,留何醒一人独自凌乱。

    何醒回到房间里,洗漱完已经是12点半了。

    他头发微湿,安静的坐在窗边。

    夜空中有一两点萤星,偶尔传出几声蝉鸣。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的光,隐约的映出少年的侧脸,少年的背影清瘦挺拔。

    他忐忑的打开许久未上的微博,垂眸看着那一条条私信,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那点微光也消失了。

    枯坐到天明。

    第二天,何醒一早就出门了。

    他走在街上,两边的商铺和小摊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何醒被一个五颜六色的小摊吸引到了注意力。

    摊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绳子编织品,中心是缕空的网织袋。

    何醒有些好奇,问道:“这是干嘛用的啊?”

    摊主是个老头,闻言笑了一声,推销:“这是兜蛋用的,马上就立夏了!小伙子要不要买几个放家里?”

    何醒听不大懂苏州方言,只听懂了老人家要推销的意思。

    “哦,”何醒点了点头,对老头笑道:“那就买几个。”

    然后何醒逛了上午,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用的东西一个没买。

    但当下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成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迷失方向。

    “这条路直走过两个路口再右转到了。”

    “…嗯嗯,谢谢婆婆。”何醒谢过老婆婆之后,朝指的地方走了几步,然后停下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懂。

    “啊…”何醒感叹了一声,但整个村也就这么点大的地。

    慢慢绕也能绕回去吧?

    而且刚好熟悉熟悉这的人文风俗。

    何醒走着走着,忽然从某处传来一阵笛声,声音悠长婉转,清脆悦耳。

    他被这笛声吸引,沿着声音的方向找去,最后站在一栋阁楼前。

    何醒不经意朝里望去,只见厅堂看客来来往往,中间搭了一个戏台子,台下只有三四排凳子。

    何醒站在门口,只见台上穿着白色戏服的演员,随着他的动作,头上的冠饰颤动,袖子也仿佛伸缩自如,在台上走着碎步,口中唱着戏词。

    何醒的视线也随之移动。

    “才知道人世间有这般滋味,也不枉到江南走这一回。?”

    忽地,那白衣演员似乎抬眼间看了他一眼。

    何醒倏然回神,只感觉腿下酸痛,站麻了。看了看时间才发现自己竟已站了半天,才急匆匆收回目光离开了。

    夏费在厅堂里小憩,听见开门声,抬眼看到何醒,有点疑惑:“你…”

    “迷路了哈哈,随便转转。”何醒一边关门一边问:“这里还有京剧啊?以前都没发现。”

    夏费笑了出来,说道:“你一共就来了一个月,半个月闷在屋子里,偶尔也是下午出去溜达溜达。怎么发现啊?”

    何醒似乎也觉得有道理,就没再说话了,只是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按理说,苏州不应该是昆曲吗?怎么是京剧?”

    “也就这十来天吧,才有的听”夏费伸了个懒腰,对他说:“村里的老年人偶尔换一下口味。有时还讲话本。”

    何醒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想起什么似的,神经兮兮的问:“那你知道今天的那戏是什么吗?”

    夏费临走前想了想,说:“听说…最近唱的好像是白蛇传吧。”

    然后又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你明天再去听听不就好了?”

    何醒点了点头,但或许是那白衣生了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眼波流转。何醒回想起那一眼,实在是难以忘记。

    他查了一下关于这个剧目的资料。

    《白蛇传》,京剧传统剧目。该剧目取材于明朝冯梦龙《警世通言》,清朝弹词《义妖传》

    何醒看着看着,脑子里逐渐有了头绪。

    清早,何醒就出门了。

    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戏,也不大了解,这剧一般都是什么时候开演。

    等他快走到门口时,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天的北方姑娘,或者说,是昨日的正旦演员。

    本来被夏费说的那番话,真以为是错觉的何醒,在看见她的时候一脸懵。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他的目光,朝这边看了一眼。

    何醒愣怔住了

    “沈续昼!”

    似乎是门里有人叫他,沈续昼只看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走进门去了。

    何醒懊恼的站在原地。

    妈呀,又被抓包了。

    进了门,何醒找了第一排的一个角落坐下,安静的等待开场。

    大概是他来的太早了,从8点一直坐到了9点半。

    但何醒恰好就是有一份好脾性。

    周围逐渐变得热闹,何醒盯着台上的某处发呆。

    忽然,一阵音乐响起,伴随着白衣正旦上台。

    何醒回过神,台上的演员小碎步走至台前,他还看见扮演白素贞的演员。

    沈续昼。何醒望着他,在心里念着。

    对方似乎也看见了他,只是戏快开场了,又淡定的收回视线。

    “铛铛铛…”

    “怎知道良缘是孽缘?…”

    “我为你仙山盗草受尽了颠连…”

    何醒听的入迷,他第一次亲身感受戏曲的独特之处。

    以前总以为京剧都晦涩难懂,但现在来看,着实是被惊艳到了。

    演员的演技,唱功,即使台下人来人往,却丝毫影响不到台上分毫。

    像是被自然分割的两个天地。

    台上,扮演白素贞的演员仍的唱着:

    “谁的是谁的非…”

    ………

    之后两天,何醒就把自己关在房间看京剧资料和经典戏曲。

    颇有一种要修仙的架势。

    直到午后,夏费路过院子,看见何醒一脸迷茫。他挑了挑眉,打道:“哟?闭关出来了啊?”

    何醒对他笑了笑:“我好像找到思路了!就是…不太清晰。”

    何醒眼尾上扬,一边出门边冲夏费喊道:“我出去走走!不吃中饭了。”

    夏费在后面骂骂咧咧:“大中午的!你要中暑了我可不拖你回来!”

    但何醒已经跑远了。

    何醒踩在村中的石子路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甚至在路过一条小溪还停下脚步,数了一会儿鱼。

    走进了一条小巷子里,这还是他来这以后第一次抄小路。

    巷子又窄又长,何醒在快走出巷子时,听见隐约的戏腔,并随着出口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明亮。

    清唱的腔调脱离了剧本,有种格外特别的韵味。

    “那一日,梳妆来照镜在楼下来了,沈燕林?…”

    “叩叩!”

    门从里被拉开,何醒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清他口中的“北方姑娘”。

    沈续昼身形颀长,长发束在肩后,冷淡的眉眼看着他。

    是个…男人?

    还好何醒凭着良好的临场发挥,打招呼道:“你好啊?”

    沈续昼看了他一眼,婉拒道:“…不好。”

    “诶!等等等等!”何醒眼疾手快,卡在门中间,开门见山道:“我想学京剧!”

    何醒抬头看向他,一脸期待:“我认真的,老师教教我?”

    沈续昼这个角度都能看清何醒的根根分明的睫毛。

    他不动声色的撇开视线,和何醒对视:“我也是认真的,你熬不住。”

    “不行!”何醒看着他,一脸忧伤的说:“试试吧?万一熬住了呢?”

    沈续昼疑惑:“你确定?我可是会打人的。”

    何醒一心只想着学,听都没听清就回:“我确定!”

    沈续昼:………

    最后还是把何醒放进来了。

    何醒一进门,就特别欢脱,自来熟似的说:“我叫何醒,师父你叫什么?”

    沈续昼顿了顿,一边进屋一边回答他。

    “沈续昼,烧灯续昼?的续昼。”

    何醒点点头,眉眼弯起笑道:“那我该干些什么啊?”

    沈续昼转过身对他说:“我不会在这待很久,但在期间我会认真教,你可以当爱好来学。”

    何醒点点头,特别上道的说:“那我们开始练声吧?”

    沈续昼看了他一眼,说:“戏曲里的练声叫喊嗓,我先简单教你一点吧,今天也挺晚了。”

    “好。”

    苏州的夏天炎热而漫长,黄昏的光影铺在路上,也有了一些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