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确定不会再去找他吗？”……
办公室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
叶芝站在光线昏暗的室内，眼睛看向窗外。
窗户正对着园区，夜晚, 路灯与景观灯亮起柔和的光线, 各种颜色的光交织在一起, 构成了一副绚丽迷人的画面。
李重言临走时的举动, 是一种善意的默认——她的活动场地包括这间独立办公室。
但没有必要。
叶芝转身，缓步走进暗室。
除去没有自然光线进入, 这里很像医院的高级套房, 客厅、卫生间、卧室。原本卧室摆放着一张普通单人床和一张护理床。在他们住进来后，护理床被挪放到客厅, 床旁边是一张升降式书桌。
满头白发的许硕便坐在书桌前。
听见暗室门打开的声响, 许硕转头，僵着一张脸朝她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身后扫过。
“现在很晚了，她已经回去了。”
客厅灯光极亮。
叶芝将门从内部锁上, 转过身，目光在满是废纸团的地面上停留一瞬。
这不会是许硕的手笔。他是一个极度理性，随着年岁渐长, 心性愈发坚毅冷酷的科学家。
那么, 眼前这极具发泄意味的场景，满地废弃的纸团、护理床上的脚印、茶几上被水淋湿的枕头，只能是一人所为。
“是叶珂做的？”叶芝问。
眉发皆白的老者冷哼一声, 转过脸去。
叶芝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最初叶珂见到许硕时，满脸的酸涩与悲伤不是作假，她忽然气怒, 是在知道许硕并未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但她的反应还是太强烈了一点。
叶芝将被茶水淋湿的枕头丢进烘干机里。
这时，许硕低哑微沉的声音冷冷响起：“叶珂有向你提起一个叫陆判的男生吗？”
“陆判？”
“你认识他？”许硕眸色沉了下来。
叶芝道：“是赵金杰朋友的孩子，幼时曾到我家做客。大概六年前，因为某些事，叶珂和他在星海市的度假公寓短暂相处了一周。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白澍曾向叶芝提及：周自谦会被国际警署盯上，是因为叶珂。
叶芝由此猜测，国际警署想必已经从某种渠道得知她与BTPC实验室的关联。
让叶芝被国际警署注意到的人，便是陆判。只是她多年未与叶珂联络，并不清楚这一点。
而叶珂今日，也丝毫未提及此事。
想到多年前在电视上看见的有关于陆判的报道——“未成年人质反杀绑匪”。
即使案发现场的图片经由模糊处理，依旧能看出案发时的血腥与残酷。
叶芝眉头一皱，面上下意识便带上了为人父母的担忧：“老师为什么会这么问？叶珂方才单独进来找你，是说了什么吗？”
“她能说什么？”许硕不耐道。
和叶珂一遍又一遍被叶芝加深童年记忆，又由许硕在星海市第一医科大学任职时期留下的证件照作为连接，叶珂对许硕始终有着非常具体的印象——一个残忍而温情的老人。
但许硕不同。
骤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长大成年后的叶珂，而不是记忆中会哭着找他要糖吃、总是黏在他身后，说话软软糯糯的小女孩。
“下次不要让她进来了。如果她想见你，你可以在李重言的办公室和她见面。”许硕道。
叶芝没有答应。
“她做了什么？”半响，她问道。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烘干机运转的声音在安静而封闭的室内响起，许硕想到方才近半个小时的折磨，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疼。
“她没有继承你的优秀品质，素质非常低下！”已近鲐背之年的老人，气的满头白发都颤动起来。
叶芝转眸扫了眼不远处护理床上那条白色薄被上的脚印，心中的猜想被证实。
她仍旧不解：“叶珂向你发火……和陆判有关吗？”
老者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她从小就这样，会被长的好看的男孩吸引。这样的性子，能有什么出息！不过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不可能遗传我的智商。我是指望不了她的。”
叶芝发觉老师今日话多了起来。不过这不是坏事，虽然一直以来，他伪装成一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但长期沉默寡言，多少也令人感到担忧。
“等叶珂下次来这里，我会问一下她和陆判的事。不过老师、怎么会知道陆判？”叶芝问。
许硕在生化改造人XR死后，便一直待在BTPC实验室总部，没有离开。以陆判的年纪，和许硕有可能产生交集的时间，只能是星海市化工厂特大爆炸事故发生前。
而那时，叶珂还未出现，或者说……她还未成为叶芝的女儿。
许硕早将陆判忘了。如果不是叶珂突然冲进来，对他大发雷霆，与其说是在指责他过往的不法行径，不如说，是在发泄情绪、发泄愤怒。
三岁看老，许硕不认为拥有自己的姓名、父母，长大成年后的叶珂，会因为那在她人生中不值一提的混乱而模糊的童年记忆，那般愤怒。
对此，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便是那个叫陆判的男孩。
当年，在听闻XR失控，准备离开医院前往星海市时，如果不是见她因为要与自己唯一的“朋友”分离而伤心，一脸不舍地看着手术台上尚在全麻状态的小男孩。许硕不会一时心软，放弃将男孩带去BTPC实验室总部继续研究的想法，而是删改男孩的研究资料、并放任他留在医院，等候亲人的救援。
暗室内，许硕没有回答叶芝的问题。
另一边。
叶珂坐进李重言的车里，一面系安全带，一面回想着妈妈临分别时对李重言的评价，一时间，心中对他涌起一股非常真挚的感激之情。
“李重言，这段时间谢谢你。”她转向他说道。
李重言没有应声，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双手握着方向盘，直接启动车子离开。
叶珂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好像不想理她，但在妈妈和教授这件事上，他确实又冒着非常大的风险，在向他们提供帮助。
——毕竟如今舆论对于BTPC实验室、生化改造人，非常不友好。一旦事情败露，他必定会被牵扯其中。
“这件事……要告诉安姨吗？”叶珂不太确定地问道。
“她知道后，会立刻将许硕交出去。你确定要这么做？”李重言语气冷静，转过头，目光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
叶珂：……
半响，似是要对李重言那意有所指的一瞥作出回应，她有点尴尬地找补道，同时也是转移话题：“还是你了解安姨。”
李重言却没有放过她，他声音很沉：“最近几个月，国际警署发展势头很猛。这很不寻常。按理说，国际警署不属于军事化战斗集团，在战争时期和重大灾害期间，作用并不突显。但如今在民间，至少是在亚洲，国际警署的影响力已远超军队。”
“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叶珂隐隐有所预感：“是……因为什么？”
和高楼林立的星海市不同，圣瓦市除去中心城区有高楼大厦，其余区域的建筑楼层大多不高。
但夜里，依旧车水马龙，十分繁华。
驾驶室内，李重言没有回话。
叶珂因为心里有事，也未多说什么，她一双眼睛看向车外——圣瓦市面积很大，即使在这里居住近三个月，这座城市对她而言依旧非常陌生。
但这是一座堪称人间伊甸园的城市，四季分明的天气，稳步发展的经济，内部良好的治安。
最重要的是，圣瓦市完善的防御体系让堕落种没有一丝进入城市内部作恶的可能。
这里……算是陆判的家乡吗？叶珂非常突然地想到，她生活在这里，那陆判——
“你和陆判是怎么回事？”这时，李重言淡声道。
“？”叶珂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还未回答，李重言已再度开口：
“最近半年，国际警署在斩杀堕落种方面功绩卓著，势力不断扩张。因为种种原因，圣瓦市向国际警署让渡了非常大的权利。”
他转向叶珂：“在你母亲这件事上，为什么不去找陆判帮忙？”
叶珂猛然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我和他分手了。”
李重言闻言，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没有多说什么。
叶珂悄悄透过车窗玻璃打量他，他侧脸的面部轮廓清晰而立体，嘴唇微微抿着，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叶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谨慎起见，还是说道：“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让陆判知道。”
李重言没有说话。
叶珂：“你现在和我们是一体的。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我这也是为你好——”
“是因为他是国际警署的人？”李重言在她话还未说完时，便转向她问道，“你认为他无法信任。”
“不是。”叶珂声音低了下来，表情失落。
“那是因为什么？”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叶珂只能这样回答。
驾驶室内安静了许久，李重言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或许是夜色已深的缘故，声音沙哑低沉：“确定不会再去找他吗？”
“不会。”叶珂肯定。
第142章 “李重言在送她回家的路上……
去找陆判帮忙, 无异于罪犯主动将自己的罪证呈交给检察官，伸长脖子，乖乖等死。
叶珂不会这么做。
她很早就做出了选择。
李重言似乎看出她心意已决, 没再提及陆判, 只简单说了接下来的安排。
他不常在圣瓦市, 需要外出执行任务, 有时是在圣瓦市周边，有时会被调遣至其它城市帮忙。但不会离开亚洲。如果有急事, 他会在半日内赶回圣瓦。
至于叶芝与许硕目前的住所, 除去没有自然光线进入，其余设计皆十分巧妙, 轻易不会被外人察觉。屋内有囤粮、能做饭, 长期居住不是问题。
“你不在，我是不是就不能去探望妈妈了？”叶珂抓住他这段话的重点。
李重言没有看她，目光直视前方：“如果有需要，可以和我提前沟通。”
叶珂非常坦诚：“我是无业人员, 也没有大学上，可以一天十二个小时，都和我妈妈待在一起。”
她就差直接把“我是妈宝”挂在脸上。
李重言闻言, 侧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在想什么，忽然问：“你想重新回到学校吗？”
叶珂很年轻，还有三个月, 才到她二十岁生日。如果星海市没有被舍弃，她目前应该是一名大二学生，正在学校读书。
“我不强求。”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重新回到大学接受教育, 她总觉得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她去做。只是暂时没有头绪。
当然，这或许是因为她不是桐月那样的学霸，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好学生。不应该将变得紧缺的教育资源浪费在她身上。
“你觉得，”叶珂忽然出声，眼底是方才面对叶芝时不曾显露的忧郁与悲伤，“我父亲还在人世的可能性有多大？”
在两人谈话间，车子抵达叶珂公寓楼下。
李重言将车停好，这才转头回视她的目光：“你在为他担忧？”
叶珂点头，“我不敢在妈妈面前提起。”
惊变那日，叶珂连续给赵金杰拨打了十几通电话，他一直没接。后来，她从陆判口中得知，赵金杰在星海市国际中心。
陆判的原话是：“按照时间推测，惊变发生时，你父亲已经找到了她。”
这个“她”是指妈妈叶芝。
只是如今，妈妈安全出现在她面前，那……爸爸呢？
“你很担心他。”李重言沉声，不知是想到什么，眉宇轻微下压，目光近距离注视着叶珂。
叶珂对上他的眼睛，在他褐色的眼瞳中看见自己模糊的面部轮廓。“当然，他是我父亲。我担心他的安全是非常正常的。”
“你不恨他？”
“我为什么……”叶珂略微蹙眉，表情不解，“要恨他？”
李重言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叶珂，目光在她精致柔美的脸上一寸寸逡巡——依旧是与少时相似的面容，只是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
过去多久了。
距离那个宛如烙印在他脑海深处、始终不曾褪色的夏日午后，过去多少年了？六年，还是七年？
苍穹之下，夏日的微风拂过苹果树的枝叶。少年男女并肩坐在树下，阳光被树叶切割，细碎的光泽落满两人一身。少女靠在少年肩头，闭着眼睛，已然沉睡过去。唯独他，清醒地看着对面，身形高大健硕、神色隐晦的成年人缓步走近。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而你是高级进化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怀好意的成年人低声诱哄的话语，跨过数年模糊而煎熬的时光，在这一刻，清晰抵达李重言心间。
“这意味着你可以轻易掌控她，可以对她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不。
少年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他永远不会这么做。
赵金杰与叶芝之间是一种不健康的关系。他太过年轻，无法将叶芝从这段关系中拯救出来，但他不会成为像赵金杰一样丑恶的大人。叶珂是自由的，快乐的，她应当生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如同她的母亲，在最美的年华，被迫收敛羽翼、困在以爱为名的囚笼中。
“叶珂。”李重言嗓音沉涩，时光对他的变化，在这一刻，终于突显出来，“我以为你恨他！”
“可是……”
“你应该恨他。”隐晦而压抑的目光紧盯着面色惊惑的少女，“你忘了他对你母亲都做了什么吗？这些年，他是怎么对待你母亲，对待你的？你为什么不恨他。”
“我……我做不到。”叶珂不明白李重言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但她确实被吓着了，“李重言，他的某些做法当然是错误的，不可原谅！可是，他是我父亲。”
“那你母亲呢？”
叶珂怔住，低眸思忖片刻，回道：“这是他们的事。我不参与。”
说罢，她默默抬起眼皮，眼睛自下而上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小声问：“李重言，你很讨厌我父亲吗？”
她乌黑的眼瞳似浸润在水下，目光清澈柔和。
四目相对，李重言忽然有一种冲动，将赵金杰当年不怀好意的诱哄，全数告知她。
不应该只有他一人知道，并为此挣扎，直至多年后，依旧记得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可最终，李重言什么都没说。
“叶珂。”
“嗯？”
“……你明天要去看叶姨吗？”驾驶室内，李重言温和沉缓的声音慢慢响起。
“要！”叶珂回道。她觉得李重言似乎恢复正常了，虽然对于他方才的一系列反应依旧不解，但既然他不再提及赵金杰，那么……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李重言像是溺水自救的人，后背抵着车椅，身上透出轻微的疲惫感，车内暖黄的光线下，侧脸神情沉郁。闻言，他缓缓转头，褐色的眼眸隐隐透出一丝叶珂并不陌生的情意。
“明天下午三点，我在办公室等你。”
“我可以早点过去吗？”
“上午我不在。”
“那好。”
“或者我来接你。”李重言道。
叶珂接收到他的友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轻柔起来：“具体几点？”
“中午十二点。”李重言说，“到时候一起吃过午饭，再去看叶姨。”
“那之后呢？”叶珂道，“你说过，接下来一段时间，工作会比较忙，有可能不在圣瓦市，而在其它城市。”
“我待会发一份工作日程表给你。”
叶珂颔首。
“还有什么事吗？”李重言注意到她脸上犹豫的神情，似有什么话没说。
叶珂：“我想给妈妈准备一支手机。如果你信任我……”
“可以。”李重言说。话落，似想到什么，问：“你现在有钱吗？”
自然是没有的。
叶珂当时开着周自谦留下的车子来到圣瓦市，车里连她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好在成功联系上易尧。这段时间，是易尧承担了她在圣瓦市的生活开支。
叶珂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李重言已从她脸上看出答案：“明天我早点来，吃过午饭后，我们去商场——”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对向直直射来。
叶珂偏过头，伸手挡在眼前。
李重言抬眼，视线穿过汽车前挡风玻璃，注意到原本停靠在约百米开外的对向车道上的一辆黑色汽车，正跨越实线，逆向行驶而来。
刺目的亮光一闪即逝。
叶珂只以为是夜里部分司机开车时不礼貌的行为。毕竟这是在市区，照明条件良好，不需要开启远光灯。
她继续方才的话题：“买手机的钱……”
“砰！”
伴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撞击声，叶珂身体骤然朝前一倾。好在撞击的力道不大，她又系着安全带，除去遭受了一点惊吓，并没有受到任何的身体伤害。
叶珂一脸惊疑不定地坐正身子，看见一辆黑色汽车直直抵上他们所在车辆的车头。目光顺着车头看去，隔着汽车挡风玻璃，看见对面驾驶室内一张神情古怪、但叶珂却极为眼熟的面孔。
——齐翰。
她双眼瞬间圆睁，目光斜向一扫，只见时隔三月未见的陆判正坐在副驾驶上，神情幽冷地望着与他正面相对的李重言。
“……”
车内，齐翰轻轻吁出一口气，趁着势态还未变得更严重前，将车熄火。
三个月前，陆判虽然告知齐翰他与叶珂的关系结束，但齐翰仍旧派人留意着叶珂的动向。当然，这种关注不比在第一安全区时紧密，只需要知道她大致的动态，以及确保她在圣瓦市的人身安全既可。
他将知道的信息一一转告陆判。
叶珂在易尧的帮助下，顺利进入圣瓦市落户。目前独自一人住在一套两室的公寓内，每隔一两日，会下楼去附近的超市购买食物，除去鸡蛋牛奶面包水果，大部分是一些不太健康的速食。
不过随着独自生活的时间拉长，她偶尔也会买一些蔬菜和肉，似乎正在尝试自己做饭。
二月，一个叫桐月的女生加入了她的生活。
三月，桐月去上大学，她再次恢复独居生活。
齐翰每次将叶珂的生活动态转达给陆判时，他都没有任何表示。
但某段时日，齐翰忙于公务，开始懈怠向陆判传达叶珂的消息——毕竟叶珂的生活非常……乏味，一天二十四小时，除去丢垃圾、采购食物，在有太阳的日子，准时下楼散步，保证每天二十分钟的日照外，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间里。
他不认为这种日复一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生活状态，值得一次又一次传达给陆判。
他太忙了。陆判也太忙了。
随着迁往圣瓦市的人越来越多，城外的情况开始变得复杂。驻扎在城外迟迟不肯离去的迁徙部队。嗅闻到食物甜美的气息，蜂拥而至的怪物浪潮。
除此之外，向国际警署求援的城市越来越多。
若非主要食物难以获取，凭借堕落种惊人的繁衍能力，这个世界不久后必定会被它们彻底占据。
但就在齐翰陷入疯狂的工作，日以继夜忙碌不停时，原本应该远在南方的某座城市，协助当地军队建立城防系统的陆判，却突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外。
他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睡眠不足造成的幻觉。
可陆判走了进来，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发起质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齐翰几乎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很想问上一句“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但理智阻止了他。在派人留意叶珂的动向时，他便预料到了这一日。
只是这一天，还是来的太早了一点。
“等等。”齐翰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叶珂的生活太过规律乏味，社交圈只维系着易尧、桐月、楼下面包店老板等少数几个人，每天的生活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又或许，是他意识到陆判中途撂挑子，而他面对满桌的文件，却无法做到像他一样不负责任。于是，他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头也不抬地说道：“等我把手上的工作处理完，再谈这件事。”
这一处理，便是整整三个小时。
齐翰结束工作，打开手机，查询负责留意叶珂动向的实习警员发来的报告——
他眼皮一抬，迅速看了眼斜对面沙发上的陆判。
“怎么？她是出了什么事吗？”高级进化者的敏锐度是无可估量的。
齐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看见实习警员以短信的形式发来的这则极其简短的报告中，那个并不陌生的名字时，他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半年前，惊变那日，在叶珂手机上无意间看见的那条颇为微妙的短信：
[——待在陆判身边，不要走远。]
“李重言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齐翰说完这句话，不去看陆判的脸色。
第143章 “叶珂，向我求助。”……
国际警署总部大楼。
队长办公室内。
陆判在听到“李重言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后, 脸色倏然一沉，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离开。
齐翰匆忙关闭工作电脑, 离开工位, 快步跟了上去。他在离开办公室时看了眼时间——夜里8：17。
“我来开车。”或许是潜意识害怕出事, 走廊上, 齐翰在追上陆判后，第一时间说道。
他快步下楼, 在室外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见陆判拉开车门, 坐进副驾驶，心中的担忧消减几分, 一面在车载导航上输入叶珂的公寓楼地址, 一面状似无意地说道：“要先给叶珂打个电话吗？她还不知道我们要去见她。”
“我们什么时候说了要去见她？”陆判语气冷硬。
齐翰保持沉默。
他不能把话说的太明白。
地址输入成功，点击确认。齐翰扣上安全带，轻踩离合，慢慢将车子驶出车位。
车子抵达叶珂公寓楼下时, 是夜里9：05.
圣瓦市面积太大，叶珂又住在城市外围区域，距离国际警署总部大楼, 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负责留意叶珂动向的是一名实习警员。叶珂不是犯罪嫌疑人, 而他当初指派任务时，并未说明缘由。因此，那名实习女警早在傍晚七点左右便结束工作回家。
齐翰不清楚叶珂此刻是在回家的路上, 还是早已抵达公寓，转头去看陆判，便见他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某个方向。
夜晚，城区照明良好, 100米左右的距离对于目力极佳的进化者，没有丝毫难度。
齐翰清楚看见驾驶室内，长时间对视的年轻男女。
“撞上去。”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只是一小会儿，陆判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齐翰猛然转头。
“或者我来。”驾驶室内没开灯，在昏暗光影中，陆判回视他的目光，语气冷静。
齐翰轻轻吸了口气，启动车子，一转方向盘，跨越黄色实线，朝那辆停靠在路边久久不动的车子驶去——
驾驶室内，叶珂下意识抬手挡在自己脸前，仿佛方才那一闪即逝的刺目光芒仍在。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种非常心虚的行为。
可她在心虚什么？！
她放下手。
这时，对面车里，同样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陆判突然转眸冷冷看了她一眼。
叶珂：“……”
陆判用力拉开车门下车。
初夏的夜晚，凉风吹拂着行道树的枝叶，路灯黄色的光线下，树影婆娑。
他绕过车尾，身影短暂地消失在叶珂视线中，再出现时，高大挺拔的身形像一座小山，抵近车窗前——车窗被人叩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叶珂心上。
“下车。”
叶珂不想下。
三个月时间不长不短。这时……遇见陆判，总觉得非常突然。她一抬眼皮，目光快速扫了眼车外抵在一起的两辆车头，一时间，将头埋的更低了。
——她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车外，陆判见叶珂低垂着脑袋，明显逃避的模样，目光紧盯她片刻，没再说什么，只抬眸，冷冷盯着车内驾驶座上神情同样冰冷的男人。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没有叩击车窗的声音，也没有……陆判的声音。
叶珂有些疑惑，犹豫片刻，悄悄转头看去，只见车窗玻璃自动降下——
几乎没做太多思考，她立刻转头看向李重言。
李重言神情冷淡，话是对叶珂说的，眼睛却是看向车窗外的男人。“他应该有事找你。有什么话可以在这里谈。”
在这里谈？
叶珂转头，隔着降下的车窗玻璃，对上陆判的眼睛。
当视线没有任何遮挡时，叶珂突然有种……分开后的这三个月时间其实并不存在的错觉。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你找我，是要谈什么？”
“下—车。”陆判声音沉了下来。
叶珂还未回应，李重言的声音已自身后传来：“就在这里谈。”
陆判一语不发，直接伸手抓住车门，那只手就在叶珂眼前，微一用力。叶珂是知道他力气有多大的，忙赶在车门出现损坏前，大声叫道：“我现在就下来，你不要再使力了。”
她不想看见陆判暴力拆毁李重言车子的画面。
陆判收回手。
叶珂准备下车，但车门锁死，她见打不开，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惊愕。
“李重言。”她小声，“你开一下车门，我……”
“你知道他找你下去要谈什么吗？”李重言问。
“但是，他……”
“你刚才告诉我，你和他已经分手了。”
“是。我和他……”她夹在李重言和陆判之间，两个男人视线齐聚在她身上，身前背后，尽是灼热的目光。
她咽了咽口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就在她哑然时，两个男人同样阴晦的目光再次对上。
好在这时，手机铃声解救了叶珂。
她接通电话，趁着抬头的瞬间，目光陆续从李重言和陆判面上快速扫过，然后低下头，借用垂落的长发遮挡脸上的表情。
“喂？”
“叶珂。”桐月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出，“明天是杨芳姐生日，她说请我们吃饭，就我们四个人，你要来吗？”
“哦，我不来。”叶珂下意识拒绝。
话音落下，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不仅是这个回答不太妥当，还有……身周的气氛，似乎一瞬间变得愈发古怪了一些。
“为什么拒绝？”陆判冷声问。
叶珂：……
在今日之前，齐翰一直非常尽责的将叶珂的动向传达给陆判，自然也包括易尧每周末去探望叶珂的细节。大部分时间，易尧是自己一个人去探望妹妹和叶珂，少数几次，会带上他的女友杨芳——七大洲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今年刚三十一岁。
“你还喜欢易尧吗？”陆判目光紧盯着叶珂面上的表情。
“什么？叶珂，你……”桐月略显迟疑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出。
“不是这样！”叶珂大声，“他在胡说。”
话落，不等桐月追问，她直接挂断电话，抬眸瞪视着车外的男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陆判笑了一下，俯下|身，隔着降下的车窗玻璃近距离注视着叶珂，“我同意分手。”
叶珂闻言，下巴一瞬间抬的更高了。
“但我不允许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陆判神情不变地补完自己未尽的话语，“任何人。”
叶珂愣怔。
她一张脸烧的厉害，嘴巴张了又闭，半响，才有些结巴地说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不。”陆判慢慢直起身体，“我能决定。”
他冷傲的目光越过叶珂，看向李重言。
叶珂控制着自己不要转头。
“你不能决定。”她坚持道。
“你现在下车，刚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陆判主动退让。
叶珂不肯下。
她在心里度量着他话语的真实性。
而就在这时，车门被陆判强行拉开。
锁死的车门遭受破坏，叶珂下意识转向李重言。在陆判抓住她的胳膊，要将她强行带下车时，李重言出声了。
他褐色的眼睛极为专注地看着她，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不值得过多商榷的小事。
“叶珂，向我求助。”
——向我求助。
就像那早已过去的童年时期、少年时期，在两人曾无比亲密的岁月里，向我求助、提出要求，无论是否合理，甚至不必是合法的。
“那以后，我让你做的事，你都会做吗？”
少女天真无邪，又得寸进尺的声音仿佛仍响在耳畔，时隔经年，他终于能给出回答。
向我求助。
现在，此刻。
叶珂……迟疑了。
今晚非常突然，无论是陆判的突然出现，还是李重言的转变、他近乎摆在明面上的感情。
可是，无论是陆判，还是李重言，都不是她需要的。
她需要冷静。
“我……可以不谈恋爱。”叶珂低下头，谁都没看，“我不需要男人。”
对，她不需要。
如果只需要做出这种程度的让步，便能换来平静的生活，那么，她非常乐意。
陆判抓握她手臂的力道有所松懈。叶珂察觉，转过身，将他的手拿开，一言不发下车。
陆判朝后退了几步，给她让出空间。
叶珂犹豫是否要和李重言告别，但最终放弃了。虽然这显得太过不近人情，毕竟他才帮了她一个大忙，但是……陆判会读心，他厌恶这种能力，但不代表永远不会使用。
她需要谨慎一点。
“我送你回家。”在经过陆判身边时，他略一侧身，清润的声音在夜色中极为明显。
叶珂脚步一顿，“回家？”
“嗯。”
“不需要。”叶珂强势拒绝。
“我需要确保你家里没有别的男人。”从陆判脸上的表情，无法判断他说这句话是出自真心，抑或是只是想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进入叶珂的房间。
“我房间里没有别的男人。”
“你不值得信任。”陆判眸色深沉，说罢，径直越过叶珂，朝前方公寓楼走去。
叶珂快步跟了上去。
刚跑了没两步，又猛地停下，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她能察觉到来自身后的目光，是……李重言。
第144章 “你看，你是知道怎么做的……
公寓内。
叶珂看着陆判在屋内走动, 他在非常认真地视察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在他即将打开桐月的卧室查看时，她忍不住出声道：“那是桐月的房间。”
陆判闻言, 思忖片刻, 收回了抓住门把手、正准备按下的手。
“除去桐月, 平时还有谁会留宿在这里？”
“没有其他人。”
“易尧呢？”
“他不住在这里, 也从不会在这里留宿。”
陆判露出思索的神情。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叶珂可以放下心来仔细打量他。
和李重言高阔的身形不同, 陆判身形颀长挺拔，穿着普通的黑色T恤和浅色牛仔裤, 在衣服的遮盖下, 身上的肌肉并不明显，但走动间，却给人异常敏捷的感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当然, 不止是身形，他长的也很好看。乌黑的头发，英俊的眉眼, 挺直的鼻梁, 室内明亮的光线下，面部轮廓既柔和又立体，即使是最严苛的目光, 也挑不出一丝错误。
但叶珂的忍耐力还是在他说出下一句话时，到达了极限。
“你有试图勾引他吗？”
叶珂瞪大眼睛。
陆判迈步朝她走近，神态认真：“一月末至二月中旬，大概半个月时间, 这里只住了你一个人。易尧在这半月里，单独看望了你五次。你没趁这段时间，引诱他吗？”
“他、是、我、哥、哥！”叶珂一字字道，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陆判的圈套，但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话语反驳。
“没有人会喜欢上自己的哥哥。”陆判面带审视。
“那好吧。我喜欢他。过去、现在、未来，并且一直在试图引诱他。就算他有女朋友也没关系。把我当作妹妹那就更好了，我会有非常多的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闭嘴。”陆判面色阴沉下来。
叶珂仰起脸，不满地瞪视着他：“是你先提起的。”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他开始退让。但叶珂记恨他方才的不当用词，什么叫“勾引”、“引诱”，他心里就是这么看待她的。
“你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李重言还没走。”
“……什么？”叶珂不确定自己是惊讶于他就这么直白地提起李重言，还是惊讶于他话语的内容。
“他在楼下。”陆判在试图克制自己的怒意，但事实摆在眼前，那是属于雄性对雌性的争夺，“你说他会待到什么时候才离开，是一直待到天亮，还是要看到我下楼离开才罢休。”
叶珂不知道说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有些事一味地藏着掖着，反而容易让人心痒，时间长了，会生出什么样的心思，谁都无法预料。
更何况，他从不认为叶珂是一个多么忠贞的人。她会不自觉地引诱他人，也会被他人引诱。
“他喜欢你。”
“……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了。至少你现在是非常清楚的。你是怎么想的？”
最后一句话，多少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叶珂猛然抬头。
陆判眼底是不曾掩饰的冷意：“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没有什么想法。”
“你应该有。”
叶珂是真的生气了：“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是什么想法？”
“和他保持距离。然后，忘记这件事。”陆判严肃道。
“……”叶珂无法克制变得尖刻的语气，“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本来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
“然后继续接受他的好意。”陆判话语讥讽，“等李重言将事情挑明，或者说在某个只有你们两人的私人空间，气氛恰到好处，你心情也很好时，“自然而然”地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你不要胡乱编排我。”叶珂神色不满。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陆判盯着她，“我说过，你的道德感非常低下。你要学会克制。”
“克制什么！？”叶珂后退两步，双手抱臂，皱眉瞪视他。“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忘记你的身份了吗？前、男、友。”
陆判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不是不在意的。相反，这三个字可以轻易毁去他好不容易积攒的良好心情。
叶珂背对着陆判，埋着头，在客厅踱步。
其实应该从一开始就将他赶走的，话说的越多，拉扯就越深。
她到底在做什么！？
身后有人接近。
在叶珂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对方紧紧揽入怀中，结实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后背抵上对方灼热的胸膛。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尽力远离他的怀抱。
陆判却搂抱着她，强行将她带至窗前，她一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奋力挣扎起来。
“嘘。”陆判在她耳畔低声，伸长手臂将窗户推开。初夏的夜晚，一阵凉风涌入，吹起两人身后湖绿色的窗帘。
圣瓦市建筑楼层大多不高，叶珂住在公寓顶层，距离地面不足十五米。站在窗前，说话稍大声，楼下耳力极佳的进化者只需降下车窗，必定会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收入耳中。
“陆判。”叶珂低声，她压抑着呼吸，不敢泄出丝毫可疑的喘息。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做。
陆判只是将她抵在窗前，身体与她紧密相贴，姿态强硬，让她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他的手臂隔档在她身前，防止长时间的压制，让她被窗台硌伤，自己却一语不发，甚至连呼吸都异常平稳。
但叶珂能想象到，他此刻或阴郁或冷然的目光，必定正盯着楼下，盯着那辆停靠在路边迟迟不肯离去的车子。
李重言在车里。
时间的流逝突然变得艰难。
当那辆车子终于启动，在夜色下逐渐远离，直至彻底消失在叶珂视野中时，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僵硬的身体终于有所缓解。
陆判偏头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声线温沉：“叶珂，你看，你是知道怎么做的。”
叶珂挣扎起来。
她的扭动让他迅速起了反应。
“你感觉到了吗？”他皱眉，脸色是欲望猝然被挑起的不适。
叶珂身形一僵。
陆判想要放开她，但内心并不情愿。他甚至往前压进几分。
叶珂脸上的温度瞬间攀升：“你、你走开。”
陆判听出她话语的无力，突然双手用力，将她凌空抱起。体型差在这一刻彻底显露，叶珂双脚悬空，腿间隐隐抵着什么。当然，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她清楚那是什么，一瞬间愈发面红耳赤，连他在她耳畔低声说着什么，都没能听清。
“叶珂，回答我。”
“回答什么？你先放我下来。”叶珂颤栗道。
“这段时间，你有想我吗？”
“没有。”三秒后，“好吧，我有想你。你现在放我下来。”
陆判笑出了声，胸膛的震动，带着被他拥在身前的叶珂身体也轻轻颤动起来。
叶珂既羞愧又无力，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了陆判的洋娃娃，还是那种不太健康的用途的娃娃。
“陆判，放我下来。”她皱眉，语气变得坚定。
陆判没有拒绝。但在将她放下前，他先带她走到摆放在客厅的一面穿衣镜前。他方才已经非常仔细地观察过这套公寓，除去那间不曾开启的卧室，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被他收入眼中，记在心里。
猝不及防，叶珂看见镜子中面色绯红的女生。
陆判将她放了下来。
他看出自己变得不受欢迎，但愉悦的心情不容掩饰，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声音也跟着温和起来：“叶珂，我会再来看你的。”
叶珂连拒绝的话语都说不出来，感觉心力被耗尽，只想一个人安静待着。
她满脸写着自闭。
……
翌日，当叶珂被工地的噪音吵醒，一脸浑浑噩噩地站在盥洗镜前刷牙时，想到昨天夜里的事，整个人再次变得愤怒起来！
她应该早点将他变成前男友的！都怪年纪太小，识人不清，被表象迷惑——不！叶珂反思，她只是耽于美色，被对方的皮相诱惑。只要改变审美，或者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
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很危险。
一道声音在心里说道。
叶珂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慢慢清醒过来。她继续刷牙，洗漱好，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查看信息。
来自桐月。
[杨芳姐约的晚上7：00在她家吃饭，我和哥哥会提前来接你，大概傍晚6：00到公寓。]
现在是上午10：23分。
在去赴约前，她还有另一个约定——是昨夜遇见陆判前，与李重言约定好的。
想到这，叶珂立刻换好衣服出门，连垫肚子的面包都没来得及吃，直接打车去了附近的商场，购买手机、办理手机卡。在电子产品区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最高配置的笔记本电脑。
妈妈应该会需要的。只是不确定，暗室里有没有网络。如果真如李重言所说，房间除去没有自然光线进入，其余与普通住宅无异，那么连接网络应该不是问题。
只是买了一支手机、一台笔记本电脑，叶珂手里便没什么钱了。
她不准备再接受易尧的好意。见到妈妈后，她的心安定下来，也是时候去找一份工作了。
叶珂给李重言发了消息，打车前往陆军办公大楼。
一路上，她有试着留意是否有车跟在身后。但圣瓦市太过繁华，一路车水马龙，她观察了一阵便放弃了。
应该是有人实时监控她的动向，再将消息传达给陆判。否则，他不会清楚说出易尧在那半个月里探望她的次数。
但将这个人揪出来有用吗？没有。对于陆判，她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击？
不过事情再糟糕，也不会比妈妈离开的那五年糟糕。
叶珂进入陆军办公大楼时，没有看见李重言，她从一位副官手中拿到他留下的办公室钥匙，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她应该庆幸李重言不在。
第145章 “那我也是你的朋友吗？”
“这么说, 当年发生在陆判身上的那场手术只是一个借口。”暗室内，在听完叶珂的讲述后，叶芝道。
叶珂点头。
暗室内灯光极亮, 恍如白昼。
她转动眼睛, 看着不远处坐在书桌前的老人背影, 说：“他从一开始便被放弃了。说是手术, 其实他的父母已经默认将他交给国际警署处置。”
这非常残忍。
他在能力显露的那一刻，便被上位者忌惮, 被身边人厌恶、敌视。即使是亲生父母, 对此，也无法接受。
在他们看来, 读心无异于人体内的肿瘤, 只是这个“肿瘤”危害的不是人体本身，而是他身边的人——乃至所有人。
所以，去进行手术吧。
要想在这个世界安全生活，必须要设法将“肿瘤”切除, 无论这场手术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开展，又会持续多久。即使最终，迎来的不是新生, 而是死亡。
“他其实都知道。”叶珂收回看向老人的目光, 眉头轻轻蹙着，即使听到陆判亲口所说，内心仍有点不敢置信。“妈妈, 你说，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父母，在权衡利弊下, 舍弃自己的孩子吗？”
叶芝还未回答，书桌前的老人已淡声道：“他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
是的，叶珂不愿相信。
在这个世界上，应当有人爱陆判，在他年幼时，无条件爱他，选择他。
但现实太过残忍。
在叶珂沉默间，叶芝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你确定他没想起你就是那个小女孩吗？”
“我确定。”
至少现在没想起。但如果他遇见许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就好，虽然你们……”
“你可以告诉他。”老人冷静的声音响起，他转身看向叶珂，一张窄瘦而满布皱纹的脸上是堪称严肃的思索，“你可以向他坦白。”
叶珂道：“如果我向他坦白，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你认为他会原谅你吗？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今年八十九岁。”或许是长时间不出声的缘故，许硕声音苍老中带有一种机械的冷感，“相比一直生活在暗室里，无聊度日，我更倾向于赌一把。”
“……赌什么？”
许硕：“你说过，他是你的前男友。”
叶珂隐隐猜到他的用意，一时气的不轻：“你在期待什么？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如果他因为我的求情，就放过你，原谅你对他造成的伤害，我还会和他分手吗？”
“为什么不可能？”许硕眼眸浑浊，眼神却极度清明，带着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少见的锐利，“我只是“手术”的执行者，是其中一环。当年国际警署内部，将他送交给BTPC实验室用于实验研究的高层，甚至于他的父母，都比我更值得他的报复。”
叶珂：“……你到现在都没有悔悟吗？”
许硕：“你可以告诉他，当年，是你救了他。”
他们是在聊同一件事吗？
“我什么时候救了他？”
“在离开圣瓦前往星海市时，我删减了与他有关的研究资料，将对他的危害性评估，降到最低。”许硕语气冷漠，“他当时不到五岁，没有我做的这一切，你认为在离开医院后，他凭什么能顺利活到成年。仅仅凭借他的伪装？装作不再具有读心术，身体受损，终生只是一个普通进化者，装作全然忘却了那段在医院的黑暗经历？”
“是因为你一直在哭，舍不得这位来之不易的“朋友”，所以我一时心软，做了这一切。”
“这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错误的选择。”
叶珂怒道：“你这个……杀人犯、刽子手！手上沾满鲜血的恶人！！”
满头白发的老人面带不满：“到我手上的实验体皆是自愿献身科学实验，即使是没有任何依靠的流浪者，都与我正式签署了实验合同。我不曾强迫过他们。”
“陆判也是自愿的吗？”
“至少，他是被他的亲生父母“自愿”交予那些上位者处置。你是成年人，权衡利弊下的选择，你不会不懂。”
“这个世界上，有更值得他仇恨的对象。所以，我们可以赌一把。”
“需要赌注！”叶珂提醒他，“你有什么？”
许硕的目光十分直白地落在她脸上。
叶珂：“你别想……”
“我的生命不值钱。”许硕忽然道。他在说这句话时，终于流露出他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老态，但语气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漠然。
“可我还很年轻。”叶珂非常犹豫，她不想冒险。
她清楚，她已经错过了向陆判坦白的最佳时机。
在叶珂与许硕交谈时，叶芝思索的目光一直落在叶珂脸上，此时，见她露出犹豫的神情，她冷静拍板道：“这件事和叶珂没有关系。”
许硕没有出声。
叶珂转眸看向妈妈，脸上有一瞬间的软弱。
叶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温柔：“妈妈知道，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他们与陆判之间，叶珂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
此时再向陆判坦白，无异于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去做。”叶芝轻声劝哄，“这是老师和陆判的事，和你无关。你那时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即使做错事，也可以被原谅，但现在不同。”
“所以，不要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也不要认为自己愧对陆判。你还年轻，这只是一场恋爱，相知、相爱、分手，是很正常的事。”
叶芝说着，看了眼时间，催促道：“已经很晚了，你不是说晚上易尧的女朋友过生日请你吃饭吗？你现在收拾一下回公寓，他们正好来接你。”
下午4：27，时间确实不早了。
叶珂起身。
叶芝又道：“如果来这里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电话联络。”
“方便的。”叶珂说，随即想到陆判有可能一直留意着她的动向，一时，便有些犹豫。
叶芝笑着说：“视频通话也是一样的，你可以看到妈妈。再说，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和老师准备一起撰写论文，估计会很忙。”
叶珂点头，她没问论文方向是什么，届时撰写好，又如何发表。她大学肄业，不够格和妈妈还有教授讨论相关问题。
“那我之后再来看你。”
“好。”
叶珂走出暗室。
因为心里有事，在穿过卫生间，一路向外走去时，她并未察觉到办公室里有其他人。但对方注视的目光落在身上，像是某种直觉，她忽地停下脚步，约莫半分钟后，缓缓转过身。
对面，李重言正坐在办公桌后，静静看着她。
“你，”叶珂抿了抿唇，有点艰难地小声说道，“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上午，叶珂在商场非常快速地买了手机、电脑，并置办好手机卡后，给李重言发消息，说自己在前往陆军办公大楼的路上，会在楼下等他。
直到车子抵达目的地，李重言都没有回复消息。
好在她顺利进入办公大楼，并在同楼层一位副官手中接到他留下的办公室钥匙。
叶珂以为他不会再出现。毕竟昨天晚上，非常……尴尬。
李重言依旧没有出声。
他只是看着她，神情幽冷，目光氤氲不明。
叶珂很想对昨天晚上、特别是她和陆判上楼之后的事做出解释，但……有些话实在不好开口。
“我刚才、已经和我妈妈见过了，她说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忙，让我和她视频联络就好。所以我大概……不会太频繁地打扰你。”
叶珂手上还拿着李重言办公室的钥匙，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将钥匙放在办公桌面上。“这个，给你。”
她其实是想直接拿走的。
李重言只是冷眼盯着她。
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事，叶珂还可以自我洗脑，李重言为妈妈和教授提供庇护的行为，和她没有关系。至少没有直接关系。
但现在不同了。
李重言没有说话，她也不再开口。在放下钥匙后，有点焦躁地站在原地，想直接转身离开，又无法迈动脚步。
但静默的时间，还是太难熬了一点，像接受审讯。可是……叶珂想，她应该……没有做错什么。
“陆判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终于，李重言出声问道。
叶珂：“很早就走了。”
“具体几点？”
不知道，她没有留意。但是这样回答的话，好像在说陆判昨晚在她房里过夜，是和她睡了一觉才离开的。
“你离开后，他就走了。”
说完，一张脸微微泛红，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转身。“我先走了。今晚杨芳姐生日，我还没有给她买生日礼物。”
“叶珂。”李重言冰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叶珂刚迈动的脚步，再次停下。
“我不想再看见昨晚的事发生。”
叶珂慢慢转身。
“昨晚，其实没什么。只是……遇见了一个朋友。”
“朋友？”李重言是坐姿，这让他面对站立在办公桌前的叶珂，需要微微抬头。他忽然笑了一下，问：“那我也是你的朋友吗？”
他其实是不常笑的。因为自小身高便超出同龄人一大截，少年时期，面相便显得很有威严，加之性格偏向沉稳，脸上表情一直不多。
叶珂不想回答。
第146章 只能二选一？
李重言从扶手椅上起身, 高阔的身形瞬间带来直白的压力。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实木办公桌。但叶珂仍旧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我还有事。”她略微仰起头，看着他小声说道。
“去见易尧？”
“不。”叶珂纠正，“是他女朋友生日。我先走了。”她有些慌张地说罢, 转身离开, 手臂却被人抓住。
李重言不知何时贴近她身后, 宽阔的胸膛像一堵坚实的城墙,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胸膛的热意逐渐蔓延至叶珂全身。
“叶珂, 给我一个答案。”他磁性而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什、什么答案？”叶珂开始胆怯。
李重言肌肉明显的手臂揽上她的腰腹, 让她纤细的身体与他愈发紧贴。
叶珂没有挣扎，她只是……控制不住地升起一股轻微的战栗感。
“你知道的。”
“不。”叶珂抗拒道, 她低下头, 后颈白皙柔滑的肌肤暴露在李重言压抑而隐约带着掠夺的目光下，“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随着话音落下，灼热绵密的吻落在叶珂后颈。她身体微微战栗：“李重言，你……你不能这么做, 我们……我和你，不是……可以……亲吻的关系。”
温热的吻稍稍离开她雪白细腻的肌肤。李重言在她身后说道：“你没有拒绝。”
“我现在就在拒绝。”
“拒绝的不够彻底。”李重言声音带有一丝残酷的冷意，语气平稳而严肃。
“……”叶珂：“拒绝就是拒绝。我不同意你亲我。你现在放开我。”
“告诉我你的答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在我和陆判之间, 你选择谁？”李重言声音郑重而低沉。
叶珂低眉沉思片刻, 给出答案：“我谁都不选。”
身后一片安静。
叶珂提醒：“你现在……可以把手松开了。”她脸颊滚烫，心跳极快，只觉得今日这一切非常的不可思议。
“你没有做出选择。”李重言话语冷淡。
叶珂惊愕道：“我做出了！我给出了回答。”
身子被人翻转着面向对方。
叶珂猝然对上李重言的眼睛, 他褐色的眼眸近距离注视着她，眸中一片冷然之色。
“他会继续找你，你应该清楚。”
搂抱着她身体的手松开，在叶珂后退前, 李重言已大步向后和她拉开距离——彷佛方才亲吻着她后颈的肌肤，逼迫她做出选择的男人不是他。
他甚至没有明确地向她表达爱意。
叶珂很想立刻转身离开，远离他的视线，但是、妈妈在这里，教授也在这里，就在与他们相隔着一个卫生间的暗室里。
“我不明白。”她蹙着眉头，语气严肃，“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没有这个选项。”李重言语气平稳，一字字道，“要么我，要么陆判。”
或许是她脸上的不忿太过明显，像遭受欺负的小孩，嘴唇紧紧抿着，随着互相对视的时间拉长，委屈的眼神中逐渐弥漫出几丝明确的敌意。
可并不凶狠，不令人惧怕、厌恶，反而……想永远停驻在她眼中。
即使是恨，也是带有诱惑力的。
“是你自己造成的。叶珂，我说过，你一直在犯错。”旖旎的情意消失不见，李重言以一种斥责的语气说道。
“我犯了什么错？”叶珂大声反问。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说明你还没有尝到苦头。”李重言直言道，“我说过，陆判会继续找你。他不是安东。你不应该招惹他。”
叶珂还在琢磨他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当然，这其实不难理解。只是，为什么不是陆判，就是他？
她的选择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狭窄了？只能二选一？
“你走吧。”李重言低声。
叶珂立刻转身，她几乎是跑着离开的，一路穿过走廊，下到一楼，经过门卫室前的广场，走到远离陆军办公大楼的路边方才停下。
下午4：53。
打车回公寓需要一个半小时，远远超出桐月与她约定的时间。
叶珂思索着，一面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一面拨通桐月的电话。
“桐月，我现在在陆军办公大楼附近，待会，你和易尧直接来这边接我怎么样？你们昨晚通知的太急，我今天有事，还没有给杨芳姐准备生日礼物。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我现在去商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送给她。”
叶珂一口气把话说完。
“不需要。”易尧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出，或许因为距离桐月的手机有一定距离的缘故，音量不是太高，但嗓音温润，咬字也非常清晰。
“只是一起吃饭，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不需要送什么礼物。”
“确定吗？”叶珂刚从李重言办公室离开，思绪多少有些混乱。
“确定。”易尧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大概是桐月将手机凑到他近前，“杨芳就住在陆军办公大楼附近，我现在赶过来，大概需要三十分钟。你待会给我发一个你的定位，我直接过来接你。”
叶珂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坐下。
她内心多少有点烦躁，坐下没一会儿，便起身，在附近的人行道上来回踱步。
或许是周边建筑性质特殊的缘故，街上行人相对较少。因此，杨芳很远便注意到那个低着头、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的年轻女生。直到她走近，看清那在一头长发掩映下，如同橱窗里最昂贵的洋娃娃的精致面孔。
“叶珂。”她停下脚步。
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叶珂循声望去，首先注意到的是对方高挑挺拔的身形——约莫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干练利落的休闲服饰。
视线快速集中，当时隔半年，不再经由屏幕，而是在现实中对上那双略显清冷的绿色眼睛时，叶珂的心情一瞬间复杂到了极点。
她没有出声。
“你为什么在这里？”杨芳走近问道。她语气并不轻柔，甚至她整个人都与寻常的女性特质——诸如温柔、婉约、亲切等没有丝毫联系。但不知为何，却莫名给叶珂一种年轻的大地之母的感觉。
叶珂回答：“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这里是圣瓦市的行政中心。在这堵墙后，便是市政府办公区，周边是各军区办公大楼。”
“哦。我来这边见一个人。”叶珂道。
“见到了吗？”
“见到了。”
“那跟我走吧。我家在前面，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
叶珂跟在她身后。
杨芳却再次停下脚步，转头对她说道：“走我旁边。”
叶珂点头，大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神情沉默的洋娃娃心里有事，一路都未说话。
杨芳将她迎进家里，嘱咐佣人为她沏茶，正要朝书房走去，将公文包里一些较为重要的文件放进保险柜里，便听一道清亮柔和的声音问：“我不喝茶。有饮料吗？”
杨芳略微侧身。
不过叶珂并不是在和她说话，而是坐在沙发上，仰头问那名走上前来的佣人。
杨芳从书房出来时，叶珂正在喝一杯白水。她家里没有饮料，她甚至不记得上次喝是什么时候的事。或许从未喝过。
“有酒，要吗？”她走上前问道。
“要。是什么酒？”
“跟我来。”
叶珂拎着两瓶有价无市的葡萄酒从酒窖出来时，像极了掉落粮仓的猫，如果她有尾巴，一定正高高竖起。作为客人，她甚至一路走在前面，没等杨芳从酒窖出来。
“谢谢你请我喝酒。我现在打开？”吧台前，叶珂问道。
杨芳示意佣人拿来开瓶器。
叶珂喉咙微微蠕动，觉得今日再有一丝不开心，都是对这两瓶酒的不尊重。
“你很友善。”她忽然道，话语中不乏恭维，“很大方！而且很年轻。”
杨芳看了她一眼，“我今年三十一岁。”说着，接过佣人递来的开瓶器，一一将两瓶酒打开。
“我知道。”叶珂说，“三十一岁非常年轻。但你是上将。”
“家族托举的成果。”杨芳淡声道。
“你太自谦了。”叶珂举着酒杯，当高酒杯里被杨芳倒入小半杯微黄带绿的液体后，她就来不及说那些恭维的话了。
“你方才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没有。”
“你可以告诉我。”
“真的没有。”香醇绵柔的液体进入口腔，顺着喉咙滑下，叶珂决定原谅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自觉睁大，颇有点推心置腹的意味：“你知道的，和男人有关的事，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为什么不算？”
“额……”叶珂怔住，少顷，认真回道：“你是上将，值得你关注和费心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与世界形势、民生、军队有关。”
“你是易尧的妹妹。”杨芳道，“你的事也很重要。”
叶珂眉头一皱，嘴巴也跟着嘟了起来，“你不要这么说。”
“怎么？”
“我喜欢易尧。”反正昨晚桐月都听见了。而且这是事实。
“你现在还喜欢吗？”出乎预料的，杨芳的表情很平静。
叶珂怀疑道：“是他告诉你了吗？”
杨芳：“你是指易尧？”
“对。”
“没有。”杨芳说罢，补充了一句，“所以，他知道你喜欢他？”
“我很早之前向他表白，但被拒绝了。”
杨芳点头：“那么，你口中“和男人有关的事”不包括易尧？”
“是其他人。”
“几个？”
叶珂张了张嘴，觉得话题的走向开始偏移，但还是回道：“两个。”
“只有两个吗？”杨芳若有所思。
第147章 我让你感到厌恶了吗？
“如果日后遇到无法应对的事, 可以找我帮忙。”交谈中，杨芳语气平淡道。
叶珂略微不满：“我说过，我可以处理。”
杨芳闻言, 目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举起酒杯慢悠悠品尝了一小口, 道：“看来你对易尧还有感情。”
叶珂这时才察觉自己说错话, 至少她方才的语气是不太礼貌的。“我没有……那种想法。”她委婉道，“你可以相信我。”
杨芳非常直白地回道：“我相信易尧。”
叶珂撅了撅嘴。
“不过我更相信自己的感觉。”杨芳神情淡然, 低语道, “也更看重这一点。”
叶珂不想再和她继续交谈下去。
杨芳略微偏头，一双极为惑人的绿色眼睛注视着她, “记住我方才的话。当你遇到无法处理的麻烦时, 可以向我求助。”
叶珂开始不满：“我说过，只是……”
“男人。我知道。”杨芳打断道，她收回落在叶珂脸上的目光，面上神情若有所思, 将杯中酒喝尽后，说了一句在叶珂看来与她们目前讨论的话题没有直接关联的话。“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战争，都是男人发起的。”
叶珂没有说话。
她抓住交谈中短暂沉默的空档疯狂喝酒。虽然知道杨芳是善意的, 但或许是她对易尧余情未了, 内心天然便对易尧坚定选择、真心爱慕的人存有一丝微妙的嫉妒。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由于杨芳是比她强大太多的女性, 虽是好心，但再如何美化，这些话语从她口中说出都带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或许真如陆判所说，她品性一般、道德感低下, 继续交谈下去，她没准会真的生气。届时，再要喝她的酒，就不太好意思了。
“慢点喝。”杨芳道。
叶珂摇头。
她依旧不发一言。
杨芳换了一个坐姿，语气清淡：“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叶珂皱起眉头：“你好像……在默认我会遭遇一些不好的事。”
杨芳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叶珂不满道。
杨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我们曾经视频通话。”
方才在街上，叶珂便是凭借着那一双让她印象深刻的绿色眼睛认出杨芳的。
当然，如果不是她先开口唤了她的名字，加之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平和却强大的气场，叶珂或许会有所犹疑。
毕竟她们唯一一次视频通话，是去年十月的事，只短暂交谈了几分钟。
杨芳语气平和，慢慢说道：“我能认出你，是因为你很漂亮。”
叶珂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嘴巴撅的老高。
和上将军衔，亦或是其它可供自由支配的资源——诸如金钱、地位，自身超强的战斗力相比，漂亮是完全不值一提的。
她任由杨芳说下去，却已不再细听，只默默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微黄带绿的液体直接斟满。
杨芳看着叶珂。
当时街上只有少数几个行人，可即使叶珂在人头攒动的广场、繁忙的市中心商业街，杨芳也会第一眼便注意到她。被她吸引目光、夺取注意力，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叶珂，你很漂亮。”
叶珂趁着喝酒的空档瞪了她一眼。
“也很可爱。”
话音落下，门铃声在室内清晰响起，佣人走到可视门铃的显示屏前看了一眼，笑着说：“是易先生。”旋即便在杨芳的示意下，快步朝屋外走去，打开庭院的铁门，将客人迎了进来。
叶珂没有动作。
视线中，杨芳起身，从她身旁经过。
同一时刻，易尧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叶珂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其实是能听清的，但或许是因为他说话的对象是杨芳，而不是自己，所以那些温和的语调、带着明显爱意的话语，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
叶珂隔了很久才转过身。
对面，杨芳和易尧同时朝她看来。
叶珂盯着相拥在一起的二人看了片刻，慢慢起身，朝他们走了过去。
桐月站在易尧和杨芳身后，被二人遮挡住身形，这时，脚步朝旁侧一迈，出现在叶珂视线内。
“叶珂。”她非常高兴地唤道。
叶珂对她点点头，当作应答，旋即，在杨芳身前停下脚步。
她略微仰头，对上杨芳清冷中莫名带着一丝蛊惑的绿色眼睛，说道：“我刚才语气不是太好，你能原谅我吗？”
杨芳眼中出现一丝疑惑，似乎并不认同她“语气不太好”的说法。
叶珂：“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日后，假如我遇到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无法处理时，可以找你帮忙。你会帮我。”
“会。”杨芳道，“我说话算话。”
而在杨芳给出肯定的答复时，一只手落在叶珂头顶，像安抚一只情绪低落的小猫，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是易尧。
……
那天的事，在叶珂的记忆中，很快变得模糊。
她在晚餐前喝了太多酒，面上不显，但整个人有种轻微的醉酒感，接下来一言不发，只安静用餐；在另外三人交谈时，一双眼睛一会儿盯着易尧，一会儿又看向桐月、杨芳，眼珠转来转去，没个消停。
直到夜色渐深，杨芳起身送客。
桐月不回学校，和叶珂一起被杨家司机开车送回公寓。
翌日，叶珂醒来时，已临近上午十二点。桐月不在家，一早便赶往学校，要到下个周末或是下下个周末才会回来。
叶珂开始找工作。
在给妈妈置办了手机和电脑后，她手上的钱便不多了。虽然房租由易尧交付，日常生活开支也由他一力承担，但叶珂也想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只是半个月下来，她不得不非常泄气地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符合招聘条件、得以胜任的工作，要么工资太低，要么……涉及情色行业。
天气逐渐炎热，外出开始变得艰难。
暑假，桐月从学校回来，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店找了一份兼职。
叶珂在一家自己之前经常光顾的面包店上班，以学徒的形式，跟在老板娘身后学习。
这是她第一份正式工作，工作地点就在公寓楼下，离家近，工作环境不错、氛围更是相当良好——毕竟店里只有她和老板娘两个人。
但工资还是太低了一点。
期间，叶珂一直没能去暗室探望妈妈和教授。
最开始，是因为李重言的“示爱”，她隔了一周，等内心尴尬不适的感觉淡去，才再起提起探望妈妈的心思。
而就在她纠结发给李重言的短信措辞时，妈妈拒绝了她的探视。
最初，叶珂并未察觉出这有什么不对。直到随着时间拉长，妈妈一直拒绝她的探视，她不得不怀疑那日在办公室她和李重言的对话，是否被妈妈听见，从而对她造成了某种心理上的负担。
正在叶珂思虑间，李重言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他在电话中告知，妈妈与教授离开了，是被一位级别远在他之上的人派人暗中接走的。
叶芝与许硕联合撰写论文并成功发表，这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即使如今堕落种肆虐横行，民间对BTPC实验室恨之入骨，但实验室背后曾经的投资者——特别是某些期待二次进化的高层官员，对于相关实验依旧抱有极高的兴趣及期待。
许硕与叶芝被强行从他手中接走。
“你清楚他们的计划吗？”电话中，李重言问。
“不清楚。”叶珂说罢，很快反应过来，问：“你觉得他们是故意的，故意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这是事实。”
“和我妈妈没有关系。”叶珂皱眉，“你应该知道，许硕才是生化改造人真正的创造者，我妈妈二十年来，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参与其中。”
“她现在获得了这个机会。”
叶珂没有否认。或许在妈妈拒绝她前往探视时，便做出了选择。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一定获得了更优越的生活条件，至少比在暗室里生活好。这是我目前无法向他们提供的。除此外，还拥有了自由工作的权利，是否继续涉及犯罪无法确认。”
“不会。”叶珂道，“妈妈的良知不会允许她做出伤害他人的事。”
“所以你知道？”李重言沉声。
“什么？”
“你知道他们一直在计划寻求其他人的庇护，所以这期间才没有联系我。我让你感到厌恶了吗？”
“……没有。”李重言的话语让叶珂再次回到那个下午，在那间办公室的对话一定被妈妈听见了，至少她察觉出了什么，所以才设法重新寻求庇护。
李重言值得信任，但若是这一切来源于他对叶珂的逼迫——即使只是带有压力的示爱，作为母亲的叶芝也坚决无法容忍。她不靠出卖自己的女儿求生。
“李重言，我一直很感谢你。我没有……厌恶你，更不会因为那天的事，就对你产生排斥心理。”
叶珂是知道李重言的付出的，在妈妈和教授这件事上，他承担了非常大的风险。
她必须承认这一点。
“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不只是李重言，她也没有和其他人谈恋爱的想法。除去妈妈和教授的事，她如今唯一忧虑的便是如何赚钱，赚更多的钱。
她不是在第一安全区，是在寸土寸金的圣瓦市。虽然外界生活依旧水深火热，但这座城市非常安全、也非常繁华，她没有办法遏制自己的物欲，这段时间，经常因此而苦恼。
电话对面，李重言沉默下来。
等了片刻，叶珂不得不出声：“你在听吗？”
李重言应了一声。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我现在还不想——”
“叶珂。”李重言突然打断道。
“怎么了？”叶珂问。
电话对面，李重言眸色暗沉，在叶珂说出那句“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时，欲望突然而至，彷佛被人极力挑逗，一股热意朝身下某处快速蔓延，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下去。他声音紧绷，带着陌生的喘息，“不要再说那种话。”
说什么？叶珂不解。她难道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吗？应该没有吧。
“不要再对我说那种话。否则，我会认为在我与陆判之间，你已经有了某种偏向。”
第148章 比如，安东。
电话挂断, 叶珂坐在床沿上沉思了好一会儿——她在想，她方才的话语是否带有任何的挑逗或暗示的意味。
答案是没有。
……
工作日的中午，街上热气腾腾, 行人匆匆走过, 没有客人进店消费。
叶珂这个月从学徒转为正式员工, 除去基本工资, 还可享受销售提成。她一面忧心着这个月的业绩，一面在开着冷气的店铺里和老板娘闲聊。
老板娘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单身女人, 恋爱经验丰富, 性格也好，听完叶珂的讲述, 她唇角一弯, 说：“你确实在暗示他。”
“我没有。”叶珂说着，眉头微蹙，视线穿过店铺透明的玻璃门，看向对面街上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人身影。
男人似乎留意到她的注视, 抬起头，遥遥朝她看上一眼，非常自然地收回目光, 像每一位正常从街上路过的行人, 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叶珂收回目光，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老板娘清淡随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和“你可以继续等我。”是一个意思。”
“我没有让他等我。”叶珂说。
“是一个意思。”老板娘戴着棕色围裙，微卷的冷棕色长发扎着蓬松的低马尾, 细长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凝着些许忧思——店铺在圣瓦市边缘区域，三个月前，圣瓦市扩建工程正式开工, 周边的房子还未建成，房东却已在暗示下一年，商铺租金会上涨一定比例。
老板娘为租金而发愁，闲谈间，话题不免便转向非常现实的层面：“这两个追求你的人中，谁比较有钱？”
“他们……没有在追求我。”叶珂蹙眉否认。
“这还不算追求吗？”老板娘讶然道，眼睑一抬，思索的目光盯着叶珂看了片刻，说：“我懂了。太强势了，对吗？”
“追求的姿态不够柔和。”
叶珂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在我前男友不知道的情况下，做过一件非常伤害他的事。是无法饶恕的那种。”
“你害怕他知道？”
“对。”叶珂脸色苦恼：“我感到很有压力。与其向他坦白，不如直接分手。”
“不是害怕，而是感到很有压力？”老板娘重复道。
叶珂点头。
老板娘：“所以你知道他会原谅你？”
叶珂一怔：“不是这样的。我说过，是无法饶恕的那种。”
“我感觉，相比害怕前男友知道真相后报复你，你更怕因为这件事被他终身绑定。”老板娘眯起狡黠的眼睛。
叶珂在老板娘微妙的目光下，脸颊微微涨红：“你不知道那件事的严重性！”
老板娘闻言，轻挑眉梢，非常直接地转过话题：“好了，不谈你那位前男友。说说你的青梅竹马？为什么不接受他？”
叶珂觉得她和李重言算不上是青梅竹马，但也没有反驳。“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看来他没有打动你。”老板娘有自己的看法。
生意不好做，两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聊天。
叶珂微微低眸，李重言的身形样貌在她脑海浮现，可在他的面容变得具体前，另一道劲瘦挺拔的年轻男人身影突然出现，强势占据她的思绪，让她无法分心去想别的男人。
——陆判。
自从那日晚上后，陆判再未出现，但只是不出现在她面前，他每天、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会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
叶珂通常是直接拒绝的。
每当这时，陆判不会再继续联系她，但在第二日、第三日……及至如今，同样的视频电话会在每日相同的时间段准时到来。次数多了，叶珂偶尔也会接通——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想过拉黑他。或许内心知道这并不现实。
“话说回来，”老板娘清淡的声音勾回叶珂发散的思绪，“不考虑其它，单纯是为了钱、为了更好的生活，你也不愿意在这两人中择优选一个吗？”
叶珂摇头：“我觉得，还没到这一步。”
“好吧，既然不打算依靠男人，”老板娘双手抱臂，姿态闲散地靠坐在一把扶手椅里，“那我们就来聊一下很现实的问题。十二月铺面租赁合同到期，我打算续租。房东目前还没明确说要涨多少租金，但我最多能接受30%的涨幅。如果超出这个范围，我会直接关店。”
叶珂觉得希望不大。
如今人口集中涌向大城市的趋势非常明显，即使有暂时在其它城市定居的人，有机会，也会想迁往规模更大、安全系数更高的城市。
最近半年，由于国际警署规模及影响力迅速扩张，一度吸引了不少在过去未曾被国际机密档案记录在册的进化者主动归顺。而作为国际警署总部所在城市，圣瓦市在亚洲区排名，长期稳居第一。
这种形势下，房屋租金势必上涨，甚至翻上两倍、三倍都有可能。
叶珂眉头紧蹙。
“你有可能会失业。”老板娘将事情摊开了讲，“不过你干到什么时候，我会将工资发到什么时候。想走人，提前两天告诉我就行，工资会在当天结算清楚。”
“我才转正。”叶珂语气抑制不住地带上轻微的抱怨。
老板娘沉沉叹了一声，面上神情因为注定疯狂上涨的铺面租金，带上一丝不容掩饰的愁思。“不知道我这几十年攒下来的钱，够不够我养老。”
叶珂牙齿轻轻咬着下唇，面色纠结。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身影再次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白色T恤配卡其色短裤，戴一顶藏青色的棒球帽。来人推开店铺玻璃门，走进冷气充足的铺面，略微低头，在面包展示柜前不紧不慢地浏览，如同一位寻常的客人。
叶珂工资包括业绩提成，但因为店面很小，而且考虑到客人的购物体验，老板娘并不强行要求她出面推销。只需要在客人有疑问时，及时上前解答即可。
她一双眼睛盯着来人。
那是一个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人，长相清秀，在偶尔几个抬头的瞬间，视线会不经意间朝停驻在斜对面面包展示柜后的叶珂看来。
叶珂头皮略微紧绷，在对方将店里最热销的几样甜点放在托盘上，又顺手拿了一包全麦面包走上前时，她收回了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结账。”来人声音清朗。
叶珂一言不发走到收银台，收钱后，将几份甜点装进购物袋里递向他。
男人伸手接过，而在这个瞬间，他的目光再次从她脸上扫过，是非常自然的注视，只有短短两秒。
在那位年轻的客人身影彻底消失在店铺外时，叶珂就向老板娘请假了。
老板娘反应激烈：“我的店还没倒闭呢。”
“不是。我有点想吐，头发晕，可能中暑了。”叶珂说。
“你刚才出去了吗？”老板娘问。
“没有，我一直在店里。”
老板娘起身走近，用手背试探叶珂额头的温度，“温度正常。”她打量叶珂难看的脸色，脸上难得带上一丝担忧，“和方才那个男的有关吗？你认识他？”
叶珂摇头：“不认识。”
但……很眼熟，非常眼熟，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暂时记不起来了。
在那人观察的目光屡次看向她时，她感觉非常难受，像鱼刺卡在喉咙里，呕吐欲和轻微的刺痛一同涌现，逼迫她不得不去思考一些她曾刻意忽视的问题。
比如，安东。
……
圣瓦市东区，一花园别墅内。
年轻男子双手抱臂，倚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是他中午从一家非常偏僻的面包店里买来的曲奇饼干、泡芙、蛋挞。
夕阳的余晖穿过落地玻璃窗，斜斜照射在茶几上，暖黄的光线让包装精致的甜点显得愈发诱人。
安东刚从外面骑车回来，和好友打了声招呼，见他没应，迈步上前，问道：“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里？不是说你叔叔让你去西区实地考察，这段时间会直接住在那边吗？”
陈哲宇闻言，这才慢慢将目光从茶几上的那些甜点上收回。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在安东已经快要忽略他，在吧台给自己简单调试了一杯夏日饮料，准备带上楼，洗完澡喝时，他忽然开口：
“我上周遇见一个人。”
安东怔住，略微侧身，目光从远处茶几上的那堆甜点慢慢移动到好友身上。他忽然变得有些沉默。
正在陈哲宇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时，安东轻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谁？”
“她没认出我来。”陈哲宇面色微肃，从沙发上起身，转身面向安东，“但如果是你，她应该会立刻认出来。毕竟才过去了一年多而已。”
陈哲宇对上安东的眼睛。
一年又三个月。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过直白，毕竟事实非常伤人。
陈哲宇自认为已经提醒到位，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特意告知安东这件事。
落日的余晖迅速消散，室内光线逐渐变得黯淡。
陈哲宇心中有事，眉宇不自觉下压，哪料却再次听见安东低缓清冷的声音：
“是谁？”
陈哲宇：……
他认真注视着安东的眼睛，半响，说：“是叶珂。她在圣瓦市。”
……
叶珂翌日也没去面包店上班——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在一番思量后，她直接向老板娘请了一个为期一周的长假。
她早在李重言打电话告知她妈妈与教授动向的当晚，便与妈妈取得联系。
李重言的猜想是对的，妈妈与教授确实通过某种方式，寻求到了一位职位远在李重言之上的人的庇护。
从视频通话的背景，可以看出他们的新住所不再是无法见光的暗室。不仅是日常生活的居所，同时也是工作的地点。
叶珂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工作是什么，但妈妈在电话中表明，生化改造人项目被暂时搁置，从目前的局势看，至少十年内不会重启。
即使重启，也绝不会再是过去那种大规模、且明显违背道德与法律的人体试验。
叶珂对此没有丝毫怀疑。
只是错已铸成，有看重许硕的才华，愿意为他提供庇护、提供正常工作条件的人，那就一定有计划问责清算BTPC实验室背后诸多势力的人。
为免叶珂陷入此次事件的余波中，叶芝暂时不打算与她线下见面。
她们再次分开了，在同一座城市，但分隔两地。
妈妈与教授的事告一段落后，赚钱的需求再次变得迫切。
叶珂在半年前，桐月准备转学考试时，便不时在网上浏览就业信息。
那时，她便发现，在世界格局剧烈变动的当下，出现了许多新兴职业。某些职业一直存在，但在堕落种肆虐横行、人类被迫集中居住在大城市后，市场需求与供给出现变化，工资水平也随之大幅升降。
选定一个市场需求远超供给的职业大胆入手，不求长期发展，至少短时间内绝不会因为低工资而发愁。
如今安保行业非常火热。
叶珂无法加入安保公司，毕竟她没有相关经验，也不具备超出常人的战斗力。作为私人保镖在平台接单，更是无法想象。
但是……她并不惧怕堕落种，那些废弃的乡镇、城市，对她而言，不具有任何危险。
第149章 “不要装傻，叶珂。”……
叶珂从飞机上走下来时, 心跳快极了。
她不在圣瓦市，而在铜城——一座距离圣瓦市最近的城市（人类聚集区），两地飞行时间不足30分钟。
由于堕落种迅速扩张、人类聚集区以外地面安全系数急剧下降, 公路交通、铁路交通被迅速边缘化, 航空交通成了目前城市对外交通的唯一官方渠道。
与城市扩容一同开启的, 还有机场扩建、新建工程。
八月末, 桐月提前三天到校，叶珂在她离开的第二日启程去铜城周边的一个旅游小镇。
这是她接到的第一单跑腿服务业务。
客人是土生土长的古镇居民, 惊变发生后, 一家三口只有她侥幸活了下来，之后与在圣瓦市定居的姑姑取得联系。
彼时, 乡镇以及绝大部分规模较小、安全系数不达标的城市终将被舍弃的消息还未传出, 圣瓦市对外来人口的管控也没有如今这么严格。姑姑看准时机，高价雇佣私人保镖前往铜城安全区，将她从铜城接到圣瓦市正式落户定居。
距离惊变发生已过去九个月有余，惊恐、伤心的情绪淡化, 余下的便是对亲人、家乡的思念。
富豪有强大的安保团队，即使在堕落种肆虐横行的当下，也可随意外出旅行, 行动非常自由。但于普通人而言, 雇佣私人保镖一道出行的高昂价格不是他们所能承担的；而仅仅依靠自身，离开人类集聚区又需要承担非常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客人便是这些普通人中的一员。
叶珂在做的事非常危险, 毕竟需要进出废弃的乡镇、城市，但她的工作内容并不涉及保安、武装、安防等工程，甚至不必与客人有任何的直接接触。
她自己发明了一项心仪职业——城外跑腿服务业务。
她可以代替无法出城的人去家人坟前烧纸；撤离的太过匆忙，有许多东西没来得及带走, 可以帮忙取来；想最后看一眼自己曾经的家、上学时常走的街道、家附近的公园，她可以亲自前往录制视频……跑腿服务类型有许多，只要价格合理，她与客人都能达成所愿。
但这项工作仍旧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危险并非来自于在废弃的乡镇、城市、公路上游荡的堕落种，而是人。
或许是失业预警，又或许是那日突然出现在店中的年轻男子影响，叶珂突然便克服恐惧。
但从上飞机到抵达铜城，前往租车公司租车，开车前往古镇客人指定的地点，为客人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扫墓，再辗转前往客人曾经的家中录制视频，找到家庭相册等值得纪念的物件带走等一系列过程中，她的心脏一直在加速跳动，脸颊滚烫。
夜色暗下，独自一人开车行驶在公路上时，双手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发出轻微的颤抖。
好在她最终安全抵达铜城，归还车辆、在机场将录制的视频发送给客人时，她得到了这笔订单的另外一半定金，等将带回来的物品邮寄至客人指定地点，客人接收确认无误后，会收到尾款。
这笔钱即使刨除往返机票、租车等费用，也抵她在面包店工作的三个月工资。
怀着喜悦的心情，回到圣瓦市时，已是夜里十一点。
叶珂清晨五点半出门，除去在铜城租车时吃了一顿正餐，其余时间都是简单吃点提前备好的面包、巧克力对付一下。即使心情再如何激动，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整个人也显得非常疲惫。
她直接打车回了公寓。
到家时，是凌晨零点三十分左右。
她住在四楼，公寓顶层。
公寓楼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都具有浓厚的年代气息，但丝毫不显破旧，公共区域非常干净，楼道很宽，且采光极好。
叶珂上到四楼，右转朝自己的居所走去，远远地便看见楼道内一个身形高挺的年轻男子身影。
夜里，楼道内暖黄色的光线十分明亮。
男子身体后倾，倚在墙上，侧过头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叶珂。叶珂慢慢走近，到他跟前时，也没和他打招呼，只低下头，从包里翻找出房屋钥匙。
将钥匙插入锁孔的那一刻，一旁沉默不语的男子终于出声：
“你不知道这样做很让人担心吗？”
叶珂动作一顿，约莫两秒后，继续转动钥匙，打开房门。
陆判跟在她身后进屋。
两人上次见面是四月初，期间，陆判再未出现，但每晚九点至十点半这个区间，会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
叶珂通常是拒绝的。偶尔几次耐不住好奇心接通，便发现他其实不在圣瓦，有时是在车里，有时是野外，大多数时候视频通话的背景一看便是乡下的民宅。
不过叶珂秉持着两人早已分手的原则，从不和他聊天，接通后，只快速瞅两眼他如今的模样，再看一下视频通话的背景，便毫不留情地挂断。
她能容忍他每天夜里的视频电话骚扰，没有直接拉黑或出言责骂，已经非常大度了。
今晚九点至十点半那个区间，叶珂正在机场候机，因为太过疲惫，对于陆判没有联系自己的行为，未过多在意。
但他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多少还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叶珂打开客厅大灯后问道。
陆判双手抱臂看着她。
叶珂隔着半米的距离和他对视，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被他的身形样貌所吸引——宽肩窄腰长腿，乌黑的中长发下，英俊白皙的面孔，眉眼虽略显阴沉，棱角分明的嘴唇也紧紧抿着，但……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相貌最出色的男人。
“你在咽口水吗？”
“没有。”叶珂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叶珂不吭声。
陆判语调微沉：“你这样很让人担心。”
“这是我的事。”叶珂不领情。
她将行李箱打开摊放在地上，将箱子里客人指定要拿的家庭相册、去世家人已然失效的证件、以及其它值得纪念的物品一一摆出来，装在提前备好的纸箱里，等明日一早快递上班后，请人上门取件。
陆判缓步走近，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忙活。
或许是夜色已深，两个人都有点疲惫，又或许是不想一见面就争吵，他低眸注视她片刻，声音低沉地开口，却是问道：“赚了多少钱？”
叶珂蹲在行李箱前，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比了一个数字。
一万。
她低下头继续忙碌。
陆判低沉清朗的声音从高处落下：“你应该知道，这钱我可以给……”
叶珂在他还未说完前，便抬起头神色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这是我自己赚的。而且一万很少吗？你一副瞧不上这钱的模样。”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陆判说。
叶珂当然知道，他是在担心她。“我计划赚够一百万就收手，不会一直做下去。”
“你拿什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有枪。”
是还在星海市时，齐翰为她申请的手|枪。
“一把只有十五发子弹的手|枪。”
“已经足够了。”叶珂说，“堕落种不会伤害我。这把枪是用来防备路上可能遇见的心怀不轨的人。”
“你在赌。”陆判神色冷淡，走到沙发前，非常随意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一双眸色阴郁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叶珂。
叶珂很快将快递打包好。她在想一个事情——陆判对于她的动向非常清楚，那么……妈妈和教授的事，他是否知情？
“我在城外的工作要到明年三月才结束，之后大部分时间会待在城里，即使出差，也不会离开太久。”
深夜寂静的客厅，陆判忽然说道。
干嘛告诉她这个？
叶珂不理他。
陆判依旧维持着坐在沙发扶手上的闲散姿态，沉静的面色一片坦然，注视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叶珂身上。
已经是下半夜了。
叶珂眼皮开始打架，但在睡前，她需要先去浴室洗个热水澡。今天在乡下顶着大太阳连续扫了四座坟，一路奔波下来，感觉身上很脏。
“我要休息了，你什么时候走？”她语气强硬，“这里没有你睡觉的地方。”
陆判眸色微沉：“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
“我知道。但我会继续干下去。”叶珂对他话语中的强势感到不满，眉头轻轻皱起。
“我给你钱，你也不用吗？”陆判语气隐带恼怒，看得出来心情非常差劲。
“你给我钱——”叶珂下巴高高扬起，摆出反抗的姿态，但话说到一半，还是选择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我会存起来。”
陆判哼笑出声。
叶珂面色非常自然：“是你自己愿意给我的。不过这不代表什么。想给我送钱的男人多的是，我还不一定乐意收呢。”
最后这句话，多少有点夸大了。
但陆判刚好转的面色仍是一瞬间冷却下来，评判道：“你确实有这个本事。”
叶珂偷眼看他。
“那天去你店里消费的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陆判神色微冷，语气却异常平静，平静到好似早已预料到类似事情的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叶珂立刻就知道他口中的男人是指谁。“我不认识他。”停顿片刻，补充说：“只是有点眼熟。但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也不记得具体在哪里见过。”
解释完，又开始后悔。
太顺从了。
他们不是需要解释这种事情的关系。
“你怎么还不走？”叶珂问。
“事情还没有解决。”
“什么事情？”
“我说过，你这样做非常让人担心。我没有办法安心工作。”他的语气再度变得强硬。
“那是你的事。”叶珂大声，“你不需要关心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现在后悔了。”
“你是……什么意思？”叶珂谨慎地问。
陆判打量着她心虚胆怯的神色。
她害怕他吗？不。如果她畏惧他，绝不会在凌晨时分让他进屋，更不会在接通他的视频电话后，目光好奇地对他、以及他身处的环境看上几眼，然后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她并不畏惧他。
可他最初并不理解这一点。对于她执意分手的原因，他有许多猜想，却忽略了她的本质——她肤浅、软弱、花心的本质。
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那天夜里，她和李重言在车厢里长久对视时，她脸上不安的神色是多么诱人。
他确信，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任由这两人继续长时间单独相处，总有一日，李重言也会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他们的关系会从床下发展到床上。
他应该早一点窥见她花心的本性。
两人成年后，在星海市初次见面的夜晚，她便表明了这一点。无论是什么原因，她在初次相见时，便亲吻了他，目光炽热，眼中闪烁着浓烈的兴趣。
“不要装傻，叶珂。”陆判直言道。
叶珂思索片刻，说：“我们没有在谈恋爱。”
“不想谈恋爱那就不谈。”
叶珂松了一口气。
“结婚，或者保持长期固定的肉|体关系。你可以选择？”
“你在开玩笑吗？”叶珂质问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不用表现出害怕或者抗拒的样子。我相信，你可以接受。”
“我不接受！”
“你必须接受。”陆判不知何时靠近，语气低沉，“你也只能接受我。”
他说着，继续迈步上前，逼的叶珂不断朝后退去。
第150章 “前前男友。”
“你到底想干什么？”终于, 叶珂一脸恼怒地停下脚步，任由陆判迈步上前。
两人身体贴近。一瞬间，她像是被他揽入怀中。
但事实上, 他并没有拥抱她, 只是低下头, 深深地看着她。
叶珂推拒着他胸膛的手一度微微攥紧。
“很晚了。我真的很累。想要休息。”
她没有说谎。一整日下来,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乏，让她极度渴望休息。她不想争吵、辩解, 更不想在本应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刻思考太多。
陆判看出她的疲惫。
这让她显得……非常容易攻陷。
“和我在一起有非常多的好处。你试过的。不需要抗拒它。”一改前一刻强硬的语气, 他低沉平静的话语，在深夜于叶珂而言, 显得极具诱惑力。
——仿佛选择权真的在她手中。
“你刚才、一直在凶我。”良久, 叶珂说道。
她露出破绽。
“是因为你一直在让我担心。”
叶珂闻言，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但她很快收敛起这种过于外放的情绪。
她低下头，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垂落, 看得出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理智的思想回笼。
“可以更好。”陆判盯视她乌黑的头顶，以一种温和平常的语气说道，话语中并不带有明显的劝诫之意, “你现在可以去洗澡。我会趁这个时间, 帮你把屋子简单打扫一下，等你出来，桌上会有一碗刚煮好的面。我记得你很喜欢吃番茄牛肉面, 煮好的汤面里放上新鲜香菜。”
“冰箱里只有面包。”
叶珂有一段时间没有自己做饭了。天气太热，工作太忙，而且在面包店工作，晚上没卖掉的面包、甜点, 她下班时可以打包回家。
这个夏天，她和桐月的早晚两餐，都是靠面包店的剩余产品解决的。
虽然在展示柜里放了一天或者两天，但食品还算新鲜，而且非常好吃。只是吃的次数多了，难免会有点腻，还容易发胖。
“不需要担心这些。你现在就去洗澡，或者我来帮你。”
“帮……帮我？”
“你很累，不是吗？”
叶珂一双即使在非常疲惫的时刻，也显得乌黑明亮的眼睛自下而上看着他，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我可以自己洗。”
“只是以防你冲洗时间太长，在浴室昏倒。”
“不至于。”有人帮忙打扫卫生、做饭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叶珂不想思考太多，欣然接受他的好意，“我现在就去洗澡，大概需要四十分钟。”
她转身往卧室走去，想到什么，又慢慢转回身，“你待会和我一起吃吗？”
“我不饿。”
好吧。
洗澡、吹干头发，再将浴巾和衣服丢进洗衣机时，叶珂顺道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她坐在餐桌前，桌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肉面，浓郁的汤面点缀着新鲜香菜，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她一边吃，一边问倚坐在一旁的陆判：“你今晚是特意回来找我的，那明天，不，是待会儿就要走了吗？要出城工作？”
“是。我想尽早将一些事情解决。”陆判看着埋头吃面的叶珂说道。
汤碗很大，叶珂一张脸本来就小，端起碗喝汤时，衬得她一张脸愈发小巧。
“那你待会是要回你在圣瓦市的住处吗？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太远了。开车过去要一个小时。”
“附近应该有酒店。”叶珂没有其它意思，她现在就像是在和一个相熟的朋友聊天，非常放松，甚至有些过于松弛了。
陆判没有回答。
叶珂一边将最后一点汤喝干净，一边猜想他或许是想在这里留宿。
吃饱喝足后，她变得很好说话。
“……可以睡在沙发上。”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陆判回视她的目光。
叶珂：“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礼尚往来。你也需要休息不是吗？工作应该很辛苦吧。”
“我不会误会。”陆判的声音很平稳。
太好了。
今晚虽然开局不太顺利，但陆判态度的转变，很快让气氛变得友好起来。
“我自己洗碗。”她心情很好地说道，起身捧着空碗去到厨房，三两下将锅碗洗净。
砧板、刀具什么的，陆判早在煮面的过程中就洗好了。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
只是走出厨房，听着从卫生间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她开始困惑了。
她有允许他在这里洗澡吗？
陆判从卫生间出来时，叶珂就等在门外。
她还没有刷牙，不刷牙就睡觉，在她看来是很不卫生的行为。
“吹风机在哪里？”陆判问。
叶珂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明显与进卫生间前不同，视线往里一扫，浴巾和换下的脏衣服就堆在浴缸上。
“就在柜子里。”她说。
吹风机运转的声音响起时，叶珂正将牙膏挤在牙刷上。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镜子中陆判的身影。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陆判吹干头发，将换下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时，叶珂刚完成口腔卫生的工作。
她是正常速度。
是陆判太随意了一点，他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发梢残留的湿意，让他显得……非常诱人。仿佛雨后的青草，色泽更莹润、饱满，更具观赏性的同时，缀在翠绿叶片上的雨珠，也引得人一度想要伸手触碰。
“你洗衣机里的衣服，我已经晾起来了。”
陆判站在卫生间门口说道。
“嗯。”叶珂应了一声，正要越过他离开，手腕却被他抓住。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大步走进自己的卧室。
她坐在床沿上。
陆判站在她身前，正在脱|衣服。
他离的太近了，她能清晰看见他身体的构造。他皮肤很白，并且是不易晒黑的肤质。但夏季，长时间的户外工作依旧使他的手臂呈现出两种颜色，色差并不明显，视线落在那条肤色的分界线时，注意力会立刻被他的上臂肌肉吸引。
当然，他身上颜色较深的部位，不止是手臂。
她脸颊开始泛红。
“你要摸一下吗？”他低声问。
“不。”叶珂拒绝。
可除此外，她也没再说什么。
但是……她最初，至少在被陆判拉进卧室前，绝对没有这种想法！
“我们……”她有点犹豫。
身体被推着朝后倒去，她陷进柔软的床铺里。
“我只是……吃了你煮的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但至少，这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很快，理智被新奇的触感摧毁，她开始大口喘气，十指用力扣抓着床单，“你在、在……干什么？”
陆判抬起头。
和陷入情|欲的叶珂相比，他脸色还算平静，但眼角微红，嘴唇有明显的潮意。
他没有说话，再次低下头。
从叶珂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头顶。
“我不是……不是这种、意思。”
她在享受他的服务。
“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话。”陆判劝道。他正深深地喘着气，第一次做这种事，体验很难评。
“你、你如果不高兴，可以不这么做……”
“你可以叫出来。”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
叶珂摇头，咬着嘴唇，不再出声，只默默将双……打开了一点。
她确实只是吃了一碗他煮的面。但事情的发展不受控制，或许就不该让他留宿，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他进入公寓。
叶珂开始反思。
下半夜。
当陆判抱紧她，她坐在他身上，与他面对面时，她抓住最后一丝理智，问了一个不是太友好的问题：“你……你等天亮，就会离开对吗？”
陆判几乎是立刻开始报复她。
他一言不发，但力道越来越重。
声音彻底变得破碎，她像陷入另一个世界，不止是身体的欢愉，连灵魂都在微微震颤。
叶珂是在正午时分醒来的。
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陆判不在，不止是床上没有他的影子，整间公寓都没有他的身影。昨晚睡前放进洗衣机里的脏衣服和浴巾不在，显然是离开时被他一道带走了。他甚至带走了卧室和厨房的垃圾。
叶珂开始咬手指。
除去脏乱的床单，和身体上轻微的不适，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在一阵恍惚而又愉快的回忆结束后，她决定随便吃点面包解决早午餐。
一大杯温水下肚，她打开冰箱。冰箱里多了新鲜水果、绿叶蔬菜，和日期非常新鲜的牛奶面包，绝对不是面包店的剩余产品。冷冻室里放着冻牛羊肉卷、肉丸、饺子，东西不多，但……
叶珂阖上冰箱门，又打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生出健康饮食的心思。
圣瓦市一年四季非常分明，等进入九月，气温降下来时，一日三餐可以抽出一餐或者两餐自己在家解决，非常快速，而且既健康又营养。
……
一周假期结束，叶珂找到老板娘，又续了一段长达三个月的假期。
老板娘很好说话，听说她在靠副业赚钱，预计赚够一百万就收手，来和她一起做生意时，只微微挑了挑眉，便答应了她请长假的请求。
“你相信我？”叶珂问。
她自认为如果自己是老板，就算是一家很小的店，员工长期请假，还是以这种理由，她一定不会答应。
“嗯。”老板娘随意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不过一百万估计不够。既然你打算赚够一笔钱就收手，不妨将目标定大点。反正我不急。看这个形式，明年店铺租金估计会翻倍，我打算租赁合同到期后直接关店，也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下。你呢，等什么时候赚到足够资金，打算长期做这一行时，再来找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新的铺面租下来。”
叶珂：“那好，我们随时联系。”
“对了。”老板娘叫住她，“你不在的这一周，那个你不记得名字的年轻人，又来了几次。”
叶珂不说话。
老板娘：“如果他向我问起你的事，我怎么说？”
叶珂：“我不知道。”
“不知道？”
叶珂：“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我感觉我应该和他见过。他可能是我前男友的朋友。”
“就是那位……”
“不是。”叶珂知道老板娘想说什么。她想到自己曾在陆判面前，否认交过男朋友。在她看来，她和安东的恋爱，从一开始就因为她个人的原因，蒙上一层假象。而且……结局非常不好。如果双方愿意，这段恋爱是可以不作数的。
叶珂不认为安东会乐意记住这段糟糕的恋情。
“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另一个人。”
“前前男友。”
叶珂默认。
老板娘替她做出决定：“如果他问起，我会说你已经辞职了。你之后不需要再来店里见我，有事电话联系。”
“好。”
事实上，面包店就在公寓楼下。
即使不来店里和老板娘碰面，也有很大概率再次遇见那个年轻男人。
叶珂希望事情就此打住，虽然在同一座城市，但她并不希望遇见安东。她还没有做好向他当面道歉的准备。
她有点担心。
但这种忧虑的心情非常短暂。
翌日，在接到齐翰的电话时，叶珂第一反应是他是来收回枪支的。但齐翰不仅没有这么做，还亲自开车将她接至国际警署的机枪靶场进行实弹射击训练。
叶珂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她接受了这份好意。
陆判自从那日后就没再联系她，一切都是齐翰和她沟通的：“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们会向你提供枪支装备和定位仪。”
“定位仪？”
“当你遇到危险，发出求救信号时，会有人根据你的定位前去救援。”
叶珂沉默下来。
她知道这是陆判在那夜过后，做出的让步。
“我需要向你付钱吗？枪支装备的费用……”
“不需要。”
“哦。”叶珂走出训练场地。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变得非常忙碌。但工作异常顺利，整整三个月，她唯一一次开枪，是在一座废弃的山区城市，对付一只从山上下来的老虎。
陆判自从那夜过后，没再联系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三个月里，他的存在感，竟比之前每天夜里给她打视频电话时，还要强烈。
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联系，叶珂开始无法确定他的想法。但她手上的枪支装备、定位仪等是他提供的；如果她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前来救援的也一定是国际警署的警员。
这是来自于他的优待。
但两人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三个月的假期结束，叶珂和老板娘商议后，决定推辞开店时间。她继续在城外工作，想在桐月放寒假前，多赚一点钱。
她在城外工作的事，桐月和易尧都不知情。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若要他们同意，势必要透露自己不在堕落种食谱上的秘密。
堕落种最初以人类血肉为食，但食物难以获取，它们不得不改变饮食。一年时间，堕落种适应了新的食物来源，也因此，得以生存繁衍。
可对人类血肉的渴望依旧刻在它们的基因里。
叶珂不同。从一开始，无论是全然恶化的生化改造人，还是自他们体内诞生的堕落种，对她都未带有丝毫恶意。
这是叶珂的秘密。
她不认为自己是特殊的，也并不太看重这一点。
她的计划一直没变，赚到足够的资金后，和老板娘合伙开店。基于创业有一定的亏损风险，以及她后续有将王姨和赵倩接到圣瓦市定居的想法，因此，她听从了老板娘的建议，拉长了工作时限。
一直到来年二月，她才彻底结束在城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