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心里瞬间闪过不妙。



    孙晓月个子娇小,走路略微有些含胸,一张脸苍白,紧紧地咬着唇。



    一见到袁老伯,孙晓月眼泪就流出来了。



    但碍于是天子殿前,她仍是克制住,身子微微发抖地向着皇帝行礼:“民女孙晓月,见过圣上!”



    袁老伯见孙晓月,脸上全是期盼,心里也有了几分把握。



    王爷一直没找着人,原来确实是被季家掳去了。



    放儿就是为了救这姑娘所以丢了性命,加上先前他二人有情有义,他倒不担心会说出不利于案子的话来。



    “孙晓月,你亦是袁放前来侯府的当事人,你也给圣上说说,几年前袁放来京城找季家,究竟是为何?”



    说话的是季澄。



    他不卑不亢,声音里甚至还透出了一股因被冤枉而含恨不屈的味道。



    姜行的心更是下坠得发紧。



    满朝文武的视线都聚集在孙晓月身上,袁老伯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孙晓月抬起头:“皇上,民女不敢隐瞒。四年前袁放来京城时,其实私下找过民女。他确实与民女有情意,见民女嫁入王家,有心救民女脱困。”



    袁老伯的眉眼舒展开来,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就知道,晓月是个好孩子。



    好!



    季澄和季候爷却皱了眉。



    随后便听得孙晓月继续说:“但也正是因此,袁放说,他要进京来买官!”



    轰!



    天塌了。



    袁老伯的心都快不跳了。



    他猛一抬头,愤恨交加的眼睛死死盯着孙晓月,眼里的憎恨和失望,令人毛骨悚然。



    “你扯谎!孙晓月,我放儿为了你和你爹,连命都丢了,你为何在天子面前还要扯谎?!!”



    袁老伯撕心裂肺,那股子不甘和委屈瞬间充斥整个大殿。



    姜行虽然先前就有预感,但这会儿亲自听到这话,还是涌起了一股痛心和无奈。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当然要为自己谋一份安定,本是人之常情。



    但道德、良心,这个孙晓月,当真是要丢得干干净净吗?



    姜行厉声威喝:“孙晓月,说了这话,后半辈子,你晚上睡得着吗?”



    从孙晓月说了那话之后,姜行身上挂着的玉佩就抖动了起来,这会儿更厉害了。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料想,应该是那袁放的魂魄,也被这孙晓月的话给气狠了。



    这会儿陆旋不在,姜行担心这鬼魂出什么事,自己没办法压制。



    于是赶紧道:“孙晓月,袁放的尸首就在青秀山下的季家别庄西北角埋着,另外地下还有其余十余具尸首,你当真要背着良心,说出这等天诛地灭的话吗?!”



    姜行的声音带着无可争辩的威压,孙晓月被吓得身子一抖。



    竟然,那侯爷竟然杀了那么多人!



    她没见过大官,今日见皇帝本就是抖抖索索害怕得紧,被姜行这么一吼,心中更害怕了。



    先前她被人掳去了永平侯府,季侯爷逼迫她无论见了谁,都必须要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但这会儿见殿上这个长得分外好看的王爷,说话甚至比侯爷还要有气势,不由得连嗓子都开始发颤。



    “民,民女……”



    孙晓月闭了闭眼,努力了几次,可她嗓子抖得厉害,甚至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季侯爷和季澄瞬间扭头看向了她。



    孙晓月一睁眼,视线就对上了季侯爷的目光,他那要杀人的手势微动,吓得孙晓月一个寒战。



    怎么办,袁大哥死得冤枉,但是……



    她兜不住不断上涌的湿意,眼泪瞬间汹涌。



    “民女,没有撒谎。”她一狠心,闭上眼睛,赶紧将季侯爷让她背的话倒了出来:“当时袁大哥认为父亲是觉得他没有银子,所以不答应将我嫁给他,打定主意到京城来买官,我和父亲都劝他不要做出这等为读书人所不齿之事,但他却丝毫不听,仍然孤身进京!”



    姜行用力压住那颤抖不休的玉佩:“孙姑娘敢睁开眼睛看看吗?看看袁老伯,也看看袁放!”



    轰!



    孙晓月脑子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瞬间把她的灵魂都烧干了。



    不,她没有回头路了!



    她已经做了这种事了,她已经是要下地狱的人,她早已做好了决定!



    孙晓月慢慢睁开了眼,那眼睛不复先前的挣扎,而是一片漠然。



    季澄彻底放心了,他一鼓作气,立刻再次开口:“皇上,真相确如孙姑娘所言。四年前,袁放来到府上,下人将他带到罪臣面前,第一时间竟说是要买官!当时还给了罪臣八百两银子!不过好在就在当时第一时间,罪臣就把那八百两交给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殷洪,这事,殷大人可为下官作证!”



    正置身事外看戏的殷洪猛的身体一僵,心中感到一阵窒息。



    这事怎会扯到自己身上?他哪里收过那见鬼了的八百两?!



    万一被查出来,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是他也知道,这朝堂谁都可以倒下,但季家不会。季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季皇后在,总有能力翻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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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立马端起了御史那公正不阿的派头,严肃道:“是,这事下官可以作证!”



    姜行微微偏头,目光从季澄和殷洪脸上划过,眼神如刀,锋利而无情。



    他声音低冷:“既然季大人已经将那贿赂银两交出,为何那袁放还会死在季家别庄呢?”



    季澄撒起谎来丝毫不脸红,立马便接了话:“袁放见罪臣不为金银所动,但又想搏个前程,罪臣见他可怜,于是让他留在府上打杂,跟着罪臣从一些事情学起。最后是因他得了疾病,那病来得快,匆匆便身亡命殒,季家帮他收敛了尸骨,不知有什么错!”



    姜行眼尾一挑,忽然笑了:“既然季大人说是得了疾病,又没犯罪,为何季家不通知其家人,反而自作主张将其埋尸呢?”



    姜行这话接得很快,季澄忽然愣住了。



    就在他愣神的这几秒,姜行奋起反抗:“因为袁放根本不是死于疾病,而是被你身边的杀手,被芥子灌毒酒而死!”



    他不再给季澄反驳的机会:“至于芥子为什么会给袁放灌毒酒,是因为袁放参加了乡试之后才来的京城,他本以为靠自己的才学,即便要不回孙彰买官的银子,等到他一步步走到天子面前,也能将这一切大白于天下!”



    “但是他却不知道,你季澄手眼通天,竟然连他以第一名中举的事情都能吩咐人给抹杀掉,让他连会试都进不了!!!”



    呼——



    满殿沉寂,只听见众人急促的呼吸。



    这瞬间,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孙晓月,眼睛陡然睁大。



    什么?



    袁放竟然中了举!



    他竟然真的取得了那么好的成绩!



    这本是他俩最初的约定,等中了举他就回去娶她。



    但是她没信!



    其实她最初嫁给王家,自己是满意的。毕竟王家有钱,她过去后是做少奶奶。



    只是进门后,她才发现王家那傻儿子情况那般严重,所以才找的袁放,让他救她出苦海。



    实际上,她也并非真的想让他救她出去,而是跟着一个痴儿,她太寂寞了,所以才时常找他。



    她和爹让他来找季家要回银子之类的,也只是敷衍他的借口而已,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



    没想到那个袁傻子当了真!



    孙晓月这会儿突然有一些后悔了。



    若是一开始她不嫁人,袁放也不来找季家,说不定袁放还能做个大官,她还真的能做个大官太太!



    这不比跟着那个王家的傻子强?!



    这下,皇帝也是真的气火了。



    混账季澄,竟然连科举都能插手!



    他这是要当皇帝啊!!



    但比起发火,这会儿他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倒不是怕季家,而是害怕扯出背后许多官员都与季澄这次的案子有关。



    毕竟科举事大,朝廷大半官员都是出自科举,大殿之上大半人,也都还在科举期间调任兼职过!这要是放任瑾王继续说下去,整个朝堂,怕是都要伤筋动骨!



    皇帝立马喝道:“够了!真真假假,你们两家闹够了没有!”



    这,都还只是闹?



    若不是姜行就在现场,要是别人给他讲起,他当真要以为是在开玩笑!



    一个国家,怎会有这样的皇帝?



    这样的大梁,还能存多少年?!



    这个天下,何时变成了如此荒谬的样子?!



    姜行看出皇帝有包庇的意图,一颗心仿佛被无数根钢丝紧紧束住,心跳连着呼吸里,全都是不可置信。



    是震骇,更是一片悲凉。



    那话犹如一把深埋已久的锋利刀片,在这一瞬间刺破了姜行不愿意相信的真相。



    就在这时,姜行再也按不住那剧烈颤动的玉佩,袁放的魂魄也霎时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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