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招数 怎么不早说她是这样的人?
除了出手的甘骨,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现在这种情况。
杜鸢还沉浸在“如何合理正确地把人大卸八块”的思考中,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小师妹,眼中满是错愕。
桑寄雁根本就没想到符盈胆子大到竟然还会带着叶序秋再回来, 眼中嘲弄的情绪都凝滞一瞬。
闻余则是自觉将脑袋放空,不受任何人影响, 反正师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偌大的应龙谷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没有第二步动作, 彼此之间沉默而微妙地对视。
符盈确实没想到他们打着打着还能波及到她, 而且竟然还是以“她一定和天枢学宫是一伙的”这么离谱的理由, 被打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
但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被迫自阴影中现身的少女反应极快地甩手扔出数十道符箓!
浩渺如海的幽蓝色灵力自无火自燃的符箓中倾泻而出,无数庞大的阵法一圈套一圈地重叠堆砌而起, 轻而易举地将八卦阵与星辰碾碎, 并且毫不停歇地向外扩散。
在场所有人皆是身经百战的熟手, 即便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身体本能都已下意识地运起灵力后撤抵挡。
但当幽蓝色的灵力追赶到身前时,却像是脆弱泡沫般破碎了。
——这是障眼法。
然而符盈已经趁着他们后撤的功夫挥手劈碎了被闻余的术法拘在原地的魔族, 带着他瞬影移动到了瀑布旁边。
出手破开符盈隐匿符箓的少年啧了一声, 被深蓝游云遮挡的星河瞬间重新亮起耀眼光芒, 驱散黑暗的同时一只斗木獬从中跃出!
携带着汹涌潮水的神兽通体透彻、身形巨大, 自应龙谷的顶端出现时,几乎遮蔽了夜幕上明月的光芒。
它怒目圆睁,在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向瀑布旁的符盈杀去!
潮水怒涨,符盈身周的空气却越来越有一股滞涩之感, 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身体中血液在汩汩流动,甚至有种可怖地将要冲破皮肉束缚,再爆体而出的感觉。
在幻象怒吼着即将将她淹没的前一刻,符盈的眼前闪过明亮而猩红的光, 透骨冰冷的气息擦着她的脸颊攻向斗木獬,硬生生将其冻结在半路!
庞大通透的神兽静止在符盈的面前,被寒冰封印在原地,眼中似乎还停留着凶戾的杀意。
“月刃,羊刀驾杀。”
今夜明月高悬,浮云退让。
在无边黑暗的夜幕之上,两道星河泾渭分明地环绕明月而亮。猩红的光与银白的光芒各自占据半边星空。
叶序秋维持着结印的手势,轻声叫道:“甘骨师兄。”
面色苍白的少年眼珠微转,冷冷地盯着她,嘴角扯起一个笑:“真巧,在这里遇到你,小师妹。”
叶序秋认真说:“嗯,因为我这次想将师兄淘汰出局。”
甘骨皮笑肉不笑:“你可以试试。”
两人互相问候,嘴上非常客气,称得上是一句兄友妹恭,然而手上结印的动作却一点也不留情。
无数星相术落下的术法闪烁交锋,短短几瞬间就已交手数招,灵力碰撞掀起的狂风发出尖厉的嚎叫。
“杀术可不是这样用的,小师妹。”甘骨说着,声音轻慢,吐出同样的话语,“月刃,羊刀驾杀。”
夜幕之中银色的星河交错闪烁,在天空中映照出与叶序秋一模一样的图案,却有无数瞬息万变的细小符文似是落雪一般向下飘落。
被叶序秋冻在原地的斗木獬瞬间破碎,无数碎冰自半空中坠落,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骤然拔升起锋利尖锐的冰棱。
双目冰蓝的斗木獬自四面八方冲向被逼至角落的叶序秋。
符盈抬手想要帮她斩碎幻象,却另有一道携带着青色流光的木签瞬间向她袭来!
符盈立即横剑格挡,木签与剑身相撞却发出宛如金石相撞的铮然之声。
符盈持剑的右手顿时被震得虎口发麻,直接被击飞出去缓冲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她眉间一跳,看向桑寄雁。
青衣女子手中捏着木签,对她温柔一笑:“符盈小师妹,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甘骨忽然对他的师妹动手,但桑寄雁乐得看他们问仙宗和璇玑阁内斗,这正是天枢学宫渔翁得利之时。
她当下便命令道:“先杀符盈和叶序秋。”
尚且还和杜鸢缠斗的闻余连一丝犹豫也没有,运起灵力持剑震开杜鸢,瞬影便闪到了符盈的身前。
他沉默寡言,甚至有时候还会被同辈弟子耻笑是个脑子一根筋的呆瓜木头,小时候只有桑寄雁愿意带他玩。
但呆瓜木头也有呆瓜木头的优点,只要是桑寄雁给出的命令,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他也会执拗地替她完成。
男人一双黝黑的眼眸沉静无波,挥手扬起的剑气却带着凌厉而毫不留手的杀意,斩断所有退路,攻向她的命门!
符盈的修为只有金丹期,正面迎击这些元婴期的修士她毫无反抗之力。
在这一刻,时间似乎被无限放慢。
她听到身后叶序秋试图调转星辰为她拦下一招、又被甘骨猝然打断的动静;她抬起眼,余光也扫到了脸上闪过犹豫、却最终没有动作的杜鸢;而最高处的桑寄雁已经抬手点卦,目标直指叶序秋。
符箓已经耗尽、灵力也还没来及补充、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所有人都封死了她的退路,她的眼前只有马上就要逼近脖颈的凌厉剑气。
在符盈的眼中,她清晰看到这道剑气中饱含的强悍灵力,只消接触,第一时间就会斩碎她心口的护心符文,宗门大比她就将止步于此。
你甘心吗?
她在心中问着自己。
一道冷静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不甘心。
刹那间,逼近少女眼前的剑气被无形的力量碾碎,并笼罩整个山谷,强势地扫过全场。
这道力量毫无预兆、猝然出现,根本没人预料到。
闻余眼中的惊愕甚至还没来得及闪过,就被击中胸膛倒飞出去,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撞碎无数树木跌进远处坑洞。
桑寄雁瞳孔紧缩,点出的卦阵临时变卦,东北之艮亮起白光的同时一座巨山拔地而起,试图拦住看不见形体的攻击。
但下一刻她头皮炸起,直觉让她想都不想地运起灵力护住后心,在接触的一瞬间灵力毫无滞涩地被击碎,强压着她砸入坚硬地面!
高山破碎,巨大轰鸣声中碎石滚落,扬起漫天的灰尘遮住明月。
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之力席卷全场,即便远处的杜鸢和甘骨也未能幸免,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击飞出去。
落石之声渐渐被流水潺潺的静谧之声掩过,各派术法席卷刮过的应龙谷一片狼藉,树枝被微风拂过,发出娑娑的响动。
拥有强悍威压的力量不知从何而起、不知来自何人,却精准地绕过符盈与叶序秋,甚至连石壁上生出的柔软草茎叶都没有被波及,目的明确地直指桑寄雁四人。
在场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敢说出一句话。
满身狼狈的桑寄雁瞳孔颤动,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站立的少女。
这是属于她的攻击吗?
但这怎么可能?那一瞬间的威压虽然转瞬即逝,但绝对已到达了入神期的强度,符盈的修为只有金丹期,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就算是属于她的攻击,为什么一丝一毫的灵力痕迹也没有?!
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她的灵力、也并非是她的攻击?
桑寄雁被抽得浑身都疼,只觉得这股力量甚至把她的骨头都击碎了,勉强扶着旁边的树身才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去看杜鸢,发现她也是刚刚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脸上的恍惚惊疑不定不比她少。
——既然是杜鸢也不知道的攻击,那就不是他们问仙宗的本事,而是符盈自身的本事。
她大脑飞速运转,又瞥了一眼生死不知的魔族,心想难道他也是因为这一招败在符盈手下的?
相较于桑寄雁还在怀疑这是否是符盈的攻击,杜鸢已经迅速认清了一个事实:
当初在第一重选拔与她对战时,符盈在藏拙。
杜鸢扪心自问,如果当初符盈在习道场上对她用出这一招术,即便她有所防备,也是被一击出场的碾压结果。
她甚至觉得,如果符盈这道神不知鬼不觉却杀伤力极强的招数能够不受限制使用,宗门大比的弟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招数她还能用出第二次吗?
杜鸢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站起身,满身戒备着,谨慎地抬眼观察站在原处的少女。
她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脸上无悲无喜,一向温和柔软的五官在此时看来甚至有种冷漠的陌生,剔透的琥珀色眼眸半垂,难以辨清神色。
杜鸢什么都看不出来,此时她甚至惊悚发现自己连符盈身周灵力的波动都捕捉不到。
若非她还站在这里呼吸着,胸膛微微起伏着,几乎会让人以为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没有生机的石头。
心乱如麻间,她忽然接收到了甘骨的眼神。
这是一个“怎么回事你师妹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茫然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杜鸢在心中苦笑,因为她也不知道符盈会这一招啊。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心怀鬼胎之时,空地之中站立的少女忽地动了一下。
她在所有人不自觉绷紧神经警戒的眼神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动作似乎唤回了她神魂中的某些东西,少女的眼珠微微转动,剔透明澈的琥珀色眼眸依次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熟悉的柔和安抚的微笑。
“不用这么紧张呀,”她笑眯眯的,“我不会对你们动手的。”
甘骨眉角一跳,这还叫没动手?
他听见符盈继续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只是你们一直在自说自话、一言不合就动手。我没办法插嘴,你们也不听我解释……”
她耸了一下肩,神色无奈说:“所以为了让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只能出此下计了。”
最先对她出手的甘骨享受到了所有人无声的凝视,又被他无所畏惧地依次瞪了回去,理直气壮地传递出这样的信息:
五十步笑百步,凭什么怪我?难道对她动手不听她说话的只有我一个人?
应龙谷内依旧沉默。
桑寄雁在忌惮用出这道招式的人;杜鸢在忌惮符盈还会第二次用出这道招式;甘骨还在瞪人。
符盈知道他们在忌惮什么。
事实上这样的灵识强度短时间内确实不能用出第二次,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把问题解决了。
于是她说:“只要几位师兄师姐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会对你们动手。”
她说着,看到直面她灵识攻击、伤得最重的闻余终于从坑洞中爬了出来。
他满身是血,胸膛处不自然地向内凹陷,看到站在中间的符盈,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提着剑就想向她走来。
“阿余,回来。”桑寄雁轻声喝道。
闻余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没问为什么,只是顺从她的命令回到了她的身边,安静地守在她的身旁。
桑寄雁顺手把他眼睛附近的血擦掉,灵力修补着他破败的身躯。
她抬眼,率先开口说:“你想问什么?”
桑寄雁是个卜修,她习惯于先手预知布局,做操控全场的棋手。
她既然敢对符盈动手,就是相信她对符盈的判断,也相信着闻余对她有着一击毙命的能力。
但现在的事实,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面对符盈的态度了。
第182章 灵卫 “你已经迟了,符盈仙师。”……
符盈开门见山道:“为什么你们要来这里?”
她始终没忘初见时桑寄雁说的那句话。
她说这就是谭磬要找的地方——她与谭磬是什么关系?是谭磬令她来这里的吗?谭磬为何要找这里?
迎着她的目光, 桑寄雁不紧不慢说:“不是我要来这里,是谭磬要来这里,我只不过比他先来一步而已。”
注意到太清剑派那对师兄弟的人不止是杜鸢, 桑寄雁也同样想从他们手中夺得令牌。
相较于甘骨半吊子的卜卦能力,桑寄雁卜卦就跟喝水一样, 她和闻余从未跟丢过谭磬和公羊青,和他们交手数次, 甚至有几次差点就能得手。
只是他们似乎意不在此, 并不想和桑寄雁缠斗, 每次发现自己行踪暴露后就借助地形逃走,根本不与桑寄雁两人交手, 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样躲了几次后, 直接惹恼了桑寄雁。
“我不知道他们来这里要干什么。”桑寄雁说, “但是, 他们在手握两张令牌的条件下,却依旧执着来这里, 定然是因为这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她轻抬下巴, 语气微冷:“他们想要, 我偏不让他们拿到。”
符盈沉思。
所以桑寄雁并没有与谭磬合作。
越是聪明人在此时反而越不会耍心眼来骗她, 因为聪明人的另一个特性是谨慎,在没有确认符盈的真实实力前,他们都不会贸然出手。
符盈看向另一端的杜鸢。
“桑师姐是因为想夺得太清剑派所寻之物而来这里,”她温声道, “那杜鸢师姐呢?师姐又是为何来这里?”
杜鸢沉默看着她,隔了半晌后才说:“我们是追着叶序秋的位置而来,要将她淘汰出局。”
猝然被点到名字的叶序秋歪了歪头,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将目光转向甘骨。
虽然叶序秋想将甘骨淘汰,证明自己即便学不会占卦之术也能成为像是师父一样人人敬畏的命修。
但除此之外,叶序秋和甘骨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和矛盾,甚至逢年过节甘骨还会送些小玩意小礼物给自己这个小师妹。
他先去淘汰桑寄雁都有可能,淘汰一个对他而言没什么威胁的师妹做什么?
不仅是她,符盈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脸色苍白的少年慢慢皱起了眉。
他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测似乎有些错误。
甘骨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桑寄雁:“不是你让她阻止我卜卦的?”
桑寄雁转着自己的木签,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认不出这是你的师妹?”
她连问仙宗掌门小徒弟的脸都没仔细看,进入画卷前特意要来璇玑阁所有入选弟子的图画,一个一个仔细看了过去,遇到一个杀一个,绝不错过。
她怎么可能去帮叶序秋?
甘骨拧着眉头又去看叶序秋:“你没有阻止我卜卦?”
叶序秋虽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说:“没有。”
她一路上不是忙着应对妖兽就是对付魔族,哪来的功夫去阻止他卜卦?
甘骨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桑寄雁看着他难看的神色哼笑一声:“自己卜卦实力不行,偏要去怪别人阻止。真希望我也有你这样的好心态呀。”
甘骨懒得理她,手中捏着一根木签重新卜卦。
绘制金边的漆黑木签悬浮于半空,却在将要翻开的前一瞬被凭空升起的一道火焰吞噬,在地面落下黑色的灰烬。
“有本事你自己算。”他刺了一句。
符盈听懂了:“你认为是叶序秋在阻止你的卜卦,所以准备先解决她。”
是什么样的卜卦会让他宁愿放弃追击太清剑派,也要先来杀了自己的师妹?
符盈反应极快的:“你在卜甲字令牌的位置?”
甘骨看她一眼,点头。
如果只是卜算甲字令牌的位置,不至于连算也不能算。
符盈心中觉出几分不对。
桑寄雁也觉得有些不对。
她同甘骨斗了这么久,还算是对他卜卦的水平有些了解。他或许算不出甲字令牌的具体位置,可也不至于连卦象都成不了吧?
思索间,她的余光扫到符盈的眼珠转了转看向她的方向,笑眯眯说:“桑师姐,我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小忙,算一下甲字令牌的位置。”
桑寄雁眼皮一跳,心说这可不是小忙,却听到符盈接着说:“我知道桑师姐一卦可抵万金,我不会让你白算,若是你能占出结果,我承诺会放你们离开。”
她两指向上并起:“我可以和你立誓。”
桑寄雁深深看她一眼,又撇开眼睛:“不用,我不信命修的誓约。”
在场的两个命修:“……”
符盈从善如流收回手,知道她这个态度就是同意了,于是点头说:“甲字令牌还没有被激活,为了防止未激活的令牌可能处于不可预算的状态产生误差,我们可以先来做一个小测试。”
她手腕翻转,一块刻有繁复花纹的玉质令牌出现在手中。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钉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我在应龙谷找到的令牌,还没有激活。”符盈解释说,“我一直待在应龙谷,如果非要说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吸引他人到来,那就是这张令牌了。”
“我要你算丙字令牌在何处。”符盈说。
叶序秋下意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一共四块令牌,乙、丁两字已被激活,只剩下甲、丙两字还未被寻到。
符盈让桑寄雁算令牌的位置,所有人都以为她手中没有令牌才敢这样说,谁承想她不仅手中有令牌,还敢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暴露出来。
桑寄雁笑了:“问仙宗的小师妹,你当真要让我先算这个?”
符盈认真地点点头:“嗯。”
胆子真够大啊。
桑寄雁第二次在心中对她做出这样的评价。
让她卜算丙字令牌的位置,如果未曾激活的令牌依旧可以被预知到、并且得出的位置正巧与符盈的位置重叠还好说。
如果丙字令牌的位置与她的位置不重叠,那就说明她手中的这块令牌就是所有人苦苦寻找的甲字令牌。
到这时,不用任何话语,就算是有着重重矛盾的桑寄雁和甘骨也会先联手把她杀掉。
虽说她方才的一击很强大,但在甲字令牌的诱惑下,足以令原本各有矛盾的四个人铤而走险合作。
若说刚才被符盈强行压下的气氛是紧绷而戒备的,在她将令牌拿出后,山谷中流淌的空气都掺杂了一丝微妙。
桑寄雁就在这样诡异而沉默的气氛中抬手卜卦。
和甘骨不同,身为卜修的桑寄雁卜卦很有一套行云流水的从容镇定。
她青色雾霭般的长裙被气流吹拂,乌黑的长发也在脸侧飘起,一双剔透而流淌金色光芒的眼眸安静注视着面前悬浮的木签。
银色的光线环绕交错着交缠在木签上方,落下时篆刻出复杂的符文。
符盈在旁盯了一会,心想难怪会有人愿意用万金来换桑寄雁的一卦,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此时她和下凡的神女无甚区别。
桑寄雁自从进入画卷后一直在算其他人的位置,倒真的没算过令牌在哪。
这令牌应该早就和画卷融为一体了,尤其是卜算没有被激活的令牌位置,和浩瀚大海中寻找一滴水没什么两样。
但对桑寄雁来说,每一滴水在她眼中都是独特分明的存在。
她指尖青色的光芒更甚,半空中悬浮的木签渐渐飘向她的面前,随着她手指轻点的动作,终于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飞出。
——恰好落在符盈的身前。
桑寄雁挑眉:“看来你手中的令牌,便是这丙字令牌。”
她的语气听不出是恭喜还是遗憾。
符盈伸手将这青色的流光握住,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将灵力灌注令牌。
充满勃勃生机的翠绿色慢慢晕染上玉色,凡在画卷之中的修士同时感知到一股新的气息出现在脑海中,点亮令牌的位置。
符盈垂眼看了一眼令牌上浮现的汉字,遗憾说:“看来我这次的运气不太好。”
她将令牌朝向众人。
——丙。
“既然丙字令牌能够寻到,那就说明未被激活的令牌也能被预算。”她捏着自己的下巴,手中的令牌随着动作轻微摇晃,“麻烦桑师姐再算甲字令牌的位置。”
符盈手中的令牌不是甲字令牌,也就没了抢夺的必要。
桑寄雁懒懒地伸手,又是一根崭新的木签出现在她的手中,重新铺开新的卦阵。
因为卜算过一次令牌的位置,此时她起卦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显然是想着速战速决,银色光线交错缠绕,完全无法辨清。
桑寄雁牵引着灵力,借助木签沟通天地。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勾连木签的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一个无数面镜子环绕的宫殿,看不清面容的人影晃动,一只宽大的、遮住所有光亮的手从旁伸出,手心向下挡住了她的双眼。
只一瞬间,她延伸而出的意识就被毫不留情地碾碎,并且霸道而强势地追着她将试图窥看的意识完全碾碎。
桑寄雁脸色煞白,目光摇晃。
身为命修的甘骨和叶序秋率先觉察到异样,同时出手试图毁掉木签!
边缘篆刻着银色符文的木签在三重力量下嘭地一声炸起,拼命抽离意识的桑寄雁也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一软倒在身后的闻余怀中。
五官冷峻沉默的闻余顿时一惊,手足无措:“师姐,你怎么样?我……”
桑寄雁又咳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的脸上还停留着窥见那只大手的恐惧。
她紧紧抓着符盈的胳膊,双瞳颤抖:“天枢学宫、外面出事了!”
符盈正要问个清楚,脑中原本还停留在数里之外的光点在一瞬间与代表她的光点重合,一道携带着杀意的凌厉剑气飞至面前!
她反应神速地后撤躲开,却在落地的一瞬间心中一沉。
遭了!
闻余带着桑寄雁后撤,其余三人也纷纷躲开,只有被抛在原地的魔族惊恐而无力地直面这道剑气。
符盈脚下轻点,环绕符文的阵法顿时出现在魔族的身下,将那道剑气拦下的同时少女瞬影去救毫无反抗之力的魔族。
然而一道金灿灿的龙形虚影遮天蔽月,万千剑雨铺天盖地落下,击穿魔族的脖颈心口。
符盈在最后一刻触碰到了他的身体,与那双流淌血泪的眼眸对视。
破碎的记忆在她的眼前飞速闪过,瀑布自九天坠落,掀起惊涛骇浪。
“阴阳山海图,自然是分为阴阳两卷。”单灯注视着面露好奇的红眸少女,轻声说,“既然你能自阴卷而来,我们自然也能抽调阴卷的灵力、破开这阳卷的灵力阈值。”
“只要等我将应龙谷的封印打开,取得应龙骨,我们便离开。”
她听到了几乎将心神都要震碎的龙吟之声,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在记忆中蔓延四肢,她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悲伤、震惊、愤怒交织的情绪在心中翻涌。
金色的巨龙游荡于半空,符盈甚至根本分辨不清这到底是记忆还是现实,她只看到那个曾经死在她手下的少女踩在清透的池水当中,回头落下猩红色的禁制。
“多谢你,盛壹大人,若不是你,魔君殿下的任务我现在还没有头绪呢。”羡鱼将自己散落的碎发勾起,笑意盈盈说,“等下一次阴阳两卷开启时,我们再见。”
她踮起脚,向倒在地上目眦欲裂的男人挥手:“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噢。”
巨量的记忆碎片填充进符盈的脑海,她承受不住地单膝跪在了地上,一手捂住自己不断向外淌血的眼眸,本能地向身后喊道:“不能让他打开封印!”
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吟,符盈的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踩着重重阵法落下的少年掐住了她的脖颈,低声说:“你已经迟了,符盈仙师。”
在窒息的黑暗中,符盈的脑海里响起无感情的机械男声:
【系统提示:道具“灵卫”(绑定者:晏回青)已破碎。】
第183章 问题 “我才是魔君派来的人。”……
邬唤雪为宋长矜准备的住所在远离京城的山脚下。
黄昏时刻, 夕阳西下,落日被高耸的山峦遮挡,阴翳一点一点侵蚀着光亮, 最终停在灯笼悬挂的檐角。
宋长矜披着外衣站在木廊上,手指微动, 一道无形的风快速穿过黛青色的廊檐,灯笼摇晃着次第亮起明亮的光。
这道微风环绕木廊一圈, 又转向庭院的高墙。
朱红大门处悬挂的灯笼摇晃着, 将要点亮的那刻却莫名自空中坠落。
眼见得精致小巧的灯笼就要坠地,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忽地从旁伸出,稳稳地拎住坠落的灯笼。
轻微的爆鸣声响起, 最后一盏灯笼在他的手中燃起光亮, 摇晃的烛火倒映在男人灰色的眼眸中。
他提着灯, 姿态从容跨过门槛, 慢慢踱步到庭院中央。
庭院中苍郁的古树在微风下发出簌簌的响声,石桌残局未收, 一片枯叶摇晃着飘落, 掩住棋盘上一颗莹润的黑子。
男人向旁瞥了一眼, 温声道:“不知这盘棋最后是谁胜了?”
宋长矜一直漠然注视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 此时眼珠微动,无甚情绪地说:“我。”
灰发灰眼的男人便笑了。
“看来云真仙尊技艺的确不精。”他慢慢说,“竟然连师父也没赢过。”
他一身素雅的玄色衣袍,衣领袖口处皆绣有精致的暗纹, 容貌清秀端雅,通身文秀公子的温和气质。
——偏偏衣摆处有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迹。
殷红未干的鲜血浸染衣袍,暴戾的肃杀之意与他眼眸中的柔和割裂,撕碎一切的汹涌力量安静潜藏于这具消瘦的身躯中。
宋长矜轻轻阖眼。
不需要多问, 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他站在廊上,对曾经自己亲手诛杀过的徒弟问道:“你将云真仙尊如何了?”
“这就要问云真仙尊自己了。”新生魔君慢吞吞说,“若他想活,他便能活;若他想死,我定然也无法阻拦。”
男人抬起手,轻轻擦过自己脸颊上尚未愈合的一道伤口,叹息一声:“云真仙尊还是好好待在云海峰上隐居为好,否则只要他存在一日,为了我的计划,他就不得不死。”
宋长矜将披在自己肩头的厚重外袍解下,仅着一件单薄的素色长衣站在渐渐凌厉的寒风之中,远处乌云攒聚,隐隐有雷电闪烁。
他抬起眼眸,语气平静地说:“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让我再来杀你第二次吗?”
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对峙,一个站在廊上,一个提着灯笼站在廊下。
贺野微微仰着头看着早已将他逐出师门的师父,走神心想,现在可真像啊。
像是很久以前他还在古灵派拼命修炼的日子,他跪在殿内,古灵派的掌门站在高处,向他投来冷淡的一瞥。
像是很久之前他倒在被血液染红的寒冰中,古灵派的掌门提着剑,挥手斩下他的头颅。
很多时候,他都是冷淡地站在高处,看不见世人的挣扎,看不见自己徒弟的痛苦,看不见他的渴望。
冷不丁的,贺野忽然出声道:“您知道我为何一直没有杀掉您的小徒孙吗?”
宋长矜没想到他说这句话,可也不想知道。
他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但是我想让您知道。”贺野也根本没想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邬唤雪,我师弟的徒弟,我的师侄。说是徒孙,可她的修炼几乎由您一手操办,与亲徒弟无异。”
“而在我那几乎要成为掌门的小师弟死后,她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门。”
“我一直想看看,我至死都未得到的掌门之位,究竟是怎样的天纵奇才能够得到。”
他轻慢地笑了一声:“——如今来看,她也应该像小师弟一样,被我带走杀掉。”
宋长矜一共只有三位徒弟。
天资聪颖,曾被传为下一任掌门的大徒弟死于秘境,尸骨无存;平和宽厚的三徒弟死于袭击,被魔族虐杀而死。
至于二徒弟,更是杀了无数同门弟子后叛逃,成为魔君。
贺野从未想过古灵派有新的掌门。
如果这个位置他没有得到,他也不会允许有第二个人得到。
他抬起手,指间精准接住一道直冲命门的符箓,在雷声轰鸣的乌云下,含笑地看向对面升起满身杀意的宋长矜。
“今日我来找您,便是来请您退位的。”
他手指微转碾碎饱含灵力威压的一道符箓,旋即毫无征兆地瞬影飞至宋长矜的身后,运起魔气一掌击向他的后心!
宋长矜反应迅速地拧身对他对掌而击。
汹涌灵力与魔气对撞,掀起的强烈气流刹那间将整条长廊碾碎,苍郁古树在呼啸的风声中直接被拦腰斩断,砸碎满盘棋子。
在粗壮树木倒地的轰隆声响中,几乎要将天地撕裂的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落下,银色长龙攻向一手迎击的魔族。
贺野轻轻挑眉,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与他直视的庞大银龙突兀地停滞在半空,在刹那间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一样,通身灵力破碎逸散。
宋长矜趁此时机收手后撤,他立于倒塌的树身上,面上依旧冷淡平缓。
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却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
漆黑的火焰吞噬着周围的房屋花草,在地上留下鲜血似的暗红色灰烬,高耸入云的山峰震颤着,几乎被削平了半座山顶。
依旧留在原地的魔君将自己的衣袖整理平展,他手中提着那盏灯笼,闲适地转了转,舒缓眉眼笑道:“如今的您,还能杀我吗?”
他们只交了一次手,可高下立分。
宋长矜未答,只是再次抬手,在天地震颤的灵力威压中攻向他。
贺野轻轻耸肩,无奈地叹息一声:“不会有人再能阻挡我的。”
“无论是您,还是整个修仙界——都将被我一一毁去。”-
“兴山仙尊,你这是何意?”长孙宫主那张一向温和慈祥的脸上带着冷凝之意,“我要将魔族从图卷中带出,你有何异议?”
阴阳山海图中会出现四百多年前就被困在里面的魔族,这件事情即便是画卷的主人长孙宫主也没料到。
在见到单灯的第一眼,他就抢先在苍喻之前站起身,拱手说他定然会将魔族带出,不让贵派弟子因魔族受任何伤。
苍喻还没来得及表态,坐在她身旁的璇玑阁仙尊便毫无征兆出手毁掉了所有水镜。
他的反应谁也没料到,长孙宫主甚至悄悄戒备着苍喻会忽然发难,怎么也没想明白怎么是璇玑阁在这时先出手。
被众人注视的兴山仙尊面不改色。
他的脸色苍白,偏偏眼珠漆黑长发如墨,着一身素白的衣衫,整个人黑白分明,像是从白描绘就的素雅山水画中走出的人物。
此时,他轻轻勾唇笑了一声,吐字清晰说:“我有。”
长孙宫主说这话时根本就没想过他的回答。
此次宗门大比由天枢学宫举行,一切事宜全权由天枢学宫负责。
就连问仙宗的掌门都不会这么直接地对他的决定明面上否认。
长孙宫主微微眯起眼眸,神色莫测地看着这个稍微有些面生的年轻男人。
他在这人世间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见过的人不能说多,却也绝对称不上少。至少现在所有门派的掌门长老他都有些印象。
可眼前这人,他只知道这是璇玑阁近些年来新晋升的仙尊,却不知具体底细。
在随璇玑阁来到京城后,他也从未外出露面过。虽身为仙尊,却极少有人知道。
如果不是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他也根本不会注意到方远舟。
长孙宫主抬手轻抚长须,耐着性子问他:“兴山仙尊有何异议?”
兴山仙尊道:“你无法将魔族从画卷中带出。”
长孙宫主哂笑一声:“我是画卷的主人,为何无法?”
单灯四百年也未曾出来,只是因为长孙筠不允许他出来。他是阴阳山海图的主人,只要他想,没有禁制能困住单灯。
“长孙宫主,你如今可不算是这画卷的主人啊。”他意味深长说。
话音落下,整座宫殿的夜明珠噼里啪啦地瞬间熄灭!
黑暗当中脚下地面开始剧烈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被唤醒,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压下。
苍喻反应极快地运起灵力冲向灵识中方远舟的位置,薄如蝉翼的长剑自她的袖中探出一截幽冷的光,跳跃在她饱含杀意的眼眸之中。
黑暗中她与对方交手数招,在刀剑相撞的铿然声响中她措不及防地与男人漆黑鬼魅的眼眸对视。
“苍掌门,您知道些什么吗?”方远舟轻眨眼眸,一点猩红的光闪过,他如此轻声说道。
苍喻听出他话语间的意味深长,本能地向后撤离与他拉开距离,一道漆黑的火焰却贴着她离开的位置凭空炸起!
与此同时那股强大的威压再一次降临,在场所有人的运转灵力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滞涩一瞬。
只这停顿的一瞬间,这道饱含魔气邪念的火焰蔓延了整座宫殿,有人未能从中逃离,惨叫着被熊熊烈火淹没。
黑夜之中整座京城都被黑暗吞噬,只有这座被火焰燃烧的宫殿腾起熊熊刺目的火光。
周围不断有人向这座燃烧的宫殿逼近,火光点亮半边天空,也将他们脸庞照亮,带有各门派宗印的令牌在腰间摇晃。
苍喻御风停在半空,她的身旁是一众早已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出手的各派仙尊。
黑夜之中冷风肃穆,数不清的术法在空中蓄势待发。
她看向面色难看的长孙筠——他的身后是几个瑟瑟发抖已经被吓傻的天枢学宫弟子,而那些距离远、又没有强大实力护体的弟子已经被火海吞噬。
即便早有防备,可到底没能将所有人都救下。
“解啼山的确敏锐,他认为我不可信,于是特意撇开我回去救他妹妹。”
方远舟同样御风停在半空,好整以暇地瞧着手持长剑的苍喻:“你们又是如何发现我的?”
“如果你不想让人发现,就不要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别人。”苍喻瞥他一眼,“魔君派你来时没告诉过你吗?”
长孙筠从自己身后的弟子中收回目光,看向被一众仙尊包围,却依旧云淡风轻的方远舟。
“想必魔君贺野如今也在京城吧。”他冷冷说道。
方远舟有问题,这件事情早在解啼山离开京城前便已通过密信传达给长孙筠和苍喻了。
第二重选拔需要有各派仙尊前来守候是真,想借着所有人之手活捉方远舟是真,从他身上得到魔君的消息更是真。
长孙筠等贺野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他露出马脚。
“还和他说什么废话?既然他已投向魔族麾下,那便是人人皆可杀之!”有人冷哼一声,率先出手攻向站在屋顶的方远舟。
无数携带着强大灵力的术法铺天盖地地袭向他,脚下被烈火燃烧的宫殿明亮,但半空中灵力带出的流光几乎将夜幕也照亮,刹那间黑夜光明如昼。
明明是他们占据上风,可面对铺天盖地灵力术法的男人却依旧笑意盈盈的。
他抬起眼眸,这是一双已经完全被混沌的猩红色吞噬的眼眸。
“我说过了,您如今可不是这画卷的主人啊。”
夜幕中陡然睁开一只眼睛。
这是一只巨大的、足以占据全部视野的眼睛。
祂的瞳仁是映不出任何光亮的漆黑,虹膜的纹路像是狰狞的一道道人影,扭曲地在猩红色的眼瞳深处挣扎。
庞大的灵力汇聚于此,却又向外逸散,连接着夜幕中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的血线。
措不及防与之对视的人皆爆体而亡,淋漓的鲜血自半空中坠落,最终汇聚成血雨一般哗啦哗啦地洒落满地。
即便未曾与之对视,在眼睛睁开的一瞬间众人也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挤压着,像是有人在缓慢地攥紧这方的空间,可怖的咔哒咔哒的骨骼爆响接连不断。
苍喻手中长剑出鞘,硬生生在这方空间中划出一道裂缝。
夜风呼啸着擦过她冷汗淋淋的额角,还未缓过一口气,又是凌厉的杀意直面而来。
她条件反射地挥剑迎击,却发现这只是虚晃一招。
一身白衣的男人穿过她,星辰调转,杀招直指被所有仙尊护在身后的门派弟子!
距离最近的长孙筠瞬影而至,三声似是从天幕中出的浑厚钟声响彻天地,刹那间震碎汇聚而起的星辰,险而又险地拦下方远舟的灵力。
无数剑刃的虚影在他的面前展开,面容苍老的长孙宫主神色肃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杀意。
他抬起手,灵力运转,正要攻向一身白衣的命修之时——
“噗嗤——”
鲜血四溅,又随着牵引的力量慢慢流下。
沾染着肃杀之意的血线自他的身躯中穿过,切割出无数微小的、交错的血肉。
这一刻,所有还留有意识的人全部怔住了。
面容苍老的长孙宫主张了张嘴,他的眼中错愕而茫然,像是要质问什么,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他轻微地动了一下脖子,牵扯到身躯上划开的裂缝。
而后,像是在日光中融化的寒冰一般,他消融在浓浓夜色中。
被他护在身后的蓝衣弟子慢吞吞地收回手,他抬起头,眼中是与周围人群一般无二的猩红色眼眸。
他像是方才向苍喻解释女妖问题一样,对所有人风轻云淡说:“不好意思,我才是魔君派来的人。”
方远舟落在他身旁,看向神色晦暗不清的苍喻。
“苍掌门,您方才通过水镜注视自己徒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他弯着眼眸,轻轻说道:
“——是否也有人站在另一端,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你?”
第184章 反抗 “逃。”
“纪少宫主, 请您稍等片刻,奴婢这就为您去通报一声。”
纪聆竹嗯了一声,目送引路的宫女向她恭敬颔首后转身离去。
她的手边是宫女刚刚沏好的热茶, 袅袅向上腾起朦胧的热气,逸散出浅淡的清香。
纪聆竹望着手边的茶盏微微出神。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进宫, 在还没有成为少宫主之前,她便随着师父长孙宫主多次进宫面见过圣上。
但这是她第一次在宫门落锁后进宫。
思及此, 她端着茶盏, 抬眼向窗外看去。
高高翘起的檐角后, 落日将整片天空晕染出浓郁的金色,遥远的天际却有暮色渐渐侵染。
而在更加遥远宽阔的地方, 有浓重的云层攒聚, 翻滚涌动间隐约有明亮的闪电在云中晃过, 灵力的流光一闪而过。
纪聆竹是为不久前降下的护城之阵而来。
彼时她正按照长孙宫主的吩咐拜访着古灵派的掌门, 猝不及防下便发觉自己与京城的联系中断了,然后收到了来自长孙宫主的传音, 让她去皇宫问问是怎么回事。
护城之阵升起后, 京城只出不进。
纪聆竹作为天枢学宫的少宫主也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突破阵法进来, 匆匆赶到皇宫时宫锁已经落下了。
皇宫规矩森严, 宫门落锁后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这道门禁制度施行了上百年,朝中无论是皇亲国戚、朝臣贵族,都必须遵守。
但对天枢学宫可否适用,每任陛下都有自己的想法。
而当今陛下, 便是特许天枢学宫进入的那类。
但即便如此,寻常来说也只有天枢学宫的宫主有此特例,纪聆竹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地便被带了进来。
她等了一会儿,看见方才离开去通报的宫女再次走了进来, 对她行礼后道:“少宫主,陛下已经歇息了。但他特意吩咐过,若是长孙宫主派人来询问护城之阵的事,便将这段话告诉您。”
“‘降下阵法是为护京城百姓安危,待宗门大比结束后便会收起,长孙宫主不必多虑。’”
纪聆竹在心中皱眉。
“没有别的话了吗?”她问道。
宫女低垂着眉眼,声音平静:“陛下还说,如果长孙宫主依旧有异议,可明日再具体细谈。”
她恭敬问道:“少宫主,您还有其他事情吗?”
纪聆竹沉默半晌。
她摩挲着自己腰间的天枢学宫少宫主的令牌,最终道:“无事。”
宫女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那奴婢送您出宫。”
纪聆竹重新走在自己刚刚走过的官道上。
她在心中琢磨着自己方才听到的这两句话。
“护京城百姓安危”?
能护京城百姓安危的方法多了去了,可不只有降下护城之阵。甚至因为护城之阵的特殊性,往往只有在无计可施的最后时刻才会启用阵法。
一旦降下护城之阵,就意味京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可纪聆竹一路走来,除了城门因为无法进入而有些骚乱外,其他地方一切如常,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就连师父都没有传音与她。
——还是说,有什么东西蒙蔽了他们的感知?
纪聆竹陡然顿住脚步。
低头引路的宫人听觉敏锐,捕捉到身后女子忽然没了动静,立刻停下脚步,侧身恭敬问道:“纪少宫主?”
纪聆竹转身看向被漆黑夜幕吞噬的高耸宫殿。
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灵力。
它转纵即逝,当纪聆竹转头凝神看去时就消失不见了,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她长久地停在原地没有说话,引路的宫女犹豫着,又试探地唤了她一声:“少宫主?”
纪聆竹转头看她,张口道:“我有东西落下了,要回去取一趟。”
说罢,她也没管宫女脸上惊诧的表情,转身就向灵力消失的方向奔去。
她的身周刚刚运起灵力,身后宫女的表情便转向惶恐:“纪少宫主!您不能使用灵力!”
纪聆竹置若罔闻。
她的速度极快,转瞬间眼前便出现了宫殿模糊的轮廓,石灯在散发着柔和的光亮,朱红高墙上落着烛火微微摇晃的虚影。
守在偏殿的宫人们瞧见她时脸上格外惊讶,看见她冷着脸不顾阻拦就向内闯的动作更是吓得手上的杯盏落了一地。
“少宫主,您不能进去!”
“让开。”
纪聆竹喉间的符文微微发亮,无形的力量在周围荡开,所有扑上来阻拦她的宫人全部被甩飞出去。
她抬脚就向内走,眼中忽地闪过一抹冷意,反应神速地抬手运起灵力挡住飞至面前的箭矢。
灵力与箭矢相撞,拖出一条长长金色流光的箭矢率先破碎,但纪聆竹也被迫后撤几步才稳住身形。
“未经召见,擅闯皇宫。”
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自身后传来,紧随其后的是无数道饱含灵力的风刃,眨眼间逼近纪聆竹的身前。
“你是想造反吗?天枢学宫的纪少宫主。”
御前掌刀侍卫,归圣后期的伍悉冷声喝道。
青衣墨发的女子挥手间将无数道凌厉风刃拦下,沉默地与他对视。
“我要见陛下。”纪聆竹冷静地说,“我在宫殿中感受到了魔族的气息。”
“魔族?”伍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他眼中的冷意更盛,脸上闪过讽刺的神色:“你说这被无数修士驻守、无数阵法保护、天道护佑的皇宫中,出现了魔族?”
属于归圣期修士的强大威压在四周暴起,无形的灵力横扫全场,宫道两旁石灯噼里啪啦地次第破碎,黑暗吞噬宫道。
不远处的宫人们跪了一地,脸色煞白,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但纪聆竹依旧强撑着与他对视。
和身为命修的徐远岫不同,纪聆竹从不相信所谓的“直觉”。
唯有山潼一事,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纪聆竹抬起手,指尖按在自己的脖颈上。
面容秀美的女子脖颈纤细白皙,中间却有极显眼的暗红色图纹,宛如锁链一般缠绕在她的脖颈上。
随着她手指的用力,那暗红色的图纹越来越亮,浓郁得几欲滴血。
顶着他威胁性的威压,纪聆竹不卑不亢道:“对。”
伍悉直接被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笑了。
他张口正欲再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极为嘈杂的吵闹声,错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伍悉挥手抓住一柄向他飞来的长剑,怒吼道:“又怎么了?!!”
“有人擅闯皇宫!”
“我知道!”伍悉不耐烦道,“天枢学宫的纪聆竹,我已经来抓了!”
“不是纪少宫主,是另外一个人!”
说话间,头顶夜幕中忽地升起一道璀璨灼目的星河,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同时闪烁。
眼上蒙着白纱的青年身手矫健地翻过朱红高墙,“望”向纪聆竹惊喜道:“小纪!原来你也在这里!”
徐远岫。
伍悉认识他。
不是因为这人是璇玑阁掌门之徒。
而是因为在不久前,眼前这个长得一脸无害的青年初来乍到便毁掉了他们京城的观莲古城,气得陛下连摔三个杯子。
新仇旧恨一起算,伍悉冷笑着,目光缓慢地从纪聆竹划到徐远岫身上。
“想见陛下是吧,那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道匆忙的叫喊声传来:“伍护卫!”
伍悉转头骂道:“——你想死吗?!”
接二连三被打断,伍悉的怒火恨不得将所有人都烧了。
然而他定睛一看,身后宫门处,一身竹青色华服的男人似笑非笑注视着他。
叫人的宫女瑟瑟发抖:“……太子殿下到了。”
伍悉:“……”
他满腔的怒火凝固了。
四周寂静无声,徐远岫趁机摸到了纪聆竹的身边。
他正要小声说话,耳边就响起一道膝盖狠狠砸在坚硬石板上,发出的极为响亮的“噗通”声。
“殿下,臣不是有意的,臣——”
“我知道。”尚东国的太子温声截断了他的话,“你也是为了父皇的安危。”
伍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里恨不得将纪聆竹和徐远岫两人千刀万剐!
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竹青色的衣摆,是太子越过他,走到了纪聆竹的面前。
“纪少宫主,我听说你也是为了我父皇的安全,这才不顾阻拦擅闯宫殿。”他慢慢说,“多谢少宫主的好意,但我刚刚从父皇那边离开,并未发觉有什么魔族存在。”
纪聆竹抬头注视着他。
太子微笑着:“纪少宫主可还有事?若无事,我让人送您出宫,今日之事只当是个误会。”
“还是说,纪少宫主当真想要造反?”
此话一出,宫道内尚且站着的人也跪了一地,只剩下纪聆竹与徐远岫两人直面太子。
徐远岫也“看”向纪聆竹。
太子并非是像伍悉一样的化身期修士,他无法放出让所有人畏惧的灵力威压。
但此时此刻,他微笑着,却莫名有一种令人不敢与之直视的气场,似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缓慢地扼紧所有人的脖颈,空气凝滞。
“纪少宫主,你是什么想法呢?”太子说。
死寂般的沉默笼罩宫道。
不知过了多久,跪在地上的伍悉听到女子沙哑的声音说:“是我莽撞,请殿下恕罪。”
扼住喉咙的无形的手松开了。
太子的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
他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抬手让伍悉起身:“送两位仙师出宫吧。”
伍悉:“是。”
他冷着一张脸走到纪聆竹的身旁,脸上抽了抽,硬挤出来一个不情不愿的笑:“请吧,两位仙师。”
纪聆竹低头颔首:“有劳伍护卫。”
伍悉扯了扯唇角,率先转过身,准备带路。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异象突生。
纪聆竹喉间灵力符文亮起猩红色的光,她语速飞快地吐出两个字:
“身定。”
刹那间,卷过石灯的风、檐角站立的鸟、摇晃坠落的叶……宫道中万事万物都在一瞬间静止矗立,庞大的灵力在四周瞬间炸开。
——除了徐远岫。
他几乎在纪聆竹启唇的一瞬间便爆冲进宫殿,御风术运转到极致,灵力毫不留手地劈碎所有拦路的大门!
他的速度极快,在纪聆竹的术法终止、无数术法铺天盖地追上他的前一刻,青年已经翻滚着摔进了天子寝宫。
他抬起头,视线措不及防与一双暗红色的眼眸相撞。
徐远岫:“……”
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留鹭也像是没想到一般微微睁大了眼睛,把玩玉质令牌的动作一滞,正面折出一个清晰的、笔力苍劲的文字:
“甲”。
在她的脚下,是倒在血泊当中的当朝天子。
他早已死去,脸色已然灰白,维持着一个不可置信而又茫然的神色。
他像是从未想到,右手却执着地伸出,是一个捏碎什么东西的动作。
宫殿外,满身是血的纪聆竹突兀地伸手,按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听到一道苍老的、熟悉的、濒死的声音。
长孙宫主在她脑海中说:
“逃。”
第185章 布局 “是谁杀死了徒弟?”
“在我躲躲藏藏的那些年中, 其实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原野上低垂起伏的野草泛着幽暗的绿光,黯淡的星光穿过浓云,在对峙的两人之间划出极为明显的一道光暗的分界线。
贺野低头淡淡扫了一眼这道界限, 随手将一直提在手中的灯笼扔在地上,抬头微微笑道:“我一直在想, 当初我为何会败在你们手中。”
精巧玲珑的灯笼落在凹凸不平的原野上,顺着坡度咕噜咕噜地向下滚落, 微黄的光在暗色的野草中明明暗暗地闪烁, 最终停在一个人的脚边。
微风轻扰野草, 一点鲜红刺目的血滴在纤薄灯罩上,慢慢晕染出大片大片的血色。
宋长矜面色苍白, 鲜血止不住地从他的伤口流出。
贺野注视着他这幅狼狈的样子, 似是困惑地说着:“明明从实力上而言, 魔族与那些修士们无甚差别, 甚至我麾下的几位魔将皆有一人可抵一派的能力。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们当初能胜过我。”
他向前走了一步, 静谧柔和的原野瞬间被熊熊燃烧的烈火吞噬, 周遭的一切迅速变化, 无数白骨骷髅自岩浆滚滚的炼狱中爬出。
宋长矜身周荡开磅礴的灵力将飞至眼前的鬼魂碾碎, 却紧接着被嘶吼奔来的凶兽扑倒。
“我想了很久,直到不久前才找到了缘由。”
贺野安静地看着被凶兽群淹没身形的宋长矜。
“因为你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杀了我。”他平静地说,“问仙宗、古灵派、璇玑阁、天枢学宫……修仙界大大小小一共有一百九十一个门派, 各自之间都有着仇恨与矛盾。但在面对魔族时,你们都选择了暂时摒弃冲突,一致选择先除掉我。”
贺野根本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了。
可越到后面,他就越来越困惑, 修仙界当真有这么多人吗?
为什么无论他杀了多少人,总会有更多的人义无反顾地向他冲来?
被宋长矜斩落于天虞池后,他卧薪尝胆了数百年,中间也隐姓埋名、小心翼翼地混入了不少仙门之中,近距离观察在他死后修仙界的近况。
他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些在面对他时同仇敌忾的修士们,在他死后,竟然开始了相互攻伐。
于是,一个崭新的、庞大的计划开始在他的心中成形。
“如果敌人并非是我,而是自己的同门、好友、亲人……”他看向浓云密布的遥远天际,轻声说道,“你们会选择让其生、还是让其死呢?”-
苍喻面无表情地盯着御风而立的男人。
她的身后是因为长孙宫主死去而骚乱的天枢学宫弟子,有人在痛哭,有人在怒吼,有人想不顾一切地冲向方远舟的位置,却被同门含着泪拦下。
亲自动手杀死长孙宫主的蓝衣弟子越过她的肩头向身后看去,脸上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头顶巨大的眼眸依旧在安静地注视着所有人,猩红色代表不祥的光将整片天空渲染。
“苍掌门,我知道您如今想将我千刀万剐。”方远舟耸了耸肩,无所谓说,“不过我可提醒您一句,就算您真的将我千刀万剐、将这里所有的魔族都杀了,你们也不会有活路。”
苍喻已经感受到这天地的诡异。
她指尖的灵力跳跃,可在吐纳天地间灵力时总是断断续续、时快时慢的。
像是这方空间的灵力一直是不平衡的状态。
“您可知道这天阶图卷阴阳山海图,并非是长孙宫主口中的一卷,而是两卷?”方远舟懒懒说,“阳卷被长孙宫主得到,可阴卷却从始至终都掌握在魔族手中。”
刹那间,苍喻瞬间意识到了他们此时的处境。
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宫殿开始崩塌,头顶巨大眼眸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白日与黑夜飞速交替,天地倒置。
与春日截然相反的鹅毛大雪自天空中缓缓飘落,却也有黑色的微小尘埃夹杂在洁白雪花当中。
身躯庞大的幽蓝色鲸鱼自头顶天空慢慢游过,由无数骷髅骨骼组成的庞大白骨树凭空生出,暗红干涸的鲜血涂抹于“树干”上,密密麻麻的扭曲人脸凄厉地嘶吼。
他们根本没有在京城。
而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悄无声息地转移至图卷之中。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苍喻锐利而饱含杀意的视线刺向踩在白骨树上的方远舟。
“你们将我师弟怎样了?!”
“云真仙尊?”
方远舟未答,反而是杀了长孙宫主的蓝衣弟子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掌,声音轻快道:“当然也是被魔君杀掉了。”
晏回青是计划可否成功进行的关键一步。
只要他还活着,凭借他对一切阵法机关术的敏感,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将京城收入画卷。
他的确是个极为难对付的人。
但不巧的是,贺野是个恰恰知道应该如何对付他的人。
他是今夜贺野杀的第一个人。
而此时此刻,站在画卷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所说这句话的真实性。
苍喻几乎是一瞬间被点燃了怒火。
环绕在她身周的灵力飞速运转,磅礴术法刚要发动的那刻却又被方远舟劈手拦下。
男人轻笑着说:“别着急,苍掌门,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他挥手间两道巨大的水镜浮现于虚空之中,而水镜中的图景让在场所有仙尊掌门的脸色同时一沉。
一面是有金龙环绕的山谷,十数个弟子狼狈地在金龙与妖兽的夹击中躲避,所有人都伤痕累累。
一面是日月同辉的栖月岭,双目猩红的弟子狂怒着,与自己的同门扭打厮杀在一起,鲜血染红溪流。
水镜无声,可镜中弟子因为痛苦而狰狞扭曲的面容却似刀子般扎向所有人的心脏。
原本尚且维持着冷静神色的三花古门掌门愤怒地挥手运起术法,直指方远舟:“混账!你做了什么?!”
流淌着金色光芒的数百上千道剑气斩向姿态从容的玄服男人,每一道都足以让人当场被碎尸万段。
方远舟手指微抬,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一瞬间静止,庞大白骨树上的人脸拖着漆黑的雾气密密麻麻地冲向那无数道饱含杀意的剑气,两者刹那间相撞,炸起一道剧烈的响声。
三花古门的掌门正欲再次攻击,却忽然被苍喻伸手拦下。
“等等!”
他怒目圆睁,却正巧看到水镜中自己的徒弟抬手运转术法,却只眼神错愕的调出极为微弱的灵力,于是被伺机而动的妖兽咆哮着撕咬在地。
他陡然顿住了脚步,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翩然落在水镜旁的方远舟耸耸肩膀,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真可怜啊这孩子,就这样被自己的师父害死了。”
三花古门掌门猛地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当你们在阴卷大量使用灵力时,身在阳卷的小弟子们可就倒霉喽。”蓝衣弟子笑道,“魔君大人神通广大,在阴卷打开的那刻,就将其与阳卷相贯通啦。”
“不如想想,方才你们抽调天地灵力施展术法时,有多少弟子因为没有灵力及时流转,于是死在妖兽——哦不,是死在自己的师父手中呢?”
被凝滞在半空的雪花重新飘落,微弱的日光折射于万千雪片当中,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带着血腥气息的风穿过静止不动的掌门当中。
入神期的修士冷热不侵,然而苍喻站在白茫茫飞扬的大雪中,却觉得一股寒气悄无声息地侵袭而来。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一个又一个对策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却又在出现的那刻便被否决。
杀了方远舟?
不,他虽可操控阴卷,却根本不是阴卷的主人,即便杀了他也不能逃离阴卷,反而在战斗中大量抽调灵力,会让阳卷的弟子陷入危险。
集中灵力破开阴卷?
不,阴阳两卷的灵力是时刻流淌补充的,当阴卷的图景濒临破碎,便会抽取阳卷的灵力填补缺漏。
如果阳卷的灵力被抽调完了,那下一个被抽取灵力的,就是尚且留在阳卷的人。
阳卷的主人是长孙筠,他本可以操控阳卷将里面的弟子全部提前放出。
但是,他已经被他的徒弟率先出手杀死了。
随着一个又一个方法被否决,站在原地的苍喻脸色越发冷凝。
她看着那遮天蔽日的白骨巨树,似乎从那一张张扭曲人脸中看到了讥讽的嘲笑。
“总而言之,如果几位掌门们实在想要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方远舟轻飘飘说:“只要不管阴卷那端便可,你们觉得怎样?”
方远舟说这句话时带了十成十的诚意。
他为魔君做事,魔君满足他的愿望。
方远舟来这里就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一点后手也没留。
魔君只派了零星几个人来阴卷,就是因为派多了也只是来送死。
但如果能活,谁又愿意选择死?
包括方远舟在内的魔族,阴卷中所有人的命都绑在一起,如果活就是一起活,如果死就是一起死。
方远舟可没有什么徒弟亲人留在阴卷,他对阴卷那边的弟子毫无怜悯之心,劝人的话也格外真心实意:“几位可都是赫赫有名的仙尊掌门,你们的命比那些个弟子珍贵多了,难道真的要牺牲自己让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弟子们出去?”
他笑着,直戳所有人心底最阴暗的那一面:“徒弟没了还能再收,说不定还能收一个远比之前更加乖巧聪明的徒弟呢?但命可是只有一条,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这是一个最为简单的死局,也是一个最为困难的生局。
这些仙门正道们最是讲究大义,于是贺野便用他们最看重的大义来布下这两重图卷。
若是为了大义,那就要牺牲自己。
若是想要活下去,就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徒弟。
只要他们选择第二条路,贺野便会立刻放出他们弑徒求生的真相。
他一向知道这些自诩正道的仙尊们最畏惧什么,流言蜚语之下,甚至说不定还能有几个走火入魔的人。
贺野没有想用这两重图卷长久地困住他们,可无论他们选择哪一条路,对他而言都是有利的。
苍喻干涩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半空中一道巨大的水镜。
她看到庞大金色长龙之下,面色苍白的少女被人掐着脖颈,鲜血沿着手指滴滴坠落,眼眸中灿烂跳动的光亮慢慢黯淡。
阴阳两卷之外,灰色眼眸的男人站在被风扰动的原野中,含笑的眼眸穿过无形的屏障,与苍喻对视。
“所以,你们要选哪条路呢?”
第186章 龙骨 “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得到。”……
符盈的大脑钝痛, 像是有人一直在拿着锤子在凿着她的太阳穴,强烈的耳鸣声几乎让她的眼前都在闪着模糊的白光。
她张开嘴想要喘气,可掐在她脖颈上的手却依旧在缓慢地用力, 于是窒息的痛苦也一点一滴地侵蚀进神经。
她伸出手,想要将掐在她脖颈上的手拉开, 错乱却只感受到冰冷的触感,以及与单灯极为相似的、纯粹剔透的感觉。
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符盈被大量记忆碎片强行塞进的混乱大脑忽地清醒了。
谭磬松开了掐住她脖颈的手。
“咳、咳咳……”
少女跌在地上大口喘气着, 脸上不自然的涨红还没有褪去, 就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
符盈不知道现在画卷之外发生了什么,想也知道绝对不是风平浪静, 甚至可能画卷的主人长孙宫主都遭遇了不测, 否则不至于都到这种地步了, 依旧没有仙尊进来干涉。
她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如今只能自救。
她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强行将那些恐慌错乱剥离,只留下冷静客观的思考。
之前与谭磬交手时, 他的身上没有这种剔透而纯粹的感觉。
——对了, 在符盈与他彻底撕破脸到进入画卷的那段时间中, 他一直没有讯息, 并且再见面时整个人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消瘦病态。
符盈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她的喉咙嘶哑,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为应龙骨而来。”
并且,他已经从某种渠道得到了一部分的应龙骨。
身形挺拔瘦削的少年在她的面前蹲下身, 与她平视,安静地注视着她。
符盈在他那双黝黑的眼眸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她捂着喉咙喘了一口气,轻轻瞥了一眼死不瞑目的魔族,隔了半晌, 忽然说:“你不适合与人打斗,这种事应该让你弟弟来做。”
整个山谷都坍塌了,漫天飞雪中,一声几乎要震碎五脏六腑的龙吟响彻天地。
强撑着身体掐起卦阵的桑寄雁抓住空隙,想要暂且从应龙的攻击中后撤逃离,守在她身旁的闻余却忽地被公羊青瞬影袭击,于是半空中的桑寄雁被龙尾击飞,狠狠砸在废墟中。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想和脱离封印的应龙打斗,可守在半空的公羊青像是修为突飞猛进了数境,轻轻松松地便将所有想要逃离的人全部打了下去。
此时此刻,应龙谷的人不止杜鸢四人,符盈粗略看去,几乎半个画卷的弟子都被强行传送到了这里。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年。
“如果不是我,此时守在画卷外的人,应该是你对不对?”
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一点血腥的味道。
符盈一直记得当初与谭珩对决时他说过的话。
他说:“师父想夺得。我和哥哥没什么兴趣。”
在进入第二重选拔前,她其实也听说了关于太清剑派掌门基本是听从他徒弟命令的传闻。
但太清剑派掌门的徒弟可是有三位,他听从的到底是公羊青的命令、还是谭磬的命令呢?
如果谭磬在师徒关系中占据主导,他为何愿意在不感兴趣的情况下,依旧努力为他的师父夺得宗门大比榜首之位呢?
符盈一直觉得他们两人与太清剑派掌门的关系很是微妙。
他们像是太清剑派中单独的存在,不用遵从门派的种种规定,似乎连掌门也可以支配。
但在某些事情上,又隐隐被太清剑派约束,被迫服从着。
符盈想着想着,忽然没忍住笑了一声。
少年的目光很是平静,问她:“你笑什么?”
她肩膀上的伤口本来就没好,经过这么一遭更是雪上加霜,鲜血几乎将半边身子浸透。
谭磬似乎在这边放了个阵法,凶悍庞大的金色应龙一直想向他们的位置冲来,可沿路有公羊青不断引诱它去攻击其他门派的弟子,于是任凭下方打得多么激烈,他们这边依旧风平浪静。
符盈捂住自己肩膀的伤口,眼神似乎要将他脸上那层平静的伪装看透。
“你们一直想要挣脱广鉴仙尊的约束,”她虽是处于下位,可目光冰凌凌的,似是在嘲讽,“想到的方法竟然是转而投身魔君的麾下吗?”
“他给你许诺了什么?”符盈观察着谭磬的神色,“修为、财富、权力、生命……”
她的声音一顿:“哦,是生命。”
应龙骨能做什么呢?
邬灵镇清虚秘境中山元仙尊的灵骨,能让魔君派出盛贰也要得到。
一副生于玄古时期的应龙之骨,足以让他笼络一个对生命有渴望的弟子。
符盈在心中快速地掠过这个念头,然后问道:“既然你是为魔君做事的,又为什么向我透露应龙的存在?”
他当初为什么要通过林知让符盈注意到“应龙山”?
谭磬声音平淡道:“因为只要你知道‘应龙山’,就一定会被指引着来到‘应龙谷’。”
他在符盈微微怔住的眼神中,不紧不慢道:“你应当知道的,画卷中的所有图景都是可以操控改变的。”
“当你进入画卷的那刻,你便被它注意到了。”
符盈沉默半晌,问他:“‘它’是谁?”
谭磬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侧首,垂眼看向地动山摇的谷底。
这里有一只伤痕累累、遍体鳞伤的应龙。
“你应当知道自己血脉的价值的。”有人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此世灵力枯竭、众神隐没。而你与它所出同源。”
“只有你能让它主动升起逃离的念头。”
他轻声说着:“只有你在这里,我才能如此轻易地就将封印解开。”
或许符盈不知道,无论她在画卷中的何处降落、从哪个方向走,兜兜转转,她也一定会来到应龙谷。
因为只要她的脑海中留有“应龙山”的印象,便会被画卷所察觉。
应龙被困在阴阳山海图中成百上千年,早已成为了画卷的一部分。
当它注意到自己熟悉的气息出现时,它便会千方百计地要将气息的主人带到自己的面前。
不计任何代价。
谭磬知道她的价值。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找应龙被封印在何处,他只需要找到符盈便足够了。
他只需要踩着她的路径走过来,便一定能找到他追寻多年也没有踪迹的应龙之骨。
符盈甚至只是轻轻转了一下眼珠,连目光都没有落到那人的身上,便听到一句嗓音冷淡的补充:
“我杀他,是因为他的血脉中同样有着与你相同的部分。”
他在说死不瞑目的单灯。
“血祭虽然是禁术,但从来都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谭磬转过身,面对面直视着她,终于露出自己见到符盈后的第一个微笑,“况且他知道的太多了,而知道太多的人往往不能活太久——你觉得呢,符盈仙师?”
符盈眼中被强行压下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恰在此时,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远比之前更加令人心颤的龙吟。
飘着鹅毛大雪的夜幕中闪过刺目的银色雷电,随着金色长龙的一声怒吼,它陡然挣脱了无数困住它的术法,拖着鲜血淋漓的身躯冲向了高处符盈站立的位置。
可在即将接近她的那刻,远处的公羊青手指微动,一道牵引画卷中无主灵力凝聚而成的光幕骤然自地面升起,硬生生将狂怒的应龙阻拦在原地。
符盈与他对视,看到对方的眼中是没有丝毫情绪、像是提线木偶一般的木然。
她微微皱起眉头,心想这幅神态有点眼熟。
公羊青手指微勾,一柄长弓闪烁着微弱光芒出现在他的手中,猩红色的箭矢搭在弓弦上。
一瞬过去,他松手放箭。
在符盈眼中,男人身周平稳的灵力几乎是瞬间开始暴涨,节节攀升的速度堪称恐怖,眨眼间便已突破了元婴期的水准,几乎逼近归圣后期!
那支带有猩红色流光的箭矢在半空中幻化出无数道相同的虚影,划过飘散着洁白冰雪的夜空,势如破竹地穿透金色长龙有着坚硬鳞片的防护,将其死死钉在石壁之上。
“——”
这是一声几乎让灵识也感觉到刺痛的凄厉叫声。
符盈脸色发白地捂住耳朵,抬头看到谭磬伸出手,抹掉自己唇边溢出的鲜血。
他似乎远比自己更受到这种针对灵识攻击的影响。
符盈脑中混乱的思绪终于找到了归处。
她想,我知道你在执着什么了。
“他允诺你,用应龙之骨给你一副健康的身体。”符盈一字一顿说,“灵识的敏锐对你来说不是助力,而是一个负担。”
“……”
谭磬在看自己拇指上的鲜血。
我和她的血有什么不同吗?
他在心中思索着。
似乎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殷红,一样的温热。
但他知道,这就是他和符盈最大的不同。
谭磬抬起眼眸,黑沉幽暗的眼眸深深注视着与他正面相对而站的少女。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运的,符盈。”他轻声说,“不是所有人,都能长久被天道眷顾。”
同样的能力换到符盈身上,她可以用“天赋”来描述,而谭磬只能将其称为“累赘”。
因为他没有与之匹配的灵根与血脉。
他就像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偶然得到了价值连城的珍宝。他没有能护住珍宝的能力,珍宝对他而言只能招致杀身之祸。
他有着敏锐的灵识,换得的却是一具破破烂烂的身体。
偶尔他也会想,既然天道眷顾了他一瞬,为什么就不能长久地眷顾他呢?
如果不能长久地眷顾他,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对他投下那一瞬的悲悯关照?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他无法亲自去质问天道。
但好在这个世界还不是无药可救,好在这个世界还不算坏到透顶。
他转过头,去看气息渐渐微弱的金色长龙。
符盈在他身上感受到的纯粹气息越发浓郁,她眼前的少年周身灵力越发活跃,似乎在与即将死去的神兽进行共鸣。
“但是,有些事情也是可以强求得到的。”谭磬声音平静地说,“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得到。”
第187章 突生 “心太软是成不了事的。”……
陈之黎在天旋地转中醒来。
他的意识还没有回笼, 只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去、又压在胸腔上一样,满嘴猩甜的血味,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他被这粉身碎骨一样的疼痛逼得又短暂的晕过去一瞬, 模糊的意识忽然想:我该不是被淘汰了吧?
这道念头像是冰棱一样刺进了他的脑海,陈之黎浑身发冷, 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毅力,硬撑着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 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发现自己似乎当真被埋在了地里。
他再次尝试运转灵力, 发现自己虽然浑身都疼,但伤口倒是被好好处理过了, 之前损伤的经脉也有灵力流畅地流通。
看来符盈还是靠谱的。
陈之黎心下稍安, 他捕捉到符盈的灵力气息就在不远处, 于是果断运起灵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碎石断木, 从坑洞中爬了出来。
然后措不及防地与赤红着眼睛的公羊青对视。
陈之黎:“……”
公羊青没有觉察到他的气息,因为他方才气息微弱得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此时眼见得死人从自己的眼前爬了出来, 公羊青面无表情盯着他, 抬手就是一道术法飞了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 重伤下的陈之黎根本无力阻挡, 眼见他刚醒就要再次被击晕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道灵力从旁飞出,将公羊青的术法半路截断。
杜鸢瞬影移至陈之黎的身前,周身灵力震荡。
“谁也不准动他。”她一字一顿说。
陈之黎眼神复杂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杜鸢没有看到自己师弟的表情,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情况,冷着眉眼对公羊青说:“你们太清剑派究竟想干什么?”
公羊青一击被拦,倒也没有再次出手。
他没有立刻回答杜鸢的质问,而是稍微侧了侧头, 像是在听着什么动静一样,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生动的笑意。
人的脸上闪过似人的笑容,诡异古怪得让注视他的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公羊青冷不丁说:“晏回青、长孙筠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就连尚且与谭磬交手的符盈都看向了他。
杜鸢第一个反应过来,冷声喝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公羊青说,“难道你依旧认为他们是故意不来救你们的吗?”
他的这句话宛如一道锋利的箭矢,直直刺进所有人心中隐约觉得不妙的薄弱之处。
偏偏他又接着说:“他们不来救你们,是因为他们想要自己独活。”
“只要你们死了,你们的师父师尊就能活下来。”
雪下得越发大了,远处的瀑布早已在方才的混战中被碎石淹没,冰封的水面上一片狼藉,碎石断木横倒,到处飞扬着灰尘与草叶。
没有人出手,可山谷中却像是悬置着一块摇摇欲坠的脆弱玉石,紧绷到极致的丝线将其拉起,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崩断坠落。
陈之黎喉结滚动,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是昏过去了一段时间外面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只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云真仙尊和长孙宫主死了?
他不可置信地在心中咀嚼着这句话,几乎感到一种荒唐的可笑之感。
他们怎么可能死了?外面有那么多的掌门和仙尊,到底谁能杀掉他们?到底能让他们死掉?
出离的愤怒燃烧在他的心中,陈之黎刚想出手,却有一道术法远比他更快地划过半空,直冲站在原地的公羊青面前。
“不救就不救,谁要他们来救了?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
是半身染血的桑寄雁。
她挥手间扬起庞大的黑白两极八卦阵,灵力已经接近枯竭,却强拼着逼出一道杀招,眼神嘲讽道:“你们俩是魔族的走狗吧,不如想想现在怎么让你的魔君大人来把你们救走。”
她半分被影响心神的样子都没有。
公羊青冷眼瞧着她的灵力攻向自己,挥手间展开一整片血雾,将无数道闪烁着锋利光亮的风刃拦截融化,可下一瞬又是一只燃烧着火焰、生有翅膀的长蛇飞至面前。
“至少这句话我赞同。”甘骨微眯着眼眸说,“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在他的身旁,叶序秋一言不发地抬手挥出与甘骨重叠的星象,咬字清晰说:
“月刃。”
公羊青本欲伸手迎击,却在出手的一瞬间脸色微微变化,像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忽地操控了他的身体,措不及防下灵力滞涩一瞬。
只这一瞬间的停顿,三个人重叠交错的术法便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身上,硬生生将他击飞数里狠狠砸在石壁中。
趁其病要其命。
不用任何话语交流,所有被困在山谷中的弟子同时动作。
他们方才被应龙和公羊青杀得措不及防,根本就是在狼狈奔逃被动挨打,早就积攒了满腔的不甘和愤怒。
更被提公羊青方才放出杀了云真仙尊和长孙宫主的消息,更是火上浇油一样点燃了怒火。
除栖月岭外,此时阴阳山海图中只余十六人,且全部位于应龙谷。
此时此刻,属于不同派别的术法不约而同地放出,掀起的气流挤压撞击着山谷石壁,转瞬间已扰动云层掀起一阵风暴,呼啸肆虐着摇撼天地。
公羊青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一边躲避着所有人的围攻,一边抽空向谭磬喝道:“你还在等什么?!”
谭磬还在和符盈交手。
他的实力本就不差,在方才得到了应龙之骨后修为更是突飞猛进,眨眼间就已逼近元婴后期的大关。
他说:“再等等。”
少年的眼中飞速闪过一抹光芒,刹那间四道光柱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升起,除他与公羊青外,其他人流转灵力的速度同时滞涩。
公羊青面前的术法终于减少了数量,他瞬影离开原地,终于找到空隙拿出一个匣子,从中摸出一粒丹药吞下。
肉眼可见的,他脸上细微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人的冷漠。
但与之相对的,所有人发觉公羊青身周的灵力波动再次开始剧烈变化。
符盈脑中无数道记忆碎片开始流动,最终停在前往观莲古城的那一晚。
她想起服用三危丹的庄柳说:“偶尔我会觉得,我的丹田很陌生。”
又想起晏回青说:“三危丹其一危在记忆丧失;其二危在反噬风险;危在心神偏移。”
大量的信息冲击着她的心神,让她不受控制地将目光转移到双眸猩红的公羊青身上。
——所以,如今操控他身体的人是谁?-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无论是余渺还是林知,两人在同龄人中皆可被称得上一句“天资卓越”,假以时日,必将能成为名动天下的一方大能。
可如今,他们也只是一个面对入神期掌门毫无反抗之力的金丹期修士。
余渺拼尽全力地燃起丹田内最后一丝灵力,无形的音刃杀向太清剑派掌门,意图截住他的脚步。
然而在她绝望的目光中,男人抬脚轻而易举地便踩碎了音刃。
他五指成爪向前一抓,刚刚躲开袭击的少年便被他自后心穿透,手掌下是一颗急促跳动的心脏。
林知满身是血,他早已是强弩之弓,根本无法从他的手中逃离。
他甚至感知不到胸膛被穿透的痛苦,极速流失的鲜血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心脏分明地感受到缓慢被攥紧的感觉,像是下一刻就要爆裂。
模糊摇晃的视野中,他看到了挣扎着想要向他爬来的余渺。
别再回来了。
他的指尖轻微动了动,像是想让她离开,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在黑暗吞噬视野之前,林知听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
那人像是在说:
“先等等。”
岳公闲动作一顿。
他松开手,任由那个问仙宗的弟子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转头去看站在悬崖边上的玄衣少年。
“心软了?”他笑了一声,“不是你说要杀这俩人的吗?”
“他们来了这里,当然要死。”谭珩无所谓地说,“但不能是这个时候。”
他晃了晃手中的玉佩,眼中带着几分警告:“我哥说在阵法开启的过程中,附近最好不要有灵力波动。”
提到谭珩的名字,岳公闲的神色明显舒展了一些。
他瞥了一眼毫无生机,像个死人一样倒在地上的林知。
又看了一眼跪在林知旁边,哭得泪眼汪汪的余渺。
两个有胆无谋的蠢货,问仙宗这辈的弟子就是这个水平?
他在心中轻蔑地想着,将目光收回。
“你什么时候打开阵法?”岳公闲问。
谭珩瞥了一眼天色,说:“现在。”
岳公闲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到他的身旁,近距离看自己的徒弟双手划开繁复的图纹,那枚携带着魔君魔气的玉佩悬浮于空中,无数金色的光线慢慢将其勾连。
应龙山上忽然凭空掀起了一股风浪,满山的梨花被扰动,洁白柔软的花瓣被风携带着卷上云空,渐渐攒聚的乌云中电闪雷鸣。
余渺被泪水模糊的双眸微微睁大,她的眼前明明是一望无际的山林原野,却好似有另外一道虚幻的影子在模模糊糊地闪动。
她不可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的错觉,远处天空中就是有层层叠叠虚幻的山峦在闪烁!
岳公闲直到此时才说:“之前在观莲古城时,你和谭磬为什么没有趁机杀了苍喻的那个小徒弟?”
余渺猛地抬头看向说话的两人。
谭珩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操控阵法,回答得心不在焉:“玉衍仙尊可还是在那里,你让我们怎么杀她?”
岳公闲:“当时局势混乱,怎么不能杀?随便栽赃给一个人不就行了,你们两个不是最擅长做这种事情么。”
谭珩终于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师父身上。
他那双颜色清浅的眼瞳中映着玉佩散发的金色光芒,少年扯了扯唇角:“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岳公闲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只是神色淡淡地看向悬浮于空中的玉佩,沉默半晌后说:“你们为魔君做了很多事,理应得到嘉奖。”
谭珩:“所以?”
岳公闲:“魔君大人很欣赏你哥哥,他本想着待事情结束后,将一位魔将的名额给他。”
谭珩:“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清剑派的掌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心太软是成不了事的。”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剑气凭空生出,势不可挡地杀向完全将后背交与他的少年。
第188章 反击 “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道剑气带着岳公闲十成十的杀意, 丝毫没有留手地杀向背对他而立的少年。
然而在剑气即将击碎谭珩身周灵力屏障、击穿他的胸膛之时,岳公闲的身后突兀响起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旋即,周围二十丈内所有生灵身形静止。
天阶法器定风镇魔琉璃铃, 即便是入神期修士也无法阻挡。
岳公闲运转的灵力一滞,于是被他操控的剑气也同时停滞在半空。
剑刃强势的气流来不及收回, 直接划破了谭珩的后肩处的衣物,露出未被遮挡的无数微缩阵法重重叠叠的漆黑繁复符文。
岳公闲在看到他脊背上的符文时便明白了一切。
可伸手放出定风镇魔琉璃铃的余渺已经果断一招斩向无法动弹的岳公闲。
完全无法伸手阻挡的男人直接被她击退数步, 身体狠狠撞在树身上震落无数花瓣枝叶, 又被从他的伤口喷溅而出的鲜血玷污。
谁也没有料到这场变故。
被破开周身灵力屏障的谭珩在身定结束后立即瞬影离开原地, 眼中带着些微惊讶地看向半身是血的少女。
他根本没想到余渺会出手救他。
可转念一想,这道能让人身定的天阶法器余渺可是一次也没用过, 就连刚刚林知差点死在她的面前她也没有使用。
她方才莫不是在故意藏拙, 实际问仙宗早就知道了他和岳公闲的事情了?并且知道他师父会对他动手?
同样的惊愕也存在于岳公闲心中。
余渺的修为相较他而言不值一提, 可方才她倾尽全力, 而他无法抵御,于是那一招术法差点划穿了他的上半身, 若非他在最后一刻护住了心脉, 此时他的身体大约已经断成了两截躺在地上。
一个小小的金丹期修士, 怎么可能差点杀了他?!
岳公闲想起来她刚才趴在林知旁边哭得眼泪汪汪的样子, 再看她神色冷静盯着他的样子,哪有半分脆弱愚笨?
他捂着胸口站起身,行动间牵扯到鲜血淋漓的伤口,强烈的疼痛让他的面容不受控制地狰狞。
被欺骗戏耍的耻辱与愤怒燃烧在他的心头, 看向余渺的眼神也越发凶狠阴森,在一瞬间甚至压过了对谭磬竟然知道他要对他弟弟下手的震惊。
“我说你怎么不让我杀了他们,”岳公闲声音冰冷,“问仙宗就是你们给自己找好的下家?”
难怪他和谭磬不肯杀符盈, 杀了人家掌门的徒弟还怎么去投靠他们?
他审视着余渺和慢慢站起来的林知,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
“好啊,好啊,你们三个在这里给我联手下套?”
事实和这两人猜测的情况完全不同。
余渺不动神色地和林知对视一眼,心想我们可没有。
余渺和林知都不知道太清剑派的掌门会对他的徒弟动手,他们两人也更加没有提前与谭珩沟通,甚至布局给他师父下套。
他们两个人来这里甚至都是为了找到谭珩与魔族勾结的证据。
只是符盈很久之前向周嘉打听过谭珩谭磬与他们师父的消息,于是周嘉也就顺便把他们与师父不和的消息告知给戒律阁负责情报收集的林知。
林知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他还是将其记在了心中。
就在刚刚在生死一际时,谭珩出声制止了岳公闲。
林知骤然回想起这道传闻。
他不知道谭珩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决定赌一把。
在岳公闲对他们两人失去兴趣的同时,林知悄悄给余渺写了一个字。
“变”。
是随机应变,也是变心易虑。
只这一个字,让本想拼尽全力一搏的余渺暂时按捺不动。
而在看到岳公闲出手时,她直觉敏锐反应迅速,几乎在一瞬间做出了判断:谭磬不与岳公闲同心。
她不再犹豫,反手捏碎一直紧紧攥在手心的定风镇魔琉璃铃。
清脆的铃铛脆响渐渐被风声掩盖,远处重叠朦胧的虚影轮廓越发凝实,天地高远辽阔,山崖下茂密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来自那未知图景的先锋鸣叫。
山崖之上,四个人呈现三角站位对峙。
“师父,你倒是也不必这么恶人先告状吧?”谭珩用眼神示意自己身上的伤口,“先不顾我们和魔君约定的人是你,先对我动手的人也是你,我们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你住口!”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岳公闲立刻便吼道:“魔君与你们的约定是保你哥哥不死,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你是只准备将你哥哥带出来吗?!”
他的目光阴冷,又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那个女人到底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明知道魔君一定要她死,你们偏偏要专门去救她!”
“不是专门。”谭珩任由他指着鼻子骂,只是纠正说,“哥哥进去的主要目的就是取得应龙骨,她只是顺便。”
他说着,又兀自拧了拧眉,嘀咕一声:“要不是她,前往图卷的人就会是我,哪还需要哥哥去以身犯险。”
岳公闲越发火冒三丈。
但他越是愤怒,眼中的杀意也越发冰冷。
太清剑派远离中原,隔绝世事,很久之前就被魔君看上,准备将其发展为天虞池之后的第二个魔族据点。
这个计划直到岳公闲杀了他的师姐上位后才真正实现。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充当魔君在修仙界的眼线,为他出手去做那些他不方便露面的事情,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恢复太清剑派昨日的荣光。
谭磬与谭珩是他在凡间游历时偶然救下的一对兄弟。
他们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是最好拿捏的一类人。
岳公闲起先只想拿他们为公羊青做掩饰,后来渐渐发觉了谭磬与谭珩的独特,这才慢慢将他们当做徒弟一般培养。
魔君自然也给了他们不少任务。
他们天资聪颖,所有任务都能完美完成,岳公闲一直以为他们会和自己一样成为魔君的左膀右臂。
直到四年前他被魔君附身去杀了符引月和谢疏竹。
回来后,岳公闲发觉他的两个徒弟变得不听话起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谭磬和谭珩为什么屡次推脱,就是不去杀符盈。
当初让他们去邬灵镇不去,去千钧潭也不去。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但他们不想杀的人偏偏是她。
是魔君特意交代过必须要死在图卷中的人。
岳公闲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现在把玉佩毁掉,我可以对魔君隐瞒你方才的所作所为。”
把玉佩毁掉会连同谭磬一起葬送在图卷中,但没有办法,岳公闲不会让他们有一丝一毫能够带符盈出来的机会。
谭珩说:“不可能。”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毁掉救他哥哥出来的通道。
那就没办法了。
在成为你们的师父前,我首先是魔君的手下。
思及此,岳公闲心中已做出决定,那些恻隐之心尽数被他收回,他的心重新变得冷硬顽固。
余渺留在他身上的伤口在飞速愈合,与之相对的是男人身周越发高涨的灵力波动,满山的树林振动,惊动无数鸟群腾飞逃离。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都死在这里吧!”
他单手持剑攻向站在山崖边缘的谭珩,刀剑相击的一刹那,虚空之中又有第二道闪烁着金色流光的无形之剑浮现而出,杀向被少年护在身后的玉佩阵法。
“碎心!”
白衣沾血的少年裹挟着凌厉音刃瞬影移至谭珩的身后,灵力附着手臂,硬生生一拳拦下了攻向阵法的无形之剑离朔,掀起的气流卷起无数坠落在地的枝叶。
林知不知道这阵法的具体效果。
但至少他知道不能让岳公闲就这么毁掉它。
一击被拦下的男人脸色黑沉如水,他的眼珠微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持刀与他相撞的谭珩。
“你真觉得凭你们三个人就能将我拦下?”说话间他的灵力震荡,短短几瞬间交手数十招,“两个被我打得半死的废人,一个由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你们有什么底气对我动手?”
他一剑荡开谭珩的术法,冲天的气流扰动天际云层,乌云翻涌间掀起一阵凌厉呼啸的狂风,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弄着周遭气流,浸着寒意的水汽慢慢缭绕山顶。
余渺微微仰头,看见头顶乌黑的云层中有隐隐的银光闪烁。
要下雨了。
应龙山上的几人依旧在不断交手。
岳公闲越打越觉得心惊。
每当他破开谭珩护体的灵力,眼见就要刺穿他的命脉之时,总会被谭磬提前留在他身上的阵法拦下。
一来二去,本来已经稍微冷静下来的岳公闲都被激起了火气。
谭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提防他对谭珩出手的?!
“你哥哥还真是生怕你死掉。”他冷冷说,“也不知道没了他,你能活几天。”
如果谭磬还是他的徒弟,他这样算无遗策会让他无比欣慰。
但当谭磬站在对立面时,岳公闲之前所有对他做出的夸奖赞美都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剑反刺向他自己。
而谭珩此时的状态也没了之前的从容。
岳公闲在修仙界的名声不显,被人提及也是嘲笑他是一个“被徒弟骑在头上的师父”。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其实也是一个入神期的剑修。
当他下定决心不再留手时,带来的威压足以让所有在他之下的人心生惧意。
谭磬留在他身上的阵法能拦下致命的攻击,却无法替他阻拦所有攻击。
谭珩满身大大小小的剑伤,雨水混着他的鲜血不住地向下流淌,只是稍微停留几瞬,脚下就有了一小滩的血水。
然而平日里最是活跃的少年却一声也没吭,他咬着牙,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瞳在昏暗暴雨中也就越发光亮逼人。
他向旁瞥了一眼依旧在半空中慢慢旋转的玉佩,忽然转头对另一边大喊:“帮我拦住他!”
所有人同时动作。
余渺和林知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两人皆是毫不犹豫地瞬影移动。
林知胸膛破了个大洞,鲜血源源不断地流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可眼中跳跃的火焰却越发璀璨。
在他近身攻向岳公闲的同时,无数身配长枪的骑兵虚影立于高耸的山峦,随着余渺以灵力轰击地面的动作,刹那间金鼓如雷,铿锵豪壮的鼓声携带着战场上肃杀的战意凭空而起,金甲骑兵同时俯冲杀向岳公闲。
岳公闲挥手间离朔的剑气横扫全场,流淌着金色光芒的无形之剑替他在千军万马中强行撕开一道裂缝,男人急速御风冲向站在山崖边缘的谭珩。
他看到虚空中那数道山峦的轮廓越发凝实,甚至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在心中想着,运起自己所有的灵力倾注在剑刃之上。
这是归圣期修士倾尽全力的一招,就算谭珩身上有再多的术法也无济于事。
岳公闲的眼神越发幽冷,看向谭珩的目光已经是一个死人。
眨眼之间他的身形已经逼近山崖边缘的少年,利刃势如破竹地挑开护体灵力屏障。
刹那间,他的身形忽然一滞,脸色大变,一句“怎么可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潜藏于他心口处的阵法连同另一端的魂魄同时破碎!
在那一半的魂魄消失之前,忠诚地向他传递出最后的画面:
眼眸清透的少女在谭珩的掩护下,一剑刺穿了公羊青的心口。
“杀人者,人恒杀之。”她说,“这一剑是替我爹娘还给你的。”
应龙山顶上,谭珩同时挥刀斩下一瞬间灵力停滞的岳公闲头颅。
暴雨倾盆而下,将满山的鲜血冲刷。
“一路走好,师父。”他垂着眼眸,如此说道,“我不会怀念你的。”
第189章 背叛 她什么都知道
放完狠话的谭珩眼睁睁看着岳公闲咽气, 心中一松,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余渺正要抬脚向他的方向走去,只听噗通一声, 回头看林知也躺在了地上。
两个人都是一副没有半分力气、疼得五官扭曲的样子。
唯一一个暂且还能站立的余渺:“……你们两个还能活吗?要不要我先回去叫人?”
谭珩闭着眼睛,操控灵力梳理着自己破碎的经脉, 一边挤出声音说:“你叫不到人的,现在京城里一个人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跌跌撞撞地就向被他紧紧护在身后的阵法中冲去。
余渺一边琢磨着他的话, 一边顺着他的动作向山崖边看去。
谭珩屏息凝神,专注地观察着阵法。
脆弱晶莹的玉佩依旧在缓慢旋转着, 勾连在它身上的金线越发凝实, 举目向远方看去, 那无数道山峦的虚影也还在闪烁。
没被灵力波及就好。
谭珩松了一口气, 正要倒回地上,悬浮于空中缓慢旋转的玉佩忽地一滞。
然后在他惊恐万状的眼神下破碎了。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 只摸到了一手的齑粉。
谭珩:“……”
玉佩碎了, 谭珩觉得他也心胆俱裂了。
他表情空茫地站起身, 看着面前的万丈悬崖, 心想,我直接跳下去给我哥谢罪算了。
画卷中的谭磬暂且还不知他弟弟想要给他跳崖谢罪。
他正在试图说服符盈自己和拂青山一案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从没去过拂青山。”谭珩一边躲避着符盈的攻击,一边冷静说,“关于你父母的情报收集也不是我负责的, 我没有对你父母出手。”
符盈甩手脱出一道阵法,说:“四年前是你刚刚在修仙界崭露头角的时候,你那时候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展现能力被魔君重用的机会?”
她的阵法来势汹汹,毫不留手, 转瞬间就已杀到谭磬的面前。
他本欲躲开,但在一瞬间又强令自己停下,硬生生受了她这一击,被灵力的冲击摔进冰封的池水,激起一片浪花。
符盈御风停在池水上方突出的山崖上,冷眼看着他狼狈地从水里站起来,冰渣划破了他的脸颊,留下数道微小的血痕。
水滴顺着发梢不断向下滴落,少年的脸色本就苍白,在冰冷寒水中更是连嘴唇也没了颜色,身形单薄消瘦,脊背突起明显的嶙嶙弧度。
“就算我想表现自己,也不会利用这个机会。”他冷静说,“我那时太弱小了,他们根本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我。”
这个理由远比他方才说的所有话更有说服力。
符盈站在高处,冷漠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倒是舍得对自己下手。
公羊青死不瞑目的尸体就躺在符盈的脚边,她垂眼看着对方脸上茫然惊愕的表情,忽然问道:“那天的山上究竟都有谁?”
谭磬:“被魔君附身的岳公闲、他手下排名第二的魔将盛贰,还有一个入神期的修士,我不知道他是谁。”
符盈掀起眼皮冷冷盯着他。
广鉴仙尊死去的那一晚曾对她说过,去杀她父母的有三个人,一个魔族以及两个入神期的修士。
符盈一直在寻找那两个入神期的修士究竟是谁。
直到进入阴阳山海图前,她才将太清剑派的掌门岳公闲列入怀疑对象之列。
他在修仙界中是个既高调又低调的人。
高调的是他的行事作风,低调的是他的实力。
所有人都知道无因仙尊举世无双的剑术,却忘了岳公闲当年也是一手无形之剑纵横天下。
他的剑没有形体,纯靠灵力凝结,当灵力散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再以魔君控制心魂灵识的手段加持,他杀人可以做到毫无痕迹。
这也正是后来问仙宗找不到杀死她父母凶手的原因。
谭磬没有运起任何术法,任由池水中的寒气侵蚀他的身体,嘴唇发白地说:“我只知道那人应当与魔君合作了很久。魔君能那么快地稳住魂魄恢复实力,这个人功不可没。”
他与符盈对视,压抑而冷凝的气氛在他们两人之间紧绷着,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会立刻让这根绷紧的线断裂。
不知过了多久,谭磬才觉得周身寒意被驱散,一簇火焰在他的身周升起。
“别把谭仙师冻死了,”符盈笑了一声,“要是把你冻死了,回头出去了你弟弟还要找我算账。”
她自顾自地从山崖上御风飞了下来,去找桑寄雁。
他们两人的问题解决了,其他人的问题还没解决。
甘骨眼睁睁看着她走近桑寄雁,在符盈开口前先一步说:“你先等下,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他指了指符盈身后跟来的谭磬,又指了指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公羊青,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骨觉得自从他进入阴阳山海图,就一直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
他先是一路追着太清剑派的踪迹来到了这处山谷,然后和天枢学宫打了一架,还没分出胜负就又被符盈阴了一招,紧接着又莫名其妙的和别人放出来的应龙打,打完了就被告知两位仙尊死了,于是开始和魔君的走狗打。
打着打着,敌人的师弟又忽然反水,带着问仙宗掌门的徒弟一剑杀了自己的师兄。
短短两天时间,事态飞速变化,从甘骨以为的“宗门大比争夺榜首”一路像是脱缰野马般转向“正邪两道生死存亡”,最后又突兀演变成了“师门恩怨权谋斗争”。
甘骨心中被人欺骗的愤怒还没来宣泄,就因为公羊青死了而戛然而止,变成了满腔的茫然。
眼见得前一刻还刀光剑影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转头就站在一起同仇敌忾。
莫说是他,就连桑寄雁也还没反应过来。
但桑寄雁的关注点和他很不一样。
相较于现在发生的事,她更关注画卷外如何。
她走近几步,单手划开检测说谎与否的术法,在冰冷旋转的卦阵中,只问了谭磬一个问题:“长孙宫主当真被杀死了?”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卦阵中央的两人。
谭磬面不改色,说:“是的。”
他简明扼要地叙述现在京城的情况。
谭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神色激动的弟子一把揪住衣领吼道:“你说什么?魔君已经完全控制了京城?!”
谭磬任由他抓着自己,声音平静说:“他将京城中除了皇宫以外的所有人都收入了阴卷之中,而皇宫大约也早已被归附魔君的太子控制了。”
阴卷中不仅有各派仙尊掌门,还有无数身在京城的无辜百姓。
而在阴阳山海图之外,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更有无数门派在与毫无征兆开始大肆进攻的魔族对抗。
用阴阳两幅图卷困住修仙界主要仙门的中坚力量并不是魔君的根本目的,这只是他谋取修仙界大局中的其中一环,最关键的依旧是群龙无首的各个仙门。
他不需要杀光修仙界的所有人,只要将这些仙门的上层全部换为自己的心腹,自然就掌控了整个修仙界。
“如果外面真如你所说,是魔君的势力占据上头。”桑寄远冷冷看着谭磬,一针见血说,“本就为魔君做事的你,又为何要忽然反水将这一切告诉我们?”
让桑寄雁来评价,这种行为就是在自寻死路。
但他不像是个会主动寻死的人。
所以他极有可能在故意告诉他们这些事情,而这也是魔君给他的任务。
面色苍白的少年轻巧地从桎梏中挣脱而出,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她,轻声说:“因为他本就没有想让我活着出去。”
与此同时,终于鼓起勇气将玉佩没有被他护住而破碎的事情告诉哥哥的谭珩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他哥哥只是说:“我知道了。”
“不用愧疚,玉佩本就是假的。”
谭珩顿时呆在原地。
当他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时,几乎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声音道:“你既然知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还要进去?!”
他没有得到回答。
阴阳山海图内,谭磬看到符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瞬,冷不丁问道:“这也是广鉴仙尊算到的吗?”
简单的一个问句,却在刹那间将他的记忆带回他最后一次与广鉴仙尊见面的下午。
那是他们刚到京城的第一天。
岳公闲为了摸清问仙宗的实力,特意安排徽山的妖族在太清剑派与问仙宗同路时袭击他们。
这件事情做得隐秘,由岳公闲亲自与徽山狐妖联系,就连在船上的谭磬都不知道具体细节。
但当他迈入广鉴仙尊院落的第一时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便温声说:“苍掌门心思缜密,虽然当时没有多问,但等之后定然会再派人去调查,你师父可没有将痕迹完全处理干净。”
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被自己所救的两个孩子对她有多么大的怨怼,知道他为了修补身体而为魔君做事,知道他想杀了符盈。
但她什么都没做。
她永远只是坐在那里,用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直到最后,她也只是说:“魔君不是一个能长久相处的人,等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收手吧。”
谭磬不愿相信她曾经留下的种种预言。
可命运总是在推着他前进,而当他猛然抬起头时,却发觉周围的一切已经如同她所预料到的那样了。
谭磬从一开始就知道魔君根本不会将离开图卷的玉佩给他。
像是他这样多疑谨慎的人,根本不会让自己的计划出现一丝一毫的漏洞。
可谭磬在内心依旧抱有一丝的侥幸:
万一魔君能够按照约定让他离开呢?
万一广鉴仙尊的预言会出错呢?
只要她的预言出错,谭磬就有理由向她证明你根本不能算无遗策。
那么,曾经笼罩谭磬前半生之上巨大的、无可逃避的阴影便会被驱散。
他就不会再怀疑:如今我做的一切决定,是不是依旧在她的布局之内?
可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即便她死了,他也永久地活在她的阴影笼罩之中。
这就是他背叛她的代价。
第190章 办法 这就是拯救你我的最后的办法。……
符盈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了答案。
如果是平日里, 她或许还会好奇地再多问几句谭磬谭珩两人和广鉴仙尊之间的恩怨。
但如今时间紧迫,京城外不知情况如何,她的小师叔也生死未卜, 符盈还能冷静站在这里已经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根本没有心情再去关注细枝末节的事情。
连带着, 她说话时眼中的情绪都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怎样的?”
谭磬收敛了自己内心的杂念。
他思索一瞬,首先说:“阴阳山海图展开时, 有些部分会与现实相重叠, 重叠的部分也就是画卷最脆弱的部分, 在特定阵法和术法的辅助下,可以越过画卷的主人自由穿梭画卷。”
“但这种方法必须保证画卷内和画卷外同时在重叠之处施术。”
这件事情符盈是在单灯的记忆中了解到的。
单灯知道这重叠的部分在哪里, 只是他最后也没有采取这种办法, 因为他无法保证有人在画卷外与他同时施术。
他想要采取另外一种办法, 即杀了叶序秋或陈之黎后再模拟他们的灵力欺骗图卷。只要长孙宫主想要放出与他们同一批进来的图卷, 他就有办法借机逃走。
谭磬接着说:“其中一处重叠之处就是应龙山与应龙谷,这两处因为应龙的气息而产生连接。”
“所以谭珩与岳公闲守在应龙山, 在我打开应龙禁制、布下阵法后, 谭珩利用魔君给的玉佩配合阵法打开了连接阳卷与现实的通道。”
说到这里, 他的神色微顿, 而后垂眸道:“当然,魔君不想让他困住你们的计划产生偏差,所以他给我的玉佩是假的,现在通道大概早就破碎了。”
桑寄雁:“没有修复的可能?”
谭磬倒是也顺着她的话感应了片刻自己布下阵法的位置, 然后摇摇头:“没有玉佩,通道就不稳定,没有传递人的能力。”
事实上这个通道本来就不该存在。
魔君想杀死他和谭珩,只是他没有猜到谭珩会被符盈打败止步第一重选拔, 连画卷都没进入,直接导致谭磬发觉了岳公闲的心思,提前在他的心口藏匿了阵法。
他让岳公闲守在画卷外对谭珩动手,至于画卷内,被岳公闲用三危丹操控的公羊青也随时准备对谭磬动手。
就算谭磬不去杀公羊青,等时机恰当,公羊青也会果断来杀他。
桑寄雁神色莫测:“那就是说通道可以传递物或者术法?你能和外面的人跨图卷联系就是走的这个通道?”
谭磬点头。
甘骨作为桑寄雁的死对头,非常了解她在意什么,当下便接着问:“既然这样,那能不能使用类似于隔空换物、将人缩进符箓再将符箓传送出去的方法?”
谭磬摇头:“不能。所有包含‘人’的术法都会导致通道完全破碎。”
所有人顿时沉默了。
杜鸢问:“一定要走这个通道吗?不能等五日后阴阳山海图自动关闭?”
现在已经是第三日的凌晨了,距离第五日不到两天时间。只要阴卷仙尊们没有那么快地做出决定,他们就有救。
这一次谭磬倒是没有直接摇头。
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与人沟通着什么,随后才摇摇头说:
“长孙宫主死了,魔君也在和古灵派的掌门交手,还没来得及接手阳卷,所以现在的阳卷是无主状态,一切按照长孙宫主最早为图卷设定的条件运行。”
他认真说:“你们应当还记得第二重选拔的规则吧?要依照第五日时手中持有的令牌等级决出宗门大比的前四甲。”
“也就是说,我们首先要有四道令牌。”
亲眼目睹桑寄雁占卦吐血的几人同时脸色沉了下去。
但不明真相的弟子还是问道:“乙丙丁三道令牌不是已经找到了?只要再找到甲字令牌不就好了。”
桑寄雁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脑海中似乎还停留着被那只大手所笼罩的恐怖阴影。
“算不出甲字令牌的位置。”她瞥了一眼甘骨,“所以测算位置的卜卦,都会被他们璇玑阁的仙尊阻止。”
说来甘骨也算了甲字令牌的位置,怎么就没有像她一样被反噬得那么严重?
他的那位仙尊都当叛徒了,还惦记着璇玑阁的弟子呢?
桑寄雁在心中腹诽着。
“甲字令牌不在画卷。”谭磬说,“它大约被魔君藏了起来或交给其他人保护了。”
刚想说“既然不在画卷,那让谭珩找到后再送进来”的弟子闭嘴了。
场面陷入僵局。
在众人绞尽脑汁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出去时,公羊青死后便陷入沉寂的山谷忽然开始地动山摇。
一阵极为尖锐的鸟类鸣叫声自远方的天空传来,黑沉沉的阴云逼近,在近处时所有人才悚然发觉那是无数只灰黑色的妖兽密密麻麻飞来的身影。
冰封的湖水下方,巨大的阴影一闪而过,随后猛地破开坚硬冰层展翅而出,昂首间无数体型稍小的妖兽向空地中央的众人冲来。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甘骨反手挥出灵力,重新点亮星河。
“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出现这么多妖兽?”
他一边打一边道:“公羊青不是死了吗?还是说没死透?!”
甘骨转头,正巧看到杜鸢瞬影移至公羊青尸体旁边,眨眼间她已经将对方尚且留有的全尸大卸八块了。
杜鸢沉静说:“已经死透了,不是他引来的。”
于是所有人接着去看谭磬,却见他也是微微皱着眉,脸上有几分凝重:“魔君等不及了,他想逼迫阴卷的仙尊们做选择。”
只要他们不想死,就一定会使用灵力攻击妖兽,可这也会导致阴卷的灵力大量减少。
桑寄雁忽然抬起头向远处看去:“栖月岭怎么办?”
一语惊醒梦中人。
门中仅剩一人留在这里的弟子转身就向栖月岭的方向御风飞去:“我先去救他们!”
他们这些人身上还尚且留着抵抗致命一击的符文,可那些早早就被淘汰进栖月岭的人可没有。更何况他们被淘汰时也都是伤重状态,怎么可能抵抗得住这些妖兽?
而且,既然魔族有能力杀了天枢学宫的宫主,谁能断定那些跟随进入阴阳山海图的仙师中就没有叛徒呢?
有弟子在栖月岭的门派可不算少,甚至问仙宗璇玑阁这些门派的人也不在少数。
符盈思索着,看向杜鸢:“师姐,你和桑师姐甘骨师兄他们去栖月岭吧。”
杜鸢盯着她:“那你呢?”
符盈:“我有一个想法,想要实践一下。”
杜鸢不赞同地皱眉:“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
“杜鸢师姐,妖兽的数量是随着人数而增多的。”符盈指了指被一部分人引走的妖兽,“我一个人在这里反而会更安全。”
杜鸢无话可说。
被闻余护着的桑寄雁恰好听到这话,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平静的符盈,才对杜鸢说:“你这小师妹可不是什么需要被你保护的柔弱小白花,既然她想待在这里那就让她待呗。”
桑寄雁笑了一声:“反正想不出办法出去那就是大家一起死。怎么,你们问仙宗的同门情谊还讲究死也要死在一起?”
甘骨踩在被自己斩断半截的妖兽身上,闻言冷笑一声:“那我到时候就算是爬也要离你远远的再死。”
桑寄雁眼珠微转,皮笑肉不笑说:“那当然,我的最后一卦一定会算你死在哪里,然后我就挑个让你的魂魄永远受我压制的山头再变成鬼。”
杜鸢:“……”
她心中的那些其他想法都被这两个冤家的拌嘴打断了,只好无奈叹息一声,对符盈说:“万事小心。”
符盈点头。
随着数道灵力各样的术法落下,应龙谷中的妖兽终于少了大半,剩下的部分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而后,在一声似是号令的鸣叫声中,无数只体型庞大的凶恶妖兽同时向符盈扑来。
半身染血的少女抬起头,眼眸中金色的微光一闪而过。
刹那间风声停滞、雪花静止,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整座山谷强行按下,妖兽脸上的狰狞五官顿住。
而后,所有凝滞于半空的妖兽同时爆开,腥臭的鲜血肉块四散于山谷地面,染红了融化的池水。
毫发无伤的符盈转头看向同样留在这里的谭磬。
谭磬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她一样地专注盯着符盈。许久,他才慢慢说:“这就是你真正的底牌?”
符盈:“你为什么愿意进入图卷?”
在谭磬还未开口前,她已先一步说:“不要和我说因为魔君的强迫、因为想要取得应龙谷。我知道你有多惜命,你绝不会明知是绝路偏偏还不死心去尝试。”
他对其他人说的那些话骗得了他们,却骗不了曾经真正与他相处过、了解他性格的符盈。
果然,直面她的情绪的少年轻声说:“因为我知道我的人生绝对不会终止于这里。”
符盈听笑了:“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你。”谭磬却盯着她说。
他定定注视着她:“只要我还没有为了你而牺牲自己,我就永远不会死。”
这就是广鉴仙尊为他和谭珩选择的结局。
她救下他们,本就是为了让他们为符盈牺牲性命。
那么,只要有一天他们还没有为符盈牺牲性命,他们就绝对不会死。
他们只会死在符盈的面前,而不会死在其他任何地方、不会死于任何事情。
这是广鉴仙尊最残忍而又最慈悲的预言。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谁都不会死。”他说,“所以,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这就是拯救你我的最后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