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雷阵雨
贺屿薇记得,上一次来医院体检,好像还是在上一次。
她被推进了各种不认识的仪器里。
心脏、大脑和全身都照过了一遍,头发也被扒开检查一遍。幸而脸没有受伤,但手臂脱臼了,身体还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因为检查过程过于冗长,贺屿薇只能在脑海里念着废话来放松心情。
随后又重新回到余宅。
噢,余家四楼的一切摆设都和原来相同。
毛绒地毯和弧形沙发组,双拱形门洞背靠客厅,隔开两间更衣室。房间里妆点着粉冠军蝴蝶兰和年宵花,而整个走廊里都萦绕一种熟悉的木地板清洁剂的味道。墨姨固定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又做了彻底的大扫除。
贺屿薇整个人精疲力尽,昏昏沉沉地睡了会,但可能是受惊,她睡了十几分就突然睁开眼睛,吓了墨姨一跳。
床头柜旁边,紫色的护照和未使用的机票静静地搁在上面。
除此之外,还有余温钧曾经收走的手机。
他依照诺言,还回来了。
床旁边的椅子上密密麻麻地坐着一圈人,是平常跟着她的几个女助理。
她们兢兢业业地守着睡觉的她。
……感觉像参加什么遗体告别会似的。
墨姨蹙眉:“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贺屿薇好说歹说把墨姨和那堆人劝走,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
明明很想泡澡,但胳膊和头上缠着纱布,四肢也很痛。
贺屿薇动了一下身体,无比的酸痛,但她知道,现在动起来反而会恢复得快点。
太久没有动了。
她想到Sarah,也想到了李诀和余龙飞,还想到杨娴和余哲宁,以及各种谜团。
余温钧肯定能处理好这些事,可是,她要去知道自己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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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四楼,五楼没有往日的清幽。
贺屿薇曾经住过的小房间门口,守着一个黑衣人。
房间里面似乎关着余龙飞和李诀。他们正大声地指责对方,其中还夹杂着余龙飞的咒骂和李诀的脏话,和一些打架时的碰撞声。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余温钧的书房门口也有五六个黑衣人,可能是保镖,他们人高马大的,一般戴着口罩,贺屿薇只能根据声音认出是谁。
他们见到贺屿薇,眼神有些疑惑。
“贺小姐?”为首的一个黑衣人问,他似乎要进去通报。
敲门,还是不敲门?贺屿薇思考一秒,直接推门而入。
黑衣人吓呆了,却也不敢碰她。
玖伯正好也带着一个满脸红色痘坑、卷毛且满脸凶相的年轻人走出来。
玖伯让她进来,而她旁边的年轻人目光如刀,上下打量她。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处理龙飞合同后续的事。只能知道他们舅舅那边和汪柳见过面。”玖伯说,“名利场上,结盟很容易,而破坏一个盟约更容易。这次绑架你的事,二哥还在亲自问Sarah。”
玖伯瞥到贺屿薇额头和手臂绑着的纱布:“希望这一件事能让温钧长点教训,不要招奇怪的门客到身边。”
旁边的年
轻人指着自己的鼻子:“点我?我可是正经的名牌本科毕业生啊。刚从深圳调过来。”
玖伯还是平常和蔼却又有点老神在在的样子:“很多事情不需要查。做过的人会沉不住气承认。”
他们说话的时候,贺屿薇也看向套房旁侧。
余哲宁正独自坐在沙发上。
他听到她来了,但没有抬头。
贺屿薇收回视线,她问玖伯:“他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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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房里,余温钧坐在沙发上熟悉的位置。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杯加满冰块的威士忌,旁边是拆开的一包香烟和纯金打火机,外加一个大象造型的烟灰缸。
余温钧听到门的声响,回过头。
两人的眼神交汇。
看到她来了,他的神情不意外,只是朝着她身后一挥手。
贺屿薇后面突然重新关上门,她吓了一跳,原本以为房间里只有自己的。
“到这儿来。”余温钧见她有些犹豫,就再招招手。
他的声音很平静。
贺屿薇坐到他身边,余温钧身子前倾,从茶几上把烟盒拿在手心,从里面叩出一根,但是,他摇摇头拒绝贺屿薇为自己点烟。
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是Sarah。她挺直脊背坐着。
Sarah刚才似乎说了一些事情。
继母汪柳和余哲宁,同时买通了杨娴,一个是想让贺屿薇落单好劫持她,一个是想把贺屿薇送出国。
“好久没来你家。”Sarah伤感地四看,“墙上的纸鸢不见了。”
余温钧平静地说:“这是你目前最不需要在意的东西。”
“余哲宁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吧?逝者如斯夫,时间过得真快,但有一些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淡,相反,它会随着时间而沉淀,如同附骨之疽一样。人到死的时候,不会记住自己爱谁,而只会记住自己恨谁。”
Sarah微微带着嘲讽的目光看着他:“比如你继母,恨你能恨到骨子里,听说你和哲宁都看上一个小保姆,动了点捉弄的念头。即使弄不死,势必要弄点事端出来,让余哲宁和你二心。而你舅舅也一直想拉拢哲宁。包括栾家,你以为,他们对你解除婚约没有任何怨言吗?不过是能力不足,无法撼动你罢了。”
Sarah说到这里,看了贺屿薇一眼:“至于我,为什么掺进这摊浑水,也是有点好奇。温钧,你多年来当自己两个弟弟的保姆还嫌不够,结果又看上一个女保姆。真的依旧令人搞不懂。不过,我主观上没有想伤害这个小保姆。”
余温钧没有跟着她的视线转头看贺屿薇,他只是等她自己说完话,或者闭嘴。
“你曾经说过,和人命相关的事绝对无法轻易摆平。老实说,我挺想拿她的尸体反过来要挟你的继母。毕竟,咱俩分手也有汪柳从中的搅合。”
这个人好矛盾。贺屿薇烦恼地想,刚才不是说不想伤害自己的吗?
余温钧将手里的那根烟在掌心碾成一团粉屑,站起身。
“每个人的人生当中都会遇到一个难以摆脱的疯子。只不过,我从来不会讨厌疯子。真正的疯子相当纯粹,他们缺乏共情心,不焦虑,喜欢刺激。最聪明的疯子会装正常人,但最愚蠢的普通人却会装疯。”余温钧深深地看着她,“Sarah,不要在我面前演疯子,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些尖刻的评论一下子让Sarah站起来。
“普通人?从认识开始,我一直一直很努力,努力想追上你的脚步。我主动去学上流社会的各种东西,打扮自己,我牺牲个人时间,为你去处理那么多你家和你弟弟们的烂事,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让自己配上你。但无论我怎么做,在你眼里永远都是一个乡巴佬。而我真的好累,自己都觉得变得不像我自己了,没有任何自尊——到最后,你又跟我说什么工作忙,希望分手,把我像绊脚石一样踢开……”
“绊脚石?”他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Sarah的性格,外冷内热,颇有清高的一面。
但两人几年没见,一见面,她就把浓厚且掺杂大量委屈的单方面感情捧到面前——这事,和他有关系吗?
“对自己诚实点。Sarah。你工作很优秀,应该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块绊脚石。而每一次故意这么说,也不过是希望由我来否定你。如果你渴望这种东西,我身为工作伙伴也会给你充分的鼓励。我们不适合。”
余温钧已经走到Sarah面前,表情是那种带着理性的残酷:“我重新复述一下当时跟你说的原话——你是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性格,也会有自己的活法。但我的生活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Sarah咬住唇,她脸上有种哀痛,似乎是要他给个痛快:“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从来觉得我配不上你?你继母找到我,她拿出那些假照片,让我以为你出轨了,让我以为你要和其他大家小姐结婚!她……羞辱我,所以我才离开你。而既然无法当你人生最爱的那个人,至少我要让你永远无法忘记我!如果这也做不到,我要让你永远恨我!”
她越说越激动,就要扇余温钧一个耳光,余温钧把她按回在座位上。
咔嚓一声,Sarah的手指也就被他拧得脱臼。
“当年和你提分手后,我们可以深入地聊一次。但你直接断联,消失,甚至出国——大家都不是刚工作几年的人,你应该知道自己职位的敏感性,国家的政策是什么样,而这事又会酿成怎样的局面?没有我从中斡旋,你现在根本不可能回国。多年来,我允许别人把你当成我余温钧最爱的女人,也是最后的修养和无奈之举。”
余温钧的目光和他身后水晶杯里的烈酒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当下这个状况,你伤了薇薇还来挑衅我的耐心。贪心脆弱的蠢人,滚一边玩去。能承担自己命运的人会得到自己的选择,你什么也没有,包括你最重视的所谓自尊和爱。——进来两个人!”
Sarah全身颤抖,还没说什么,就只听到他这么冷酷地说了一句。她再次被带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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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h被推搡着走一路,再被按头塞入车辆,就在车门关上前,控制住她的人突然停住动作。
又过了好一会。
另外的人坐上车,轻手轻脚地把她头上的罩子拿下来。
Sarah怨毒地抬起头,随后一愣。
是刚才坐在余温钧身边的那个乖巧如同棋子般的女孩子,全程也只是听他们说话。
一个年轻的、毫无自保能力,如同娇妻般的人物。
对上Sarah的目光,贺屿薇稍微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离她远点,犹豫了一下。
Sarah即将要被拉到之前贺屿薇被绑架的机场附近物流仓库。
痘坑男说要把Sarah先在仓库里面不吃不喝关七天,期间每一个小时叫醒一次,随后再继续问话。
呃,这种处罚,怎么想都不像是一个合法的手段吧。但老实说,贺屿薇也觉得不太意外。余温钧有着极其冷酷无情的一面。
*
“我想要和你做一个交易。”贺屿薇干巴巴地张嘴:“想听一下内容吗?”
没有回答。
Sarah继续看着她,眼神是怀疑、愤恨,还有一些更复杂和黢黑的东西。
“先帮你把嘴里的东西拿下来,但你不要骂人,好不好?”
沉默很久,随后,Sarah细微地点点头。
嘴里堵着的东西一取出来,Sarah就嘶哑地说:“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和我有什么不同——”
贺屿薇被她吼得吓一跳。
“哼,余温钧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他现在找的是一个暖床——唔!”
Sarah迟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个气质如同菟丝花柔弱的年轻女孩子竟然如同狼般扑过来。
然后咬住自己的脸。
Sarah惊怒之极:“发什么疯,滚开!”
手脚还被紧紧地缚着,只能把背靠在后座而无法挣扎,根本就躲不开,皮肉在那孩子的嘴里发出了无情的咯吱咯吱声音,脱臼的地方如同山蜂毒虫叮人,脸上的地方也如同狼撕咬猎物般,大脑所有血管都涌上,密封空间里传来血的浓厚味道。
Sarah此生从没有遇过这种古怪的事。
如果是男人,她至少知道这是情欲。但,眼前的是女孩,她到底想干什么?余温钧怎么又找了很奇怪的家伙!
未知的恐惧当中,痛楚越发清晰。Sarah大脑也变得乱哄哄的!无论她骂什么或求什么
,对方都不松嘴,只有一件事似乎很明确,女孩子似乎要就这么活生生地把自己脸上的肉咬下来,而她没办法阻止贺屿薇。
Sarah也不知道为什么,惊慌飚至顶峰,突然有种剧烈的害怕:“别碰我!别,别碰我!走开!你想干什么!”
而就在这时,对方缓缓地坐直身体。
“害怕吗?如果我刚刚在你眼前被杀掉或被□□,你绝对不会出手救我的吧。”
Sarah对上这女孩的明亮却又压着一丝暗沉的双眸,居然生生地打了一个冷颤,除此之外,脸上剧痛一片。
“我从来都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自己所听到的,自己脑子里所得出的结论。无论别人说什么,我大部分时间都觉得吵——所以,请安静一点听我说话。因为我可以什么都不做,让你自己去吃苦头。”
*
贺屿薇从来没想到,让别人惧怕自己,居然是这么一种感觉。
她的手在袖子里攥成拳头,握紧张开数次,自己冷静了一会,才继续说:“现在让你做一件事,把杨娴从澳洲叫回来。她如果想黑在澳大利亚,嗯,也行,你在澳洲给她找一份工作,那里工资高,你让她在那里打工把之前免费为她做乳腺癌手术的钱赚回来。”
Sarah在剧痛中冷笑:“怎么不让余温钧替你做?”
“他不欠我任何事,而你是免费的。”贺屿薇一字一顿地说。
Sarah刚要说什么,贺屿薇把堵塞物塞回去。刚刚的反驳是她极限了。两人真的吵起来,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Sarah伤害了她,说不恨是假话。但贺屿薇觉得,与其担心余温钧怎么处理这个前女友,他做出什么危险不合法的事,不如让她也来插一脚。
姑且也算私心吧。
贺屿薇知道,自己很弱,但生活也并不是被动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可以报复他人,也可以利用他人。
车厢外面是几个黑衣人,他们显然都听到刚才Sarah发出的惨叫声,以及两人的对话。但玖伯没吭声,他们也都静静等着。
过了五分钟,玖伯看到贺屿薇满牙床是血地跳下来。
“她说,可以。” 她说。
玖伯什么也没说,就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重新走进车里检查Sarah伤势。而在他旁边,刚才那个还轻佻对她的年轻人正以敬畏和复杂地目光看着她。
第142章 冷涡
余温钧还坐在五楼的书房,但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大半,听到她脚步声,扭过头。
还是那双深黑色的眼瞳,莫名其妙地令人心悸。
“和Sarah说了什么?”他问,“这件事很严重,不要以为你能替谁求情这件事就能那么算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能做到,而且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贺屿薇把桌子上的酒杯拿到旁边的洗手池刷了,打开水龙头。
清水冲洗在水晶酒杯的四壁,水珠冲走酒液,旋转的晶莹液体在一瞬间和杯子融为一体。
她也下定某种决心。
余温钧拿起外套准备往外走。他要去一趟余承前家。
“你先留在这里好好休息。”
贺屿薇把手上的水擦干,挡在他面前。
“那个,我想对你说三个字。”
时间很紧,余温钧顿住脚步。他打量她几秒:“我在听。”
贺屿薇拽一下他胳膊,等他低下头,随后在他耳边说:“买点套。”
说完这句话,贺屿薇的脸就热了,她故作镇定地拍拍他的手,立刻往外溜,结果被余温钧从后面紧紧地搂住。这是个结实的怀抱,他抱进了她,贺屿薇只觉得骨头都被勒得咯咯作响,仿佛要裂开。他的胸膛很热,呼吸间还有一丝丝的酒味。
贺屿薇静默了会。
这一瞬间,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 “……会为我担心吗?
余温钧低沉地说:“具体是哪个时间?”
“嗯,就是……我刚来的时候被推下泳池,你应该有一点担心吧?差不多是冬天?”
那个时候吗?他想了想:“如果是前年冬天。倒是更烦龙飞在泳池里打打闹闹。”
贺屿薇塌下脸庞,但不太意外这个答案。
“那么,去年夏天,我在香港跑去书店的时候。”
“也不能称为担心。”他说,“比担心的程度严重,一点。”
她迟疑一下,随后说:“那,现在呢?”
“现在?比起担心,只是无尽的后悔。”
余温钧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他轻轻地用指腹摸着她伤势的白色纱布,眼眸中流出狠意,嘴上却说,“如果能提前知道你我的感情会走到这一步,我会放慢步调。比如,初夜应该对你再温柔一点,不要强迫你适应高潮。最近偶尔会产生一些这个想法。”
……这种反思也是挺冷门的。
贺屿薇啧了声,她推开他,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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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倒是睡得昏天暗地。
贺屿薇只起床了一起,解决内务和喝水问题,就又躺在床上。
再醒过来也不知道几点,窗帘全部被拉上,没有一丝光。
贺屿薇躺在枕头上打了个哈欠,依旧眯着眼睛,觉得模模糊糊地听到余温钧的声音。
她竖起耳朵,确实是他。
余温钧轻声问守在门口的墨姨她醒了没有,随后,推门走进来。
贺屿薇感觉到床畔传来一阵熟悉的香风。
余温钧仅仅把什么东西放在她床头柜,毫无停留,转身就又离开。
等脚步声远去,贺屿薇才偷偷睁开眼睛。
她举起手机一照。床头柜上,多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并不是安全套。
而是蓝色曲奇饼干盒。
余温钧似乎又让人把车打扫一遍,把清扫出来爷爷奶奶的骨灰,重新又分袋装进去。
贺屿薇微吸着凉气,她牙痛似的跳下床,想叫住余温钧。但刚开卧室门便一哆嗦——他根本就等在门口。
余温钧在抱着胳膊看着她。
她呆两秒,反射性地想把房间门关上,余温钧一挡,她被他的力气扫得向后趔趄了一步,就在以为要摔倒的时候,一股强劲的力道抓住了她的手臂。
“故意吓我!”
余温钧说:“哼,这次是装睡。”
身体一轻,他微微俯身,贺屿薇被打横抱起。她情不自禁地说:“余温钧……”
余温钧让她伸腿把房间门踢上,转身往里走,但没有把她重新抱在床上,而是放在床边的地毯上。
余温钧自己则坐在柔软的床沿,他将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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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没有开灯,还是暗沉沉的,她跪坐着,仰头也只能看到他整个人的轮廓。
“明天想去为爷爷奶奶烧纸吗?”他说,“我陪你去。然后,我也想带你去给我妈扫个墓。”
贺屿薇的心跳稍微加快了。她说:“嗯。”
“余哲宁改变主意了,他在今后会祝福我们。”黑暗中,余温钧用一种平稳的口气说。
贺屿薇沉默着,她不是很相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他说,“有的时候,战争是以一方失去战斗意志为结束。很多人一边怨怼一边服从,仅此而已。至于汪柳,等我在香港抛售股份再买入的时候,她会主动上门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语焉不详的话,他突然收声。
余温钧稍微前倾,依旧是从下巴开始的亲吻,再缓慢地移到脸颊。
明明是想安心享受亲吻,但也许是这两日的分别,也许是看不到他的脸,也许是这个姿势,贺屿薇别扭地歪头不让他碰。
余温钧便一下子将她从地毯抱到自己腿上。
……她的睡衣里也多了一只手。
贺屿薇顿时手忙脚乱地推开他,下一秒他就直接撬开嘴巴,不给她丝毫逃走的机会。
余温钧用手指将压扁的梅花捏圆,他的吻很熟悉,虽然极度强势但也有很温柔地一面。
随后就夹在指尖,拿捏力道地把
玩。
贺屿薇痛得想叫,但与此同时,他的吻越发加深,她不得不扬起脖子,吞下自己和他的唾液。
等被松开,贺屿薇整个人也有点昏沉沉地缺氧。随后,又被死死被按在床上,余温钧用体重压着她,她完全没有办法翻身。
在她上方,男人低声说:“别动。薇薇,听我继续说,我刚才把一枚戒指也放进你的饼干盒里。我会当着龙飞、李诀、玖伯和家里其他人的面,公开给你戴上。而你自己也要好好考虑一下,不是考虑愿不愿意和我结婚,而是你这辈子必须都要在我身边,你可以考虑一下,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贺屿薇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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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贺屿薇如同梦呓一般地说:“其实,农家乐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在农家乐包厢外的那次碰面,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早在很久之前,他们曾经在校园门口有过惊鸿一瞥。
余温钧的头抵在她的太阳穴边,他淡淡地告诉她:“嗯,我知道你。我曾经扔掉过你的照片。”
时间的齿轮,变得缓慢甚至停止了。
余温钧记得,弟弟为了自己和栾妍的婚约,一意孤行,非要转学去秦皇岛上高中。
青春期少男的心,无聊透顶。
余温钧虽然恼火,但也把这件事安排得极为妥当,从秦皇岛的住宿和当地的保姆和保镖,以及,每周也有人定期向他汇报余哲宁的情况。
弟弟一直没有交朋友,总是孤影成单。
某一天,余哲宁开始和班上的女同学走得很近。
那个叫“贺屿薇”的女生也被私家侦探拍摄了近照,和她的身世资料一起寄到北京,寄到余宅。
在五楼,在五彩斑斓的纸鸢旁边,余温钧听玖伯说完弟弟的近况。
玖伯递来一些照片,余温钧也就顺便瞥一眼。
私家侦探的照片里,朴素瘦弱的高中女孩,眉毛和嘴唇的颜色很淡,她背着书包,低头走路,整个人的气质都灰扑扑的。
——还不如我这纸鸢鲜活。
余温钧记得自己当时这么想。
随后,他把照片随手撕成两片,那张照片也就这么轻飘飘地,如同个断线纸鸢似的落在不远处的墙角。
后来,弟弟终于松口转学回北京,余温钧又亲自去秦皇岛接他。
校门口热热闹闹,陈校长和老师们撑开鲜红色的条幅,他们当时正在校门口为贺屿薇的爷爷奶奶举行社会捐款,而贺屿薇的照片再次被展现出来。
余温钧又瞥了一眼。
“你的高中校长很负责,他说了你的情况,我就随手捐了点钱。毕竟,你的爷爷奶奶也很照顾哲宁。替他补课。”
到今天,贺屿薇才懵懵懂懂地知道,爷爷奶奶因为烧伤住过那么长时间的icu,教师的医保无法覆盖这笔高昂医疗费用。而那笔费用居然是余温钧出的,当然,余温钧依旧走的是企业的慈善捐款项目,匿名捐助。
*
命运的齿轮似乎是倒着旋转的。
眼泪,从贺屿薇的眼中掉落:“……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这一件事?”
余温钧却将两根手指探进她的口腔里,平压着舌面。她的喉咙顿时紧张,声音哽住,柔软的舌头绞紧他。肌肤的味道,温热,清淡。
“对不起,请原谅,谢谢你,我爱你。”他说,“比起这些老套的话,我更想听你说出另外的三个字。薇薇,你应该知道说什么能让我最开心。”
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着。
余温钧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会,他听到她在黑暗里,很悄声又结结巴巴地说:“……射死我?”
第143章 气象
又是夜晚了。
两个本来毫无交集的人,最后却在这里拥抱。余温钧名字的前两个字,和贺屿薇名字的后两个字,字型不同,但念出来的瞬间,却如此相似。
余温,屿薇。
贺屿薇今天好像出奇的配合。没有走神也没有流泪惹他分心,只是用力夹着,被他索吻,吸附上他,又被他抽出。
*
是有点惩罚心理在的,余温钧头皮发麻,动作越来越重,但担心她还受着伤,就把台灯打开。
贺屿薇失神地往光亮的地方看。
四楼的灯,是一个古董玻璃灯,也叫银行家灯。
乌丝灯泡,灯照却是浓郁的翡翠绿色,散发出古典和镇静的气息。
女人的头发,肌肤,肩膀,都洇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肚皮和大腿紧绷着。
看在她受伤的份上也不能太放纵。余温钧一边再次提醒自己一边托着她的身体,让他吃得更深。贺屿薇立刻呜咽地咬住他肩头,意识到这样只是更刺激他,再松开嘴。
她努力后仰身体,手在床上试图撑住重心。
“薇薇,你是喜欢看着我的脸,这种面对面的姿势吧?”余温钧攥住她胳膊,速度逐渐加快,“刚才那三个字,你跟谁学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贺屿薇以为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他还不退出去。
她开始咬他嘴唇,余温钧松开她带着淡淡甜味的舌头,又忍不住把她嘴唇也吻肿了。
他把一个靠枕放在自己身后,但还是逼贺屿薇坐在原位置。
“乖,先坐一会,这样好流出来。”他说,“待会儿我给你洗澡。想吃什么?”
她坐着的地方,是亮晶晶的水渍。
贺屿薇扶着他的手,无奈地避开他的危险部位,意识到身无寸缕后,又下意识地用手臂抱住胸。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一眼余温钧,余温钧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她,她催他给自己衣服。
他不在意地说:“你是个美人,继续光着。这辈子也只能给我看。如果害羞,我就把台灯关了。”
“……不用关灯。”贺屿薇找到旁边的鹅绒枕头,抱在胸前遮挡住春光,“我们聊聊——在离开你的这些天,我有好好地考虑一些事。比如说,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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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说,男人拔什么无情。
女人,也差不多。
余温钧眯眼打量着刚刚根本喊不出声,此刻却满脸严肃的贺屿薇。
他心想,很好。
他还没舍得责问贺屿薇为什么逃跑,她先给他事后算账——
不,应该说是老生常谈。
女人,在世界上,把什么东西看得最为重要?
或者说,这事和性别无关。人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自由、尊严,理想、自我价值的实现,这些普世价值观上的东西。而女人谈恋爱,最看重男人的什么品质?无非是专一、负责,大方,支持她们梦想什么的。
余温钧等着贺屿薇发表类似的长篇大论。
贺屿薇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说:“我在机场里对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希望你能尊重我,从今以后绝不要——喝酒。”
最后一句话有点始料未及。
不喝酒?
他皱眉:“我还以为,你要说绝对不能关着你。”
所以,余温钧自己也明白囚禁他人不对啊!
但,他依旧做了。这男人,绝对是一个没有共情心的恶人吧。
*
贺屿薇气哼哼地说:“比起不喝酒,其他都是次要的。”
余温钧吻着她的额头:“可以继续关着你?”
“我以前在香港跟你说过,爷爷奶奶去世后,我是想死的。但如果要死,我只想选择一种死法,那就找没人的地方,不停不停地喝酒,毫无痛苦地喝到死。我想,自己也是为了克服脑海中喝酒的欲望,才想出来打工。而我这辈子其实也就只追求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喝酒。”
“不喝酒,就是我人生中的那个‘1’。剩余世界上其他的东西,全是‘0’。我必须先有一个1,后面才能加0。即使是余温钧你,也仅仅是一个0。”
贺屿薇说到这里,突然忍不住弯着眉毛,噗嗤地傻
笑了一下。
余温钧还在深深地看着她,他根本就没明白这一个笑点在哪里。
哼,他们之间果然有代沟。
“我发过誓,这辈子不喝酒,也打算用一生来执行诺言。这也包括,我对自己的另一半有相同的要求,那就是,他也绝对不能喝酒。”
贺屿薇看着余温钧,他从她眼中,读到某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和悲伤。
“我知道,身为生意人总会面临喝酒的场合。我也知道,你平常喝酒也只是小喝怡情,你不是像我爸爸那样糟糕透顶的酒鬼。但……说老实话,我已经不想在你嘴里尝到任何酒味。假若你想和我在一起生活,就不能喝酒。”
##
不能喝酒……
余温钧重复这句话,虽然他理解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的含义,但是,这个底线还是很奇怪。
过了会,余温钧平静地问问:“是一滴酒都不能喝?”
“嗯,对。酒精巧克力也不准吃。”
“任何场合也不能喝酒?”
“不能!就像,回民这辈子不能吃大肉,你和我在一起,后半辈子就不能喝酒。但,这件事也需要和你商量。如果你做不到,希望你诚实地告诉我。我就算再爱你也会结束这场关系。因为,我把‘不喝酒’看得极其重要。”她说,“我希望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对人生的清醒。”
#####
余温钧也陷入思考。
他能理解贺屿薇说这些话的立场,但,终生戒酒和终生吃素一样其实是一个大决定。
言出法随,余温钧不是为了哄女人开心,就能随便答应要求的人……
像上流社会一样,余家的珍贵藏酒一点不少。更别说,南非还运营着几大酒庄以及在国内普通酒的代理。
很多重大商务场合都是要饮酒的,而酒也是一种男人独特的社交工具。
余温钧大脑还在缜密思考这些,嘴巴说:“可以不喝。”
贺屿薇睁大眼睛:“你今后再也不喝酒了!真的吗?”
余温钧说出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戒酒,也是能直接影响到他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的。而他,要为一个女人放弃乐趣。
余温钧自认是自控力和执行力都不错的,而酒,也是在高压环境里放松心情的方式。
他不讨厌喝酒,甚至,是喜欢的。
但“不讨厌”和“喜欢”在贺屿薇面前没有力量。因为,他现在就是这么爱着且需要她。
余温钧长舒一口气。酒,可以将就。女人不可以。
“戒酒,和我刚刚说结婚的那句话,都是真的。”他说
“你可以做到?”贺屿薇瞪大眼睛看着他,她像个小傻子似的,顿时又哭了。
余温钧情不自禁地用手掌贴上她的眼角。
内心深处的某种感情会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也泄露出去,他觉得心疼极了:“别哭了,如果这件事对薇薇你很重要,我不会再喝酒了。”
贺屿薇主动吻上他。
*
嘴唇轻轻触碰嘴唇。
这是浓烈情欲的边缘处,非常淡、如同蜻蜓点水的几个吻。他们肌肤相碰,却只是重复着触碰的动作。
“我保证,以后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也不会在我身上闻到酒味了,好不好?”
余温钧捉住那纤细的身体,将她圈进手臂里。
好爱这个小女人。
余温钧的胸膛依旧有一种熟悉渴望,想把她四肢和脖颈拷起来,锁进自己的笼子里。
贺屿薇却抬起头。
“——你真的能做到不喝酒吗?”
她到底要反复问多少遍?余温钧耐心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嗯。”
“那你要跟我发誓,即使以后去外国出差也不能趁着我不在就偷偷喝酒,即使我感冒的时候闻不到酒味你也不能偷偷喝酒,即使我去澳大利亚打工一年也不能偷偷喝酒。你这辈子都不准再喝酒。”
余温钧皱起眉。
这左一句“偷偷”长的,右一句“偷偷”短的,词也太难听了。
“既然答应了,这就是一个承诺。我会把家里剩余的酒也清掉……”
余温钧突然间停止抚摸她头的动作:“等一等,澳大利亚打工是什么时候的事?”
贺屿薇却把她抱着的枕头扔掉。
旁边灯光照射下,余温钧免不了就能看到,她的脖子、胸口和小腹都是他留下的青红咬痕。他立刻拿起被子,把她的身体盖上。
随后,贺屿薇又把脸上贴着的纱布揭开,露出红肿的伤口。
“我被你前女友和继母欺负了。我也被你弟弟们欺负了。我还被你欺负了!”
余温钧眉毛不禁轻轻一抽。
贺屿薇趁他一走神,手臂用力,天旋地转,这次,是她把余温钧按在床上。
“我要去澳大利亚打工。”她宣布。
余温钧立刻醒悟,自己陷入了一个很被动的谈判沼泽里。
他焦灼地等着她,费心地重新找回她,两人刚刚做完爱,她刚逼他戒酒,他答应了,她却又说要去澳大利亚打工——这不是让他守寡么?
怎么可能放她走。
但是,贺屿薇的长头发垂到他精壮的胸膛,发丝刮着肌肉,痒痒的。
余温钧心中又升起一种特别精微又复杂的情感。
他,舍不得。
舍不得她受伤,舍不得折断她的双翼,他倒也想看看她自由飞翔的样子。
“我申请了打工签,想去澳大利亚打工一年。虽然是异地恋,但在此期间,我希望你当我不喝酒的男朋友,而且,你最好能帮我出机票钱……”
贺屿薇首次听到余温钧从胸膛里发出“哼”的一声。
等了半晌,他沉默地侧着头,不肯看她。
“余温钧,你看我的眼睛。”
贺屿薇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硬是把他的脸捧起来,两人鼻子贴着鼻子。
“我真的……不是缺心眼儿。我,是藏在这个身体里的成年人。我会给你幸福,而你也答应过要给我幸福的。我们是能克服一切困难的。对不对?”
余温钧被迫看着她,他的眸中照出她的模样,只觉得头都开始痛起来。
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究竟什么时候变得像五百万只鸭子似的那么吵了?
又倔强又很吵。
“……厉害,挺厉害。”过了会,余温钧终于冷冷地说了两遍,他语气嘲讽但又有些无奈,“还真是沉得住气。先勾着我上床,又在床上跟我玩指东打西的花招,贺屿薇,你可绝对不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了。”
第144章 寒潮
上海某律师事务所——
本合同为机密文件。
……(十八)尽职调查内容
律师在完成尽职调查后,需要向信托公司提供法律意见,说明委托人的合规性、信托合同的有效性及潜在的法律风险。委托人财产金额或价值应不低于人民币1000万元,委托人交付的财产可以为现金财产及有价证券、不动产、动产或非现金形式。
裴琪敲了敲门,走进来。
“明天是圣诞节,法律牛马也要休息的。”
“费主任传染上甲流,今天中午眼睛急性感染,被送到华山医院说视网膜要脱落了,”合伙人的桌面上搁着厚厚的一沓橘色文件,让她拿起来看,“周二要飞趟北京,也和我一起去见委托人?这是一个传奇人物。”
合伙人伸出三根手指,在空气中做了个旋转的搓钱手势。
两个人交换心领神会的目光,哦,不光是高净值客户,是那种有
背景的人物。
裴琪读完资料后不满地抬起头:“要增加一个家族信托受益人?作为监察人,把报告给到信托公司就行了。”
“再看看这沓资料。”合伙人耐心解释,“客户准备给孩子设立一个新的信托,但财产构成过于复杂,光是境内不动产、人寿保险、商标收益权、大型设备和代持投资权益,国内的经营性家族信托就没法实现他的财产分配要求,所以增设两个民事性家庭信托。委托人会公证境内资产并立一份新的遗嘱——这算不算大活?”
“没到四十岁就立遗嘱?有健康问题?嗯,本年度的体检报告在这里——看起来没事啊”
“健康状况良好。委托人认为大陆的家族信托主要是配置保险,需要增加遗嘱作为补充的法律效力——总之,今晚要加班。”
裴琪叹口气,继续翻看文件:“余温钧,三十六岁。两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一个在北京,另一个在河北省正定县基,哼,公务员啊。还有一个继母,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里面有一个叫贺屿薇的。”
“有疑点吗?”
“不,我只是好奇,李诀和贺屿薇居然出现在他的遗嘱里?老天拥有全部现金和保险,那个李诀也是她的托管人之一。新信托明显是给这个贺屿薇留位置的吧?”
“又是一个八卦——听说,余温钧最近要和一个高官家的女儿订婚。当事人大概想趁这段时间隔离婚前财产,又能把过去的风流债处理好。”
合伙人烦躁地摆摆手,“我也是刚接到费主任转的case。好了好了,趁现在星巴克没下班,让实习生订十杯美式。年关在即,裴律和我一起给本所冲冲业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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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美院的校区在望京,校区非常小,灰色的建筑群窄窄的,走入期间,也并不是典型国内大学的氛围。
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朝阳区花家地艺术专科学校。
木雕课安排在下午,
雕塑系的学生们站在领转台和人像架之间,其中包括贺屿薇。
她戴着口罩,双手快捷地在电钻、电锯会、钉子和木块之前穿梭。她的手黑黢黢的,异常娴熟地在在巴沙木和柳木上绑着铁丝。
央美的学生有相当部分是复读的,艺术生同学们的构成也来自五湖四海,什么年龄阶段的都有。而上完课后,他们商量要不要一起去酒吧聚餐。
今天是平安夜。
贺屿薇边拿纸巾擦手,边在旁边听着他们热热闹闹的聊天。
如果有人邀请自己参加酒吧聚餐,她就鼓足勇气说好。这是回国后的第一个平安夜,贺屿薇今天还没有任何安排。
……那些学生们从她的身边走过,彼此笑笑,都没有主动说话。
贺屿薇继续低头收拾自己的书包。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马丁靴。
一个长头发的女同学站在面前,贺屿薇认出来,这是刚刚热热闹闹讨论的学生们里的一位——“请问一下——你是油管上的那一个人吧,叫vivi熊?”
贺屿薇的脸立刻红了。她张开嘴,又合上,随后点点头。
“我今年也想申请WHV,一搜能在澳洲做得工作,第一个就是你的视频!”她连珠炮地问,“你两年没有更新视频了吧?没想到回国了,我居然能在学校里看到你。”
“……你好。”贺屿薇终于小声回答。
对方看出她的窘迫,再交谈几句,转身跑回等她的朋友当中。
贺屿薇心想,唉,依旧完全没有邀请自己聚餐的意思。
*
今年,是个暖冬。
天气一直很好,晴朗无云,气温最冷也就零下8度。但是,北方的冬天仍然不容小窥,太阳落山冷得惊人,
贺屿薇在图书馆里用电脑修改小稿,直到八点多才走出来,校园静悄悄一片。
不像普通的大学校区里的路边,有搂在一起的情侣。美院里学艺术的学生像非洲草原上的鬣狗,形影成单地走着,一旦被人叫住,他们脸上露出惶恐和不耐烦交织的表情。
贺屿薇握了一下午的电钻,手臂都抬不起来,临走前买了杯菠萝果汁,喝一口酸酸甜甜的。
她是在检查到怀孕时喜欢上喝果汁的。
“薇总。”
贺屿薇杯子没拿稳,立刻掉在地上。
一个戴着黑眼镜的男人从建筑的阴影处走出来,抢先一步帮她收拾地面的狼藉。
李诀心想,她还是老样子呢。
两人并排走着,黑色的影子打落在地面。
“好久没见。”李诀说。
贺屿薇露出微笑,用力地点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突然酸涩得要命,就用袖子挡住眼睛。
李诀看到她哭了,也有些紧张。”别哭啊,薇总。”
他这几年被派去南非工作。两人居然再也没有见过面,不过,李诀对贺屿薇的近况并不陌生,毕竟,余家每个人都知道她的近况。
贺屿薇神奇地说服了余温钧,让她去澳大利亚打工。
当然,不是独自一人。
余温钧不缺钱,让沫丽和三位助理随身跟着贺屿薇,在海外负责照顾她的日常生活。并在当地给她租了豪宅。所有人暗自觉得,这哪里是打工,这就是名媛在海外体验生活去了。
但贺屿薇真的坚持下来了。
在澳大利亚,她找的第一份工作,是“揉袋子”。
所谓“袋子”是袋鼠的阴囊袋。
澳洲以袋鼠著名,当地人会把袋鼠的蛋蛋切下来,制成钥匙扣和开瓶器,在免税店和机场都有出售,价格不便宜,也是澳大利亚很特色的旅游纪念品。
贺屿薇最初在一家袋鼠农场,没日没夜地打工三个月。
她每天的工作是用机器给1500个雄袋鼠割蛋。
后来,贺屿薇也觉得农场里的动物味道滂臭,辞职跑去一家小型皮料厂,负责做袋鼠蛋蛋的工艺品。
澳洲袋鼠蛋蛋的工艺品制作过程颇有几道门槛,需要把割下的蛋仔细清洗,消毒,碾平,其中就有五道工序,清洗完成后还要往真皮里面灌注石膏,复原出原始蛋蛋的形状,灌注完石膏后进行自然烘干,最后是上流水线,进行钥匙扣的安装。
贺屿纯属无聊干的,但她手巧,又很善于观察,很快掌握其中诀窍。皮厂的小老板很快升小姑娘为副总经理。
在澳洲,蓝领的工资还挺高。贺屿薇平时的吃穿住行也不花钱,她很快就在奇葩的赛道里攒了一笔钱。
沫丽负责照顾贺屿薇的生活,她在海外的生活很枯燥,天天刷一个田园博主,就提出把贺屿薇的机器切蛋和制蛋过程录视频,放到油管上。
视频的内容很土。无非是贺屿薇每天清早在她配备私人管家和司机的阳光豪宅里醒来,被专业发型师打理好头发,开着一辆小奔驰来到城郊小作坊里,兢兢业业地清洗袋鼠蛋蛋,灌石膏,工作到下午。
中国小女孩,是美的。
尤其是工作的时候,表情自自然然,目光也温温柔柔。
她在视频里也不说话,就专心地工作,单薄得让男人一看就能生出怜爱之意。
这视频在油管上小火了一把。
也有世界各地的男人们不怀好意的留言,说想购买她亲手制作的袋鼠蛋蛋挂件。贺屿薇问过余温钧的意见,便找皮厂的小老板说要一笔佣金,再公布购买地址。
除了切蛋、制作蛋蛋工艺品,贺屿薇还尝试了当咖啡馆服务员和中文家教。
不过,最让李诀吃惊的是,她现在居然挑染了一头粉色长发,穿着硬邦邦的棕色高跟小皮靴。
她的头发在狂风中吹乱,就像一根火柴,在隆冬的时节燃烧。
*
“听说,你现在考上墨尔本大学了?”
“听说,余温钧要和高官的女儿订婚了?”
李诀的脸色一沉。
余温钧这三年,很少回国,他不在,“二爷”这个称呼就落在龙飞少爷的头上。
“老虎不上山,猕猴称霸王。余龙飞现在对外称自己才是‘二爷’。现在每谈笔新生意都吹嘘有政治背景,还有个高官的女儿看上自己。”李诀冷笑着撇嘴,据他所知,余龙飞的“高官未婚妻”一直也就活在他的嘴里。
“——钧哥也信这种谣言啦?”
贺屿薇轻轻地摇头:“我也挺久都没见余温钧了。”
李诀不好作声。
“我昨天回国也被钧哥拒之门外了。他说自己感冒还没好,这种时候最容易传染给别人——我在他身边工作时也是,钧哥只要一生病就喜欢自己待着,谁都不见。”
贺屿薇点点头。
“钧哥也烦吧。余承前今年
的癌症复发了,医生说情况不乐观,活不过半年,汪柳还不让他们哥仨见父亲。”他叹口气,再自嘲地说,“我那个生理爸爸倒是天天想联系我。唉,有些人生来在世界上可能就是命中六亲缘淡吧。”
一阵萧瑟风吹过,贺屿薇什么也没说。
李诀再说:“这次回来是来见律师。不光是家族信托增加受益人的事,钧哥早就给你,当然也给我在纽约和墨尔本的办公室设立了秘密账户。这两个账户里的钱足够在当地的好地段买个房子住下,过普通的一生。”
贺屿薇头疼地说:“他现在派你来是跟我提分手吗?”
李诀觉得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他永远记得泳池里零度的冷水——玖伯直接让人把他和余龙飞脱光衣服下去,什么亲弟和表弟都不管用,他和余龙飞在泳池里瑟瑟发抖地泡了足足三天。
两个人已经走到校门口。
“平安夜快乐。”
“平安夜快乐。我那个东北的鹿场也想搞工艺品开发,得向你取取经。”李诀止住脚步,他说,“等明天回宅邸吃晚饭再跟薇总聊。啊,你和钧哥去年平安夜在澳洲登记结婚的吧,我还是习惯叫你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