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他的判断是对的。

    美洲豹的发情期大约维持在一个星期左右, 这时候信息素的味道开始消散,大约就是快结束了。

    这短暂的时日叫克劳德有些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凯撒既然跟他到这一步,那以后不管怎样, 他们都名正言顺, 克劳德也就没那么纠结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哥哥就是那种典型的口嫌体直, 表面上对他各种抗拒, 结果不但没发怒收拾他,该给的反应还一点没少。

    何况他表现得这么好, 美洲豹没道理还会留恋外面的花花草草。

    嘿嘿。

    克劳德顿时自信又愉快地扬起旗杆似的尾巴。

    感觉面前洒下一片阴影,凯撒缓缓睁开眼睛。

    见美洲豹醒了, 克劳德立刻沉腰翘臀, 兴奋地冲大猫叫唤两声。狗崽早不是凯撒当初捡他回来时那副稚气未脱的奶音了,低沉的嗓子尽显成熟。

    凯撒被他湿热的呼吸扑了满面。

    “哥哥。”

    一个星期的时间足以让小狗养成习惯, 再加上克劳德见凯撒不曾拒绝,便以伴侣的身份自居,习以为常地凑过去。

    凯撒却偏头躲开:“我的发情期已经过了。”

    弦外之音就是, 克劳德不必再为他做这种事。

    “只是亲一下。”小狗不以为意,仍然乐呵呵地去舔美洲豹的腮帮。

    色令智昏,凯撒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不小。

    但是做都做了,他也的确过得很舒服。

    发情期的日子难熬, 如果不是克劳德帮他, 单凭他自己的意志力抗过去必然不好受, 这时候卸磨杀驴未免也太无情了。

    于是凯撒开始反思,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把小狗养歪的?亏他事先还想着不能教坏小孩,结果克劳德竟然无师自通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见他在出神, 克劳德:“哥哥,想什么呢?”

    “……没什么。”晃眼看到小狗之前中枪的前肢,凯撒转移话题,“人类今天不是照例带你去做检查了吗?伤??口怎么样了?”

    克劳德宽慰他:“好很多啦。”

    话是这么说,枪伤可不是普通的外伤,克劳德又伤得是重要的肩胛骨,一条前腿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全,走起路来还是踉踉跄跄,护林员时常会拿着球过来陪他复健。

    几乎没有动物能拒绝球类,猫科尤甚。

    人类陪克劳德复健的时候,怕美洲豹感觉他们两碗水端不平,还按照凯撒的体型找来了更大的球,方便他独自玩耍。

    凯撒不得不承认,人类总是能掏出很多新鲜玩意,而且样样都其所好,是他喜欢的。

    哨所给予的园区比不得凯撒之前在草原上那片领地辽阔,他活动的范围有限,远不能消耗掉过盛的精力。

    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护林员们还给凯撒做了一个适用于大猫的实木跑轮。

    凯撒第一次尝试这样的运动方式,觉得很稀罕,闲来无事就会跳上去跑一跑。

    他如今处于被人类饲养的状态,不必再自己捕猎,更需要这种运动来保持身材。

    但是由于天气炎热,凯撒没能坚持下去。

    潘塔纳尔一连数天晴空万里,烈日杲杲。巴西的温度连年增升,即便是久居热带的美洲豹,也难耐酷暑。

    凯撒对一切活动都失去了兴致,成天蜷在树荫里纳凉。作为祖上生活在极地的雪橇犬,阿拉斯加只会比他更加无精打采。

    人类瞧克劳德难过,用制冰机弄了很大一块冰来。

    对于生长在南美洲的动物来说,冰雪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发觉待在冰块边上会凉快许多,凯撒便从树上下来,跟克劳德一起守着那块比他脑袋还大的冰解暑。

    被人类圈养的日子的确舒适惬意,什么也不用操心。

    凯撒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这么一种活法。

    他不必再担心明天是不是会因为搏斗负伤,是不是会狩猎失败而饥肠辘辘,更不必忧虑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

    直到这日,人类对讲机的通话声彻底打破了宁静安逸的生活。

    “通知兽医站,所有人做好准备!检查仪器!”

    睡在一起的大猫跟小狗不约而同地被这动静吵醒。他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仅仅能感受到焦灼而紧张的氛围。

    发生什么事了?

    炎热过后,狗的嗅觉愈发灵敏,甚至能扩大到更广的范围。那股浓烈到刺鼻的血腥气叫克劳德忍不住皱额。

    哨所的栅门被轰然打开。紧接着,人类用平车推进来一头一岁多的美洲豹。

    腥气里掺杂的那一丝亲切熟悉的味道让克劳德猛然竖起耳朵。

    一阵森然的凉意从尾椎渐渐漫上来,冷得克劳德在这炎天暑气里觉得遍体生寒,就连身边的冰块也不过如是。

    ……二哥?

    阿拉斯加一个箭步匆匆忙忙地追上去,想再近距离地接触一下。可惜有防护网拦着,人类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跟他上次中枪时一样,美洲豹被人前人后地围着,迅速地推入了手术室。

    克劳德不可置信。

    ……是二哥吗?还是说,错觉?

    克劳德焦虑地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想起背后的凯撒,克劳德连忙回头,只见雄性的面色同样沉凝。

    很明显,他的判断是对的。

    克劳德知道,哨所是人类修建的救助站,潘塔纳尔湿地的野生动物们一般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他刚刚嗅到的血腥味也是间接证明。

    如果证实人类刚刚送进来的那头美洲豹是大卫……那么……

    克劳德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探知到狗崽的不安,凯撒上前,安抚地舔了舔克劳德的脑袋。

    “哥哥。”克劳德问他,“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

    人类将大卫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除了气味能够确定,他什么也判别不出来。

    然而从那股呛鼻的血腥也能料想,崽子应该伤得很重。

    凯撒说:“能将我们伤成这样的动物不多。”

    薮犬?眼镜熊?凯门鳄?还是跟他一样,遇到了盗猎者?

    克劳德不算大的脑仁里飞速旋转,却被凯撒一一否认。美洲豹摇摇头,告诉了狗崽最糟糕的情况。

    “同类。”

    凯撒近两个月没有回到潘塔纳尔的领地,他之前留下的那些圈地的标记也就被理所应当地消散代谢了干净。

    无主之地,自然会迎来流浪雄性。

    初来乍到的流浪雄性能够凭借灵敏的嗅觉探知到这片地界的大致情况。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头流浪雄性闻到这片土地只有雌性与幼崽的存在,却偏偏少了领主雄性气息的时候,还有些纳罕。

    这辽阔的地域没有守城之主,却有脆弱的幼崽留下。

    不过常言道:“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流浪雄性猜测,此地的领主或许是在捕猎途中遭遇了什么意外,倒也省去了一场恶战。

    于是流浪雄性便顺理成章地循着气味找到了黛绮丝。

    已经生育的雌性向来以幼崽为重,发现对方之后,黛绮丝应当与流浪雄性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听到这里,克劳德的心都提到了嗓咽。

    好在凯撒安慰他:“雌性和妹妹应该没事。”

    雄性不会轻易杀死能为自己传宗接代的雌性。爱丽丝虽然还不满两岁,但也足够了。

    克劳德闻言总算松了口气:“……那老大?”

    “不清楚。”

    只是看大卫这个模样,小黑斑那样倔犟不服输的性子,多半凶多吉少。

    有伤在身的动物如果得不到照拂,会活得格外艰难。

    大卫伤成这个样子,即便人类能将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大约也不会再被放归了。

    凯撒额间满是化不开的凝重。

    克劳德惴惴不安地上前,叫他:“哥哥。”

    凯撒焦躁地拍着尾巴,没有理会克劳德的呼唤。

    他起初觉得,自己对克劳德是有责任的。

    过去那只小猪因为他的缘故没能长大,所以他想看到自己捡回来的克劳德安然无恙,不要再有任何伤痛。

    这样他才能放心。

    可也正因此,凯撒忽略了最重要的事,他原该是一方的领主。

    他应当在潘塔纳尔湿地为自己而战,而不是偏安一隅地守在这里。

    作为守城者,领地一朝被闯入者夺去,是溃败,是耻辱。

    起初那头趁虚而入与黛绮丝结合的雄性就已经给过他一个教训了,可他今天还是重蹈覆辙,以至于造成无法挽回的代价。

    他应该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大卫和小黑斑虽不是他的孩子,却也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

    “哥哥。”狗崽又叫了他一声。

    这时,凯撒总算肯看向克劳德。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凯撒望向天边那轮孤高的月亮,回答,“只是在这里待得太久,有点想潘塔纳尔的棕榈树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过于重情不是好事。……

    今夜的兽医站格外忙碌。

    经过大致两个月的相处, 凯撒与克劳德知道,人类的夜视能力不及他们,所以晚上活动的时候都需要灯光照明。

    而哨所修建野外,深入人烟稀疏的地域, 所需的亮度只会比城市更高。

    白炽灯的光芒照得大半个天空都璨如白昼, 像此时长夜漫漫的草原上唯一的一点希冀。

    他们在不眠不休地拯救着一个生命。

    不知所起的晚风吹动草坪,克劳德跟凯撒无心睡眠地挤在一起。

    “哥哥。”克劳德提议, “明天咱们让人类带我们去看看他吧?”

    凯撒:“人类不会让我出去的。”

    人类一直对美洲豹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戒备, 从未真正地放心过这头猛兽。即便他们双方都对彼此展露了极大的善意。

    “没关系。”克劳德想了想,又说, “如果他醒了,等我回来, 就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嗯。”凯撒同意了。

    向来暴躁的美洲豹眼下平静得有点过分, 让克劳德胸中泛起说不上由头的慌。

    “哥哥。”直到临睡前,克劳德还是不放心, 叮嘱道,“答应我,不要擅自行动好吗?”

    卧在一旁的美洲豹目光闪烁。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克劳德看了会儿, 说:“……好。”

    得到凯撒的承诺,小狗这才安然地闭上眼睛。

    或许是夜色太深,凯撒视网膜里反出的光太亮,克劳德并没有注意到美洲豹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愧色。

    天高地阔, 却没有谁能明白凯撒此时的心情。

    动物的一生算不得长, 区区二十年, 他不想背负内疚地活着。可谁知天意弄人,他越是想要弥补,想要赎罪, 想要偿还,就滚雪球似的欠得越多。

    克劳德的肩膀,小猪当年自尽,黛绮丝和她的孩子今天会出事……都是因为他。

    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他的疏忽。

    克劳德已经为他受过一次伤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对不起。”

    听见小狗逐渐响起的呼噜声,趁克劳德熟睡,凯撒站起身来,最后嗅了一口他的气味。

    "原谅我。"

    *

    凯撒不见了。

    克劳德着急地在院子里找了一圈,连凯撒平时最爱躲懒的假山下面都找过了,都没有美洲豹的踪迹。

    那么大只猫,居然一夜之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蒸发了。

    “嗷呜——”

    克劳德焦急而尖厉地嗥叫起来,并且一声高过一声,带着与狼嚎一般不相上下的穿透力。

    克劳德的声音很快吵醒了长居哨所的工作人员。人类迅速赶来察看,才惊觉园区内的美洲豹竟然不见了踪影。

    护林员心下骇然,他立刻折返到值班室查看监控,发现美洲豹竟然在半夜借助那纵横交错的铁丝网逃了出去。

    凯撒到底是在野外长大的美洲豹,已成年不说,又那么高大。但凡有一丝攀爬的可能性,大猫都能将提升为百分之百,而一切只在他是否愿意。

    凯撒若是铁了心地想走,这四方的院墙根本拦不住他!

    离开哨所的美洲豹凭借敏锐的嗅觉寻回了潘塔纳尔湿地。

    他首先得找到黛绮丝。

    诚如之前所说,雄性一般不会轻易杀死能为自己繁育幼崽的雌性。毕竟雄性争夺领地的本质就是争夺自己的繁衍权。

    若是非洲的母狮们,还有联合起来抗争流浪雄性的可能。

    观察熟知狮子的人们曾戏称狮群是“铁打的雌狮,流水的雄狮。”

    雄性相斗时,雌狮大多都在看乐子,但如果族群中有幼崽的存在,她们就会帮助领主雄性与进犯者搏杀到战胜或战败的那一刻。

    然而美洲豹作为独居物种,孤雌想要单挑比自己体型更大更健壮的雄性,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雌性的领地母终女继,代代相传,她们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赖以生存的家园。

    如果他杀死了守地雌性,那这片空置的领土不知猴年马月才会迎来一只新的雌性,这属于本末倒置。

    所以黛绮丝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凯撒重新踏入领地的时候,果不其然在边界闻到了跟昨晚一样的气味——是那头闯入者,又或者说,篡位者。

    领主雄性每天都会巡查自己领土的边界。

    凯撒这时来,却没有看见对方的影子,也没有嗅到除标记以外的气息,那就说明篡位者还在远处。

    动物不具备人类那样先进的监控设备,可以眼观八方。趁篡位者暂且发现不了他,凯撒飞快地窜进来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黛绮丝的领地。

    爱丽丝不知去向,从前吵闹的洞穴如今只有黛绮丝在这里。

    雌性看着比之前受伤时还要憔悴。她身上添了许多新鲜的伤口,面部隐有愁容,就连毛发都没有之前光滑柔顺了。

    他过来就是想问她还好不好,可是看见黛绮丝这个模样,凯撒忽然不敢问了。

    同样,黛绮丝在见到他时,瞳孔诧异地收了收,不过很快恢复如常:“他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我的领地,我还以为你已经战败身死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抱歉。

    黛绮丝比凯撒想象的要看得开。

    雌性摇摇头:“物竞天择而已。”

    其实按常理来讲,早在凯撒驱逐那头与她结合的雄性的时候,他就应当在她生产以后,前来将她的孩子们一个不留的杀死了。

    但是凯撒没有这么做。

    不仅如此,在上次遭遇流浪雄性时,凯撒还帮她保护了孩子们。哪怕凯撒不是小黑斑他们的父亲,并没有这个义务。

    况且,若非他及时送来食物,她拖着那条受伤的前肢,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又遑论将三个幼崽拉扯到今天。

    互相利用也好,互帮互助也罢。不论如何,黛绮丝都对那段日子怀以感激。

    所以她说:“你还是仔细想想,要怎么夺回你的领地吧。”

    她不可以让自己沉湎伤怀太久,过于重情不是好事,会危及自身。

    这是草原上每只动物都明白的道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幸好只是输了。

    告别雌性之后, 凯撒决定先暗中观察一下对手。

    据黛绮丝说,来到他领地内的,是头约莫六岁的成年雄性。

    凯撒循着气味找到他时,篡位者正卧在草地里啃食一头他刚刚猎杀的泽鹿。

    这头六岁的美洲豹很是健壮, 但身上覆盖着着不少结痂。

    他不知为何瞎了一只眼睛, 横斜在面部的伤疤异常可怖狰狞,却很有威慑力, 一看就身经百战。

    每一道疤痕都代表着过往勇猛的战斗, 而眼前鲜活留存的生命就意味着胜利,那是属于王者的功勋。

    凯撒潜伏在灌木丛中观望, 伺机而动。他知道,他必须跟他打一场。

    只有打败对方, 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地。

    由于害怕被夺取猎物, 动物们进食时的警惕性最强,现在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何况眼前这头美洲豹不仅战斗经验丰富,而且体型也与他不相上下。

    不论怎么看,他都不具备稳赢的把握。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凯撒觉得自己需要从长计议。

    他正想轻手轻脚地离开, 谁知后腿却在不经意间踩到一根树枝,细木的折断声顿时引起篡位者的戒备。

    与食草动物不同,掠食者往往对同类的气味要更加敏感,只见篡位者倒三角似的鼻头轻轻耸动。

    凯撒暗道不好, 正想打道离开, 可篡位者已经确定他的方位, 凭借迅捷利落的身手朝他猛冲过来。

    凯撒闪避不及,不得不正面迎战。

    大猫的利爪互相攻击,咆哮嘶吼, 到处都混杂地飘落着两头美洲豹的毛絮。

    然而当被篡位者用双爪钳制在地上时,凯撒脑子里只剩下懵然的空白。金色的瞳孔充斥着震愕、疑惑与难以置信。

    ……他输了?

    “年轻人。”独眼豹冷笑,“你很勇敢,跟之前那头小美洲豹一样勇敢。”

    也一样的不自量力。

    上位者冷眼打量起凯撒的体躯,面前这头美洲豹的不论肌理还是毛发堪称完美,就是……疤痕太少了。

    少到令他艳羡,也令他轻蔑。

    凯撒不知道,这头流浪雄性在来到他的领地之前,居无定所已久,什么苦都吃过。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与猎物间的斗智斗勇,还有一次又一次地与同类厮杀。

    在美洲豹看来很神经,但于人类观察而言很奇妙的是,在这头流浪美洲豹打败第一头领主雄性时,他好像找到了属于自己豹生的意义,一改天性,开始踏上征战的旅途。

    一路走来,他都在挑战不同的领主雄性。抢到对方的配偶与领土以后住上一段时间,又流浪去下一个地方。

    存居野外的雄性们终其一生都在战斗,凯撒自独立以来一直屡战屡胜。

    这是他第一次落败。

    就在凯撒以为上位者将要咬断他的脖子,将他一击毙命的时候,对方却出乎意料地松开了爪子。

    他说:“什么时候能打赢我,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

    克劳德跟凯撒在潘塔纳尔湿地生活这么一段时间,早看清弱肉强食的残酷。他虽不质疑凯撒的能力,但在大自然这片神奇的地界,美洲豹也未必总是稳操胜券。

    所以在发现凯撒离开之后,克劳德就立马出来找他了。

    南美洲的陆地掠食者们体型虽然不及亚非两洲的大,实力却个个不容小觑。哨所的工作人员怕会出事,还专门指派了两个护林员跟着阿拉斯加。

    今天的天阴沉沉的,积云密布,沉甸甸地压下来,将所有的光线隔绝紧锁,阴郁萧瑟里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潮。

    狗崽的鼻腔忽然从中嗅到一丝腥气。

    这味道是……

    一阵强烈的不祥感涌上心头。

    大型犬突然暴冲,牵着阿拉斯加的工作人员冷不防地被带了个趔趄,不慎松开系狗的绳索。

    他霎时惊疑:“克劳德闻到什么了?”

    “一定是凯撒!快,追上他!”

    “慢点儿克劳德!你的伤还没有好——”

    小狗全然不顾人类的追喊,一心朝递来气味的风向逆风而行。他甚至开始恼恨起自己中弹受伤的前肢,不能让他再跑快点。

    “哥哥!”

    克劳德最终在一个废弃的水豚洞里找到脏兮兮的美洲豹。

    他身上撕裂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血腥味引来不少逐臭的蚊蝇,与往昔的威风凛凛相比,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克劳德心疼坏了,用尾巴与犬吠声轰散那群讨厌的虫子之后,这才问他:“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不是……”美洲豹拿爪子捂着脸,“我不是你哥哥。”

    凯撒的否认让克劳德觉得困惑。

    他从小长在他的膝下,与他相处那么久,怎么会认错?

    克劳德不相信,不知第几次用吻部别开对方的爪子,小狗才发现美洲豹眼里竟然蓄着欲掉不掉的泪。

    克劳德惊讶,哥哥为什么在哭啊?

    面对小狗直视自己的目光,凯撒终于忍不住道:“……我输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没事的,哥哥。”克劳德安慰他,在凯撒的脸上亲吻、舔舐,“没事的。”

    幸好。

    幸好只是输了。

    在这略显沉重的氛围里,没有谁能明白克劳德此时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险些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美洲豹身上的新伤不少,多为抓痕,需要立刻展开治疗。

    可这次,凯撒却并不愿意跟人类回到哨所。

    护林员们面面相觑,他们看不透美洲豹的心思。无奈之下,只得在附近驻扎观察,以便随时出手。

    水豚傍水而居,留下的洞穴离水源较近。凯撒负伤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伤口就被河畔的湿气浸润,跟克劳德上次一样,不久便开始发炎起烧。

    半夜的时候,克劳德忽然听到美洲豹抽搐挣扎的动静。

    “对不起……对不起……”

    凯撒不明缘由地反复地呢喃着这句话。

    克劳德用脑袋拱了拱他的下巴,温声细语地告诉他:“没有人怪你,哥哥,不用说对不起。”

    克劳德以为他是在对黛绮丝一家抱歉,却不知道凯撒不只是对黛绮丝一家觉得抱歉。

    他分明活得那样自由,愧疚却让他成了困兽。

    凯撒烧得意识模糊。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仿佛是想起什么,开始胡言乱语,“我不想死在旷野上,不想被秃鹫啄。”

    在动物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秃鹫是神山的使者,而他们的盘旋到来,往往就意味着死神降临。

    “不会的。”克劳德蜷在他身边,用下巴轻轻地蹭着他的耳朵,也不管凯撒现在是不是听得见,“有我在呢。”

    凯撒渐渐安静下来,不多时,又半梦半醒地含糊:“冷。”

    克劳德毫不吝啬地向他敞开怀抱,任由美洲豹汲取他的体温。

    因为南美洲居高不下的气温,克劳德一直很讨厌自己这身厚实的毛发,没想到这时候倒能派上用场。

    好在凯撒有个健壮的底子,无需人类治疗,美洲豹的烧不久便退了。

    背后的伤口也在慢慢结痂愈合,这让克劳德很是欣慰。

    凯撒的嘴唇和鼻头都在发干,克劳德用舌尖替他稍微湿润了一下,问:“哥哥饿了吗?”

    凯撒不自在地缩缩脖子,道:“有点。”

    克劳德哄他:“那我给哥哥捉鱼吃?”

    凯撒:“好。”

    克劳德即刻动身。不过才踏出两步的时候,小狗突然驻足回头,担忧地看向洞穴里的美洲豹:“哥哥可别再乱跑了。”

    凯撒却站起来:“我跟你去。”

    潘塔纳尔湿地的水系众多,有如人类周身密布的血管与神经。凯撒平时活动的地方多为大江大河,毕竟对于他这样体型的动物,吃鳄鱼才更合适。

    不过凭克劳德的狩猎经验,能捉到一两条鱼已经很不错了。

    “哥哥。”克劳德把他在水下捕到的鱼叼到凯撒跟前,“鱼来啦。”

    “笨手笨脚的。”注意到他下颔打结的毛发,凯撒细细舔去克劳德腮帮的水。

    小狗顿时笑逐颜开,得寸进尺地低头,用那湿漉的脸颊亲昵地蹭他的脖颈。

    凯撒心头莫名震颤了一下,酥麻的感觉痒进四肢百骸。

    “……”

    奇怪,他的崽怎么忽然变得那么俊?明明不久前还觉得他丑丑的……

    鱼肉分明摆在眼前,美洲豹却仿佛在出神,迟迟没有下嘴。

    克劳德歪头:“汪?”哥哥?

    凯撒一怔,懊恼地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凯撒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去的凯撒从来不缺食物, 可现在,他却感觉克劳德给他捕来的这两条鱼弥足珍贵,连吃的时候都细嚼慢咽。

    舌尖的倒刺轻轻刮去鱼鳞,一点点地剔下鲜嫩多汁的肉来, 最后只剩下白骨。

    凯撒将鱼搜肠刮肚, 啃得很干净。

    看他吃得这样津津有味,克劳德也欣愉地摇起尾巴。

    吃完鱼凯撒慢悠悠地站起来, 在克劳德的目光里淌下溪流, 待从上而下的活水洗净身上的血污,也冲刷掉昨夜无比消沉的意志。

    清爽的溪流在艳阳下大放异彩、波光粼粼, 好似沉淀着许多珍奇的宝石。

    美洲豹金灿灿的毛发也重新在阳光下焕发出夺目的亮泽。

    凯撒远瞩着故土——他一定要夺回自己从前的领地。

    但是……

    那头夺走他领地的美洲豹的实力的确可怕,如果只是他自己也就罢了, 下次却又不知是什么情况。

    要是赢了, 自然万事大吉,可要是输了……

    凯撒看向在洞穴里忙前忙后的克劳德。

    这个洞穴不在他从前的领地范围之内, 克劳德发挥狼种镌刻在基因里的穴居天赋,将那废弃已久的洞穴挖挖补补,用捡来的干枯的植被兴致勃勃地给他们搭窝。

    凯撒情不自禁地开始为小狗的未来担忧, 他能独自在潘塔纳尔湿地里好好活下去吗?

    有人类的照拂,他的前肢或许能好得更快些……

    克劳德大约花了两个小时将这洞穴收拾布置得焕然一新。

    看着自己大功告成的杰作,克劳德兴奋地朝凯撒奔过去,想让他看看他们的小窝。

    然而他才刚到美洲豹的面前, 凯撒就跟他说:“你跟人类回去吧。”

    他闻得到, 那群两脚兽就在附近。

    只要克劳德回去找他们, 一定能有个好归宿。

    可是克劳德坚定不移:“我不会回去的。我说过,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如果他存了想跟人类一起享清福的心思, 早就留在杰奎琳的农庄了。何必等到现在,又何必在发现他不告而别以后,出来找他,跟他在这危机四伏的旷野上风餐露宿。

    凯撒叹口气:“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克劳德理所应当:“既然我受伤的时候,哥哥都肯踏进人类的领地来陪我。那这时候让我陪着你,有什么不对?”

    “何况,如果不是因为我,哥哥你也不会离开这里。”克劳德说,“姨姨家的事,要自责,也该有我的一份。”

    小狗的执着让凯撒不自觉地向后退却。

    “不要赶我走,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

    凯撒沉默不言。

    克劳德盯着那双琥珀似的瞳孔,又补充一句:“别再丢下我自己悄悄离开了。”

    凯撒重申:“跟着我,你会很危险。”

    “我不怕。”

    凯撒提醒他道:“要是我又输了,被揍得折骨断爪,兔子和鱼可养不活我。”

    受了伤的动物很难存活下去,哪怕他是美洲豹,也很容易沦为其他动物的食物,到时连他都自身难保。

    他战败身死倒还一了百了,可若是落到残疾的地步,那克劳德不止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他——一天需要消耗好几公斤肉的美洲豹。

    他想让克劳德仔细想想这样的未来,这样的代价。

    可是克劳德认真地看着他:“那哥哥就吃掉我吧。”

    他说出了上次他没敢说的话。

    “……”

    恍惚间,凯撒好像不合时宜地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然而他仔细嗅了嗅,又确实没有。

    原来是错觉。

    凯撒当初只单纯地以为自己又一次捡到了一只小猪崽,自己只要将他养大,轰走,就可以结束这场亏欠。

    可现在,他开始觉得,克劳德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有点舍不得放手了。

    美洲豹随意找到的洞穴被克劳德收拾得很干净,堆满了甜甜的果子,还有鲜花和青草的香气。

    这都是园丁鸟当初给他的灵感。

    天已经黑了。

    凯撒忽然想,要是有人类那样拥有混淆昼夜的魔法,给这个洞穴再添几盏灯,就更好了。哪怕作为动物,有夜视能力的他与克劳德并不需要。

    晚上,潘塔纳尔湿地一改白天晴朗的天气,在半夜下起了暴雨。

    突显的闪电将天空劈成两半,雷雨交加。阴风的呼号声刮进来,在洞穴里回荡闷响,听得凯撒时不时就会动动尾巴。

    狗是为数不多可以共情的动物。

    克劳德明显感觉到凯撒的不安,他爬起来,把头搭在凯撒的肩膀,困倦地眯着眼睛:“哥哥……怎么了?”

    如果凯撒是个人,这会儿脸上的血色应该退尽了。

    凯撒:“……没事。”

    克劳德舔舔他的眼睛:“那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不困。”

    雷雨或许会带来河水的涨潮,小狗今天搭窝很累了。

    所以,他守着就好。

    他不睡觉,克劳德也睡不着了。

    外面的每一声巨响都会引起凯撒的警惕与戒备。

    “哥哥。”克劳德看出来了,“你很害打雷吗?”

    虽然长久地栖息在荒郊野岭,但很少有野生动物不怕雷声,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然界的生杀夺予更可怕。

    难怪过去的风雨天,凯撒都会选择回到洞里窝着。

    不过,当时克劳德没看出来。他只知道,一旦下雨,凯撒就会离开那高高的树梢,而且潘塔纳尔湿地的天气也不会那么炎热。

    因此,克劳德很喜欢一年中的雨季。

    这样直白的问题,他以为向来强势的凯撒会选择否认。可凯撒看了他一会儿,说:“嗯。”

    克劳德:“为什么?”

    凯撒眨眨眼睛,没吭声。

    克劳德见状就不追问:“哥哥不想说就算了。”

    凯撒拍拍尾巴,他低头盯着自己的爪子,沉闷地道:??“……我想说,你愿意听吗?”

    “当然。”

    凯撒的事情,克劳德当然都愿意知道。

    于是凯撒跟狗崽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慢慢地跟克劳德讲起当年的前因后果。

    克劳德坦率地承认:“其实我当初捡你回去,也有想要弥补他的缘故。”

    即便他知道,那头小猪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克劳德却道:“哥哥,那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不是?”凯撒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或许就不会死。”

    克劳德:“可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你,一只被母亲抛弃的幼崽,也无法存活到潘塔纳尔湿地的雨季。”

    “就像我。如果哥哥一年前没有把我捡回去,没有抚养我、保护我,我也不可能活到今天、活到现在。”

    凯撒摇头,认为这并不能说服他。他看着小狗依然未愈的前肢:“可你的肩胛骨,也是因为我碎掉的。”

    克劳德一怔,他大概明白凯撒昨晚那几句含糊的“对不起”,都是在对不起谁了。

    “哥哥。”克劳德开解他道,“这三件事,都不是你希望发生的。何况我的肩膀会受伤,是因为盗猎者的贪欲,因为他们的子弹,那不是你的错。”

    “你不必把别人的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这样会很累的。”

    “我不怪你。那头小猪,应该也没有怪你。”

    甚至黛绮丝见到他的第一眼,也没有怪他。只是他一直不肯原谅自己。

    凯撒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见美洲豹久久沉默,以为他还有心事,克劳德又叫了他一声:“哥哥?”

    “我没吃饱。”须臾,凯撒徒然没头没尾地说。

    克劳德一怔:“那我给哥哥捉……”

    他想问他吃不吃兔子,没想到凯撒思维跳跃,又话锋一转:“你的发情期是不是早就来了?”

    没想到凯撒会猜中,克劳德始料不及,脑袋顶上叠着飞机耳,一时没敢看他。

    凯撒当然瞧出他溢于言表的心虚。

    “小骗子。”

    “我……!”听见凯撒这样叫他,克劳德一下慌了神志。

    他迫不及待地想叫他别生气,谁料小狗还没有叫出声来,美洲豹就闭眼低头,碰到克劳德湿润的鼻尖。

    动物不像人类那样,拥有有嘴对嘴接吻的意识。

    这是眼下不在发情期的凯撒除了舔毛以外,所能想到的、最亲近他的方式了。

    而这样的举动,在犬只中也很常见。哪怕克劳德与他物种不同,也能理解鼻吻的意义。

    一双漆黑的耳朵重新竖起来,出乎意料地瞪大眼睛。

    他能感觉到这个鼻吻的意义特殊,跟以前都不一样。而凯撒也表现得没有那么自在。

    克劳德骤然觉得下腹一紧。

    完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你也帮过我的。

    这个鼻吻分明只是蜻蜓点水, 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克劳德惊愕地看着眼前放大数倍的脸。

    性.成熟之后的小公狗没有固定的繁殖期,他们一般只有面对同类发情的异性才会有所躁动,产生交.配的欲望。

    所以,即便克劳德之前能够嗅到凯撒发情时散发的味道, 作为一只狗, 他基因里的本能也并不会对美洲豹的信息素产生什么生理反应。

    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凯撒的一个鼻吻, 反倒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他的结合热。

    克劳德想, 如果时间往前倒推两个月,那他大概会很高兴很兴奋, 然后得寸进尺、不择手段地把这个吻进展到更深一步的层次。

    但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这档口跟凯撒做这些, 显然不太合适。

    顾不上去探究凯撒为什么会突然吻他, 克劳德尴尬地只想从凯撒的身子底下钻出去。

    然而他才扑腾两下,就被美洲豹摁住尾巴。

    凯撒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没有。”克劳德心虚地道, “哥哥刚才不是说没吃饱吗?我去给你找吃的……”

    凯撒愣了愣,有点看不懂克劳德现在这个反应。

    他都主动吻他了,这崽子怎么表现得这样平淡不上心?

    克劳德不是很喜欢他的吗?……还是说他误会了, 之前在哨所,他发情期的时候,克劳德不为别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尽孝心?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

    这倒也怪不得凯撒, 克劳德之前那张脸可谓跟他的皮毛一样厚, 一向死乞白赖地非要缠着他做这做那, 甚至仗着他发情期,趁豹之危霸王硬上弓,凯撒压根想不到他竟然也会害羞。

    毕竟, 周身覆盖着毛发的动物又不会像人类那样面红耳赤。

    美洲豹摸不准小狗的心思,一时有些忐忑。他犹豫了一下,又伸出舌尖,在克劳德湿润的鼻头上舔了舔。

    带着倒刺的舌头刮搔皮肤,留下一阵温热的触感。

    阿拉斯加瞬间浑身触电似的,从脊背颤栗到尾巴根。克劳德倒吸口气,承受不住地别过头去。

    他做梦都没想过凯撒居然能对他主动到这个地步。

    小狗抬爪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可这样的举动落到凯撒眼里,又让美洲豹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捂眼睛是什么意思?

    凯撒犹疑着,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趁美洲豹出神的片刻,克劳德赶紧爬起来,寸步不停地跑了出去。

    旷野清凉的空气轻易吹不熄凯撒刚刚撩起来的那一股邪火,所以一出洞穴,克劳德就下河用水洗去那阵难以言喻的燥热感。

    看见小狗出去的时候,凯撒起初还踟躇要不要跟,可转念一想,克劳德现在的块头不比以前,看着还是很能唬人的,正巧克劳德这个年纪也需要独立锻炼,凯撒干脆就纵着他去了。

    小狗很有出息,不一会儿就给凯撒衔了只兔子回来。

    那兔子的身躯已经足够肥实,但摆美洲豹面前,也不过凯撒一个脑门儿宽。

    这场面不禁看得观察者啼笑皆非。不得不说,光凭克劳德这么喂食,要养活一头成年的美洲豹还真是够呛。

    不过凯撒也没有嫌弃肉少,凡事克劳德送给他的,他都照单全收。

    入了夜,两只吃饱喝足,就睡在克劳德精心布置过的洞穴里。

    荒郊野岭自然是比不上人类搭建的保护区的,这段时间他睡惯了那棉花填充的胡萝卜软垫,这时候居然会觉得糙厉的乱石硌得他肉疼。

    凯撒突然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这样娇生惯养,一点也不像他。

    凯撒觉得这样不行,他得把这些习惯统统调整过来。

    美洲豹如是想着,默默地翻了个身。克劳德不知道是不是畏热,今晚没有挨着他一起睡。在雪橇犬的故乡北极圈内,阿拉斯加就是行走的暖宝宝,身边少了那团火一样的热源,美洲豹还有点不习惯。

    他抬起头,看见克劳德背对着他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远离人烟的地方在夜晚没有丝毫光亮可寻,凯撒仅凭着夜视能力,隐约看见小狗似乎身躯发抖。

    察觉到异样的美洲豹坐了起来。

    “嗷呜。”你怎么了?

    他突然出声,克劳德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他惊道:“哥、哥哥!你醒着呀?”

    干什么这么心虚?

    凯撒一眼看出小狗的局促,也闻到那不同寻常的气味。他眯了眯眼睛:“你发情了,是吗?”

    “……没关系。”克劳德没有否认,“我自己在这缓一缓就好了。”

    小笨狗果然还是那只小笨狗。

    凯撒道:“你是发情期,又不是吃坏了东西,怎么可能自己缓一缓就会好?”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克劳德哑口无言,尴尬地垂下脑袋。

    克劳德就那么不知所措地坐着,凯撒起身走到他身边,一眼就看到小狗突露出毛发的狼藉。

    “……”

    狗崽受不了美洲豹这样直白赤.裸的目光,心里顿时又生出几分羞耻。

    凯撒倒完全没有觉得被对方冒犯。

    他只想着之前在哨所的时候,是克劳德帮他度过的发情期。既然如此,他现在帮帮他应该也没关系。

    凯撒盯着克劳德的下腹看了会儿,说:“我帮你吧?”

    克劳德:“嗷噢。”这、这么行呢……

    凯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行?你之前不也帮过我吗?”

    美洲豹说着,一个低头,就将狗崽顶了个四脚朝天。

    “哥……”

    克劳德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凯撒一只爪子就将他摁死了。

    看着克劳德在自己底下动弹不得的模样,凯撒心道之前果然还是自己太放纵他了,狗胆包天,才让这小兔崽子在发情期占了他的便宜。

    凯撒打量了一眼克劳德完全发育的身体,他的小狗的确被饲养得很好,从猎食者的角度出发,大约就是最健壮肥美他最爱吃的模样。

    只不过小狗这几天忙前忙后地照顾他,连自己的毛发都没怎么打理,腹部的毛都被泥土蹭得脏兮兮的。

    凯撒没有迟疑地低下头,为他清洁起来。

    哦,哦……原来哥哥是要给他梳毛。

    他从小长在凯撒身边,梳毛也不是头一回,本该早就习惯,可是这个时机,身上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克劳德逼着自己尽量放松,然而当凯撒的舌头落到身上的那一刻,克劳德简直恨不得把下面那个不争气的玩意撕了。

    狗崽毛茸茸的爪子扑腾着,一时间不知道是要去捂凯撒的眼睛还是捂自己的。

    左右为难之下,克劳德想收腿,却被凯撒摁住。

    “哥哥。”克劳德叫他,“还是算了吧……我自己……”

    “没关系。”凯撒道,“你也帮过我的。”

    湿热的舌头贴上来,烫得克劳德一个哆嗦。

    有点疼。

    他望着头顶黑黢黢的洞穴,混乱的脑子里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

    ……哥哥还真是,浑身上下都是刺啊。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你哪里能欺负我啊傻狗。……

    美洲豹紧绷的脊背好像一把扎实内敛的弓, 在不经意间露出完美漂亮的弧度。那温热的鼻息一喷上来,便彻底拉紧了弦。

    克劳德本能咬住凯撒的后颈,从背后抱住了美洲豹的腰。

    没有光照的洞穴让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悄无声息。

    不属于自己的气味充斥鼻腔,凯撒眯起眼睛, 烦躁地皱额:“你是在我身上圈地盘吗?”

    “对不起, 哥哥。”克劳德亲了亲他的眼睑,哄他说, “我待会儿帮哥哥收拾, 哥哥别生气。”

    凯撒倦怠地瞥他一眼,脸上瞧不出喜怒:“你又怎么知道我在生气。”

    克劳德耐心地摇着尾巴:“难道不是哥哥觉得我欺负你了吗?”

    凯撒惫懒地翻了个身:“你哪里欺负得到我啊, 傻狗。”

    不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吗?

    他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在克劳德面前食言。

    嘿嘿。

    克劳德满心怀喜地拱他, 细细地清理过美洲豹的毛发之后, 阿拉斯加又用下巴去别凯撒的脑袋,让他把头埋进自己毛茸茸的胸口。

    两只互相依偎, 一夜无梦。

    凯撒第二天早上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克劳德饕足过后睡得正香,这会儿呼噜打得震天响。凯撒不方便打扰他, 蹑手蹑脚地勉力从地上起身。

    谁知不过稍微动了动腿,一阵难以启齿的痛感便从尾椎攀骨而来,险些让他脚底一软。

    自从成年之后凯撒几乎没再摔过跤,即便有, 那也必定是捕猎时与激烈反抗的猎物一起抱摔, 遇到这样尴尬的原因还是第一次。

    没想到克劳德能压着他折腾这么久, 他倒是低估了犬科的耐性。得亏他是美洲豹,否则今天能不能如常爬起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凯撒难堪地闭了闭眼睛,他现在很想去洗个澡。

    尽管克劳德昨晚已经帮他清理过了, 不过狗崽那套唾液的清洁成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身上还是黏糊糊的难受,不如去水里冲一遍凉来得痛快。

    美洲豹不像人类那样拥有修长灵活的双臂,没办法扶住自己的腰,凯撒最终全凭那股顽强的意志,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打结成团的毛发经过河流的冲洗,重新变得柔顺,在阳光下焕发出灿灿光泽。

    凯撒在水里游了两圈,忽然感觉腹腔内一阵肠鸣。

    他肚子有点饿了。

    最近的伙食没有从前优渥,凯撒身上掉了好几斤肉。

    因为爪牙不像猫科那样锋利,而且没有大多数顶级掠食者那样不可撼动的体型,所以犬科动物多半群居而生。

    凭狗崽的能力,这段日子能单独出去捉到几条鱼几只兔子已经很不错了。

    凯撒抖了抖水,身上使劲,肌腱便自动浮现出结实好看的线条。

    凯撒舔了舔下巴上的水,琢磨着待会要捉些什么回去。

    这两天克劳德衔回来的食物都紧供着他,即便自己都没吃饱,克劳德都忍着没怎么嚷饿。

    小狗哪里知道,光是他嚼着草根磨牙的样子,都被凯撒撞见过两回了。

    想到克劳德当时背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凯撒不禁暗笑……这只小笨狗。

    他打算好好犒劳一下克劳德。

    正筹备着今天吃什么的时候,不知不觉间,美洲豹的身边竟然汇聚来好几条修长深邃的黑影。

    察觉到异样的凯撒眸光一凛,敏锐的嗅觉让他认出来,这几头鳄鱼大约是之前的“老朋友”。

    为首的鳄鱼在水中摇摆着粗壮修长的尾巴,戏谑地看着眼前的美洲豹:“哟,这不是咱们的领主大人吗?几天不见,怎么过得这么狼狈啊?”

    凯撒乜了他一眼,冷淡道:“我现在很忙,不想死就给我滚。”

    “你凶什么凶?”

    没想到被另一头雄性打得落花流水,还丢了领地,凯撒竟然还能在他们面前稳住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鳄鱼嘲笑道:“你以为你还是这片草原的领主啊?听说你之前跟流浪雄性打架,好像输得很惨吧?”

    凯撒眯了眯眼睛,自他从母亲处独立以来,与篡位者的交战是他第一次失败。

    但这唯一的一次失败也足够惨烈,让他铭耻一辈子了。

    凯撒沉着脸:“关你们什么事。”

    “怎么不管我们的事了?”为首的凯门鳄恨道,“你当初猎杀我们同伴的时候,不是耀武扬威得很?”

    他至今记得他们那时候生活在怎样压力之下,好不容易逮到仇人这么落魄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呢?

    凯撒却嗤笑地打了个响鼻。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猛然抬爪,摁住鳄鱼扁平的头颅,琥珀色的瞳孔贴近,几乎与鳄鱼眼对着眼:“我的确输了自己的领地。”

    “但打败我的是那头独眼的美洲豹,又不是你。”

    这几天兔鱼吃腻了,凯撒原本就在愁捉什么回去打牙祭,既然有不要命的送上门来,他岂有不接受的道理!

    ……

    昨晚折腾到三更半夜,克劳德这会儿才悠悠转醒。

    朦胧之际,克劳德低头想蹭蹭美洲豹的脑袋,谁知身边没东西,狗头不慎落到地上,磕得他下巴生疼。

    克劳德瞬间就醒了。

    “……哥哥?”

    他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身侧空了一块儿。

    克劳德在洞穴里张望一圈,也并没有发现美洲豹的身影。

    以为美洲豹再度不告而别,克劳德急急忙忙冲到洞口,正巧碰见凯撒拖着一头凯门鳄回来。

    凯撒险些给他迎面撞到鼻子。

    凯撒疑惑:“怎么了?这么着急?”

    克劳德惴惴道:“没、没什么。”

    看见凯撒嘴里叼回来的凯门鳄,克劳德讶异:“哥哥……你刚刚出去捕猎了?”

    “对啊。”凯撒放下鳄鱼,“不然我们吃什么?”

    克劳德:“可是你的伤……”

    “早好了。”用锋利的爪牙轻而易举地破开凯门鳄的鳞甲之后,凯撒抬头冲克劳德晃晃脑袋,催促说,“过来吃饭。”

    克劳德顾忌地瞧了眼凯撒身上的几道抓痕。

    伤口的确是痊愈了,不过因为结痂脱落的过程,凯撒受伤的那几处现在光秃秃的,还没长好毛呢。

    克劳德看在眼里,有点心疼,便低头在凯撒背上那几处伤口舔了舔。

    凯撒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惊到:“你做什么?”

    “没什么。”克劳德蹭蹭他唇边猎物的血,“冷不冷?”

    凯撒别扭道:“……冷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帮我保暖。”

    “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抱过就不认我了。”想到昨晚的温存,克劳德可怜巴巴地贴过去叫他,“负心汉。”

    大猫的脸上顿时又挂不住了。

    “……你给我闭嘴。”

    这兔崽子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油腔滑调,明明昨晚是他过分折腾得厉害,这会儿三言两语倒像又成他的错了。

    克劳德:“哦呜。”

    就是你的错。

    哥哥真是太不坦率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好在有克劳德陪着他。

    克劳德不开心地蹲在凯撒身边甩尾巴, 却在这时,小狗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汪!”等一下!

    他这声儿来的突然,凯撒毫无准备,几乎背后的毛都奓起来了:“怎么了!”

    咋咋呼呼的, 差点吓得他心脏骤停。

    “哥哥。”克劳德狐疑地在凯撒的毛发上闻嗅两下, 奇怪道,“你身上留下的我的气味呢?怎么淡了?”

    凯撒撕扯着鳄鱼的厚甲, 不以为意:“因为我下水了啊。”

    “是吗?”小狗将信将疑, 他盯着凯撒看了会儿,说, “不会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故意去洗掉了吧?”

    凯撒:“……”

    小笨狗平时憨憨傻傻的,怎么在这些事情上这么敏锐。

    相较于人类动物表现占有欲的方式大约就是用自己的气味圈地盘, 而发情期这样的本能只会更甚, 他辛辛苦苦一个晚上,没想到半天没到就被祛得干干净净, 这让克劳德很不开心。

    好在动物一般都不会浮现出太明显的表情,克劳德也没办法从他毛茸茸的面颊上看见心虚。

    凯撒坚决否认:“没有的事。”

    克劳德嘤嘤地、不满地叫起来。

    “哦呜。”

    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克劳德凑上前, 张口咬了一下凯撒的后颈。

    喜爱的伴侣身上没有自己的气味对动物来说真的是件很伤心的事情。再加上大多数动物在这种特殊时期都会变得情绪敏感,克劳德明显也不例外。

    “不许闹脾气。”凯撒咬了咬狗尾巴,又用自己宽阔的脑门顶了顶阿拉斯加的头 ,“吃饭。”

    顶脑袋是猫科动物之间最明显的示好方式, 克劳德跟美洲豹们相处这么久, 当然明白他们之间的肢体语言。

    而狗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好哄的动物, 凯撒稍微哄一哄,克劳德就一秒钟都不再计较了。

    他趴下来,跟凯撒一起大快朵颐。

    一头鳄鱼已经足够填补他们这段日子的饥饿, 凯撒把最好吃最柔软的内脏都让给了克劳德,小狗吃得很开心。

    而同样开心的,还有一直观察着他们的人类。

    今天早上人类终于观测到了单独出来活动捕猎的美洲豹。守在附近的护林员放下望远镜,脸上的表情很是欣慰:“凯撒能自己去觅食了,看样子是打起精神了吧?”

    “是啊,幸好有克劳德陪着他。”

    潘塔纳尔湿地的变故不胫而走,从摄制组那里得到消息之后,观众们对凯撒和黛绮丝一家的处境很是担忧,尤其是黛绮丝的三个孩子。大家都知道,成年雄性一旦得占领地,就会无一例外地杀害不属于自己的幼崽。

    大家可谓是心急如焚,但事件的具体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许多人也无可奈何。

    出事的几只几乎都是当地保护区的明星动物,所以当地的进展很快,不出一个星期就有了大致的结果。

    据护林员的调查,爱丽丝在哥哥与母亲的掩护下遁走,大卫和黛绮丝反击流浪雄性受伤,而小黑斑当天外出捕猎,并不在场。

    但因为此地领主雄性迭代,小黑斑没办法再回到母亲的领地。好在黛绮丝能教给他的都已经教给他了,再加上小黑斑近乎成年的壮实的体型,即便单独在外,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此事唯一的转机旨在凯撒,除非凯撒能够夺回他的领地,否则黛绮丝的孩子们只能提前开始自己的流浪生涯。

    为了方便回应粉丝的关切,护林员与摄制组抽空又开了一场直播。

    有观众在直播间询问道:「黛绮丝和大卫现在怎么样了?」

    “黛绮丝的状况不错,她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没有伤得太重,伤势在可自愈的范围,我们目前对她只是跟进观察。至于大卫……”负责解答的护林员说,“大卫已经可以短暂下地的活动了。”

    大卫平时是几只幼崽里最憨最懒最贪玩的那只,但保命的时候还是不傻的。他知道死命保护腹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所以一直以背部应敌,护林员们赶到时他奄奄一息,背后都是被独眼豹用犬齿撕裂的伤口,幸亏独眼豹没有咬伤他的脊椎,否则肯定就回天乏术了。

    那些撕裂的伤口经过人类的精心处理,消毒缝合,如今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不过遗憾的是,大卫还是缺了一只耳朵。

    手术后的第四天,人类通过监视器里看见大卫苏醒后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吃肉,能够进食就是有好转,人们见此不由大喜,只是克劳德和凯撒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几天没来,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凯撒呢?凯撒没事吧?」

    护林员回复道:“凯撒已经放归了。”

    「凯撒放归了?那克劳德呢?」

    「这么久了,凯撒都没能把自己的领地抢回来吗? 」

    「对啊,难道凯撒还没跟篡位者遇上?」

    “克劳德跟凯撒一起走了,至于凯撒……他是和夏佐交锋过,但是并没有取胜。”

    夏佐就是那头占领了凯撒领地的独眼美洲豹。

    「也就是说,凯撒战败了?」

    「凯撒居然战败了?!他那么厉害,而且正值壮年,怎么会输呢?!」

    弹幕对此表示不可置信。在他们心目中,凯撒就是整个潘塔纳尔最厉害的王,他在多次的捕猎行动中表现出色,却怎么也没想到凯撒竟然会输给篡位者。

    「我不理解,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你们怎么还让阿拉斯加跟他在一起?」

    「对啊,以前的话领地之内凯撒还可以做主,但是现在凯撒已经没办法庇佑克劳德了,你们为什么不带克劳德离开呢?」

    屏幕上陆续浮现出质疑声,不过还没等护林员说话,就有别的弹幕替他回应道:「克劳德不想跟凯撒以外的任何人或动物离开,小狗之前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前面说这话的真的是粉吗?」

    「拆我CP?没关系,我打不到也打不过夏佐,但你我的朋友,我迟早有一天能找到你。」

    「前面也没说错吧?难道要白白搭上克劳德一条命吗?」

    ……

    一帮人争执不休,让护林员很是头疼,不知道怎样接茬才好。还是摄制组应对舆情比较有经验,只说有新情况会再开播告诉大家,然后就关掉了设备。

    身心的伤口痊愈后,凯撒开始早出晚归。他时常借着捕猎的由头,外出跟踪夏佐。

    不论如何。凯撒下定决心,这片领地是一定要夺回来的。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你有可能年轻守寡的。

    在得知以凯撒为主的美洲豹集团散伙之后, 潘塔纳尔湿地有迎来几次人为的骚乱。

    不仅仅是因为黛绮丝、凯撒等明星美洲豹落单,更因为夏佐这头流浪雄性居然轻而易举地打败了当地的领主雄性,一时间风头无两。

    网上因为两头美洲豹数度掀起“讨论”,凯撒与夏佐的拥趸各自争执不下, 相关的论坛里俨然已经成为人们的赛博斗兽场。

    更有许多人慕名亲自来到潘塔纳尔, 在护林员的日夜防范之下,当地的森林警官又接连抓捕数名盗猎者。

    所有关注着潘塔纳尔的人们都很在意这场决斗, 有部分观众甚至期待着两头美洲豹能快点分出胜负, 好用确凿的事实在自己对家脸上狠狠抽一记耳光。

    部分从摄制组开播就一直关注的粉丝们却希望凯撒就和克劳德这么平安无事的生活下去。如果争夺领地会有丧命的可能,他们宁愿凯撒不要去冒这个风险。

    然而对于动物、尤其是有着领地意识的动物来说, 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何况凯撒从前拥有如此广袤肥沃的领地。

    夜色降临, 秋意里卷过一丝干燥的风, 凯撒窝在洞穴口,目光幽微地眺望着远方。

    见美洲豹表情凝重, 作为最会察言观色的动物,克劳德心里陡然生出些不安。

    他踩着阿拉斯加柔软肥厚的肉垫,轻手轻脚地走上前, 呜呜低头,贴到凯撒的身边,试图拉回伴侣的注意。

    凯撒看了他一眼。

    小狗不喜欢对方眼底那种捉摸不透的眼神,飘渺得好像猫儿的心已然不在此处。

    怕凯撒再度不告而别, 克劳德用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勾住美洲豹的, 像人类想要挽留风筝的线, 又像情到浓时缠绵的蛇。

    “哦呜。”哥哥。

    凯撒看出他的担忧,低头舔了两口克劳德脖子那圈毛发,道:“我明天就去找那头美洲豹。”

    筹谋盘算这么些天, 差不多是时候了。

    上次他跟踪夏佐百密一疏,居然因为不小心踩到枯枝而被对手发现,不得不说真是愚蠢的失误。

    但确如之前所说,肉食者的尖牙利爪都不是拿来虚张声势的东西,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凯撒这一去,可能是有去无回的。

    所以凯撒的心情算不上轻松。

    他想,如果他和克劳德是草原上常见而又普通的那种伴侣就好了。一雌一雄,萍水相逢,独立的习性会让他们在发情期结束之后一拍两散,从此大路朝天,再无纠葛。

    这样凯撒也不用卧在这里担这份心。

    可偏偏他们不是,而克劳德的存在让他心存留恋,生出许多牵挂与不舍。

    想及过往丧命死于旷野,又被微生物分化降解,最后演变成一具花白枯骨的动物,美洲豹心里一颤,有生以来头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残忍。

    他过去从来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毕竟对动物来说,自己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忙着奔命生存,无暇去怜悯谁。

    但是现在凯撒觉得,如果他真的死去,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克劳德,都着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既然之前已经将彼此的心迹开诚布公,袒露得那么开了,凯撒骤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像之前那样瞒着克劳德,便把当下的想法全然告诉了对方。

    克劳德目光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挣扎,却又转瞬被漆黑的夜色隐藏。他低头去亲吻凯撒腮边的绒毛:“我说过,不论哥哥做什么决定,我都全心全意支持。”

    凯撒耳尖一抖:“真的?”

    克劳德:“……嗯。”

    凯撒轻悄悄地拍拍身后的尾巴,试探:“你有可能年轻守寡的。”

    克劳德怔了怔,笃定:“我不会守寡。”

    凯撒有点猜不透小狗的心思,也不知克劳德是不是对他太有信心,还是……

    凯撒没来得及细想,因为美洲豹灵敏的嗅觉里忽然从风里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远方飘来莫名的烟尘味,凯撒挣开克劳德与自己缠在一起的尾巴,疑惑地站起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嗯。”克劳德皱额,“很刺鼻。”

    两只不约而同地朝气味的源头张望,而动物学者们也从夜视镜头中发现异常。

    积年累月的眼识令他们当即看出美洲豹有些焦躁,可与动物相比人类的感官终究要迟钝些,摄制组并不知道令美洲豹不安的源头在哪里。

    为了查明凯撒何以会警惕,人们迅速调动五感,努力感知周围的一切,试图与野性的大猫同频共振。

    就在这时,节目组的人忽然收到来自哨所的呼叫:“这里是潘塔纳尔保护区中心,请各位立即从当下逗留的区域撤离。重复,请各位立即从当下逗留的区域撤离。”

    护林员突如其来的警告使得众人心头具是一惊。但拥有专业素养的人都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镇定。

    摄制组的领队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与他们通话的护林员解释,“我们负责夜巡的执勤人员刚刚上报,潘塔纳尔有处地域失火。”

    “根据卫星定位显示,火域距离你们所在的位置不远,为了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请各位尽快撤离,到附近的哨所避险。”

    众所周知,草原因为空旷广袤,一旦起火,火苗就会迅速向四周蔓延,再借风助势,就更容易失去控制。

    好巧不巧,今晚正刮着西北风。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着火呢?”作为与大自然接触最多的一批人,摄制组里有人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火源是什么!”

    “目前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过执勤的护林员们正在去灭火的路上。”对面回答的语气有点沉重。在场的人类都明白,一场火灾对于当地生存的动植物们都意味着什么。

    夜幕里本该看不见滚滚升起的黑烟,奈何火势燎原,失火的领域犹如白昼,像被初升的太阳照亮。

    可熊熊烈火带来的,只会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光。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是正确的吗?

    野生动物的领地向来远离人烟, 对它们来说,火是很陌生的东西,凯撒自出生以来还不曾遇到过火焰,但人类对此却再清楚不过。

    实际上潘塔纳尔自然保护区已经不是第一次突发森林大火了, 巴西天气炎热, 高温状况下,枯落的草叶很容易自燃, 如果人员监管不到位没有及时反应的话, 形成燎原之势轻而易举,就是不知道这次的大火是天灾还是人为。

    护林员们穿着隔热服??, 装备齐全地陆续进入失火的雨林。除了阻绝火势,他们还得救助被困其中的受惊的动物们。

    火光冲天, 光是远远的看着都能感觉到那片土地上的热意,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凯撒知道自己不应该靠近,但毕竟是自己旧时的领地, 美洲豹无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化为乌有。

    他当即想要往明火的方向去,然而尾巴上忽然传来的莫名的承重感让凯撒顿住了脚步。大猫回头,原来是克劳德咬住了他的尾巴。

    克劳德劝阻道:“哥哥, 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

    “可是……”凯撒恋恋不舍地看向故土。

    “我知道哥哥舍不得自己的领地。”怕美洲豹会冲动,犬只走上去,横挡在他身前, “但那边现在很危险, 领地没了咱们以后可以再找, 哥哥想去哪儿都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但是现在, 我们首先得考虑自己的安全。”

    克劳德说得有理有据,再加上那句“我会一直陪着你”无疑给了大猫一颗定心丸,凯撒痛定思痛,果然不再冒进。

    二十分钟过去,火势依然没有止住,刺鼻的浓烟弥漫笼罩在大片雨林的上空,带来死亡的阴影。留守在哨所的工作人员无不为进入火灾现场的同事们捏了一把汗,要知道,除了可怜的动植物们,往年为救火牺牲的护林员也不在少数。

    人类拿着工具,开始在外围挖掘隔离的防火带,这是扑灭森林大火常见的一种手段,相当于把火苗困在一个樊笼里,当土地贫瘠到烧无可烧的时候,火焰就会自行熄灭。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身在火场的护林员回复说,“我们人手不够,挖掘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火灾蔓延的速度。”

    “坚持住,附近支援的森林公安还有志愿者马上就到。”

    哪怕已经步入秋季,但巴西的天气仍然炽热干燥,现场的温度更是高到可怕,原本的天然氧吧成为一个以天为盖地为炉的蒸笼,在场的人无不祈求着现在能骤降一场大雨,让这片原本风光秀丽的土地不再如炼狱一般,令人窒息。

    为了更方便观察情况,当地甚至出动了无人机,奈何浓烟滚滚,丛林的能见度很低,不过聊胜于无。随行的护林员手持着卫星地图,突然注意到有两枚两眼的光斑在屏幕上迅速移动,他看着标码所指代的动物,又惊又喜:“天哪,是美洲豹!”

    编队的队长忙道:“快辨一下是谁!”

    当地有名有姓的美洲豹基本都做过芯片标记,这样方便统计种群数量以及监测身体数据。

    工作人员认出那两个编码,霎时喜出望外:“是……是黛绮丝和爱丽丝!”

    “她们竟然逃出来了!真是勇敢的姑娘!”

    救援队的工作还在继续,而另一批人也没有闲着,今夜的潘塔纳尔注定无眠。

    基地内,一帮人正在开会。

    “查明失火的原因了吗?”

    “查清了。”负责调查的拿着各站点提交上来的数据汇报,“我们的人在去往火场的路上围下一辆没有牌照的越野车,车上是外来人员,已经被扣下了。他们车上还有不少枪支弹药和麻醉剂,我们的人刚才跟他们在草原上交过锋……”

    上司的脸越来越沉,听到还有枪战,他面色凝重的开口:“有没有伤亡?”

    “有。”那人点头,念出一个名字,“戴维德。他的腿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了。现在所里的医生正在给他做紧急处理,哨所医疗条件有限,他得马上转去市里的医院。”

    在场者闻言,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即便这样电影一般惊险的戏码,在众多野生动物的自然栖息地内经常上演。

    巴西境内其实不算太平,只要资金充足,人脉苟广,盗猎者的武器库能堪比当地森林公安,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后来犯罪嫌疑人交代,他们当晚的确是打着偷猎的算盘来到潘塔纳尔湿地的,并且目标也和前人一样,瞄准的是保护区内的明星动物。

    这类事情屡见不鲜,层见迭出,毕竟能走上这条道路的都是视钱逾命的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凯撒与夏佐首当其冲。现在发达国家有不少上流社会的动物标本收藏家在黑市出高价想要入手两头美洲豹的骨骼与皮毛,所以他们才会选择铤而走险。

    护林员一开始以为是盗猎者枪弹擦出的火星才导致眼下的局面,但实际上造成这场火灾的根本原因非常荒谬,荒谬到令人觉得讽刺。

    潘塔纳尔自然保护区当下之所以烈火燎原,仅仅是因为一颗他们随手扔掉的,没有熄灭的烟头。

    这是人祸。是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

    审讯室里鸦雀无声。听完盗猎者的陈述之后,一名旁听的摄制组成员没有没克制住情绪,冲上去对着那盗猎者的脸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啪”的一声。那人的半张脸顿时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你们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一天一夜过去,燎原的火舌总算偃旗息鼓。许多动物流离失所,有一部分伤重的被转移到哨所救治,由人类暂时收容。

    救援与修复的工作同时进行,望着满目疮痍的潘塔纳尔,所有人都很难过。这里的树原本粗壮参天,再想长起来,不知又要多少年。再加上火灾让从前生活于此的部分动物们患上了ptsd,应激症状导致不吃不喝的也不在少数。

    节目组里同样有人处于崩溃边缘,需要额外的医疗救助。

    潘塔纳尔的一切暂由专业人士接管,闲余的时间,摄制组的成员们则来探望受到创伤的伙伴。

    “你打算辞职吗?”

    “我不知道。”病床上的摄影师捂着脸,很茫然,“我开始对我的职业生涯产生怀疑了。如果现在的风波都是因为我们的观察直播而起,那我们做的,真的是正确的吗?”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他们这段时间抓到的第一个盗猎团队。但这群人就好像房间里的蟑螂一般,永远都会出现下一波,永远都打不完。

    非比寻常的关注度注定会带来伤害。

    “伙计,别这么想。”跟摄制组同行而来的森林公安代表拍拍他的肩,“正是因为有你们这样跟拍野生动物的摄制组,才会让人们了解喜欢上这些美丽的生物并且对他们产生保护欲,不是吗?”

    摄影师捧着温热的水杯:“你说的很对,但我想我还是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领队问他:“需要我帮你联系总台吗?”

    “不用,这太麻烦大家了,还是让我待在哨所吧。”

    看着这里痊愈,或许他的心才能跟着一点点的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