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生了生了!(捉虫)
从金边市粮油公司回来, 119二厂三人想起食味三人的憋屈愤怒又震惊的神情就憋不住笑,一路笑到办公室,兴高采烈向马德发描述当时景象。
“你是没见着, 那邱厂长脸都黑了, 眼珠子直接瞪圆了。”孔真真笑得前仰后合, 不忘双手揽着林湘坐下,担心这个孕妇情绪太过激动。
林湘撑着肚子努力压制欢喜情绪,她可不太敢笑得太过, 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哈哈哈不行了,这事儿我能记一年, 他们的表情太逗了。”
赵建军更是激动地摸了摸自己油光水亮的脑门:“他们还琢磨拿着个什么苹果酒去学我们, 笑话!这种好事儿还能留一年等他们去啊,真是脑子有问题!”
“这食味的人回去估摸会气得睡不着觉了。”马德发刚从五道沟回来, 颇为遗憾没见识到这样的场景,却也带来椰子种植的最新消息:“之前移栽的第二批椰子根系有点腐烂, 钱队长糟心得不行,睡都睡不好, 找了个以前种果树的老师傅来帮着研究,我也跟过去翻了好几本书看看, 现在挖土通风排水了,后面再看看情况。”
说回正题,林湘收起欢乐笑容, 正色道:“咱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到时候小马哥和钱队长真要总结出经验来, 还可以把各种情况记下来成册成书, 方便以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马德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日子下来, 发现的问题真不少,我都记着,等以后空了再好好整理。”
赵建军一拍小马左边肩膀:“行,好好干,咱们椰子汁的原材料就在你手上了!”
孔真真见势拍上马德发右边肩膀:“好好干!”
林湘看着马德发两边肩膀都被人拍了,自个儿靠在椅子上冲人点点头,也随大流:“好好干!”
马德发:“”
全国糖酒大会修改规则后,所有参展厂家都确定下来,均是糖厂和酒厂的代表,其他所有想要钻漏洞的厂子都被无情地打了回去。
赵建军找上杨天分配确定了三月糖酒大会的赞助数量以及各项供应细节,林湘却又找上他,提出个建议。
“主任,反正送椰子汁是送,不如再送些鲅鱼酱过去。”
杨天惊讶:“那糖酒会不可能答应吧,鲅鱼酱能拿过去展销啊?”
林湘摇了摇头:“不展销,不合规矩的事儿咱们不做,我们就免费送!送椰子汁再顺手送点鲅鱼酱,别人爱吃就爱吃嘛,要是有人喜欢想找咱们签个单子,我们也拒绝不了啊。”
“嘿!”赵建军是真被林湘这年轻人的头脑折服,年轻就是好啊,脑子转得是真快!“对对对,就送,跟椰子汁一块儿送出去,大伙儿爱吃就吃,不爱吃拉倒,我们什么都不干,有单子就接着呗。”
到时候糖酒大会也挑不出错来。
不对,还得给糖酒大会的幕后工作人员也送!
真是这么大手笔地出去一趟,肯定得物尽其用才是!
定下糖酒大会的安排后,距离过年也就剩下一个多星期。
家属院里渐渐显露出些许红色印记,大门上贴着红纸黑字的春联,一个大大的福字倒着走进千家万户。
这阵子倒是供销社供不应求,随处可见置办各类年货回家的军属,天才刚蒙蒙亮已经有不少人大排长龙,就为了抢到年货。
“湘湘,你就搁家里待着,娘抢东西可在行,肯定能买着。”
林湘也想去看看,可婆婆极力劝说她在家里休息。
主要也是担心人来人往地挤着她。
林湘哪里不明白婆婆的贴心好意,可这种热闹的时候,自己待家里实在是太无聊了,转头就眼巴巴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湿漉漉的杏眼清澈透亮,仿佛可怜的鹿眼闪烁,贺鸿远心头一紧,哪里拒绝得了媳妇儿无声的求助。
“娘,我护着湘湘,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出去走走也挺好的,医生不都说了嘛,生产前得经常走动走动。”
贺桂芳看着两个小年轻站在一条船上,自然没法,笑呵一声招呼儿子儿媳:“那咱们走!注意安全啊。”
“好。”
林湘穿越前在孤儿院生活时,就最盼着过年,过年能吃好多好吃的,甜甜的糖,还能放烟花放鞭炮。
如今在七十年代也没什么区别。
清早七点,一束亮光将破未破地划开深沉厚重的天幕,露出金灿灿的光晕,供销社和副食品站、海鲜站前排着置办年货的顾客。
贺桂芳身子矫健利索地穿梭其中,准备先去排队买肉,只给儿子儿媳留下排队买糖果瓜子的任务。
贺鸿远让媳妇儿站在自己身前,他双手护在两边,随时注意周围人群,不过排队时容易挤挤凑凑:“不然你在旁边等着?”
“先排会儿。”林湘摇头,她才不想当局外人!
等轮到两人时,林湘兴奋地从兜里掏出两斤糖票和糕点票递过去,称了半斤花生糖、半斤橘子糖、一斤奶糖,再称上两斤瓜子,最后各买了一斤桃酥和鸡蛋糕以及两罐麦乳精。
贺鸿远就负责给钱以及装东西,手中的布包越来越鼓,他记起来:“你昨晚是不是说还想买饼干和雪花膏?”
“对!”林湘差点忘了这茬,“还要一盒金鸡饼干和四盒雪花膏。”
贺桂芳来后,林湘给婆婆也买了一盒雪花膏,不过婆婆舍不得用好东西,后面还是林湘监督着她天天往脸上抹的。
如今两人的雪花膏都快见底,得添置新的。
贺鸿远将所有东西装好,最后抬眸扫一圈柜台,得买自己的东西:“同志,两包宝岛香烟,一瓶特曲。”
年货备得足,等三人汇合回家,大包小包地堪比搬家。
斗柜上放着的几袋糖果和糕点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林湘和贺鸿远准备着送年礼的搭配。
“给周叔冯姨家送一瓶白酒,一包烟再装两盒雪花膏。”
东西送得重,搁哪儿都是贵礼,也是对贺鸿远三叔三婶一家一向照顾他们的谢礼。
另外给两人关系不错的战友和同事家里也备上吃的,搭配上一些糖和糕点攒一套年礼,喜庆又实用,都是能入口的。
大年二十九之前,家里做了大扫除,就开始张罗年夜饭。
今年大伙儿商量好,就在周生淮家过,人多更热闹。不过贺桂芳不嫌着,准备做些大菜带过去,贺鸿远和林湘帮着打下手。
五花肉切成大片,每两片白嫩嫩的肉片中夹上满满的豆沙,铺陈在糯米饭上,似一座小塔,上锅蒸得酥软香甜,是为甜烧白。
煮熟的五花肉带皮切成薄肉片,用酱油、红糖上色,再炒香芽菜。肉片码入宽口瓷碗中,再于肉上均匀码上芽菜,最后于顶上再盖碗,上锅蒸熟,起锅时迅速翻转上下两碗成型,芽菜置于碗底,上面铺陈深褐色极薄且肥润油汪的肉片,是为咸烧白。
大年三十当天。
贺桂芳从老家带来的香肠、腊肉煮熟切片摆盘,贺鸿远端着个竹篮方盘,上头一一摆放着几碗大菜,全是春节时分才能吃上的硬菜,一家三口带上门,出发去周生淮家过年了。
周生淮和冯丽一大早起来继续忙碌,张罗了一大桌菜,红烧带鱼、白灼虾、椰子鸡汤、凉拌鸡肉、凉拌三丝、猪油白菜、玉米虾仁萝卜饼、土豆红烧肉
等贺鸿远端着四道大菜过来,周月竹忙去迎接:“哇,好香啊!”
林湘紧随其后,同样馋:“月竹,这烧白特别香,待会儿多吃点。”
“好!”周月竹笑弯了眼。
四道大菜上桌,准备迎接新年的人们围坐一圈,林湘昨儿从厂里抱回来的过年福利——一箱椰子汁也派上用场。
一人一瓶,好不热闹。
贺桂芳忙活许久仍是不见疲累,脸上跟笑开了花似的,精神抖擞地招呼大家干杯:“来来来,去年咱们也是一块儿过的,今年过年又赶上一块儿过了,真是好啊。”
桌前众人举杯,周生淮和贺鸿远喝的白酒,其他人喝的椰子汁,共同庆祝春节迎新年。
冯丽喝上一口放下搪瓷盅,笑道:“今年还不一样,多了个人呢!”
林湘自然知道冯姨指的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功夫,却打趣起周月竹:“怎么,月竹要带沈同志来吃年夜饭哇?”
“哎呀,堂嫂!”周月竹小脸一红,笑盈盈地嗔怪她一眼,低声嘟囔,“他今天在部队食堂和战友一起过年,说好了明天过来家里拜年。”
众人听着这话纷纷哄笑开,打趣着周月竹,见她脸色绯红,冯丽更是瞧着闺女心头欢喜,感慨孩子真真儿地是长大了,这模样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林湘忙夹起一块甜烧白到月竹碗里:“来来来,堂嫂给你的。”
周月竹冲她吐了吐舌头,乐开了花。
转头,林湘看见自己碗里多了一块甜烧白,笑眯了眼同样给自己左手边的贺鸿远夹了一块咸烧白:“也奖励你一块。”
贺鸿远张口咬下咸烧白,薄薄的五花肉蒸得几乎是一抿就化开,带着浓郁的咸鲜味,回甜之余更是满口飘香,裹着碗底爆香的芽菜一道咀嚼,更是肥而不腻,软糯爽口。
这就是熟悉的母亲的手艺,满满都是儿时眼巴巴盼着的春节的味道。
林湘更喜欢甜烧白,甜糯的烧白夹着豆沙,一口下去香甜味道瞬间盈满口腔,烧白肉质香糯,豆沙口感绵软香甜,就连碗底的糯米饭也渗进了猪肉的油水和豆沙的甜味儿,粒粒软糯喷香。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只有过年才舍得吃上这么大块的肉,更是会为满口香甜感到满足和幸福。
年夜饭吃得热闹,足足两个小时,等守岁到零点时,林湘坚持到了放鞭炮,就这么看着贺鸿远在家门口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声响炸在耳边,林湘见着丈夫一步步朝自己和孩子走来,背后是暗夜中红通通的喜庆鞭炮飞舞。
转眼又是一年。
年初一到初五就是各种串门的日子,厂里放了三天假,林湘大年初三回去上的班,工厂里同样洋溢着春节氛围。
随处都能分到些糖和瓜子花生,大伙儿聚在一起闲聊,盼着新的一年更好,一年更比一年好。
这便是最朴实的愿望。
热热闹闹过完年,气温渐渐回升,三月草长莺飞,119二厂忙活起开年最重要的工作——参加新一年的全国糖酒大会。
林湘肚子越来越大,圆鼓鼓一个,不便出远门,她和孔真真再次核对了此次供应到糖酒大会的椰子汁与鲅鱼酱数量,盯着装车运送后签字确认。
而那一卡车的货物将要走货运路线提前到达全国糖酒大会。
赵建军则带着马德发、孔真真和厂办新人两个新人一块儿坐上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过去。
孔真真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不忘叮嘱外间的职工:“小钟,小向,你们林组长肚子大了,随时注意点儿啊,眼疾手快些。”
“明白,孔组长,我们肯定手脚利索。”
林湘如今状态还行,就是肚子越来越大,走路更显费劲,八个月大的孕肚沉甸甸的,精神倒是不错。
“你们快去吧,好好干啊,争取多拿点单子回来,厂里我看着,有事儿打电话。”
赵建军安排了在厂里的邱红霞和杨天多顾着,总不能让林湘大着肚子太操劳:“有什么急事儿找黄厂长和唐书记也行,他们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好。”林湘总觉得赵主任点评起黄厂长和唐书记跟上级点评下级似的,真逗。
林湘站在二厂厂办大楼二楼走廊目送同事们离开,希望今年的糖酒大会仍然能给119惊喜。
——
这阵子,贺鸿远任务不算重,大部分时候都能来接林湘下班。
男人在二厂办公楼接上媳妇儿,两人再慢悠悠吹着咸湿的海风回家。
“要不请假在家里歇着了?”贺鸿远眼看林湘肚子越来越大,实在是担心。
“还没那么夸张,这么早就闷家里我也难受。”林湘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下个月差不多就可以在家待产了。”
贺鸿远清楚媳妇儿是个有主意的人,倒也没勉强,只是开始啰嗦起来:“那你少往人多的地方去,中午吃饭也注意点儿早点去”
“知道啦知道啦。”林湘歪着脑袋盯着男人瞧,把贺鸿远看得噤声。
“怎么了?”贺鸿远抬手摸一把自己下巴,“我刮胡子了。”
“我是觉得你越来越啰嗦了,一点儿不像以前沉默寡言的样子哎。”林湘不忘寻找同谋,轻轻拍了拍肚子,“你说是不是,宝宝。”
贺鸿远:“”
每晚,贺桂芳都要烧一大锅水,张罗着给儿媳洗脸洗脚用的,孕妇在夜里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小腿肚也能舒服些。
贺鸿远端上一盆热水到屋里,林湘就坐在椅子上泡脚,热气升腾,舒缓着身体的疲累。
直到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覆上她酸软的小腿肚,轻柔地捏着。
“你这手上怎么这么多茧呀。”林湘被男人掌心薄茧刺得发痒,可也不难受,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享受着。
“训练练的,尤其全是以前练拿枪射击,都是磨的茧。”贺鸿远起初给媳妇儿按摩还没轻没重,他分明已经收了大部分力气,可手一捏,还是在林湘腿上留下圈红印子。
媳妇儿皮娇肉嫩,得放轻再放轻。
按捏得多了,手上力道掌握得也好了。
林湘懒洋洋地靠着,眼皮都没掀,泡脚泡得舒服了往上抬了抬脚,贺鸿远便取下一旁凳子上搭着的擦脚毛巾给她仔仔细细擦干,这才扶着媳妇儿去床上躺着。
怀孕后期,人总爱犯懒嗜睡,林湘夜里还多了个习惯,迷迷糊糊地要听贺鸿远讲睡前故事。
名其名曰:“肚子里的孩子要听的,不是我要听。”
贺鸿远勾着唇轻笑:“行,你问问他想听什么?”
林湘眨了眨水灵灵的杏眼,眼眸闪动间满是好奇:“他说想你多说说当兵的事情,打仗的事情,训练的事情,就挑能说的说,他都想听。”
这可比虚构的小人儿书还有意思。
贺鸿远参军多年,见多识广,历经各种大场面小场面,随便说起什么都让林湘听得津津有味。
“当年我刚新兵入伍的时候是个刺儿头,不服管教,后来被罚狠了也不服气”
林湘歪着脑袋看向男人,抬手戳了戳他结实的手臂:“啧啧,你这人不好管啊,希望咱们孩子别学你~”
贺鸿远也不知道孩子以后随谁,不过想想,肯定是像孩儿他娘更好:“那学你。”
“嗯。然后呢?你怎么服气了?被管得服服帖帖,听从命令?”
贺鸿远回忆起青葱时期:“被我们旅长比服了,他连着跟我比越野跑、负重跑、射击、军体拳我那时候才入伍几个月,年轻气盛,在我们村里那是最厉害的,参军后在新兵堆里也没人比得过我,结果真遇上高手彻底傻眼了,那时候我才彻底明白我们这些野路子和正规军的差距。”
林湘迷迷糊糊地耷拉着眼皮,困意渐渐袭来,口中呢喃时靠着男人肩膀,抬手捏了捏他手指:“那你是野路子的时候是最厉害的,现在是正规军了也是最厉害的~”
话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经有些含糊。
贺鸿远扭头瞥向媳妇儿,见她已经沉沉睡去,两片长长的睫毛跟小扇子似的在眼睑扫出一片阴影。
默默看了一会儿,贺鸿远半起身,轻手轻脚给她掖好被角,这才拉拽下电灯线,迎来了一室黑暗和耳畔清浅的呼吸声,内心安稳。
——
每天早起上班,贺鸿远也陪着林湘出门,像是散步似的慢悠悠走到二厂。
因为肚子大了起来,她暂时将办公室搬到了一楼,不用上下楼梯,手底下的两个小干事小钟和小向眼力见足,手脚也勤快,为她省了不少事。
赵主任带队去糖酒大会已经五天时间,减去路上行程,应该已经参会两天了。
林湘在昨天接到了孔真真打回二厂报平安的电话,一切都好,会场也布置得规整,瞧着今年的规模比去年还大些。
一个星期时间匆匆过去,等全国糖酒大会结束,二厂众人坐上三天火车回到海岛上,林湘兴奋地出去迎接。
“哎呦,你快别出来。”孔真真一脸兴奋地扶着林湘,激动地快语无伦次,“湘湘,咱们又签了大单子!”
几人走进林湘搬到一楼的办公室,先安排林湘坐下,绘声绘色说起今年糖酒大会的情况。
二厂因为免费给全场厂家提供椰子汁作为饮用水,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好感,自己也得了个位置不错的展台。
五天时间下来,顺利签了十五个城市的单子,加上去年签的十一个城市,这就基本拿下了南方的大城市市场。
林湘虽说没亲自到现场,可听着孔真真的话也跟着激动:“真好!咱们一年多时间就和虾酱罐头这么多年的铺货城市差不多了!”
119食品厂一厂的虾酱罐头基本供应了南方全部城市,这已经十分难得。
地域如天堑鸿沟,还没什么南方的食品厂能把北方的供应也拿下来呢。
赵建军骄傲起来:“我待会儿就去隔壁溜达一圈!他们这么多年才做到的事,我们这么快就做到了!”
这是必须逮着机会炫耀了。
就连马德发这个平常不怎么激动的也明显兴奋起来:“而且我们不止卖了椰子汁!”
林湘琢磨出味儿来:“难不成鲅鱼酱也签了单子?”
“对!”赵建军激动地搓了搓手,“幸亏你当时提了一句把鲅鱼酱也拿去送,大家喜欢就吃,不喜欢就算了。结果这么好的东西谁能不喜欢啊!不过毕竟在糖酒大会卖鲅鱼酱罐头不合规矩,我们也没直接签单子。是等结束后,有八个城市的粮油公司负责人私下找我签了单子供应。”
椰子汁继续签单子是意料之中,顺利扩大了供应城市范围,而鲅鱼酱就完全是意外之喜了。
林湘感觉到胎动,肚子里的宝宝踢了自己一脚似的,她笑道:“这一趟收获不小啊,我这孩子刚刚都动了。”
赵建军大手一挥:“大家都记上奖金!给你肚里这个小娃也记一笔,肯定是喜气旺到咱们厂里来了,赵爷爷奖励他一块钱!”
众人哄笑开来,林湘摸着肚子笑得开怀:“那感情好,我先替他谢谢主任了。”
发工资和发奖金是最令人欢喜的事,不过林湘这阵子没法自如地去采买,家里缺什么往往是婆婆和丈夫去,钱也就成了她心中一个又一个的数字。
等糖酒大会一过,四月如期而至,距离林湘的预产期也就剩下二十多天了。
赵建军给她批了产假,大伙儿让她安心在家休养,临走时,邱红霞在鲅鱼酱车间还冲她一嗓子喊道:“小林哪,等你回来啊!”
“好!”林湘有些不舍地暂别工作了许久的地方,等着生完孩子再回到这里,一个像家一样的地方。
贺鸿远接上媳妇儿回家,一家人正式进入戒备状态,严阵以待准备生产。
贺桂芳提前将婴儿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四五张尿布,裹身的棉布,全是柔软不伤肤的,奶瓶,以及各种衣裳都备了几件,一点儿没闲下来过。
“鸿远说了,到时候咱们去医院生,安全些。”贺桂芳那个时候哪里在医院生过孩子,就是村里所有产妇也一样,都是在家生的,最多花几个鸡蛋或是五毛钱请个产婆来帮忙。
不过贺鸿远上回见识到蒋嫂子生产的凶险性,就算那是早产导致的,一般人没那么危险,他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准备去医院生产安心些。
林湘作为后世来的,自然也更愿意在医院生,当即应下。
等待的过程最为难熬,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动的紧张感慢慢袭来,令人这颗心始终没法着地。
距离预产期还有十天时,林湘反而看开了,甚至安慰起同样紧张,每天回家都要贴着自己肚子听听响儿的贺鸿远:“横竖都是生,哪天来不是来。”
贺鸿远见媳妇儿一副大无畏要上战场的豪情壮志,勾了勾唇:“你不怕?”
“不怕!”林湘给自己打气,只是话刚出口又有些心虚,望着男人眼巴巴的,“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怕。”
贺鸿远将媳妇儿搂在怀里,同样的紧张:“不怕,我陪着你。”
话是这么说,他好像更紧张更害怕。
女人生孩子,跟上战场哪有什么区别。
只是,贺鸿远这天刚说了一句陪着你,隔天就接到了个重要的秘密任务,需要参与海军武器研究基地的军事演练。
这样的任务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得的,组织上看重他,选拔的也是队伍里的精兵强将深度参与,为国家和海防事业出力,帮着测试新型武器,这也是一种提拔。
一般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几乎也宣告了后续前程的一片坦途。
可贺鸿远一时迟疑了。
林湘劝他:“你不是说这种演练最多就三四天嘛,那距离我预产期还有四五天呢,你放心去就是。”
这样的机会难得,加上自己状况良好,林湘没打算让他违抗上级命令,放弃大好机会留下来。
“回来正好了就安安心心陪我一个星期,准备去产房!”
贺鸿远思考再三,最终同意:“你好好的,等我回来!到时候我陪你去产房。”
“嗯。”林湘在家里待得挺好,拍了拍肚子跟孩子念叨:“给你爸个面子啊,等他回来,咱们就出来。”
贺鸿远难得幼稚一回,也摸着媳妇儿肚子下命令:“等着你爹回来啊。”
林湘感受到宝宝似乎踢了自己一脚,兴高采烈跟丈夫道:“他答应了,踢了我一下呢。”
贺鸿远轻笑,不愧是自己的娃,还挺灵性。
幼稚的小两口暂时分开,林湘倚着门框送男人离开。
贺桂芳眼看着儿子出任务去,儿媳倒是挺看得开,安慰道:“当军嫂的就是这点不容易,很多时候男人接到命令就要走。”
林湘确实看得开:“其实这个时间还好,等他回来待几天,正好生孩子。”
林湘算得明明白白,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哪能想到肚里孩子这么不给他爸爸面子,竟然提前出来了!
四月底,距离预产期还有五天时,林湘肚子一痛,提前发动了。
贺桂芳早有准备,立马叫上邻居孙指导员和蒋文芳帮忙一起送林湘去了军区医院,直接送进产房。
周生淮一家紧随其后跟着过来,就连邱红霞孔真真和张华峰严敏,姜卫军宋晴雅他们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夜深人静,林湘被送进产房,其他人焦急在外等待。周月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自顾自碎碎念着:“堂嫂什么时候能出来啊?堂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贺桂芳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走的时候说可能就三四天,现在也四天了。”
周生淮清楚这样的任务:“偶尔有一两天推迟是正常的,我已经安排人在码头等着了,鸿远结束任务回来,马上通知他到医院来。”
一般头一回生孩子要折腾许久,林湘也不例外,从深夜一直折腾到天边泛出鱼肚白,全身汗涔涔之际,产房里才响起一阵响亮的哭声。
屋外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冲到屋前,只见大门一开,护士忙探出头来:“林湘的家属!”
“在呢!”贺桂芳和周月竹、冯丽应得又急又快。
而不远处,同时传来一道焦急的男声,伴着沉稳中显出几分慌乱的脚步声,奔跑而来。
“在,我是林湘的男人!”
“鸿远,谢天谢地哎,你终于回来了!”贺桂芳见着儿子赶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贺鸿远结束任务坐着舰艇回到岛上后,第一时间听周生淮安排的战士通知到自己,媳妇儿提前发动,已经在医院生产的消息。
用这辈子从没有过的奔跑速度,鸿远着急地奔袭至医院,正好撞见护士开门。
“护士同志,我,我媳妇儿生了吗?人怎么样?”
护士已经见怪不怪,对于产妇家属什么样反应都有数,笑着道:“生了,你们进来看看吧。”
贺鸿远第一个冲进产房,脚步却犹如千斤重,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直到听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未见其人,却像是被同频共振的亲缘击中,全身一阵酥麻。
第82章爸爸妈妈的小宝贝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在产房喧闹的动静下尤为抓耳, 吸引着产房外冲进来的一群人,个个盼望、欣喜。
贺鸿远心知这是自己孩子的哭声,被击中般在原地愣了几秒, 几乎是手脚发僵, 头皮发麻般的难以动弹。
“鸿远, 那儿呢!”贺桂芳见儿子愣着不动,拽了拽他胳膊,指着不远处的一张产床, 激动道,“湘湘和孩子在那儿!”
听到林湘的名字, 贺鸿远明显回神一般, 倏然抬眸望去,躺在产床上疲软不堪的女人不是自己媳妇儿是谁!
经历数小时的生产, 林湘已经昏睡过去,脸上汗湿一片涔, 因为长时间使劲用力,此刻稍显苍白, 不似以往白里透红的明媚,面上是了无血色的白, 连带着嘴唇也黯淡下来。
林湘就这么安静地躺着,只是眉间微拧,难以舒展, 贺鸿远抬手想要触碰, 一时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从没见过爱人如此虚弱的模样, 仿佛是一件易碎品, 令人心揪在一起疼。
轻轻地碰触,指腹温柔地贴在媳妇儿眉间, 心知她在睡梦中仍是痛的。
“护士,我媳妇儿没事吧?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她,她要不要紧。”
护士见着这上过战场,受过再多伤都挺镇定的军人同志这番模样,不禁笑道:“没大碍,让她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贺鸿远听到这话,心稍稍放回肚子里,可仍是愁眉不展。
直到——
“哇~~~”的一声,婴儿的哭声再次吸引他的注意力。
护士将刚出生的孩子抱给贺桂芳,笑着道:“母女平安。这娃可漂亮,刚出生就瞧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跟她妈一样,这爸爸进来,我才知道两口子都好看,怪不得这娃也好看。”
接生过上百个孩子,护士口中没有假话,今儿这孩子一眼就瞧出来模样好。
“哎呦,我们家孩子是漂亮哎,护士同志,辛苦你们了!”贺桂芳瞧着襁褓中的小婴孩全身红通通的,刚哇哇哭了几声又眯着眼睡去,小嘴砸吧砸吧的,心都快化了。
这可是自己孙女!她可是升级当奶奶了!
“鸿远,快来看看孩子。”贺桂芳抱着孙女左右都瞧不够,待招呼儿子把孩子递过去时,这才有空多看看儿媳妇。
跟着进来的人被护士赶了些出去,贺桂芳和冯丽、周月竹在林湘周围,准备跟着护士把人送回病房。
贺鸿远冷不丁被亲娘送来一个轻到像是没什么重量的小婴儿,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么小一团的婴儿,全身红通通、皱巴巴地蜷缩在自己怀里,他双手都在轻微地颤抖,不敢用力,仿佛手指稍一使劲就会伤到她。
这是媳妇儿和自己的孩子,贺鸿远低眉注视着正呼呼大睡的闺女,坚硬惯了的心脏像是被人泡在水里发软发胀,嘭得变大了许多,轻轻一碰,不再是硬邦邦的顽石一般,柔软得不可思议。
——
林湘是在当晚八点左右醒来的。
睁眼便是男人一张略带沧桑的脸杵在眼前,出任务几日连带着回来后忙碌的一天,贺鸿远一直守在医院,此刻哪有往日的精神奕奕,就连下巴的青色胡茬也冒头了。
她模糊记得,贺鸿远出任务走了四天还是五天时间,然后自己好像要生了
要生了?
林湘猛地抬手往肚子那儿一摸,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大肚子没了!
那处平坦了下来,自己真的已经生了?
一切都像是做梦,刹那间,身体的疼痛袭来,接着便是自己被送进产房后痛苦又挣扎的生产记忆一股脑闪回。
“湘湘,怎么样?是不是很疼?”贺鸿远惊喜地看着媳妇儿终于醒来,焦急地询问。
“嘶,嗯,疼~”因为生产时间长,几乎是一次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会儿,林湘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嘶哑。
生孩子真的疼,疼得她嘶吼,疼得她哭,疼得她想跟孩子说,要不,不生了吧,妈妈太疼了。
可是等筋疲力尽后听到那一声婴儿啼哭声,看见护士抱着孩子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林湘彻底松了一口气,在模糊的视线接触到孩子的刹那,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这便昏睡了过去。
这会儿,丈夫终于回来,林湘心头的那股夹杂着疼痛和委屈无助的情绪涌上心头,似嗔似哭:“你怎么才回来啊~你不知道我疼惨了。”
轻声的一句话,贺鸿远瞬间红了眼眶,手掌轻柔地握上林湘的手:“对不起,是我回来迟了。”
头枕在绵软的枕头上,林湘轻摇了摇头:“都怪你闺女不给你面子,提前出来了。”
贺鸿远嘴角扯出个笑容,抬手替媳妇儿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嗯,这小丫头一点儿不给他爸面子,等我以后收拾她。”
此时还在呼呼大睡的小丫头:“?”
林湘被男人这话逗笑,只是一笑就牵动着身体,忍不住嘶的一声,急得贺鸿远猛地半坐起身,眉峰高耸:“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在部队从来没有如此束手无策的感觉,此刻,他真是深刻体会到了。
妇产科医生来看了看林湘,对着焦急的贺团长道:“贺团长,你爱人没什么事儿,养一养就好了。”
贺鸿远再三确认几遍,这才安心。
等医生一走,贺桂芳抱着孩子给林湘看,眼里满是疼惜:“湘湘,你好好歇着,咱们女人这一关是最难熬的,尤其是坐月子更要当心,不然以后留下的全是毛病。”
林湘刚生出孩子的时候似乎看了一眼,不过那时候意识也模糊,压根儿不记得孩子长什么样,这会儿一看,只见个小团似的婴儿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么小一点儿,令人心生柔软。
这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她的宝宝。
“娘,给我抱抱。”林湘有些虚弱地抬了抬手。
“哎!”贺桂芳把孩子放到林湘身旁,“来,咱们看看你娘,你是没听护士说,咱们这娃是她们见过最漂亮的,都说怪不得孩子这么好看呢,原来是爹娘都好看。”
林湘笑眯了眼,像是汪着一泓清泉,眼底满是笑意,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宝宝看。
而一旁的贺鸿远同样注视着林湘和孩子,浅浅笑意爬上眼角眉梢
在医院住了两天,林湘和孩子出院回家了。
不少亲朋好友都来看望,不过大伙儿都知道产妇需要休息,没敢过多打扰,多是关心林湘两句,再看看孩子,留下些贺礼便离开。
林湘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忙碌。
这几日家里人来人往,她几乎快不记得见过谁,总觉得自己和孩子成了个景点,其他人则是过来打个卡。
无瑕关心其他事,林湘每天吃了睡,期间就是给孩子喂奶,全身心投入其中。
贺鸿远每日回家的步伐也加快几分,只要部队没有多余的事儿,坚决不多停留。
手底下的战士都感慨:“贺团以前没事儿就喜欢操练大伙儿,现在是没事儿就立刻离开部队回家,谢天谢地,感谢贺团闺女啊!”
此时才出生十来天的小丫头:“?”
关我什么事呀。
而这天即将下班之际,贺鸿远在部队却接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周生强难掩兴奋:“鸿远,听说小林孩子生了?你当爸了?”
贺鸿远对这人没好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不牢你操心了,周首长。”
周生强是听儿子周鸿飞无意中提了一句见到林湘大肚子才得知自己要当爷爷了。
虽说鸿远对自己这个态度,可孙辈照样和自己有相同的血,他哪能不高兴。
“你对我有怨言也不要强加到下一辈身上,我说到底也是你孩子的爷爷。”周生强想去看看,却也知道儿子必定不会同意,真是难得的煎熬,“我给孩子买点东西,托你三叔带过去”
“不需要,我们可受不起。”贺鸿远态度坚决,语带嘲讽,“周首长,你要是这么想当人爷爷,就赶快让你儿子去生一个,别惦记着别人家孩子。”
嘲讽一番后直接撂了电话,贺鸿远想到周生强在那头的憋屈表情,心底倒是爽快了几分。
不过这事儿他没准备告诉林湘,不愿意这种人和事烦扰到自己媳妇儿。
——
林湘刚给闺女喂了奶,看着已经褪去全身红通通颜色的小丫头变得白嫩嫩的,整个人又香又软,心都快化了。
小嘴砸吧砸吧地意犹未尽,脸颊肉鼓鼓的,像个小苹果似的。
“你家大丫这模样真是好,就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邱红霞带着闺女张雅芬过来看望,给林湘带了一包红糖,盯着别人家丫头眼馋啊,太乖了。
林湘听着瓜子大姐一句大丫差点没笑出声,她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名。
主要是产前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满意的,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现在。
趁着坐月子期间,她准备好好琢磨一个,就是这阵子来看孩子的亲朋好友随意叫着,实在是令人发愁。
有叫大丫的,有叫大宝的,她更是想起姜卫军和宋晴雅早两个月出生的儿子小名叫狗蛋。
这是姜卫军父母取的,说是贱名好养活。
林湘着实是瑟瑟发抖,她得给闺女取个好听的名儿。
等贺鸿远傍晚时分从部队回来,林湘已经翻阅了许久的语文书籍和词典,仍然是挑来拣去,怎么都不满意。
“怎么了?这么发愁。娘说了,你坐月子千万不能操心,不然以后全是毛病。”贺鸿远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媳妇儿和孩子,俯身看着吃饱喝足又呼呼大睡的闺女看,眼里满是慈爱。
“取名儿呢,怎么都不满意。”林湘干脆把皮球踢给男人,“不然你想一个?”
让贺鸿远想,他倒是没有试图从书本里寻个什么寓意好的字词,沉思片刻,张口就来:“贺林怎么样?”
林湘眼睛一亮,两人的姓加一起?
似乎还不错,好听好看也好念。
“那用斜王旁那个琳!”
宝贝的大名一下敲定了,还剩下小名,林湘继续发愁,这个年代女孩儿普遍爱叫大丫二丫三丫,男孩儿多是狗蛋狗剩。
自己这么可爱的宝贝,怎么也要来个可爱的小名。
直到,二厂几人再次来看她,赵建军领着马德发、孔真真和她的两个徒弟小钟和小向过,手中礼物不少。
一箱椰子汁,一箱鲅鱼酱和两包挂面,一包红糖一包白糖以及四个椰子,最后还有最实打实的钱——119食品厂工会的慰问金五块钱。
“小林,今儿我们是代表厂里工会来看望你的。”赵建军和孔真真他们其实在林湘生孩子三天后已经来过一回,这次是代表厂里来的。
“谢谢主任,谢谢厂里。”林湘接过慰问金,贺桂芳拎着东西放下,热情招待客人们,只感慨这工厂里真是好啊,送这么老多东西。
等寒暄一阵,众人也不好过多打扰林湘休息,婉拒了贺桂芳客气留饭的提议,一窝蜂又走了。
五月的海岛上已经迈入初夏,天儿渐渐热起来,厂里送来的椰子汁林湘没喝,不过新鲜椰子确实诱人,贺鸿远开口两个,一个给贺桂芳,一个自己喝,林湘眼巴巴望着,没忍住也喝了两口新鲜椰子水。
两手捧着青皮椰子,椭圆一个,而一旁刚刚醒来喝了奶的小宝宝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妈妈,小手小脚费劲地动了动,就像在无声地表达对椰子水的馋劲儿。
“这是椰子水,你不能喝哦。”林湘俯身看着闺女,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什么,厂里的顶梁柱是椰子汁,海岛上最多的水果是椰子,干脆闺女的小名叫小椰子好了。
总比大丫狗蛋好听吧!
贺鸿远对此不置可否,名字虽说奇怪了些,可也是挺可爱的。
对此林湘表示,真比狗蛋好吧!
说狗蛋,狗蛋到。
隔天,姜卫军和宋晴雅就抱着儿子过来看望了,同行的还有张华峰和严敏两口子。
姜卫军和宋晴雅儿子三个多月大了,虎头虎脑的,跟着爸爸妈妈出门来看妹妹,咿咿呀呀地有些激动。
而小椰子躺在床上,被绵软的襁褓裹着,漂亮的大眼睛里瞳仁黑亮,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似乎和自己差不多模样的小哥哥瞧。
他和屋里其他人都不一样,就和自己像,其他都是大人,就他小小一团。
大人们说着话,小孩儿对望着,一起咧嘴笑。
张华峰和严敏看得羡慕:“你们两家这娃长得可真好。”
严敏逗逗这个,看看那个,喜欢得不行:“我隔三差五就来看看,你们可别嫌我烦。”
张华峰眼巴巴地凑过来:“到时候咱们自己生,不求他们。”
严敏算算时间:“等这两年跳完,我也要生个胖娃娃!”
她可喜欢小孩子了。
林湘终于熬着出了月子,趁着天气晴好,抱着小椰子去外头走了走,距离也不算远,从自己家慢悠悠走到月竹家去。
冯丽自己还没当上外婆,看着别人家孩子欢喜得紧,也给小丫头做了身衣裳,还特意绣了几朵花上去。
周月竹这个当姑姑的更是激动,侄女才三个月大呢,已经给小椰子买了发夹、头绳了,甚至想给她做条小裙子。
林湘忙劝她:“停手吧,小椰子能穿裙子的时候还早呢。”
周月竹:“”
哼,心痒手痒。
家人带着孩子四处溜达,在院子里晒着暖和的太阳轻松惬意时,贺鸿远正在部队带兵操练。
去年九月入伍的新兵正经历着严肃的训练,一个个从最开始的愣头青变得沉稳起来,人变糙了,晒黑了,速度变快了,力量提升了。
经过跑步、射击和军体拳训练后,贺鸿远听见不远处,队伍里屡屡拿第一的新兵陈华山正和其他新兵吹牛。
“这些训练都小意思,我还嫌强度不够嘞。”
“本来还以为部队里能有多难,没想到也就这样。”
正和贺鸿远汇报工作的带新兵训练的班长董武听闻这话,扬起唇角:“这小子怎么这么欠揍,还挺拽。”
贺鸿远瞥他一眼:“跟你当年新兵入伍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董武:“?”
想想两年半前自己新兵入伍也是个成绩优异的刺儿头,最后是被贺团长出手比划一番,彻底服了,心服口服。
“贺团,您去收拾收拾他吧,这小子真是狂!真以为部队里就这样?简直是欠教训。”董武在陈华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贺鸿远摆摆手:“由得他牛气,早晚能体会到部队的不一样,我还有事儿,你们做个训练总结就散了,各自去吃饭吧。”
“哎,贺团!”董武看着贺团长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发愁,您当年收拾我的那股狠劲儿呢!怎么就走了!
一转头,董武见到张政委:“张政委,贺团现在也太心慈手软了吧。”
张华峰摇了摇头,不禁感慨:“没办法,你们贺团赶着回家洗尿布呢,没空搭理这些刺儿头了。”
董武:“”
一代心狠手辣的活阎王化身超级奶爸,到底是人性的沦丧还是时代的悲哀。
——
小椰子三个月大时,盛夏如期而至,金灿灿的阳光被微风吹散,洒向波光粼粼的海面,溅起璀璨的水花。
碎金点点,散落红砖小楼,爬上满园的藤萝枝丫。院里结得饱满的茄子藤蔓下,林湘正坐在椅子上,带着小椰子看胖胖的紫色蔬果。
小椰子白白嫩嫩,在妈妈怀里渐渐长大,手臂胖乎乎的,轻轻捏着都能捏出软窝,口中咿咿呀呀地叫着,奶声奶气地可爱。
贺鸿远在一旁的水盆里洗干净闺女刚换下来的一条尿布,挂上新拉的铁丝线,微风吹动,几条尿布随风晃了几下,满满都是小椰子成长的记录。
收下三条晾干的尿布,贺鸿远前后摸了摸,干酥酥的,转头看着闺女正对着自己这边啊啊啊地叫着,大步走了过去。
“说什么呢?来,爸听听。”熟练地从媳妇儿手里接过闺女,抱在怀中跟孩子对话,“再来两句。”
小椰子胖嘟嘟的脸颊鼓着,小嘴一噘,连咿咿呀呀都不叫了。
林湘笑得前仰后合:“小椰子真是不给你面子哈哈哈。”
贺鸿远:“”
“乖,椰子,跟爸爸说说话。”贺团长使出平生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细语哄着孩子。
可小椰子像是非要跟爸爸对着干,还抿紧了小嘴巴,眨吧两下眼睛,就是不开口。
贺鸿远无奈:“带娃比带兵还难啊!”
刚刚吐槽完,新手奶爸却见闺女突然张口,一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孩子要开口叫两声了
闺女还是听爸爸话的,愿意给爸爸面子的。
结果小椰子只是张大了小嘴巴打了个哈欠,奶呼呼地又闭上了,小脑袋一歪,直接开睡。
贺鸿远:“”
行,这么小就会折磨你爸了。
林湘在一旁笑得弯了眼:“怎么办,咱们这小棉袄有些漏风哈哈哈哈。”
贺鸿远哄着闺女睡觉:“我迟早要等着她开口说话。”
林湘算算时间:“你慢慢等吧,孩子开口说话还早呢。”
——
两年后。
1977年5月5日,农历3月18。
林湘和贺鸿远闺女贺琳的两岁生日当天。
天气晴好,温柔的阳光铺满回家的路。
林湘从二厂提前下班离开,上供销社买了一堆吃的,踩着小皮鞋往家赶去。
贺鸿远刚结束一个为期半个月的出海任务回来,得了几天假期,正好赶上闺女生日,就在家中哪儿都没去。
一路经过家属院,不少军属跟林湘打招呼,言语间都是她男人和闺女的话题。
“小林,贺团长刚还带着你们家椰子在这儿玩儿呢,刚走。”
林湘冲众人笑了笑:“我们小椰子是爱到处玩儿,皮实得很,闲不下来。”
“皮实些好!”
等拎着东西到了家附近,林湘一眼看见自己丈夫站在对面路边的松树下,身旁是一群小孩儿。
有蒋文芳嫂子家的四个闺女和何政委家三个小子,以及姜卫军家两岁零三个月的儿子的。
“怎么在这儿待着?”林湘调转方向往男人那头走,远远就听见小孩儿们脆生生叫着自己阿姨。
“哎,你们都在这儿玩儿呢?”林湘狐疑地看着如今都七八岁的一群孩子,尤其是蒋嫂子家几个闺女和何政委家的几个儿子向来不对付,总不能是要打架吧?
果不其然,双方正拌嘴吵架呢。
孩子大些了,加上何家二宝三宝四宝陆续送小学念书,总归是没有过去那么调皮不讲理,不过顽劣的天性难改,正数落对面英子她们几个。
何三宝:“你们才不讨老师喜欢嘞,老师可喜欢我们。”
英子双手叉腰:“呸,老师明明是看你们最讨厌,最调皮,夸你们上课不讲话不乱动一次,你们还真以为自己表现好啊。”
“你放屁!”何二宝气愤,“老师没夸你,你嫉妒我们。”
双方争执起来,听得林湘直想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最后两拨人马盯着无辜幼小的小学老师宋晴雅儿子姜胜:“姜胜,你说,你妈更喜欢谁?”
小姜胜扭头看看这边的哥哥,又扭头看看那边的姐姐,两岁多的小脑袋瓜子快转不动啦,双手扒拉脑袋几下:“我妈,喜翻,喜翻窝!”
两边孩子:“”
林湘被这帮孩子逗笑,见双方又吵起来,只关心自己孩子:“咱们椰子人呢?”
林湘起初以为是贺鸿远在附近,椰子被周围哪个叔叔阿姨抱着呢,不过左右看看,没见着人。
贺鸿远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头顶上方,林湘这才循着方向看去,就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声音。
“麻麻,我在这里啦~”
小椰子头顶扎着两个小啾啾,圆咕隆咚的像两个小角,随着她从树叶缝隙探出脑袋的动作,跟着一晃一晃的。
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肉乎乎的,说话时小嘴巴跟红红的樱桃似的,张张合合间露出了可爱的小乳牙,不过因为年纪小,说话奶呼呼的,还有些不清晰。
林湘这才看清楚,穿着一身浅绿色上衣和裤子的闺女是坐在松树最低矮的枝丫上,正晃着双脚呢。
小椰子双手捂着眼睛,两只小小的手白生生的,五指尽头的手背上有五个小窝窝,像她笑起来时嘴角的浅浅梨涡。
孩子正掩耳盗铃地晃着脚丫问:“麻麻,你看见小椰子了嘛?”
林湘瞪了贺鸿远一眼,低声嘟囔:“你又带孩子来爬树!”
转头笑容满面上前张开双手将沉甸甸的小丫头抱下来:“看见了~又跟爸爸来爬树?”
小椰子毫不犹豫地出卖爸爸:“霸霸爬,椰几爬,爬树树。”
最后双手紧紧环抱着妈妈,不忘把妈妈和奶奶也加上:“麻麻也爬,奶奶爬,姑姑爬”
林湘听着闺女仿佛可汗大点兵,笑得无奈。
贺鸿远却是不在意,格外骄傲:“我看着呢,再说了,咱们闺女身体好,手脚也灵活,一看就是随了我,等她再长大点儿,我教她军体拳。”
林湘:“?”
真担心这男人教出个霸王花来。
十八般武艺都给安排上。
还没担忧完呢,林湘就见着英子几个和何二宝几个暂时停下争吵,争先恐后要跟小椰子玩儿。
小椰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兴许应了院里军属们的猜测,实在是父亲太俊朗,母亲太漂亮,这闺女也长得可爱极了,比年画娃娃还好看。
院里大人爱逗她,喜欢得不行,小孩儿也是爱牵着她的小手带她玩儿。
甚至何政委家几个最调皮的娃跟她说话都轻声细语起来。
简直离谱。
一向蛮横的何二宝三宝四宝眼巴巴望着小妹妹:“椰子,跟我们玩儿,带你滚铁环,打弹珠。”
英子几个更是激动:“别跟他们玩儿,姐姐带你去抓虫子。”
偏偏怀里的小丫头很不买账,对着下面的哥哥姐姐捂着耳朵:“不要!吵,耳朵痛痛……”
这是嫌刚刚哥哥姐姐们拌嘴吵架吵到她了,小丫头不满呢。
小椰子噘着嘴,小脸红扑扑的,已经玩累了:“我要回家吃饭啦~不跟你们玩。”
几个大哥哥姐姐颇为遗憾,眼巴巴看着贺叔叔和林阿姨带着小椰子回家。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哪有让这么小的孩子爬树的。”林湘觉得贺鸿远居心不良,不会真准备把闺女培养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吧。
贺鸿远让她放宽心:“我盯着她的,绝对安全。”
贺团长这点信心是有的,再说了,自己全程护着,就让闺女感受了几下脚蹬在树上的滋味,转头就把孩子放上树枝上坐着。
像是坐在天上似的,小椰子别提多兴奋。
小椰子没看出来爸爸妈妈在拌嘴,还火上浇油:“爬,椰几爬树~爬高高~”
“好,你倒是会爬高高。”林湘从买回来的油纸袋子里翻出个鸡蛋糕,香香软软的捧到闺女眼前,“那吃不吃鸡蛋糕?”
“次!”小椰子眼睛一下就亮了,水汪汪的杏眼瞪得大大的,小嘴巴迫不及待地张开。
两岁生日当晚,家里给小椰子准备了丰盛的晚饭,请了姑姑一家过来吃饭。
小椰子这天吃了鸡蛋糕,吃了肉肉,喝了椰子水,心满意足地在床上和爸爸妈妈玩耍了很久,终于玩累了,歪倒着身子呼呼大睡。
夜里十二点,林湘和贺鸿远松了一口气,带娃真是不容易,终于睡了。
小椰子主要还是奶奶带着,天天黏糊糊地在奶奶身旁,小嘴嘚吧嘚吧,把贺桂芳眼角细纹都笑得加深了几分。
林湘和贺鸿远各自在工厂和部队忙碌,每天完工后都第一时间回家,听到小椰子奶呼呼的叫着霸霸和麻麻,便觉得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
每天一早,小椰子醒得比爸爸妈妈还早,要亲一口爸爸妈妈,在饭桌上跟他们挥手,再玩一天等爸爸妈妈回来。
林湘脸颊上似乎还有孩子的奶香味,就这么去了二厂上班。
又发展了两年的二厂今时不同往日,凭借椰子汁和鲅鱼酱的畅销,加上每年季节性上新的果汁和汽水,早已在整个南方出名。
椰子汁供应到南方三十多个城市,鲅鱼酱供应了二十多个城市,全厂如今的销量已经和一厂打平,而真正的效益甚至开始反超一厂。
陆续扩建的厂区也越来越气派,如今八个车间运转,设备引进了几套,工人扩招,整体估摸与日俱增。
就连最挑挑的唐书记对着二厂也挑不刺了。
平稳发展至今,赵建军和厂里几个骨干成员开会时,心思渐起。
“我们准备跟部队申请咱们厂独立出来,和一厂作为兄弟厂,但是行政级别和财务级别全部统一自理。”赵建军着实受够了二厂处处发展都要请示一厂,等待一厂批准同意的日子。
林湘同意:“咱们厂现在已经全方位和一厂持平,完全能独立出来,这样也有利于日后发展。”
尤其是今年下半年会宣布高考恢复,明年改革开放开始,早日独立出来才能大展拳脚。
其他人更是没有异议:“主任,去申请!咱们厂现在在整个南方都是叫得上号的。”
这话不假,经过这两年的发展,119二厂的名声已经不弱于119一厂,尤其在汽水领域,更是南方第一大汽水品牌。
只除了暂时没法攻克下北方地界,如今在整个南方已经站稳脚跟。
赵建军拍板:“行,我去申请!”
第83章童言无忌
赵建军上一厂和领导们提议, 二厂办公楼里,众人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在场几人哪个不是受制于一厂多年的,二厂买任何东西都需要找一厂批款, 修新厂区也要一厂开会同意才行。可以说, 二厂前进的每一步都在一厂的监管下, 没有自由,处处受制。
孔真真不禁向往:“要是咱们能独立出去,以后想买什么原材料, 自己就能批款,想申请扩建厂区跟部队打报告就行, 根本不用再看一厂脸色, 想想多舒坦啊!”
马德发从诗集中抬头:“革命即将成功!”
林湘看他们提前开香槟了,很想加入其中, 只是担忧一厂恐怕没有那么愿意。
果不其然,赵建军一小时后从一厂回来, 面色不虞地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前,揭开搪瓷盅盖子时因为过于用力, 盖子嗑在搪瓷盅沿,发出一声脆响。
猛灌一口茶水这才冷静下来。
“主任, 一厂没答应啊?”孔真真瞧出来了,事情并不顺利。
“嗯!”赵建军难得吃瘪,重重撂下搪瓷盅, 杯底磕上办公桌, 又是一声脆响, 真真儿是心气不顺啊, “黄厂长听了倒还说考虑考虑,唐书记一口回绝, 说没有这个道理!听听这像什么话!”
孔真真撇撇嘴:“他肯定不愿意,以前巴不得甩了我们二厂,现在看我们发展起来了,又舍不得了。”
林湘自然明白,你是个拖后腿的废物的时候,想砍掉你,你要是个香饽饽了,哪里舍得割掉。
不过二厂也为一厂带来了好几年的效益,时至今日提出想独立出去,也算仁至义尽。
“那这事儿能有希望吗?”林湘不大清楚119如今的权利层级下,是不是只能由黄厂长和唐书记拍板,还是说,“能不能向部队申请?”
毕竟这是部队名下工厂,虽说全权放手,不参与具体的生产和管理,但是地位摆在那儿呢。
“我再从黄厂长那边突破看看。”赵建军心里有数,这事儿啊,急不来。
为此,赵建军又找了黄厂长几回,顶着唐书记的不情愿态度,一厂还是民主地召开了领导班子会议讨论此事。
这一回,赵建军是当真瞧见了这些往日看不上二厂的车间主任们现在是如何投的反对票。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愤慨不已:“赵建军,以前你们二厂那副鬼样子的时候,一厂都没说把你们扔了,现在你们发展起来了,倒是迫不及待想脱离一厂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窃窃私语,附和着他的话。
每个人心思不同,衡量的都是权益。
赵建军面带微笑,可话语却带着寒意:“那是没说扔吗?除了黄厂长坚持留下我们,当初你们其他人不是个个都想扔了我们?”
别打量他不知道。
那时候二厂多受嫌弃啊,谁都看不上二厂,就一厂这边开会都不知道提议多少次想关了二厂,或是把二厂并入一厂变成个小车间,里面的工人随意打发了就行,也就黄厂长愿意给二厂一个机会,这才保留了些许火种。
不过二厂那些年确实受辉煌的一厂庇佑,得以苟延残喘地挣扎求生。赵建军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几年二厂蒸蒸日上,反哺一厂的时候也不在少数,等到如今提出独立,也算是仁至义尽。
可有些人仍是扯着老黄历翻旧账,多少有些不靠谱了。
赵建军转向黄厂长和唐书记道:“领导,二厂这几年发展还算不错,就说去年和前年的糖酒大会还捎带着替一厂的几个鱼罐头也签了单子出去,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的,加上这些年创造的效益,桩桩件件都摆着呢。如今我们二厂想独立出去也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创造的效益也是要上交部队的,和之前没有区别。再说了,要还是和如今一样,我们厂随便做个决定都要来一厂请示一遍,耽误时间精力不说,要是真影响了抓住机会,不也是部队上的损失嘛。”
领导班子会议上,众人听见赵建军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个个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会议结束,二厂想独立的消息自然也小范围地传播开了。
几大车间主任聚在一处说悄悄话:“看样子,二厂是铁了心想独立啊。”
“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呗,真当咱们一厂还离不开他们了?”
“哎,话也不是这么说,二厂这两年确实还帮了我们不少,就说那糖酒大会,要不是他们牢牢占住赞助名额,顺带给我们也牵线签了些单子,咱们哪能那么容易打开其他省市的销路啊。”
“那能咋办?人翅膀硬了,想飞了。”
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回到车间,几个领导小组的人就涌过来打听上这事儿。
普通工人兴许还没听说,可这些小领导们还是有些眉目的。
发酵组组长何志刚着急问道:“主任,二厂真要独立出去啊?”
“嗯。”秦阳波对于这样的提议并不意外,而他也是刚刚在举手表决时,唯一一个弃权的。
他看得出来,以二厂如今的能力,终究是要飞走的。
副主任刘青山不禁感慨:“以前谁能想到啊,他们竟然会主动脱离一厂。”
搅拌组组长方圆念念有词:“那厂里领导们同意啦?”
秦阳波摇头:“还没决定,得再议。你们也别一天到晚好奇瞎打听,做好自己的事情。”
秦主任一发话,众人只能做鸟兽状散。
另一头,两个鱼罐头车间的主任余志新和宋明一道往车间去,不时窃窃私语。
宋明仍是不满:“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二厂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余志新倒不太在意:“不管独不独立,两个厂子赚的钱也是补贴回部队的,其实区别不算太大,这些年,二厂还是不错。”
“你倒是看得开”宋明嘀咕一句。
二厂想独立出去的消息在一厂领导班子里渐渐传开,外散到部分小领导圈子里,不过黄厂长为了稳定军心,明令禁止不准乱传。
是以,这事儿并没有扩散到普通工人群体中。
反而是数百公里外的食味食品厂起了波澜。
厂长办公室里,邱厂长接过秘书送来的信封,拆开一看,不由得笑容满面,那份由内而外的喜悦引得邱秀萍和周鸿飞好奇。
“大伯,有什么好事?”邱秀萍心知大伯收信的来历,必定是119食品厂相关。
邱厂长收起信件,原样装进信封扔到抽屉里,不禁笑道:“119食品厂要分家了,这是不是好事儿?”
蛰伏两年,邱厂长终于是等到机会。
等119内部自己瓦解分家,食味必定能找到机会,不枉自己这两年艰难苟住厂里罐头销路,到时候必须赶超119一厂。
周鸿飞眼睛一亮:“那是大好事!这两年要不是二厂门路扩得广,又是霸占着全国糖酒大会的免费赞助位置,又是和省委那头也搭上关系,一厂早就被我们打趴下了。他们分家了好啊。”
等小会结束,邱厂长打发走两人,这才让秘书给对面回信,一根大前门夹在指间,指骨轻轻抖了两下,厚重的烟灰随之坠落:“告诉他,必要的时候积极促成119分家。不过,千万不要暴露自己。”
秘书伏案茶几上,奋笔疾书:“是,厂长。”
大前门的香味浓郁,压根儿不是普通杂牌香烟能比的。烟头被含在口中,呼吸间享受地吐出一口白圈,邱厂长感慨:“他对我们还很有用。”
“明白。”秘书将回信装好,带走寄出。
++++
二厂想独立出去的提议暂时僵持住,赵建军没有急于一时,反正二厂发展至今,独立成厂是早晚的事,归根到底还是要和一厂合作共赢。
林湘明白赵主任的心情,别看他经常对一厂骂骂咧咧,背地里会吐槽厂长书记以及一厂一些势利眼的车间主任,可到底是经受过一厂长期拖着二厂走,给了二厂机会的,赵主任只希望平稳顺滑地独立出去。
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而林湘自己则在学习,为年底将要恢复的高考做准备。
她托军区小学老师宋晴雅找了些小学到初高中的书籍来,寻了个由头是准备在厂里办扫盲班,提升工人们的文化水平。
当然了,随着二厂规模一再扩大,搞扫盲班本来也该提上日程。
这两年间,二厂面积扩了两倍,车间数量增加,更是添置了操场和活动区域,有打排球、篮球和乒乓球的地方,大礼堂也修了一个,能容纳七八百人。
厂办人数更是增加三倍,由林湘和孔真真选了些文化水平高的工人参与扫盲班授课,另外算奖金。
为了提升工人们的积极性,同样增设了学习后的考试奖励。
而且林湘顺便就在其中复习起来高中课本知识,不动声色地再暗示其他人也看看书。
不过孔真真哪里能听懂这些暗示,仍是织着毛衣:“小林,你就是太上进了,我可学不来。”
林湘:“”
自己也是扔下高中知识多年,临时抱抱佛脚吧。
幸好她从小成绩优异,捡起来高中知识也不算太难,就在日复一日的看书学习中,迎来了周月竹和沈建明即将开始的婚宴。
两年前,沈建明受重伤,反倒是令周月竹父亲看开了,不再反对两个年轻人谈对象。
如今他拼搏出成绩,由副营长升至营长,可谓是年轻有为。
两人感情稳定,加上周月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双方一合计,家长再一见面,顺理成章地定下了婚事。
六月中旬,两人将在国营饭店举办婚宴。
婚宴前一星期,沈建明父母赶到119部队,双方将彩礼嫁妆置办好,提前打的家具以及各种生活用品都买好搬进部队分配的新家。
周月竹由着母亲和堂嫂帮自己打理婚事,身边还多了个小侄女跟着。
“姑姑鼓,结婚是什么?”小椰子最近总是听到大人们谈起姑姑要结婚的事情,可是她听不懂,小脑袋瓜想了又想,也不知道结婚是什么。
周月竹可稀罕小侄女,全世界都没有这么可爱的小娃娃了,她抱起小椰子亲亲热热地贴了贴她肉嘟嘟的脸,耐心解释道:“结婚就是姑姑要和你沈叔叔成家,你还记得沈叔叔吗?”
“记得。”小椰子点点头,“沈叔叔给糖吃。”
“对,沈叔叔爱给你买糖吃。”周月竹继续,“姑姑和沈叔叔成家,到时候要办婚宴,很多人都会来热闹,大家要吃糖吃饭喝喜酒,等婚宴办完,姑姑和沈叔叔就会是一家人,像你爸你妈一样。听懂没有?”
小椰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听懂啦~”
林湘和贺鸿远跟着来帮忙,张罗堂妹的喜事,两人竖着耳朵听那姑侄的对话,等小椰子从姑姑怀里下来,两条小短腿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跑来,张开双手就要妈妈抱。
林湘手里是剪刀和红纸,刚剪出半个喜字呢,忙抬手远离闺女:“妈妈手里有剪刀,让爸爸抱。”
小椰子立马转移目标,小不点仰着小脑袋对爸爸道:“霸霸,抱~”
贺鸿远单手一把搂起闺女:“刚刚和姑姑说什么呢?”
“说结婚。”
林湘一心二用,埋头剪纸的同时问闺女:“那你明白结婚是什么了不?”
“明白辽~”小椰子胸有成竹,奶呼呼道,“结婚就是吃糖。”
林湘&贺鸿远:
合着你听了半天就听到吃糖两个字。
如今大运动已经结束,社会各处都宽松了些,就连办酒席也放开不少。
林湘陪着月竹买红布做嫁衣,贺桂芳陪着冯丽去给在岛上国营饭店定下的六桌酒席选菜。
等两个年轻姑娘从裁缝铺出来,于国营饭店汇合,也加入选菜行列。
这里海鲜居多,各类鱼虾蟹自然得端上桌,猪肉这样的硬菜更是必不可少,另外再添了鸡鸭,尤为丰盛。
回去的路上,周月竹唯一担忧的就一点:“堂嫂,到时候二叔他们要来,堂哥他”
自己结婚,二叔一家自然要来的,到时候二叔和堂哥这对冤家父子见面,哦,对了,还有周鸿飞周月竹想想还挺头疼的。
林湘倒是看得开,这几年过去,贺鸿远心性也平和不少,加上是月竹的大喜日子,大不了就当周生强一家人是空气嘛。
她笑了笑:“放心,你堂哥现在天天抱着小椰子,根本懒得搭理其他事儿,再说了,那是你的大事,我们都不重要,就来祝福你,沾沾喜气的,你可别操心这些。不过到时候安排座位注意下,我们家和他们分开坐。”
“好!这我肯定注意。”周月竹自然不可能把这两方人马安排到一张桌子上,就是她不说,父母也明白这个理儿。
等到周月竹结婚当天,从家属院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林湘和婆婆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准备去周家帮忙。
这回,反倒是贺鸿远‘工作’轻松,只需要带娃。
一大一下都醒了,坐在床上看着收拾好的林湘换了衣服,又开始编头发、擦雪花膏,头也不回地叮嘱:“小椰子,今天乖乖跟着爸爸啊,妈妈要去帮姑姑。”
小椰子醒了之后总有半小时发懵的时间,细软的一头黑发凌乱地飞舞着,眼神有些迷惘地点点头,两只小手还摇晃着波浪鼓。
“不然你再睡会儿?”林湘今儿个换上一件蓝色碎花布拉吉,两条油光水亮麻花辫的麻花辫搭在肩头,整个人精神奕奕的。
小椰子立刻摇头,肉乎乎的小手立刻拍了拍爸爸的大手:“不睡啦,玩儿~”
贺鸿远一把抱起闺女:“行,咱们早点过去,看看你姑姑和姑父。”
转头他看着媳妇儿:“我们待会儿就过来。”
林湘着急出发,最后理了理裙子就下楼,只风风火火扔下一句:“好,记得给她吃了早饭啊。”
“行。”
等领着闺女刷牙洗脸换好衣服,贺鸿远难得独自带娃的时刻也结束了。
“走,过去找你妈去。”单手抱着闺女的贺鸿远准备出发。
“霸霸!霸霸!”小椰子小手戳了戳霸霸结实的手臂,着急地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
贺鸿远没闹明白:“怎么了?”
“头发~”小椰子对着五大三粗的爸爸提出发型要求,“我要两个小辫子。”
贺鸿远:“?”
片刻后,尝试了四次编辫子的贺团长败下阵来,一大一小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小椰子睁着天真水灵的大眼睛看向爸爸:“霸霸,你不会编辫子吗!”
那语气简直震惊得令人心碎。
贺鸿远紧抿薄唇,怎么可能在闺女面前跌份儿:“怎么可能,你爸我什么都会。编个辫子有什么难的。”
小椰子期待地看着爸爸,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
——
因为周生淮的关系,战友众多,几乎全院的人都来凑热闹,沾沾喜气地围观周旅长闺女出嫁。
林湘和贺桂芳一大早过来帮忙,长辈们各种布置,林湘则到楼上卧室帮着打理。
周月竹一身红色嫁衣,明艳绮丽,漂亮极了,光是站在那儿就吸睛。
“太好看了,瞧瞧这身段这模样,待会儿沈营长来了眼睛不得看直啦?”林湘打趣两句,周月竹哎呀两声红了脸,却也不禁期待起来。
等沈建明从部队出发过来迎亲,楼下瞬间热闹起来,林湘这几年也没少围观这样的喜事,回回都欢喜。
眼看着一对新人在给长辈敬茶了,她才从人堆里寻到了熟悉的身影。
“麻麻!麻麻!”小椰子也看到了妈妈,在爸爸怀里高高地挥着手。
林湘看见闺女的发型差点没憋不住笑,这都什么啊!
只见闺女漂亮的头发稍显凌乱,两根头绳挣扎地绑了些许发尾,更多的‘漏网之鱼’散开,突出一个凌乱美。
不知道的,以为小椰子是从丐帮出来的。
“这是爸爸给你扎的头发?”林湘忙取下孩子脑袋上的头绳,重新给她扎羊角辫。
小椰子点头:“是,霸霸说他什么都会!”
林湘瞥一眼男人,却见贺鸿远心虚地躲闪眼神。
男人试图狡辩:“差不多,咱们闺女长得好,什么样都好看。”
林湘:看我信不信你!
重新梳了两个漂亮的羊角辫,小椰子小手不停地摸摸,高兴地笑出小乳牙,跟着爸爸妈妈一起看姑姑结婚。
等从人群中抓到好吃的甜甜的奶糖时,小椰子想,结婚就是吃糖呢!
自己没说错呀~
一大早的婚礼仪式结束,姜卫军和宋晴雅也带着儿子过来,张华峰和严敏则是一身轻松,过来抱别人家的孩子。
一人抱着姜胜,一人抱着贺琳,别提多高兴。
贺鸿远和姜卫军打趣张华峰:“严敏转幕后了,你们准备生一个?”
结婚三年多了,严敏跳舞跳到差不多需要转型的时候,如今已经在往文工团幕后培养,是团里公认的要接班文工团团长的人。
张华峰哪里不羡慕别人家小孩儿的:“等着,我们马上生他七八个,赶超你们。”
严敏正抱着小椰子,闻言瞪了丈夫一眼,笑着骂他:“张华峰,生七八个?你当我是什么呢!要生你自己生去。”
张华峰挠了挠头,跟媳妇儿疯狂眨眼做暗示:“就这么说说,咱们必须打击这两人的嚣张气焰啊!”
一群人一路笑闹着往岛上国营饭店去。
新人双方亲朋好友都来了代表,此刻正由双方父母迎接招待,林湘和贺鸿远同贺桂芳走在后头,看着蹦蹦跳跳自己往前跑的小椰子率先跑进了国营饭店。
一抬头,林湘就见着刚到这里的周生强一家人。
那一家三口过来,被周生淮安排坐在左方第一桌位置,正和些老战友交谈。
听到门口动静,周生强目光倏地飘来,落在贺鸿远身上一瞬,就见着大儿子看都没看自己这边一眼,去另一边落座了。
周生淮目睹这一幕,靠近二哥低语:“二哥,今儿可是月竹大喜日子,你和鸿远千万别”
“行了,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周生强一脸严肃。
周生淮瞥一眼二哥,只见他视线紧紧跟随着满场乱跑的小椰子,便在心里暗暗腹诽。
还真不一定啊!
客人们陆续坐下,周生淮冯丽喜气满溢,同沈建明父母忙碌接待客人,两个老战友虽说仍是不对付,见面后总要呛声几句,可这几年关系还是好转了些。
尤其是待大部分人都坐下准备开席时,门口进来一抹久违的熟悉身影。
当年被批.斗下放的老领导也来了!
去年,大运动结束后陆续有人平反,恢复身份和名誉、职务,周生淮和沈利群的老领导也在今年年初等到了平反。
只是老领导年事已高,又在这些年间遭了不少罪,身子大不如前,直接办了离休,安享晚年。周生淮也去看望过。
今儿个,老领导由家人搀扶着过来参加两个老部下的孩子喜结连理的婚宴。
“丁师!”周生淮瞧着老领导如今颤颤巍巍的模样,不禁再次泪意翻涌。
沈利群同样迎上去,搀扶着老领导另一边。
周月竹一身红色嫁衣,和身着军装的沈建明更是恭敬地叫人:“丁爷爷,您快坐着。”
丁师长苍老得明显,可如今瞧着小辈,脸上笑出沟壑纵横般的褶子,脊背弯成弓箭,不复当年的挺拔英勇。
“好好好,生淮和利群以前爱吵吵闹闹的,也没少干架,没想到今儿啊,你们俩的娃结婚了,大好事啊。”
周生淮心知老领导能等到平反的这天已是不易,不敢再强求更多,心底感慨万千:“是,确实是大喜事,丁师,今儿您得多吃点,让月竹和建明给您敬酒。”
难得再现出几分精神头的丁师长颔首:“那必须的,你和利群敬酒我都不稀得喝,月竹和建明敬酒我必须喝。”
沈利群同样笑开怀:“老周,咱们的面子是不好使了,不如这些小辈了。”
林湘正在旁边桌上督促闺女不准再吃糖了,视线却一直往那边飘,想当初是听周叔说起那位被下放的老领导的事,没想到今儿见到本人了。
不管怎么样,能活下来,有个晚年已经是不容易。
今天,真是喜事连连。
不过周生强一家人过来,林湘又看了看自己丈夫和婆婆,两人似乎都没受什么影响,将他们当空气,倒是也还好。
酒宴正式开始,刚刚还因为妈妈不要自己吃糖而委屈巴巴的小椰子转瞬就忘了别扭,小嘴嘚吧嘚吧地吃着好吃的肉肉和菜菜。
小半碗椰子鸡的清汤下肚,喝得小嘴油亮亮的,爸爸给她剥好了虾放碗里,小椰子大口地咬着,清甜的虾肉是她的最爱。
妈妈又给她夹了块鱼肉,大片的鱼肚,没有刺,好吃。
奶奶同样顾着给她分了一小块红烧肉,吃得小椰子的小嘴巴更油亮了。
小椰子特别爱吃饭吃菜吃肉,完全不需要大人操心,有时候还得父母拦着不让她吃太多了,不然消化不了会积食。
而对面的姜胜却不一样,不爱好好吃饭,只爱零食,这会儿姜卫军和宋晴雅正费劲地哄孩子吃饭呢,宋晴雅唱红脸,姜卫军唱白脸,姜胜最后屈服于快要发火的爸爸的威势之下,只能老老实实认命地吃饭。
严敏和张华峰看得新鲜,两人还没当爸妈,已经见识了不同的带娃场面。
“看看带娃多不容易。”严敏由衷地感慨。
她年初转的幕后,文工团也是更年轻的新人接班,两人在要孩子的阶段,有些紧张忐忑。
张华峰同她嘀咕:“没事,来多少个我都能带。”
严敏没忍住翻白眼:“你少来!呕~”
正和男人说话呢,严敏突然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想干呕似的。
“怎么了?”张华峰一嗓子将桌前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忙给爱人舀碗椰子鸡汤,“呛着啦?”
“胃不舒服。”严敏不太在乎。
而旁边已经怀过孕当了妈的林湘和宋晴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会不会是怀孕了?”
她们可是太有经验了!
当天午饭结束后,严敏就和张华峰风风火火赶去军区医院检查,而其他宾客仍在包场一天的国营饭店闲聊叙旧,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一个多小时后,严敏和张华峰回来,向几人眨眨眼,林湘瞬间明白了,这是真的怀孕了!
“恭喜啊,这下是真要当爸当妈了。”
不过众人也没声张,张华峰内心还是迷信,大家怀孕前三个月不说,他也不说!
就憋着!憋着乐!
小椰子不知道大人们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她只想玩儿,拉着姜胜的手到处跑,同另外几个跟着家人来吃饭的哥哥姐姐自来熟。
周鸿飞瞥见个粉雕玉镯的小丫头跑到附近,等看清楚那模样就想起来,这是贺鸿远闺女。
他心里有数,再一转头就见到自己爸又直勾勾盯着这丫头,眼里的慈爱都快满出来了。
呵。
周生强确实在盯着孙女看,虽说贺鸿远不认自己,可孙女这么小,哪里清楚大人的恩怨。
尤其是孩子这么可爱,跟年画娃娃似的,他实在没忍住,等小椰子蹦蹦跳跳间正好到了自己身边,努力压低嗓音,尽量柔和地低语:“贺琳,琳琳。”
小椰子猛地抬头看向这个不认识的老爷爷,黑亮的瞳仁现出几分疑惑:“你是谁呀,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孙女奶声奶气一句话,快把周生强心都喊化了,他一辈子就两个儿子,可惜一个和自己心生隔阂,一个叛逆气人,他哪里体会过这样小丫头的可爱。
“我是你爷爷。”周生强迫不及待想听孙女叫自己一声爷爷,哪怕大儿子不认自己,这都不重要了,孙女能叫自己一声就好,“你知道爷爷不?来,叫爷爷一声,爷爷给你糖吃。”
小椰子噘着小嘴猛地退后两步,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神情严肃,小小眉头皱起来认真思考时,跟爸爸贺鸿远像了五六分。
她张着小嘴巴大声道:“你才不是!”
周生强一时着急,心头的悲伤化开,拼命想证明自己:“我是你爷爷啊,琳琳,我真是爷爷。”
“你胡说!霸霸说了我爷爷早就死啦!”小椰子一岁零七个月时见姜胜有爷爷奶奶,自己只有奶奶,就问过爸爸妈妈,自己的爷爷呢。
她清楚记得,爸爸说爷爷早死了,不会回来了。
小椰子有爸爸妈妈和奶奶就够啦。
周生强心头一震,几乎快气得吐血。
贺鸿远在教孩子什么!!!
小椰子才不会上当受骗,妈妈还说了,外面有坏人的,最爱拐卖小孩子。
一转头,她大声叫嚷着朝爸爸妈妈跑去:“霸霸,麻麻,有人贩子要拐卖我!我好危险呀。”
第84章崛起与独立
小椰子奶声奶气地嚷嚷一句, 咚咚咚地就倒腾着两条小细腿儿朝妈妈跑去,一把扑着抱紧了妈妈的双腿。
国营饭店里这一大群人听闻动静不由得警醒起来,人贩子那是人人喊打的啊!尤其是谁敢在部队门口, 这么多军人所在的地方拐卖小孩子?这不是找死嘛!
谁料, 众人顺着小椰子手指的方向一看, 嘿,这不是西北军区的周首长嘛,还是此次新娘子的二叔。他怎么成人贩子了?
周生强老脸一红, 差点没找个地洞钻下去,被自己亲孙女给害得只能尴尬地朝四周看热闹的众人笑了笑。
而林湘理清楚来龙去脉, 倒也没多说什么, 只摸着闺女的小脑袋夸奖她:“咱们琳琳小脑袋瓜还挺聪明,以后遇到不认识的人也要继续注意啊, 不能随便吃糖,也不能跟陌生人走。”
“知道啦~”小椰子仰着小脸又去问爸爸, “霸霸,我聪明不?”
贺鸿远刚刚瞥见周生强老脸僵硬, 心头一阵舒爽散开,一把搂起闺女抱到腿上, 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聪明,跟你妈一样聪明!”
小椰子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转头又向奶奶邀功:“奶奶, 我, 我聪明吗?”
贺桂芳天天带着小椰子, 时间比她爸她妈都多, 更是疼爱得紧:“那肯定聪明,比你爸都聪明多了。”
“霸霸, 奶奶说我比你聪明哟~”
贺鸿远双手卡在闺女腋下,掌着她来回地在空中上下,引得小椰子笑出银铃般的欢声笑语:“是,一代比一代强,没人比你机灵。”
这边欢声笑语不断,对面坐着的人群中,周鸿飞盯着贺鸿远父女瞧了瞧,转头就向自家老头子开火:“爸,你要是实在眼馋,干脆过去招呼两声,看贺鸿远愿不愿意让他闺女喊你一声爷爷,让你抱会儿。”
周鸿飞杀人诛心,知道自己父亲,前几年就想认回贺鸿远,结果贺鸿远压根儿不搭理他,现在老头子又眼巴巴想当爷爷。
周生强前头的郁闷还没消散,这会儿被亲儿子一怼,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你还有脸说!有本事你现在就结婚生娃!让我当上爷爷。”
余光之下,他看见那可爱的小丫头从贺鸿远腿上往贺桂芳身上爬,要奶奶抱,双手搂着她奶奶的脖子,小嘴嘚吧嘚吧地跟人亲亲热热说悄悄话。
年纪越来越大,常年伤病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周生强如今早没有了打拼的念头,再过几年就该离休,反而羡慕起战友含饴弄孙的生活。
可是大儿子这边不认自己,亲孙女口口声声爷爷早死了,小儿子至今未婚未育,他上哪儿当爷爷去!
周鸿飞可还没玩儿够:“爸,那你慢慢等着吧。”
魏敏慧夹在中间难办,这几年,丈夫和儿子的矛盾越来越大,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
过去多是丈夫训儿子,现在儿子还嘴的次数也多了,她一时也分不清谁赢谁输。
两人吵吵闹闹到了返程的时候,因为公务繁忙,周生强一家人当晚在周生淮家中住下,第二天一早出发乘坐火车回西北军区。
第二日一早,周生强吃过早饭在门口休息,一眼看见带着娃的那一家三口,小椰子蹦蹦跳跳要爸妈分别拉着她的手,还要奶奶给她数数,一共跳了多少下,等把爸爸妈妈送到家属院大门门口,挥着小手跟他们再见,这才跟着奶奶出去买菜。
周鸿飞冷眼旁观,不忘对自己母亲道:“妈,你看看爸,眼珠子都快掉人屋里去了。”
“怎么跟你爸说话的。”魏敏慧给儿子一个眼神,让他消停点儿。
可他一句话又激得周生强生气,父子俩被魏敏慧拉着回到周家客房收拾行李时,仍在吵架,一时没个清静。
“你要是有点本事,就别一天到晚给我惹事,争气点!再早早结婚生娃,我今儿还训你什么!”
“反正你看我就是永远没本事呗,干脆你去119跟贺鸿远一家过啊。”
“你说什么!”周生强怒气冲冲,一巴掌拍在三弟家客房的斗柜上,和梗着脖子的亲儿子大发脾气,最后还是魏敏慧拉着两父子,这才消停下来。
周生强指着这个不孝子,大口喘着粗气:“周鸿飞,你有本事就别到外头到处打着我的旗号办事儿,两年前那些事儿我是放了你一回,尤其是那个姓王的,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你给我学成什么样了,居然走些邪门歪路,花钱收买人给你偷消息的事儿都做的出来!”
周鸿飞眼皮一跳,磕巴地反驳:“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哼。你都闹到公安局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周生强平复下心情重新坐回到桌边,语重心长教育儿子,“你给我好好把心思收收,踏实点做事情,别老想着你老子给你擦屁股!”
周鸿飞躬身垂着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
周月竹婚后搬到了沈建明申请的婚房中,他是营长职位,有分房的随军名额,两人的房子距离周月竹娘家也不远,就几分钟脚程。
大伙儿都打趣周月竹,回娘家也是一拐弯的事儿,谁都没有她松快。
不仅娘家近,院里还有亲朋好友,周月竹这日子确实不错。
婚后没几天就来堂哥堂嫂家玩儿,主要是看看小侄女。
林湘和贺鸿远平时各自在工厂和部队忙碌,也就星期天休息,在家时间多些,这天小椰子也会黏着爸爸妈妈。
周月竹和沈建明来串门时,家里正和馅准备炸丸子呢。
四方桌前,虾仁和胡萝卜丁、青豆、玉米粒混在面粉中,贺鸿远和林湘带着小椰子团小圆球。
孩子两只手小小的,就使劲团使劲搓,看着白白的小圆球中间露出或红或粉或青或黄的小点儿,高兴地笑出两个小梨涡。
虾仁蔬菜饼下锅油炸,最后炸至表皮金黄酥脆,装了两盘。
小椰子面前一个盘子,里头装着三颗丸子,另一个盘子里装着十来颗,林湘招呼月竹两口子来尝尝:“这孩子一大早起来就说要吃炸丸子,馋得很。”
周月竹和沈建明吃了早饭出门的,当下咬一口炸丸子,入口的焦香酥脆,内里绵软清甜:“这丸子好吃,怪不得椰子喜欢!”
小椰子埋头苦吃,勺子使得费劲了,干脆两只小手捧着丸子吃,啃得可专心。
“婚后感觉怎么样?”林湘和周月竹说着话,另一边,沈建明和贺鸿远正在交流部队上的事情。
“还行,总觉得和之前生活差不多呢。”周月竹都回家吃了好几顿饭了,主要是母亲舍不得自己,加上两家距离近,天天张罗着晚饭让小两口回来吃。
“那不挺好,看看咱们家属院里多少人羡慕你,回娘家这么方便。”
“那是~”周月竹也挺满意,娘家近,婆家远,简直完美。
两人说着话呢,周月竹又讲起八卦。
“你是不知道,我结婚那天,二叔一家不是晚上在我爸妈家住的嘛,第二天一早他们要出发回去,我和建明也过去送送,结果到了家里就听到二叔和周鸿飞在屋里吵架。”
“啊?”林湘来了兴致,听谁的八卦不是听呢,“这两人怎么出门做客也能吵架啊。”
“可不是嘛。”周月竹想起前天早上听到的,复述几句给堂嫂听,最后忍不住道,“不过周鸿飞前头还挺横,直到二叔说起什么我给你擦屁股,处理什么被抓去公安局的姓王的事儿,还有什么收买消息之类的。周鸿飞一下就蔫了,也不敢跟二叔顶嘴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儿,一下就给周鸿飞说老实了。”
王?
被抓去公安局?
林湘不知怎地,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人。
“月竹,那姓王的叫什么?你还听到什么?”林湘不禁追问。
“不知道叫什么。”周月竹也是模糊地隔着木门听着里头大嗓门的吵架声,“好像是周鸿飞在外头用二叔的名号走关系呢,被训了一顿。至于那个姓王的,应该是周鸿飞没干好事,说是买什么消息。”
联想到上回贺鸿远打听来的消息,当年王启发在一厂被抓了个人赃俱获,认了偷卖了二厂当时椰子原材料地点和即将开发黄皮水的消息,以及在一厂偷配方卖给食味。
难道说,这都是周鸿飞和王启发交易的?
所以王启发被抓,周鸿飞才急着利用周生强的人情关系从中帮忙,为的就是王启发不会卖了他。
等周月竹和沈建明离开,林湘同贺鸿远说起这事儿:“两年前把王启发抓了,我还以为是食味那边找周鸿飞帮忙处理善后,用的是周生强的关系。结果今天听月竹一番话,周生强的意思倒像是周鸿飞主动花钱买通了王启发来挖的消息。”
贺鸿远也没想到周鸿飞是这种心思,他冷笑一声:“周生强还真是有个好儿子,一天到晚干的事儿不少啊。既然突破口在周鸿飞那里,我托人去打听打听。”
“行。”林湘惦记着当年一直没找出来的食味的坏人,所以原来这人真的是周鸿飞?
怀揣着不少疑虑睡下,林湘脑子里不停翻转着两年前抓内鬼的一幕,渐渐得出个猜测。
当年可能是周鸿飞收买了王启发,想窃取119食品厂的消息,不过王启发后来被抓了现行,周鸿飞出于封口王启发的意图,这才在背后用他爹周首长的名号各种走关系,得以送了王启发回老家。
这事儿到后来还真就断了,119厂没查出来后续,更是没抓到食味和王启发联系那人的确凿证据。
如此猜想倒是能说得通,也怪不得周生强会大发雷霆。
就在林湘深夜不睡觉,脑子仍在快速思考时,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小椰子还没睡着呢,玩了一天兴奋地蹬了蹬藕节似的腿,凑到妈妈身边,抬着小手摸妈妈的脸,接着马上去跟爸爸告状:“霸霸,麻麻也不睡觉觉。”
林湘:“”
贺鸿远在黑暗中轻笑出声:“那你催你妈睡觉。”
“好~”小椰子又扭动着小身子靠近妈妈,小手往妈妈肚子上一下下地拍,“快睡觉,麻麻。”
林湘见闺女学上了自己哄她睡觉的招数,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好,睡觉睡觉,都睡。”
——
次日,碎金满地,随风起舞的白色窗帘漾起漂亮的弧线,灿烂的朝阳温柔地照拂着床上睡熟的母女。
贺鸿远穿戴整齐,最后套上军装外套,低眉深深地看一眼抱在一块儿的媳妇儿和闺女,眼底铺满笑意,这才前往部队。
一个小时后,林湘被活泼好动的闺女闹醒,抬手看了看手表,也是时候起床了,这才带着闺女下楼。
她忙碌洗漱,吃过早饭就要去上班。
小椰子还懵懵懂懂地坐在饭桌前,自己乖乖拿着小勺子喝稀饭,挥手跟妈妈再见。
只是头也没抬,还是饭比较重要。
林湘在闺女脸上香了一口,和婆婆招呼一句:“娘,我走了啊。”
“好嘞,今晚上吃鱼啊,你们都爱吃的,早点回来。”贺桂芳准备带着孙女去买鱼
朝阳作伴,咸湿的海风拂过碧波荡漾的海面,掀起粼粼波光,林湘走进二厂,路上正好碰见前后脚赶到的蒋文芳。
蒋文芳这两年工作出色,学得快,做事又仔细,已经被邱红霞提拔成小组长了。
一身干练的红色衬衣加黑色小脚裤,蒋文芳扬起笑容和林湘寒暄,眉眼间满是轻松惬意。
如今几个孩子陆续上学,也就剩最小的四丫头还在家里,由公婆带着,而自从丈夫结扎后,公婆也没法催着生儿子,蒋文芳觉得自己天都亮了。
“最近车间生产重,我得赶紧过去了。”
“行,你快忙去吧。”林湘看着蒋嫂子风风火火投入工作,哪里能想到两年前的她还一脸菜色,被困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呢。
鲅鱼酱车间也扩了一个,左手边便是厂办大楼,林湘上了二楼走进办公室,率先和同事们提起了自己的猜测。
赵建军和孔真真、马德发几人并不清楚周鸿飞与林湘丈夫的关系,只知道那人是食味的,更是邱厂长身边的大红人,听说家庭背景不得了。
当即,赵建军沉思片刻后道:“我找人打听打听去,要是那什么首长儿子干的,可够他喝一壶的。”
孔真真却是不解:“这种家庭还搞些小动作是图什么啊?也不嫌给他爹丢人。”
林湘大概清楚周鸿飞的心思,这人一直暗搓搓和自己丈夫较劲呢,不过涉及私事,到底没开口。
时值夏日,正是果汁汽水大展身手的时候,除了推进二厂独立出去,打听当年王启发的事件,二厂更重要的任务还是稳定供应汽水。
椰子汁在南方彻底打响名号,按照以后的统计方式总结,那就是市场占有率排名第一,超过了全国闻名的北冰洋汽水和各地的本土汽水,卖得最好。
再加上夏日继续推出的老盐黄皮水仍是大受欢迎,鲅鱼酱也卖得红火,二厂六七八月的效益仍旧超过一厂,坐稳了119食品厂的老大位置。
林湘和孔真真马德发调度着从采购原材料到后续生产的任务分配情况,就连五道沟那块儿的椰子种植园也陆续开始结果了。
现在的五道沟能挣钱,社员们是真正地能填饱肚子,种地和打渔捕捞的都不多了,全队都投入到椰子种植上,种植园不断扩大,眼看着发展迅猛。
“省城的椰子汁供应需要在五天内补货,小钟,你去椰子汁生产车间安排上,数量是五千瓶。”林湘一一核对着反馈来的补货需求,又对着小向安排,“小向,这三个省的椰子汁供应需要跟进,看看这个月的销售情况。”
“好。”
“明白。”
至于鲅鱼酱生产,这款已经能和打下多年江山的119虾酱罐头平起平坐的海鲜酱罐头更是香饽饽。
林湘上鲅鱼酱生产车间找邱红霞商量接下来一个月的生产任务,左右却没瞧见人。
“蒋嫂子,你们邱主任呢?”
蒋文芳正在给今年新进厂的职工培训,闻言笑着应声:“好像是给她闺女张罗相亲去了,今儿下午不在。你找她有急事不?”
“原来是这样。”林湘想起红霞姐闺女张雅芬,也是个利索的同志,当即离开,“行,那我明天来找她,也没那么急。”
等隔日再找上邱红霞说完工作,林湘却见瓜子大姐发愁,一向乐呵的她难得眉毛打结。
“红霞姐,你这是怎么了?”
邱红霞朝着林湘大吐苦水:“还不是愁我闺女的事儿,给她张罗三四个相亲对象了,是一个没看上!你说说,愁人不愁人?”
林湘只能劝慰:“年轻人主意多,多挑挑也正常,慢慢找嘛,你家雅芬年纪小,也不着急。”
“是哎,只能再慢慢看,就是不知道这丫头想找个什么什么样的,怎么能个个都不满意。”
当晚,林湘在饭桌上同家人提起这事儿,婆婆贺桂芳感同身受:“当爹当妈的就惦记这些,操不完的心哎,想当初鸿远那性子更轴,要不是你爷爷定了娃娃亲,我又去城里找上湘湘,你兴许现在还没结婚。”
林湘同时瞥向贺鸿远:“听见没有,看看娘多操心。”
贺鸿远丝毫不受亲娘和媳妇儿的打趣,正色道:“所以说,结婚还是得长辈安排。”
转头,他对着年仅两岁的小椰子叮嘱道:“听见没有,贺琳同志。”
小椰子正努力地吃着玉米饼呢,嘴角沾了几块碎屑,吃了个花脸猫,闻言一脸懵懂地点点头:“啊,嗯!”
林湘:
现在就操心闺女以后的终身大事,是不是太早了点啊!
夜里洗了澡休息,林湘穿着格子睡衣睡裤坐在梳妆台前擦雪花膏,脸上脖子上都擦得香喷喷的,剩余的一些余量更是往手臂上抹,头也没回对身后躺在床上的男人道:“你跟个两岁的小丫头说这些事儿,还指望她现在能听懂?”
可是身后男人毫无动静。
林湘又复述一遍,仍是没听见贺鸿远回话。
等收拾好自己,她起身去床上躺着,却见到贺鸿远竟然在发呆,也不知道琢磨什么呢,一副沉思的样子。
“你想什么呢?刚刚没听到我说话?”林湘碰了碰他胳膊。
贺鸿远好像才回过神来:“啊?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你现在跟琳琳说这些,指望她听得懂?”
贺鸿远嘴角噙着笑意:“防患于未然。”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这么专心,我说话都没听见啊。”
贺鸿远被爱人问得愣住,脑海中又闪过今天下午被杨旅叫去办公室说的话。
杨旅表明态度,准备调派贺鸿远去首都进修学习两年。
如今是和平年代,不似过去战场上拼命挣来军功,晋升得足够快。现在讲究的是由野路子转为正规军,要靠系统规范的训练培养人才,军队转型已在日程之中。
而这样的进修机会实属难得,几乎是明示将贺鸿远当做接班人培养,未来一片坦途。
可是从金边市调去首都学习,还一去就是两年,贺鸿远振奋之余,又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家庭,一时挣扎。
“部队上的事情。”贺鸿远含混带过。
林湘倒没追问,男人部队上的事情兴许涉及机密,她一般不会刨根问底。
只是贺鸿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激起她的兴趣:“怎么了?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一旁,仍然没有睡意,还在玩着自己虎头帽的小椰子牙牙学语:“有大事!”
贺鸿远试探着开口:“要是让你离开二厂”
林湘倏地一愣:“为什么?怎么要我离开二厂?”
“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贺鸿远薄唇紧抿,心中挣扎,“算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林湘被贺鸿远这话闹得糊里糊涂,还不待多问两句,就被吭哧吭哧爬到两人中间的闺女给缠住了。
小椰子乖乖躺好,不忘费劲地扯着小被子盖上自己的肚肚:“麻麻,快哄我睡觉。”
说话间,还拉着妈妈的手到自己肚子上,拍了两下。
林湘莞尔,开始轻轻拍着闺女肚子哄她睡觉。
——
八月底,119厂里下发了八月的工资,工人们领钱和票之余,也窸窸窣窣讨论着近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开的消息。
“听说没有,好像二厂想独立出去。”
“真的假的?二厂要自己当家做主哇?”
“那不行啊,哪儿能让他们越过咱们一厂!”
“不然你以为二厂愿意一辈子被咱们一厂管着?”
“他们要走就走呗,好像我们稀罕他们留下来似的。”
厂区里,工人们众说纷纭,而厂长办公室里,赵建军将最近半年的效益报告递交给黄厂长和唐书记。
“厂长,书记,我们二厂现在发展到今天这样不容易,不过这一两年,因为处处要向一厂请示,等待同意的流程差点耽误事儿的情况也不少。去年,合山省跟我们厂黄皮水签单子,结果差点就因为要等一厂批款购买配料耽误了时间,险些没法按时送货供应这样的事儿时有发生,我们二厂也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坚持独立出去。”
赵建军提议数次,这次还是头一回把因为一厂耽误的事儿也罗列出来,听得黄厂长沉默,唐书记气红了脸。
“赵建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觉着一厂耽误了你们?”唐书记哪里受过这种气。
“唐书记,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说一厂和二厂分开比较好,我相信部队上也是愿意的。”
黄厂长哪里不清楚二厂如今的实力,几乎是和一厂平起平坐的状态,再维持现在的状态下去,确实对二厂弊大于利。
“老唐,我同意二厂独立。”黄厂长态度坚定。
“老黄,你”唐书记没想到老搭档直接倒戈。
“你听我说。”黄厂长放下手中资料,慢条斯理解释,“我既不是站在一厂的角度,也不是站在二厂的角度,你想想,站在部队的角度,一厂和二厂是不是分开比较好?咱们厂的初心是什么?那就是部队上为了持续发展创办的现在这个119食品厂,一厂二厂分开,还是兄弟厂,能更好发展,能给部队提供更多的反哺机会。所以,我同意。”
同样一番话,黄厂长在几天后的领导班子会议上再次表态。
这回,唐书记沉默下来,其他几大车间主任态度似乎也有变动,实在是二厂如此坚持,一厂再不同意,像是要赖着他们似的。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率先开口,忿忿不平:“哎呀,分就分,不要搞得我们很离不开二厂似的,现在外头工人们也不知道怎么知道这事儿的,都传呢。说咱们不能被二厂的看不起,死乞白赖地不同意太丢份儿。”
这话不假,这几日,一厂二厂都传开了,连门口保卫科都知道了,过去处处被人看不起的二厂工人们上一厂嘚瑟了几句。
“以前你们一厂不是看不上我们二厂吗?怎么现在还把着不放手啊?”
一厂工人们心高气傲惯了,集体荣誉感那是杠杠的,怎么受得了这话!
当即就怒了,纷纷回到车间支持把二厂分出去。
鱼罐头两个车间闹开,一车间主任余志新和二车间主任宋明自然也将工人们的心声听在耳里。
“那干脆就分呗,强留没什么意思。”余主任不甚在意。
宋主任同样,大手一挥:“分就分,明儿月度大会上投票,我就投同意票!”
“秦主任,明儿你投票同意还是反对啊?”虾酱车间发酵组组长何志刚好奇,“大伙儿都在讨论这事儿。”
秦阳波上回并未表态,他心知二厂如今本事不小,不管是汽水还是鲅鱼酱都卖得好,创造的效益惊人。
虽说处在为一厂好的角度,自然是一二厂不分家为好,可是真要是以部队为重,分开确实更好。
虾酱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同何志刚一样好奇:“现在工人们都说呢,分就分!这是觉着被二厂看不起了,要脸。”
秦阳波也知道二厂留不住:“确实,该分也只能分。”
九月初,在119食品厂月度大会上,投票表决了二厂分家,独立出去的提议。
这一回,五票赞成,三票反对,一票弃权。
黄厂长看了一眼投出弃权票的老唐,心知这也是接受了,当即提议:“大家也都看到投票结果了,那么就由我去给部队打报告申请,以后119食品厂一厂和二厂就全部分开,互相独立,互不干涉,但是还是兄弟厂,一同发展,共同进步。”
一个星期后,赵建军领着部队领导和黄厂长签字确认的文件回到二厂,正式宣布:“以后,咱们二厂就正式独立了!什么事都咱们自己做主!一厂再也管不了我们了!”
办公室里,终于听到这句话的孔真真差点哭出来,这事儿搁几年前谁能想到啊!
马德发默默地拍了拍手,捧着诗集感慨:“革命真的成功了。”
林湘脑海中则是快速闪回了三年前自己来到海岛上的情况,那时候的二厂人人嫌弃,在一厂吊车尾似的苟延残喘,甚至自己来到二厂也是阴差阳错。
那时候的自己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更加想不到,二厂如今真的崛起了,独立了,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工厂了!
第85章有了重大发现(捉虫)
119食品厂一厂和二厂分开的消息不胫而走。
对于金边市乃至海宁省老百姓来说, 压根儿不重要,他们买的还是119这个牌子的果汁、汽水和海鲜酱,一厂还是二厂产的不重要, 反正119就是金字招牌。
只是这事儿在同行工厂中掀起了不少波澜, 其他厂子听闻总会议论几句, 感慨以前毫不起眼的二厂竟然有本事独立出去。
感慨之后,仍是专心自家厂子的产品。
二厂的名气越来越大,从过去无人知晓的119食品厂里的小厂区, 到现在气派宏大的大厂子,终于是彻底站起来了。
赵建军带着二厂众人在厂门口一连放了四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响声热闹喜庆, 再一个眼神给林湘和孔真真。
孔真真拎着锣,林湘一棒槌敲下去, 清脆的铛的一声!
振聋发聩!响彻119上空!
二厂在行政级别和财务领域全面独立,过去略显畸形的行政职务自然要重新分配。
当了太多年主任的赵建军正式成为119二厂厂长, 另外提拔厂里老人杨天和邱红霞统一管理所有技术车间,分管果汁汽水生产车间与鲅鱼酱车间。
林湘担任产品科主任, 孔真真任厂办主任,马德发任采购科主任。
另外提拔二厂部分老资历相继担任品管科、财务组。行政组等科室主任和组长。
二厂迎来全新的面貌, 不少人连升几级,而年纪轻轻就当上主任的林湘更是成为大伙儿茶余饭后讨论的焦点。
一厂自然清楚二厂的动作,赵建军一向是二厂的头儿, 他担任厂长没什么好说的, 其他提拔的也是在二厂打拼多年的老资历, 无可厚非。
就是让年仅二十三岁的林湘直接升至产品科主任一职, 这是将最重要的一环交给个年轻人,着实太大胆。
“哪有这么年轻当厂办主任的哦?”
“二厂也是疯了, 再是提拔年轻人,也得一步一步来啊。”
“赵建军以前就是个疯子,办事儿跟大伙儿都不一样,不然能把咱们厂唐书记气那么多回吗?也正常!”
这些消息传进一厂领导班子耳朵里,唐书记确实忍不住又埋汰两句:“赵建军做事也太激进了,一点不考虑下面人的感受!这么提拔一个年轻人,直接提上产品科主任这种重要位置,其他更有资历的工人怎么想?这不是影响团结吗?”
黄厂长喝着茶水,劝他:“老唐,二厂已经不归我们管了,你说再多也没用。”
唐书记:“”
憋屈!不然高低得把赵建军叫来批评批评!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
刚刚升级为119食品二厂厂长的赵建军带着些糖和汽水果汁,杀到一厂的领导班子会议,热情给大伙儿发糖和汽水:“来来来,以后咱们都是兄弟厂,一厂二厂分开了但是永远是一家人,共同进步,为119部队创收!吃糖喝椰子汁,别客气啊。”
再一转头,赵厂长更是一手拍拍黄厂长的肩膀,一手揽着唐书记的脖子,亲热道:“老黄,老唐!以后咱们也是兄弟啊!”
黄厂长:“”
这角色转变得未免太快了点。
唐书记:“”
你以前还叫我唐书记,现在就马上变脸喊老唐了?!!!
不过这称呼确实名正言顺,唐书记心里憋屈得难受也无法反驳,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这才送走了这尊大佛。
“林主任。”孔真真和林湘相继搬动了办公室,不过距离不远,走过路过能碰面,只是赵厂长在三楼拥有了一间单独的宽敞办公室,颇有气势,而马德发的采购科也另择位置,同手底下几个干事一同搬到了走廊尽头的两间办公室,“咱们这儿可是突然清静了啊,还挺不习惯。”
林湘知道孔真真打趣自己呢,干脆也叫她:“孔主任,咱们这是一个顶俩。”
孔真真哪里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当上主任:“对!就是以后在屋里能说话的人变少了。”
而高处不胜寒的厂长赵建军也挺不习惯,哎呀,还是想念以前在办公室里,四个人一块儿闲聊嗑瓜子吃糖的时候。
二厂升级没多久,赵厂长便让新配备的秘书小王下楼把林湘、孔真真、马德发叫上来开会。
三人也是新官上任,刚刚重新梳理了组织架构,以为厂长叫着开会有什么大事儿,结果
会议室里摆放着瓜子花生橘子糖奶糖以及四瓶椰子汁,颇为诱人。
“厂长,这是?”孔真真眼睛都看直了,这几天可给自己忙得不行,她真是想歇一歇!
“快坐,咱们简单的开个会。”赵建军大手一挥,招呼几人坐下,“随便说说厂子的情况。”
当然主要是吃点东西闲聊着说说话。
林湘是真佩服赵主任,噢,不对,现在是赵厂长,再也没有比他还松弛的领导了!
不过能在星期六下午,这样吃吃喝喝的放松一下迎接即将到来的星期天,真舒服啊。
闲聊了一个多小时,眼看时间到了四点半,赵建军瞥一眼手表就招呼大伙儿下班:“抓紧回家!我媳妇儿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嘞。”
等几人风风火火走出办公楼,赵建军看着偌大的厂区,稀稀拉拉准备结束工作的工人,夹着公文包颇有成功领导派头的他给孔真真布置了一个新任务。
“看看大伙儿怎么下班都不积极啊。小孔,你下星期一上班的时候记得往咱们厂的口号里多添一句话。”
孔真真好奇:“厂长,添什么?”
“不准加班!”赵建军言之凿凿,“要是加班就说明我们设备不到位,工人培训不到位,不然生产效率不可能这么低下。”
林湘和孔真真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好,我到时候肯定添上!”
太有思想觉悟的领导去哪里找啊!
比职工们还积极下班的领导去哪里找啊!
——
四点多下班,林湘没急着回家,路上遇到好些邻居,大伙儿正好顺路去供销社买些吃的用的。
家里有只小馋猫,林湘上供销社买了半斤冬瓜糖,正准备同刚买了半斤桃酥的蒋文芳和邱红霞一道回去,就见邱红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挪不动道。
林湘顺着邱红霞的目光远望,只见街道拥挤的人群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邱红霞的小闺女张雅芬。
屡次相亲不成的张雅芬此刻正和一个年轻男同志说说笑笑,瞧那模样很是熟稔。
“这死丫头,谈对象了不跟我说!”邱红霞心说闺女怎么回回相亲都说没看上,哪成想是背地里有对象了。
不过那男同志是谁啊?以邱红霞对家属院里几乎所有人都认识的了解程度,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难不成是哪个军人最近刚来的什么亲属?瞧着还挺白生的,不像庄稼汉。
“你们先回吧,我过去看看!”邱红霞哪里还待得住。
林湘理解当娘的心情,和蒋文芳目送她离开:“快去吧,红霞姐,到时候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啊。”
就是不知道这丈母娘突然杀到,被抓包的小情侣是什么心情。
林湘和蒋文芳一道走回家属院,相继进家门,小椰子听到动静就朝妈妈跑来,玩了一天的小脸红扑扑的,跟个小苹果似的。
“麻麻,冬瓜糖!”小椰子一把抱住妈妈大腿,眼珠子都快黏在林湘手里拎着的油纸袋子上了。
“你怎么知道妈妈买了冬瓜糖?真是狗鼻子哦~”林湘抬手捏了捏闺女的鼻尖。
小椰子努努鼻子,自个儿也摸了摸,脸上红扑扑、汗涔涔的大声骄傲道:“我真是狗鼻子呀!”
贺鸿远进门时就听见闺女也不知道是在自夸还是自损:“你这丫头倒挺大方,自己骂自己是小狗儿。”
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吃着冬瓜糖晃着两条腿的小椰子伸长手:“霸霸,吃糖。”
“爸爸不吃,你吃。”贺鸿远回家后拎着暖水壶倒了一盅茶水,看向媳妇儿卖起关子,“猜猜我查到什么了。”
林湘一听这话,直觉有大新闻!
眼珠子一转,立刻猜到:“是不是王启发和周鸿飞的事儿?”
两人坐到沙发上,远远看着闺女抓上几根冬瓜糖要出门给其他小朋友,只叮嘱她注意安全,这才接着说起调查的事情。
“没错。这回我托了几个关系联系到了王启发老家那边的人,打听到王启发当年在老家公社被批斗两回,又上公安局蹲了三个月大牢,这就被放出来了。”贺鸿远眼神锐利,“这还是我当初再去揭发过他的结果。”
“处罚得不算太重,要是你没揭发一回,应该更轻松。”林湘明白,这里头自然是周鸿飞背后的周首长的面子。
应该也是周生强口中收拾烂摊子的情况。
“嗯。”贺鸿远自然也明白,自己如今的能量难以和周生强抗衡,他为了周鸿飞卖的面子,自己这点人情关系是敌不过的,“不过王启发出来后就在老家混着,整天游手好闲,没有正经工作,偏偏日子过得还不错,经常下馆子。”
“肯定是周鸿飞给了他钱!”
“没错。而且这三年间,他陆续找周鸿飞要了几次钱。”
林湘心中的猜测逐渐被证实:“能让周鸿飞这么自大的人屡次给钱,自然是有把柄在王启发手里了,当初和王启发联系买我们厂消息的人肯定就是周鸿飞!”
这事儿可大可小,只是有些久远,加上周鸿飞的家世背景,着实有些难办。
最关键的是,王启发三年前没有把周鸿飞卖了,两年后还可能吗?
最后,贺鸿远扔下最关键的消息:“王启发昨天又偷偷摸摸来了金边市,找周鸿飞要了钱。”
林湘眼睛一亮,浓密卷翘的睫毛似两把小扇子似的扇动,满怀期待地看着男人:“难不成你把他逮住了?”
贺鸿远瞧见媳妇儿眼里闪烁的微光,直想笑,迎着她的期待点头:“嗯,你是不是想问他话,我把人‘请’过来了。”
两年前的仇还没报,王启发当初临走时还指使个二流子喝醉了去拽林湘房门想吓唬吓唬她,以消心头之恨。
只是可惜他当时回了老家,贺鸿远向来记仇,惦记至今。
这回把人逮住,王启发三两句就求饶了,却也结结实实挨了贺鸿远一拳头。
不过自己先想吓唬他媳妇儿在先,王启发生生受了一拳,痛得浑身战栗,也没敢吱声。
等林湘跟随贺鸿远见到王启发,倒是已经不记得两年前自己被吓唬的事,只一心关心119厂当初被出卖消息的情况。
“王启发,三年前跟你交接的那人是不是周鸿飞?”林湘问得直白,不指望他说出真相,只仔细盯着他的脸。
听到周鸿飞三个字,贺鸿远和林湘都清楚看见王启发脸色一变,立刻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林湘笑了笑,轻声细语地看似没有任何杀伤力,可吐出的话语却令王启发浑身一震:“这么说你认识周鸿飞了?不然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周鸿飞是谁?”
“我”王启发顿时愣在原地,只在心中怒骂这两口子,一个凶狠,一个狡诈!
自己真是上了当了!
“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我是不会出来作证的。”开玩笑,他敢得罪周鸿飞他爹吗?人家可是首长!
林湘明白王启发的顾虑,只想从中套取更多信息:“那你当初卖消息是怎么和周鸿飞联系的?”
王启发打定主意不再开口,可瞥见一旁气势沉沉的贺鸿远,顿时又怂了:“我和买消息那人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传消息的。要我说,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你们还找我干吗?当初要不是你把我工作搅黄了,我能报复二厂吗?这也不能全怪我!”
时隔三年,王启发可不愿意再掺和这些事情。
在王启发口中也没法再撬出更多信息,林湘和贺鸿远蒋容威胁一番,不准他说出去今天的事情,这才将人放了离开,回家路上仍在琢磨。
“你觉得王启发说完实话没有?”林湘准备请教身旁这尊审讯特务一把好手的大佛。
贺鸿远善于观察敌人,也能在蛛丝马迹中分辨精于伪装的特务,想想傍晚时分王启发的神色:“应该都说了,就是周鸿飞的事儿,他也相当于招了,只是死皮赖脸坚决不可能去供认周鸿飞。”
“是啊。”林湘只是可惜,总不能屈打成招啊。
王启发忌惮周生强,这事儿确实不好办。
“你注意到一点没有?”贺鸿远突然开口。
林湘扭头看向他:“什么?”
“他情绪激动地说了几次车轱辘话,大概意思都是你们害他丢了工作,他才一时冲动想报复二厂,卖了消息给周鸿飞。一般这种情况下,他多次在不同时间点,情绪激动地重复同样的话,通常就是事实,而这些话里没有一次提到过一厂被偷被泄露的鱼罐头配方。”
林湘迅速回忆着王启发破罐子破摔的话语,还真是!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心话,愤怒地将事情源头推卸给自己,那后面也是事实。
“所以他确实为了报复我们窃取了二厂椰子采购的地址和我们要研制黄皮水的消息卖给周鸿飞。”林湘脑子转得快,一下就明白了贺鸿远话里的意思,“但是一厂的鱼罐头配方被偷被泄露,应该不是他干的!”
林湘抽丝剥茧般豁然开朗:“那么当初,其实一共有两个‘内鬼’!只是王启发把问题全扛下来了?”
话一出口,林湘自己都惊了。当初谁能想到119厂出的事儿不是同一个人干的?同样是被出卖,更关键的同样是消息被卖给食味,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厂里有一个内鬼,在和食味食品厂联系,居心叵测,加上王启发被抓时将所有事情都认了,因此才让另一个内鬼脱身了。
没人怀疑还有内鬼。
甚至王启发对二厂的报复是表面的,没有涉及核心机密,而那个真正被隐藏起来的内鬼出卖核心配方,这样的人才是巨大的威胁和祸害!
猜测一通下来,林湘越发觉得119厂里的内鬼没有清理干净,一定还有人隐藏其中,默默待命,随时可能再咬119一口。
贺鸿远目露欣赏地看向媳妇儿:“你这水平放在以前,都能帮我们审特务了。”
林湘被这位专业军人夸上一句,瞬间有些小骄傲,笑意爬上眼角眉梢:“我要是有这种本事就好了!肯定把天底下的特务都给抓咯!”
两人猜到一处去了,越发觉得王启发只是个被丢弃的棋子,当初他被抓是为了保背后真正的内鬼。
等回到家,天色已晚,小椰子正和奶奶在屋里玩儿,贺鸿远和林湘洗漱后回到卧室继续分析。
林湘相当认真,翻找出纸笔认真记录,写下她怀疑的内鬼人选。
“能让王启发抗下另一个内鬼干的事情,其中必然有食味的人安排,那么这人就是食味想保下来的,位置应该不会太低。”林湘暂时排除了普通工人,又仔细回忆着王启发被抓那晚的细节,眼眸一亮,激动,“你记得吗?王启发被抓时,不是保卫科的人先发现的!”
贺鸿远记忆力同样惊人,三年前那晚,他和林湘收到消息过去查看,确实听说是两个厂里工人先发现了王启发,如今看来,很是可疑。
“没记错的话,是其中一人说烟落在车间了,临时要回去拿,另一个人是陪着他一块儿回去的,这才‘正好’撞见了王启发想去偷鲅鱼酱配方,把人逮了。”
“没错!”林湘在纸上写下第一个怀疑对象的名字——何志刚,“那人是虾酱车间发酵组组长何志刚,真的有那么巧吗?他早不掉,晚不掉,就在王启发行动那晚掉了烟在车间,还着急回去拿,正好撞见了王启发偷配方,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确实有可疑。”贺鸿远认同这个嫌疑人选。
林湘思索着119厂众人表现,又在纸上写下第二个怀疑的名字——宋明。
“何志刚毕竟是虾酱车间的,针对鱼罐头配方下手没那么容易。而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想拿配方去卖钱是最容易的,加上这人急功近利,在配方泄露后的一系列表现也不太寻常,甚至还多次上我们鲅鱼酱车间找茬,兴许还想偷我们鲅鱼酱配方。我也有些怀疑他。”
贺鸿远对119食品厂的人员情况不算了解,听爱人这么分析,也有几分道理:“监守自盗不在少数。”
林湘咬着笔杆子深思,思考得眉头都皱了起来:“还有没有可疑的人呢”
抬手揉了揉媳妇儿紧皱的眉心,贺鸿远抽走她手中的一页纸和笔:“今晚先别想了,待会儿又睡不着。我们通常抓特务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布局数年都是有可能的,你想抓厂里内鬼,也肯定不是这一晚的事。”
林湘心头的焦虑被男人抚平,听着他不急不缓的话,渐渐安定下来:“也是,你说得对,等去上班了我再和同事们商量商量,好好分析下,兴许我也有遗漏什么细节。”
“嗯。”贺鸿远和林湘靠在墙头,暂时放下厂里的事,可心绪仍是没有平静下来,他心里还压着块石头,“湘湘,我有事跟你说。”
自己丈夫甚少有用这样的语气开口,林湘好奇地看向他:“怎么了?”
“杨旅提拔我,为我争取了一个去军校进修的机会。”
“真的啊!”林湘大概也明白这种进修机会难得,尤其是和平年代想升一级都很难,贺鸿远能有这种机会,说明未来很有机会会高升,“那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要去首都,两年。”贺鸿远说完这话,瞬间难以启齿,“机会很难得,但是离家上千里,时间还很长,我”
心中的愧疚再次涌上心头。
林湘仍是面露喜色,甚至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那也要去啊!你在部队里是最厉害的,去军校进修了能变得更厉害!以后发展也会更好!”
她记得书里贺鸿远的结局,因伤退伍转业,一路从商,可那其实不是贺鸿远的追求。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兵,纯粹的愿意为保家卫国挥洒汗水与鲜血。
可在部队里,如果没法升级上去,迟早会有一天面临退伍转业。
林湘十分支持贺鸿远去首都军校进修。
“我仔细考虑过,如果我去首都军校进修,我们一家人要么就是分开两年,要么只能让你辞了在这里的工作陪我随军。”
贺鸿远向来是个理智的人,不会感情用事,只是这次,他一旦选择去首都军校进修,注定要对不起家里人。
林湘眨眨眼,望着男人:“那你希望我辞了在二厂的工作陪你随军去首都吗?”
贺鸿远想到这几年在食品厂如鱼得水的林湘,她甚至从一个普通军嫂做到了人人佩服的最年轻的主任位置,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后说起在厂里的工作也是眉飞色舞。
要是她跟着自己去随军,去首都陪着自己,没法拥有一个工作,只能日日在家里等待,等待自己进修下课回宿舍。
贺鸿远十分不愿意和家人分开,可又能想象那样的日子对爱人的残忍。
他喉结一滚:“算了,你要是跟我过去,每天都会很无聊,你肯定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你就在二厂干着,我一有假期就回来!”
林湘以为男人会提出自己辞了工作过去陪他,一家人不分离这样的要求。
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你肯定不喜欢那样的生活的话。
林湘心头一动,双手搂上男人脖子,脸颊贴着他的脸,心里轻轻骂了一声傻子。
高考马上就要恢复,她可以考到首都念大学,到时候他们一家人也能在一起!
可是如今高考的消息还没有公布,她不能这样说,又瞥见男人一副忍痛不舍的模样,轻抿笑唇:“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好好去学校进修,我们都在家里等你回来。”
林湘心知十月就将于全国公布高考恢复的消息,自己好好考试也能去首都,能感受不一样的氛围,也能为二厂扩展更多的人脉和销路,真是再好不过。可男人这会儿越发地愧疚和不舍起来,看得林湘心头也是一紧。
“你可别皱眉了,再皱跟个小老头似的。”林湘仰头,坐直身子,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眉心。
女人笑靥如花,眼眸星星点点的:“好了,而且说不定我们也不用分开那么长时间呢。”
一点点暗示应该没什么。
贺鸿远一手掌在林湘腰间,一手握着她胳膊,猛地将人拉近到自己身边,虽说媳妇儿句句话都在安慰自己,可他也清楚自己身为一个军人,无愧于国家,却有愧于小家。
但是林湘却丝毫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一颗心像是被人揪来拽去,酸酸胀胀的。
“湘湘”贺鸿远缓缓靠近,低眉与她视线相撞,溅射出火花,呼吸渐渐纠缠在一起。
就在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时,卧室房门突然传来几道跟猫挠似的声音,门板被挠动着,伴着一抹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小不点快趴在紧闭的房门上,两只小手挠来挠去,不时咚咚咚地捶几下:“霸霸,麻麻,你们在干什么呀?快开门呀,小椰子要回来睡觉觉啦~”
贺鸿远&林湘:“”
真是浪漫氛围破坏者啊,小椰子!
第86章出大事了!!!
林湘笑着推了推身前的男人, 见他表情僵硬,差点没笑出声来:“你去开门。”
贺鸿远认命般下床,打开房门就见着小不点儿正仰着小脸看向自己:“霸霸, 我回来睡觉觉啦~”
只是这回, 小椰子被爸爸一手搂着, 像个小鸡仔似的被抱着往走廊另一头走,她两条小细腿儿在空中蹬了蹬,一脸无辜纯真, 自己怎么飞到天上啦。
转瞬就被放在了奶奶屋里的大床上。
“娘,今儿琳琳跟您睡啊。”贺鸿远揉一把闺女的小脑袋, “琳琳, 好好听奶奶的话。”
贺桂芳可欢喜孙女跟自己睡:“好,我带她!”
小椰子还没闹明白自己怎么就蹭蹭蹭地跑到了奶奶床上呢, 爸爸便走了,走得可没有一点父女亲情的留恋。
小小的人儿脑袋里有大大的问号, 两条腿被奶奶用被褥盖着,小身子生气地扭了扭, 小嘴一噘,奶呼呼的:“哼~”
可恶, 霸霸坏!
转头,她又蹭着奶奶,和奶奶紧紧贴着, 跟奶奶告状:“奶奶, 我不跟霸霸麻麻睡了, 我跟你睡!”
“好哎。”贺桂芳笑弯了眼, 搂着孙女的小身子轻轻拍着,给她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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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鸿远确定将于明年一月去首都军校进修。
这事儿一出, 部队里谁能猜不到贺团长这是要被大力提拔,相当于明示未来的发展路子。
张华峰和姜卫军为兄弟高兴,他们俩心里清楚,自己兴许到这个职位便到头了,几年后停滞不前总有退伍转业的一天,可贺鸿远不一样,他还能往上升,这是上头领导看好的人才。
而相较于其他人,贺鸿远确实更像是为部队而生,为成为一个军人而生。
“这是好事儿,就是到时候你们家怎么办?你娘你媳妇儿孩子跟着一块儿过去?听说那边能申请随军,可以分个简单宿舍。”
贺鸿远摇头:“不过去,她们就在这里等我回来,过去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工作也安排不了,我媳妇儿待不惯的。”
姜卫军哑口无言,刚想说这有条件怎么不随军,转瞬就想起林湘,她似乎真是不一样。
这人能帮着二厂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听说还成了最年轻的主任真让她放弃现在的一切去首都军校分配的宿舍待着,似乎真是屈才了。
张华峰明白林湘跟自己媳妇儿是一样的,心里主意大:“那你这去进修艰苦啊,有空了回来看看。哥几个也惦记你。”
贺鸿远仰头灌一口酒:“还有好几个月,别整得这么伤感。”
在其他人面前,贺鸿远仍然是那个看起来沉稳内敛的男人,不会表露出任何情绪。
可等回了家,林湘发觉丈夫最近越来越‘黏’自己了。
兴许是觉得再过几个月,一家人就要分隔很长时间,男人这阵子嘴上不提,可行动极其诚实。
就连闺女都发现了,悄悄问妈妈:“麻麻,霸霸是不是想吃糖?”
院里有小朋友黏着自己的时候就是想分糖吃呢。
小椰子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林湘:“”
林湘扶着腰,很想说,是想吃糖吗?怕不是想把自己吃了!
这男人着实是过于卖力且黏糊了。
可贺鸿远就是身体力行告诉着林湘,有多舍不得她。
不过男人在帮她分析厂里内鬼时倒是很正经,头头是道地猜测:“现在你们二厂和一厂刚刚分开,按照食味的性子,多半会有动作。”
林湘心里有怀疑的内鬼对象,偏偏食味和内鬼都蛰伏了许久,不露出马脚怎么确定是谁呢,至此,她倒是希望对面的人早日行动:“这话倒是不假,食味肯定稳不住的。”
只有他们有动作了,才方便抽丝剥茧把人抓出来。
林湘在二厂和赵厂长以及孔真真、马德发几个‘老战友’提了一嘴自己猜测119还有内鬼的事,几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仔细思考后,也认同林湘的猜测。
赵建军现在琢磨出些许不对味:“你分析得有道理,这么说,一厂可能有内鬼没抓干净!”
孔真真差点一蹦三尺高:“这也太可恶了!必须把他揪出来!”
马德发忧虑:“不过这两年多时间,一厂风平浪静的,没看出谁有问题啊。”
林湘点头:“食味也安静,那可能存在的内鬼也安静,应该在等待时机。如今我们厂独立出来,兴许就是个机会,那边搞不好就要出手。”
赵建军搓搓手,立刻起身去一厂:“我找老黄说说去。”
林湘提醒:“厂长,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以免打草惊蛇。
“是这个理儿。”
不过赵建军的提醒没什么用,黄厂长琢磨着当年已经抓到王启发,关键他还认下了全部的泄密行为,并不大信一厂还有内鬼。
赵建军没再过于声张:“老黄让拿出证据,这我哪里有,他也明白我是好心,只说后面看看,不过我估计他没太搁心上。”
林湘明白,当年已经抓到了内鬼,内鬼还承认了所有错误,一般人确实不愿意再去纠结几年前没影儿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自己没有证据。
只能等,看看食味和内鬼会不会出手。
几天后,林湘还真听赵厂长提起食味食品厂有所动作了。
赵建军当上厂长,加上119二厂如今的声势,自然没人再会怠慢、小瞧他,消息也灵通多了。
昨天去省城开会的他,就听省城第一食品厂主任提起些许风声,只道金边市食味食品厂有大动作,听说竟然在四处打听,准备买一套新的生产设备,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不得了。
那主任只当是一个八卦随口一提,落在赵建军耳朵里倒是有些意思。
赵建军若有所思:“我们这边一厂二厂刚刚分开,食味兴许真想搞点什么动作。”
不然这个时间,他们厂里又没有扩什么销路,怎么会无缘无故花大价钱买新设备?
林湘心头预感隐隐浮现:“兴许是的,如果真的还有另一个内鬼存在在咱们119,那食味应该是忍不住了,要有动作了。”
孔真真有些激动:“那就看看他们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马德发则是从诗集中抬头,老神在在地点拨:“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①”
严冬还未至,食味和内鬼的小动作还没被察觉,国庆先到了,举国欢庆后又于中旬迎来了石破天惊的消息。
这一日,报纸上、广播里、城里乡下都传播着同样的消息——暂停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
本月底开始报名,年底就将迎来高考!
全国无数学子沸腾,就连阔别校园多年的中年人也感慨万千,跃跃欲试。
海岛上同样有不少人心动,尤其是曾经念书到初中、高中学历的人,哪有不向往大学的。最为激动地当属附近知青,更是个个摩拳擦掌,誓要抓住这个能回城的好机会。
林湘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对比其他人,显得冷静许多。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得知高考恢复的消息,自家最激动的竟然是贺鸿远!
男人眼睛都亮了起来,拉着林湘语重心长地循循善诱:“湘湘,高考恢复了,你听说了吧!”
林湘隐隐能猜到丈夫想跟自己说什么,故意打马虎眼:“听说啦。”
“我记得你是高中学历,人聪明,学习又好,你要不要试试去报名参加高考?”贺鸿远喉间还有半句话,上大学挺好,最好的是可以考到首都来。
不过想想这样太有压力,他到底是暂时忍住了。
林湘料到贺鸿远的意思,唇角笑意盈盈,却又努力压下弧度:“那也不一定啊,我都好久没上学了,兴许根本考不上,其实在厂里上班也挺好的。”
“怎么会呢!你脑子聪明,不然也不可能把二厂发展成这样,你可不能瞧不起自己,咱们得有信心!”贺鸿远是万分不想和媳妇儿分开的,如今听到高考恢复,哪里坐得住,“你高考要是考上首都的大学,我们就能一起过去,到时候一起进步,共同奋斗!”
当初向林湘表明心意时,贺鸿远提过一句革命伴侣,这便是了。
林湘真是快憋不住笑,贺鸿远这个以前上学还爱逃学的人,现在真是太苦口婆心地劝学了。
“你真的这么想我参加高考,考去首都啊?”
“对!”贺鸿远眼神坚定,“读大学好啊,我没读过可也听说过,那是最高的学府。湘湘,你这身本事,不去多学学?不多见识见识?来,考大学吧。”
“霸霸,麻麻不烤,我来烤吧!”小椰子蹦蹦跳跳回家,听见爸爸妈妈的对话,蹭蹭蹭蹦跶过来,掰着手指头细数,“我要烤虾,烤茄子吃~好好吃的。”
贺鸿远&林湘:“”
小吃货,考大学,不是烤大学啊喂!
这不是吃烧烤!
小馋猫贺琳小同志曾经跟着爸爸妈妈在院子里吃过烧烤,妈妈烤了好多好吃的,烤过的鱼、虾和各种蔬菜都特别好吃,她吃不了辣的,就没洒辣椒面,照样吃得兴起。
闺女又馋了,被丈夫热情劝学的林湘挑了个星期天休息的日子,在自家院子里吃烧烤。
一大早,贺鸿远和贺桂芳出门采购新鲜海鲜,一人拎着两袋子回来,林湘则在院子里准备烧烤工具和各种佐料,之前让贺鸿远削的木签子和铁丝网都派上用场。
小椰子则在旁边捧着搪瓷盅喝奶,金边市城里能订牛奶,海岛上则没有,要是想让送奶工往岛上送牛奶得有七十人订,每瓶还得比城里贵个五分钱,毕竟路途困难些。
为了孩子的营养和以后的身高发展,林湘自然舍得这个钱,她在厂里问了一圈,工资待遇不错的不少女工听说喝牛奶好,有人嫌费钱,也有人愿意,就这么着,凑够人数,大伙儿联合报名订了牛奶,奶厂每天安排一名送奶工坐船登岛送牛奶。
铁桶里全是新鲜牛奶,隐隐还有些许过于新鲜的奶腥味,订了牛奶的人家自个儿拿着个搪瓷缸子去打,两铁勺的牛奶打进搪瓷缸子里,这就是一毛五分钱。
小椰子挺爱喝牛奶,煮过后的牛奶奶白又醇香浓郁,每天一杯牛奶,小嘴巴都沾上了乳白的奶渍。
等她晃着小脚丫喝完一小盅牛奶,院子里的大人们也忙碌起来。
周月竹和沈建明帮着串烤串,严敏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正激动地指挥丈夫张华峰将他们买来的虾串串,姜卫军同宋晴雅带着儿子过来,手中东西同样不少,一斤五花肉切片,准备按照林湘的要求切成薄片烤五花。
家中菜园里的蔬菜更多,摘下几个茄子剖开,将准备好的蒜蓉辣椒酱挖了几勺进去,慢慢烤着火
院子里升腾起烟气,小椰子和姜胜围在严敏阿姨身边,盯着她大大的肚子瞧,激动地和里头的弟弟或是妹妹说话。
等烧烤陆续烤好,林湘给闺女和小姜胜准备了没串签子的烧烤,烤得焦香的五花肉,咬一口下去满满是肉香,酥脆爽口,烤虾虾肉鲜嫩清甜,而烤茄子松软,既有本身的清香淡甜味,还有蒜蓉辣椒酱被激发出的香辣爽口。
两个孩子的辣椒分量少,可都吃得小嘴红通通的,不愿意撒手。
“麻麻,好好次~”小椰子嘴里包着茄子,说话都含糊起来,还不忘‘呼呼’地吹凉了再吃。
贺鸿远同样帮着烤肉烤菜,抬头是蓝天白云,手边烧烤香辣爽口,最后来上一瓶椰子汁或是老盐黄皮水,什么样的日子能比这时候好啊。
吃完烧烤,小椰子仍是念念不忘:“麻麻,烤大学是什么?好吃么?”
林湘憋着笑看向贺鸿远:“问你爸去~”
贺鸿远就眼巴巴盼着媳妇儿试试考大学,刚准备抱着闺女再劝劝呢,却见林湘上楼去了。
女人端坐书桌前,捧着高中书籍看得认真,几缕碎发垂落脸颊旁,眉眼间皆是笑意。
贺鸿远愣住,转瞬反应过来:“你早就想考大学了?之前耍我呢?”
林湘捧着书本挡住笑颜,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只是笑意在眼底也散开,是藏不住的欢喜。
“嗯哼~”林湘冲男人眨眨眼。
“居然耍我。”贺鸿远将闺女放在腿上,宽大的手掌捂住孩子的双眼,一手扯开林湘挡脸的书籍,倾身狠狠地往她红唇上亲了一口。
小椰子突然感受到黑暗袭来,压根儿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小嘴嘚吧嘚吧地喊道:“霸霸,你捂我眼睛干嘛呀?”
林湘被男人重重亲了一下,忙拍打着推开他,不忘飞他一记眼刀,低声呢喃:“孩子在呢!”
贺鸿远嘴角笑意点点:“捂了眼睛的,放心。”
林湘:“”
小椰子:“”
——
林湘对待时隔多年恢复的高考很是认真,办公室里放着书,空闲时间看看,下班回家也看。
等到十月底,119食品厂也开设了今年高考的报名点。
不止林湘,厂里好些人跃跃欲试,不少三四十岁年纪的也摩拳擦掌。
这一年的高考注定不一般。
唯一一次在冬天进行的高考,招生范围宽泛,除了正当在高二结束后面临高考的考生人群,许多阔别校园已久的也能报名,其中不乏拖家带口上阵的。
时间紧迫,距离十二月的高考仅剩不到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考生们都投入到紧张的复习阶段。
贺鸿远嘴上不说,可比林湘还紧张激动,甚至不知道上哪儿托关系搞来一套珍贵教材。
毕竟大运动这些年,教育荒废不少,各类书籍损失严重,一时半会儿想买书都买不到,当真是僧多粥少。
林湘看着自己在金边市新华书店都没买到的教辅资料好奇:“你上哪儿弄来的?”
“昨天跟首长开会,听说他爱人以前是京市大学的老师,家里更是书香世家,一屋子的教育工作者,找首长开口帮的忙。”
“你都找首长买书去啦?”林湘戳了戳男人手臂,“胆儿挺肥啊,贺团长~”
贺鸿远轻笑:“首长对这种进步行为很是看好,很乐意帮忙的。再说了,他还知道你。”
林湘诧异:“首长知道我?”
那可是119部队的最高领导哎!
“嗯,问我媳妇儿是不是119二厂的小同志,听说把二厂搞得有声有色,你们赵厂长上回升任厂长来汇报过一次工作,夸过你。”贺鸿远对夸自己媳妇儿的话,记忆犹新,“还说你们弄的汽水好喝,他家里小孙子爱得不行。”
被119部队最高领导夸了一通,林湘又骄傲起来,扬着脸激动道:“你们首长真是有眼光!”
贺鸿远眼见闺女骄傲的小表情真是和媳妇儿一模一样,瞬间被逗笑:“是,慧眼啊。”
林湘积极备战高考,她底子好,复习进度不错,时常还应答厂里一些报名参加高考的工人提问,在讲题和知识点中顺便再巩固一遍。
邱红霞领着自己闺女来请教问题:“小林哪,我闺女也想考大学,不过她有些地方闹不明白,你能不能给看看。”
进门后还拎着一袋子鸡蛋糕,客气得不行。
林湘推拒几下:“红霞姐,咱们这关系还送什么东西啊?你让雅芬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就是。”
“关系好是关系好,东西还是要收的。”邱红霞坚持把鸡蛋糕留下,见林湘同意了,又叮嘱闺女,“好好学啊,咱们家可没出过大学生,要是你真考上了,真是祖坟冒青烟。”
张雅芬自己确实想试一试,可是她心里没底。
等母亲一走,午休时间便跟着林湘在办公室看起书来,有不懂地就问一问,最后还得了个林湘做的知识点合集本复习。
“湘湘姐,你真厉害。”张雅芬也是高中学历,不过她学得不精,又赶上大运动期间的高中教学质量不好,自己也荒废,现在想考大学是真不知道能不能行。
林湘鼓励她:“你多打打基础,事在人为嘛。”
复习了小半个月下来,渐渐掌握方法的张雅芬有了些进步,邱红霞又拉着林湘去国营饭店,请她吃饭感谢。
“红霞姐,你这也太客气了,当年我刚进二厂,你可没少关照我,再说了,雅芬还挺用功的,也是她自己肯上进。”林湘就点了碗酸粉,米粉细腻爽口,佐料一应俱全,浇头淋上牛肉碎、鱿鱼丝、酸菜和花生,最后添上香醋和麻油,滋味酸爽不已。
吃着粉,邱红霞提起闺女满是期待:“我就盼着她脑子清醒些,可别真和那知青处对象。”
张雅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面对亲娘安排的相亲对象都不满意,就和在路上偶然认识的知青向东凯看对眼儿了。
那日在路上跟人悄悄约会的时候被邱红霞撞个正着。
回去后,邱红霞问清楚向东凯的情况,直接反对。
林湘好奇:“红霞姐,你担心那知青不安稳是不?”
在林湘的记忆里,知青确实是不安稳因素,不少知青在回城后抛弃爱人孩子的不少。
“那可不。知青都是城里下来的,心不在这儿,就奔着回城呢。以前倒还好,现在高考恢复了,要是向东凯考上大学回城了,雅芬考不上,那咋办!”邱红霞看得长远,就担心闺女以后吃亏,“反正我是反对的,尤其是这回高考结果没出来前,让雅芬收心,真要是他们都能考上去一个大学处对象,我倒是没意见,就怕那知青走了,我闺女去不了。”
“你这考虑也对,不然容易吃亏。”林湘深刻体会到当娘的不容易,操心啊。
两人说着话呢,国营饭店里走进来两个熟悉身影,定睛一看,是一厂虾酱车间的副主任刘青山和发酵组组长何志刚。
交了钱和粮票点好菜,两人一扭头也见到了林湘和邱红霞。
林湘和邱红霞自然大气,一一招呼上:“刘副主任,何组长,这么巧啊。”
一厂和二厂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尤其如今更是平起平坐了,刘青山脸上带着笑回应:“林主任,邱主任,确实巧,在这儿都碰上了。”
何志刚面对比自己年纪大的邱红霞尚且能叫一声邱主任,可真要他对着年纪轻轻的林湘叫林主任,那真是开不了口。
只朝着二人点了点头,随着刘青山坐下。
待林湘和邱红霞先行吃完酸粉离开,邱红霞这才背地里嘀咕:“这虾酱车间还傲呢,瞧瞧何志刚那样,还真不如刘副主任。”
林湘和虾酱车间短暂地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们的脾性:“何组长一贯是心高气傲的,倒是刘副主任还算随和些。”
“那可不。”邱红霞打开了话匣子,“何志刚这人就是脑子不好使,脾气还大,刘青山好多了,热心肠,哪个车间有事儿他都愿意去帮衬一把,处处都熟。”
林湘和邱红霞说着话回家属院,话题又从119厂转到儿女婚事上,邱红霞是真发愁啊。等回家见到自己这个才两岁的小丫头,林湘那颗心顿时放回肚子里,幸好,距离自己发愁还早着呢。
小椰子吃着鲅鱼馅饺子,嗯嗯啊啊地品尝着美味,压根儿看不懂妈妈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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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距离海宁省组织的高考日期仅余半个月。
今年临时恢复的高考不仅首次在冬天开展,也是难得地由各省自行组织高考,时间略有差异。
小椰子也是在这时候才渐渐明白了,原来妈妈要去考大学,不是烤大学,不能吃的。
林湘准备得充分,不自负,可是该有的自信也是有的。
反而是男人一脸严肃,俊脸紧绷得仿佛是他要上战场。
林湘笑话他:“我考试,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贺鸿远心知媳妇儿不明白自己的苦:“我就等着你考到首都来。”
林湘媚眼如丝,眼底又是一派清亮,抬手拽着男人的军装外套往自己的方向,勾得贺鸿远身形微动,两人的距离在林湘手上用力间缩短,她展颜一笑:“放心,我肯定考上首都的大学。”
那份自信,那份张扬,犹如春日里盛大灿烂的玫瑰,璀璨娇艳。
贺鸿远眼眸深邃,黑亮的瞳仁里刮起风暴似的,嗓音低沉暗哑:“好,到时候我在首都等你。”
“你到时候先过去安顿好,我肯定考过来找你。”林湘看书看累了,和男人说会儿话的功夫规划着日后去首都生活的场景,转瞬又想起今天上班听赵主任打听来的消息,“对了,食味斥巨资买的新设备到了,瞧那样子是要大干一场,我总觉得他们是要有大动作了。”
贺鸿远对这种情况更是敏感:“那就等等看,只要有动作,肯定会露出马脚的。”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星期时,林湘认真准备着准考证、两只钢笔以备不时之需,以及稍微厚实些的衣裳。
毕竟在十二月高考,虽说这里比北方暖和许多,可在教室里需要一直动笔写字,难免僵手,保暖也是很重要的。
一切收拾妥当,林湘还在二厂组织着办了一块黑板报,将参加高考的注意事项一一点明提醒。
大部分人对高考充满敬畏之心,赵建军同样鼓励年轻人去拼搏奋斗,能有继续学习进步的机会不能放过。
尤其是这一场高考可是阔别十年!
像办公室里,挺爱读书的林湘和马德发都报名了,赵建军又是不舍又是欣慰。
“你们俩要是都考上了,二厂可是损失两员大将啊。”但是他并不会自私地阻拦年轻同志前进的步伐,“不过我得预定,真成了大学生,毕业后优先回来这里,帮着我们厂好好再建设再发展。”
马德发对于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既期待又没底:“厂长,您这说得好像我们都考上了似的,小林应该没问题,我啊,还不一定。”
“我看你们都很有机会!”赵建军越琢磨越心痛,自己的爱将哎,“真要是考上了,我指定给你们办停薪留职。不对,要是能出去读书的时候给我们厂拓展销路,工资奖金都照发!”
脑子灵光的赵建军转瞬就从悲伤中走出来,厂里出去的大学生越多其实是好事,以后认识的人多,兴许发展好了,还能念着旧情帮二厂也发展发展。
哎呀,不错不错啊。
林湘轻笑:“厂长,您这算盘珠子打得响啊。”
赵建军可不客气:“小林,尤其是你,可千万不能去别的厂啊!”
林湘乐得不行,赵厂长这也太未雨绸缪了:“厂长,您放心,我还没跟你们一起把119带着走向全国呢,走向全世界呢,哪能去其他地方。”
赵建军:“”
这小同志才是爱说大话,走向全国都难,怎么还走向全世界了!
高考注意事项和加油打气的黑板报前聚集了不少工人,一个个豪情壮志都盼着自己能考上大学,纷纷讨论着下星期的高考,既紧张又期待。
其中有三十来岁红了眼眶的,盼着高考恢复更是盼得激动。
就在二厂热闹之际,隔壁一厂却突然爆发出哄闹的动静。
毕竟一墙之隔,二厂众人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林湘和孔真真对视一眼,身边不少工人已经凑过去看热闹了。
“这是什么了?一厂怎么闹哄哄的。”
“发生什么了?”
一些手脚利索地工人一溜烟就跑没影,过去打听消息,还有些好奇的直接叠罗汉攀到墙上看对面的热闹。
没多久,有人打听回来消息,一路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一厂出大事了!怕不是要完蛋了!”
二厂众人震惊,林湘心头更是一紧,一厂是怎么了?难不成食味和内鬼出了什么狠招?
第87章三更合一
工人大喇喇一嗓子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
“一厂怎么了?什么就完了啊!你快说清楚。”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刚去打听了消息的工人吞了吞口水, 嗓子眼儿发着痒激动道:“我刚听说,一厂的虾酱出问题了!几千瓶虾酱罐头全报废了!”
嘶!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骤响,这可不得了, 几千瓶虾酱罐头啊, 这得多少钱!更重要的是这种一般都是定好的供应, 突然出了岔子,一时半会儿可怎么办补上。
“虾酱罐头怎么会废了啊?生产出来发现有问题吗?”
那人点点头:“说是产出来才发现味道有点不对,听说啊”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听说可能是发酵环节就出问题了, 这才全军覆没!”
发酵环节?
林湘瞬间和赵厂长对视一眼,虾酱车间发酵组组长就何志刚, 正是林湘之前怀疑的内鬼对象。
难不成真是何志刚和食味出手了?
上回是泄露鱼罐头配方, 这回是破坏了虾酱生产。
不管怎么样,虾酱罐头出事就是一厂出事, 赵建军还是马不停蹄往一厂去,顺便叫上了林湘跟着, 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不过碍于一厂二厂有别,林湘跟随赵建军过去, 也只在厂办会议室见到了尤秘书。
尤秘书简单说明了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发酵环节出了大岔子, 发酵出来的虾酱乍一尝味道还好,但是仔细琢磨有点不一样,最关键的是没多久就变味儿了。”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林湘追问:“那虾酱都供应出去了, 还是在厂里发现问题给拦下来了?”
“供应了一批出去, 剩下的全拦下来了。之前供应出去的, 刚刚马上联系让送回来, 别卖出去,也不知道来得及不?”
要真是让人买到了没多久就变质的虾酱, 简直是砸招牌!
一厂这次事情闹得大,黄厂长、唐书记和几大车间主任全部聚集在虾酱车间,由黑着脸的秦阳波仔细辨别了虾酱情况。
“发酵环节有问题,何志刚,虾酱发酵的时候加了什么东西?”
何志刚一张脸涨红,猛地扒拉开秦主任,自己亲自尝了尝这批虾酱,一下不够,又再尝了尝:“主任,我我没有啊,发酵都是按照正规流程来的,不可能出问题啊。”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气愤不已,更是激动道:“何志刚,你别是内鬼吧!怎么能搞出这种事儿!是不是想害了我们119啊。”
听到内鬼这样的猜疑,何志刚顿时就怒了,差点直接冲过去和人动手:“宋明,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在119多少年了!我能害119?”
宋明瞧着那么多虾酱罐头打水漂,对着领导和围观众人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是不是被食味收买了!不然怎么可能出这种岔子!”
“宋主任,你这话说得真是没良心了。”虾酱车间副主任刘青山拦着何志刚,安抚地箍着他肩膀,劝他冷静下来,“我们虾酱车间不可能出内鬼,这事儿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众人吵吵闹闹,两个领导面色不虞,而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盯着猩红的酱料沉思不语,最后才冷冷开口:“昨天运送出去的虾酱全部召回来,黄厂长,唐书记,这件事是我们虾酱车间出了问题,我们先内部调查。不过供应任务紧张,必须抓紧生产补货。”
黄厂长心痛这一次的损失,却也知道不能多耽搁:“你先组织重新生产新的虾酱罐头,务必把供应补上,尤其是一些重要的柜台和招待所,别耽误了,至于这次事件的源头,必须好好调查。”
唐书记双手背在身后,一派怒色:“秦阳波,你管虾酱车间多少年了,居然能出这么大纰漏!”
秦阳波垂头难言,良久开口:“这事儿我有责任,先补上货,等处理好后,我愿意接受厂里处罚。”
林湘同赵建军并尤秘书一块儿赶去虾酱车间时,就听着里头闹哄哄一片,何志刚面红耳赤,正焦躁不安地解释着。
不过这回的虾酱出大问题,更是119食品厂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出现如此严重的质量问题,损失惨重不说,可能还会砸了招牌,着实不是小事。
确定了出问题的环节以及第一责任人,119众人看向何志刚的眼神充满了猜疑,连带着对虾酱车间的头儿秦阳波也有意见。
黄厂长主持大局,让所有人回各自岗位做事,不能再议论此事,可事情已经发生,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
“虾酱车间怎么会生产出有问题的虾酱哎。”
“秦主任这回真是老马失前蹄,我看这面子里子都要没了。”
“何志刚也是厂里老人了,发酵环节怎么会出这种大问题,他都没发现?不会真是内鬼吧!几年前不是有个王启发卖消息给食味嘛,我看何志刚八成也被收买了。”
传言纷纷,从一厂飘到了二厂,林湘和赵建军回二厂后,几人在厂长办公室集合,同样是猜测不断。
孔真真心里直打鼓:“瞧着何志刚真有问题啊,这人胆儿也忒大了,敢这么下手。”
马德发心中怀疑:“真像是他,但是他嫌疑最大,就不怕自己被调查出事儿?”
林湘也是这么想的:“像他,又不像他。”
等回到家,家属院里隐隐也有风声传开,就连贺鸿远一路回家也听出些不对劲,到家后脱下军装外套时,顺嘴就问道:“你们厂里出事儿了?”
“出事啦~”小椰子正趴在妈妈身上翘脚丫子呢,还会抢答了。
林湘一拍闺女的小屁股,肉嘟嘟的,手感很好,转而对丈夫道:“真出事了,还是大事。”
待简单向男人说起厂里虾酱车间出的事,林湘仍觉得惊心:“之前我还怀疑何志刚呢,现在矛头指向他,我反而有点迟疑了。”
贺鸿远没少面对这种局势,沉着分析起来:“两种可能性:一,他就是内鬼,铤而走险害119一回,帮食味斗119,事后可能会被食味保下来,最后安然无恙撤退,顶多不要这里的工作了,那背后承诺的利益不少;第二种可能是”
林湘接上他的话:“可能有人帮着食味害119的同时顺便拉个替死鬼?现在所有人都怀疑何志刚要么是工作失职,要么是被收买了。”
“没错。”贺鸿远坐到沙发上,一把抱起闺女,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继续同媳妇儿道,“还得再观察观察,有没有人着急把何志刚打成内鬼,或者说谁从这件事里获得的利益最多。”
“霸霸。”小椰子哼哧哼哧笑着,小脑袋凑近爸爸,灵敏的鼻子一耸一耸,“有烟味儿吗?”
小椰子可讨厌烟味儿,之前有一回,贺鸿远和抽烟的战友说了会儿话,身上沾染上烟味儿,回家就被闺女嫌弃了。
“没有。”贺鸿远勾了勾唇,“爸爸没抽烟。”
“乖乖霸霸!”小椰子装模作样地贴了个大拇指到爸爸脸上。
林湘沉闷郁结的心情转瞬就被闺女的可爱模样驱散了。
只是一厂的阴霾却没被驱散,接下来几天,噩耗连连。
因为报废了一大批虾酱,正好是要供应给省城几大招待所的,时间耽误,没有按时供应,119这边再如何致歉也招致不满。
这时,食味竟然趁火打劫,直接杀了过去,趁你病要你命,抢下了119的供应。
这还不算完,前头销售出去的一批虾酱罐头已经紧急召回,并没有上货架柜台销售,可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说119卖的虾酱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这阵子一些百货大楼柜台上和招待所都没见到119虾酱罐头,那就是出了问题没卖了。
林湘自后世而来,自然清楚舆论的影响,有时候舆论便能杀死一个人,也能毁灭百年基业。
119虾酱罐头的金字招牌岌岌可危。
销路被抢,口碑受损,119可谓是被前后夹击,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
秦阳波坐镇虾酱车间,一方面动用这些年积攒的关系四处解释,保证后续生产必定没问题,能够按时供应,一方面在内部组织调查。
可有时候舆论一旦形成,尤其是信任崩塌,实在是难以弥补。
林湘有预感,食味的招数恐怕还不止这些,那内鬼一日不抓出来,119一日不得安宁。
不过此时,距离高考仅剩两日,厂里许多人请假,准备于明日进城参加高考,林湘自然不例外。
她将这两日的工作安排妥当,转眼就见到赵厂长焦头烂额地踱步。
“现在这么下去不得了啊,不止虾酱罐头要出大问题,连带着119的招牌都要砸了,到时候我们厂的汽水也要遭殃。”
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厂和二厂都在119这个有历史沉淀的金字招牌下,唇亡齿寒。
外头确实渐渐也有风声,从质疑119虾酱罐头到质疑其他海鲜罐头乃至于汽水果汁,有时候带起节奏就是这么简单。
林湘琢磨:“厂长,这件事得治本,光是治标不行。”
赵建军看向她:“你是说抓内鬼?我也想抓,可是到底是不是何志刚?”
这回虾酱发酵出岔子,何志刚到底是有意还是失职,区别很大。
“如今的情况还不够坏。”林湘冲他笑了笑。
赵建军眼睛都瞪大了几分:“现在还不够坏?小林你”
林湘点头,十分坚定:“要想确定119到底有没有内鬼,得让情况再坏些。”
当天傍晚,林湘去了一趟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家中,年过五十的秦阳波看起来被这件事折磨得苍老不少,满面愁容。
“秦主任。”
秦阳波不妨林湘会过来,他猛然想起当年虾酱车间遭遇危机,也是这个年轻同志站出来帮了一把。
当初他不大看得上如此年轻的同志,认为都是瞎胡闹,可事实证明,林湘不一样。
然而这次的危机不同,发酵环节出问题,不管何志刚是失职还是真的有意为之,外头的舆论扩散以及销路被抢已是不争的事实,没那么容易解决。
“你怎么过来了?”秦阳波给林湘倒了一盅茶水,“为了我们车间的事?”
林湘想起当年和秦主任接触,他可没有这样的脾性,自己这待遇是升了不少。
秦阳波心中绝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回情况太糟糕,怕是难了。”
林湘笑了笑:“秦主任,我不是来帮忙让虾酱车间变好的,我是来让虾酱车间变得更糟的。”
“你——!”秦阳波被林湘一句话惊到怔住。
这阵子,他身边充斥着各种话语,出谋划策的,想法子让事态好转的,让虾酱车间重新运转的,可林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提出要来让虾酱车间变得更糟糕的。
“你什么意思?”秦阳波拧眉不解。
林湘端起茶水饮下一口,不急不缓道:“秦主任,我猜测119还有内鬼,一天不抓出来,119的危机就永远不可能解除。而现在,虾酱车间还不够糟糕,越糟糕才容易让内鬼现身。”
轻声话语钻进秦阳波耳中,他陷入深思。
——
高考前一天,林湘同其他报名参加高考的考生一样,准备提前进城住进招待所,迎接明日一早的考试。
这一回,贺桂芳带着孙女在家中,贺鸿远正值假期,陪着爱人一道进城。
为此,小椰子十分不满:“我要去,麻麻,我要去!”
被要求留在家里的小椰子很委屈,霸霸麻麻都出门了,她怎么能不去呢。
贺鸿远拦着闺女:“贺琳小同志,可不能哭鼻子啊,都多大的人了。”
年仅两岁零八个月的小贺琳红着眼眶和鼻尖:“?”
林湘耐心安抚闺女两句,尤其是承诺一定会买城里百货大楼最好吃的江米条回来,小椰子这才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同意了,眼巴巴看着爸爸妈妈离去。
贺鸿远同林湘一块儿坐船离岛,去距离本次考场最近的招待所住下,大部分参考的考生舍不得花钱住招待所,选择明天一早出发赶去考场,当天来回。
林湘则想休息得好些,以最好的状态应考。
有过前车之鉴,贺鸿远这回特意带上了两人的结婚证明,以防又被招待所服务员拦着不让同住。
顺利开了一个房间,两人在屋里简单休整下,准备和男人去考场转一圈。
只是下到招待所大厅就碰上了个熟人。
一厂唐书记正陪着他儿子,口中不断叮嘱:“要考就要考好,不能给咱们老唐家丢人,考个京大给大伙儿看看。”
林湘认得唐书记小儿子唐继业,今年二十六,人在军区中学教书,随时架着副黑边眼镜,颇有些文化。
听在军区小学教书的宋雅晴提起,唐继业是军区一众参考的老师中最有可能考上好大学的。
也背负着唐书记的厚望。
“爸,我会尽全力的。”唐继业点头。
唐书记绷着一张脸:“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志气没有?要说就说,我肯定能考上京大!”
对儿子训话鼓舞一番,唐书记转头瞧见二厂的林湘,心知她出现在这里一定也是在金边市第一中学考试了,和自己儿子同一考场。
“小林,你也一中考试哇?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来问问继业,我们家继业文化水平不错,你要问就抓紧时间进步进步。”
唐书记难得对自己如此好脸色,林湘听出他口中的骄傲,倒也没在意:“唐书记,谢谢了,有需要的我肯定积极交流。”
唐继业冲林湘一笑,像是知道他爸说话太过于豪横:“交流进步挺好的,我也很多不会。”
唐书记瞪儿子一眼,不知道这小子脾性怎么这么软,一点儿没有自己半分风采!
从招待所离开到了学校,林湘确定了这所高中的教学楼分布以及具体的教室和座位号,以免明日慌慌张张找位置不成,反而影响状态。
“学校里是不一样,走进来就觉得有文化。”贺鸿远早早参军,自然是没念过高中的,“首都的大学肯定更厉害。”
“那是当然,到时候我考上首都的大学了,你进来找我,我带你参观。”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暖和的光晕轻柔地拂过林湘柔顺的发丝,攀在她肩头将身上的红色毛线外套映衬得光彩夺目。
贺鸿远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脸颊:“你天天这么跟我说,到时候我必须在首都见到你啊。”
林湘怀疑这人是捏闺女肉嘟嘟的小脸蛋习惯了,也爱上捏自己的了,抬手立刻夹了他下巴一下,笑得如同小狐狸似的狡黠,转瞬就跑开:“相信我,贺团长!到时候你肯定能见到我~”
冬日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椰子树下,林湘报复了男人一下就跑,只是贺团长到底是身体素质过硬,能力出众,几个大步跑来,轻而易举就‘捉’到了林湘,拉着她双手要算账。
“还敢捏我下巴了?”
“哈哈哈快放过我!”林湘笑盈盈推开男人,一脸严肃,“在外面呢,注意影响。贺团长,出门在外,你可是代表着119部队的光辉形象!”
贺鸿远:“”
两人打打闹闹回到招待所,林湘心情平静地歇下,准备迎接明天的高考。
熄灯后,沉沉暗夜里,林湘靠在男人颈窝处,嗓音轻轻柔柔:“明天记得叫我啊。”
人型闹钟贺鸿远轻拍了拍她手臂:“嗯,安心睡,我叫你。”
高考一连两天,考生们怀揣着等待十年的苦楚与期待走进考场,待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如释重负地走出考场,各自在学校门口搜寻着家人或是同伴。
林湘一眼在人群中望见那个最高大英俊的身影,踮着脚朝他挥了挥手,小跑着奔跑过去:“走吧,去给琳琳买吃的,然后就回家。”
贺鸿远瞧爱人心情大好,嘴角也跟着上扬:“考得不错?”
“嗯!”林湘心里有数,七十年代的试卷不算难,加上还是十年后首次恢复,难度更是不高,对于她这个后世的高材生来说,十拿九稳,“过几天我来估分填志愿,只报首都的大学。”
贺鸿远心头似有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好!”
两人在百货大楼买了闺女爱吃的江米条,来都来了,林湘考完试一身轻松,干脆购物一番,给婆婆买了一双手套,给贺鸿远买了两双袜子,自己和闺女一人一个发夹两根头绳。
等坐上最后一班船回到岛上,迎面就碰上了周月竹。
“堂嫂,考得怎么样?”周月竹没有参加高考,她现在在部队里工作得挺满意,又是新婚燕尔的,加上自己学习一般,便没去凑热闹。
“还行。”这个年代的高考是考完后自己估分,盲填志愿,林湘对外说得保守。
“你肯定没问题!”周月竹就觉得堂嫂脑子聪明,考大学一定行!
路上给月竹几根江米条零食,林湘和贺鸿远回到家中,就见到两日不见的闺女咚咚咚地跑过来。
“霸霸,麻麻!”小椰子一手抓着一人的裤腿,激动地小脸红扑扑的,“烤大学了吗?烤好了吗?”
林湘抱起闺女亲了亲:“应该烤好了,烤得香喷喷的。”
“嘿嘿!”小椰子就知道麻麻最会烤东西啦,高兴地笑出小乳牙。
参加高考的考生陆续回到工作岗位,高考结果一日没出,大家的生活还要继续。
五日后,林湘又进城一趟,估分填志愿,三个志愿分别是首都三所大学,第一志愿便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京大,第二第三志愿是人民大学和京市师范大学。
填完志愿重回岛上,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录取学校寄来通知书。
至于其他工人打听,她只说自己报了首都的大学,众人对首都有着极尽的向往,却也知道多难,一般人哪里敢报首都的大学,惊讶之余一想,林主任是真聪明,这么年轻就能当上主任,兴许真能考去首都。
而另一边,厂里人人热议的还有唐书记儿子的报考,实在是唐书记这人生性张狂,已经四处嚷嚷着儿子报了京大,肯定能考上。
工人们瞧他那架势,自然已经开始恭喜上了:“唐书记,那您可就是京大学生他爹哎!”
“你们家真是有出息,个个都不得了。”
“都说虎父无犬子,还是您教得好。”
唐书记听着周围工人们的道贺,向来严肃的脸上是满面春光:“到时候给大伙儿发糖,都热闹热闹,沾沾喜气!”
转头,他听人说起二厂的林湘也报了京市的大学,轻摇了摇头,颇为可惜:“我记得林湘同志也就是个高中学历吧,胆子也太大了些,就敢报首都的大学,我们家继业是可是高中毕业还当了这么多年高中老师的,一点儿文化知识没落下,这才有底气填首都大学的志愿。这年轻人哪,也不能太盲目自信,要是落榜了可不好,还是该谨慎些。”
敢报首都的大学确实太大胆,一个弄不好就要落榜的!其他人一听也觉着难,那二厂的林主任真是不怕竹篮打水一空啊!也就是个普通的高中学历,报首都大学志愿也太冒险了。
林湘没在意外面纷纷扰扰,只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同时,关注着一厂那边的情况。
虾酱车间出事后,遭遇外头风言风语传播,口碑受损,食味趁机抢走不少119虾酱的独家供应,一时大受打击。
这还不算完,原本在秦阳波的努力下,一方面带领虾酱车间慢慢恢复生产,一方面处处托关系解释,虾酱车间眼看着在渐渐好转,秦阳波却突然撂挑子了。
“听说没!秦主任竟然不干了!”孔真真打听回来消息,那叫一个震惊,“这种关键时候,他竟然不干了,请辞回家待着,说是虾酱车间弄成今天这样,是他的错,他没脸当这个主任了。”
马德发眼皮一跳:“秦主任要是走了,虾酱车间不是更要乱套。”
孔真真一拍大腿:“说得就是啊!他不在,谁主持大局?偏偏黄厂长居然同意了!这不是瞎胡闹嘛!”
赵建军猛地想起林湘那日的话语,转头看向她,却见她微微一笑。
一厂虾酱车间再生大变故,本就遭遇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幸好有秦阳波这个定海神针坐镇才勉强撑住,没有彻底乱套。
可现在,秦阳波请辞离开,虾酱车间是彻底群龙无首了。
唐书记气得摔了茶盅:“这个秦阳波也是,关键时刻撂挑子!虾酱车间再有什么问题,也得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啊!他走了,谁来管事儿?谁管得住事儿!”
黄厂长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他心意已定,老脸搁不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觉得他失职才导致今天的局面,愧对厂里,坚持要走。现在虾酱车间的情况不容乐观,先撑着看看吧。”
转头,两位领导上车间安抚众人,接连遭受打击,就是平日里最心高气傲的虾酱车间工人也慌乱了,如今主任更是惭愧请辞,他们隐隐觉得,完了,虾酱车间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同志们,现在正是虾酱车间,正是一厂的危难时刻,我们都不能慌,更不能做逃兵!”唐书记对秦阳波嗤之以鼻,“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119什么难关抗不过去?”
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虾酱车间的工人们稍稍振作起来,接着就听到黄厂长安排:“你们秦主任身体不适,暂时没法管事,这段时间就先由副主任刘青山代管车间,其他各组组长也多费心,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拧成一股绳。”
“好!”
“黄厂长,唐书记,我们会扛过去的!”
一厂虾酱车间变动不小,引发各种猜测和议论,刘青山又去秦阳波家中请了他几次出山,只听得上了年纪,心力交瘁的秦主任一再拒绝,似乎是没脸再回去。
刘青山轻叹一声,只能作罢。
二厂的生产有条不紊,一厂深陷泥潭,正苦苦求生,外头传闻不断,尤其是食味刚刚又趁着一厂的虾酱罐头名声不好,趁机推销了他们味道不差多少的虾酱罐头,再次抢夺地盘。
孔真真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咱们119虾酱罐头不会真要倒了吧?”
林湘望了望隔壁一厂的方向:“不一定,再看看吧。”
群龙无首的虾酱车间和混乱不堪的一厂,越乱越容易诱人出手。
一月初,虾酱车间在刘青山的代管下渐渐恢复正常秩序,而秦阳波调查清楚的虾酱发酵问题被刘青山调查出结果了,向厂长和书记递上详细报告的刘青山主张:“黄厂长,唐书记,我怀疑何志刚同志有问题。”
唐书记一听这话,瞬间好奇:“难不成真是内鬼?”
他喃喃自语:“三年前不是抓到了王启发?咱们厂居然还有内鬼?何志刚可是厂里老人啊,待了多少年了!”
黄厂长面色沉稳,提醒道:“你继续说。”
刘青山报告自己调查的疑点:“我和何志刚同志共事多年,清楚他的性子,脾性大又急躁,还好财好物,但是这些年工作上没出过什么纰漏,很是认真。这次虾酱问题就出在发酵环节,正好是他负责的,要么是重大失职,要么是自己下手。我昨天和车间方组长、陈组长去他家询问调查,竟然看到他家里有从金边市城西寄来的信,而寄出的邮局正好在食味食品厂附近!”
“什么!”黄厂长和唐书记皆是一惊,“何志刚真的和食味有联络?”
刘青山将信递过去:“千真万确!”
两位领导拆开信封,只见上面提出,让收信人在119一厂二厂分开后下手,务必搞倒虾酱车间。
信中为了谨慎起见,没有出现任何人名和地名以及食味的名字,可写着这样内容的信件出现在何志刚家中,已经是铁证。
待他们把何志刚和虾酱车间另外几个组长叫来询问,何志刚却是情绪激动地否认。
“厂长,书记,我没有!这回虾酱发酵出问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是我失职,这一点我认,厂里要怎么处罚我,我都认!但是我绝对不是什么内鬼,更没有为食味办事!食味那种垃圾玩意儿,我怎么可能为他们办事!”
何志刚激动地喷洒着唾沫星子,一张脸涨得通红,竭力为自己证明。
唐书记一拍桌案:“那你家里怎么会有食味的信?”
何志刚摇着头,面上睚眦欲裂:“我不知道,我跟食味没有任何联络,我家里怎么会有食味的信!”
刘青山一脸悲痛地看向老搭档:“志刚,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情,信是我和方组长、陈组长亲眼看见从你家里衣服里掉出来的,你不要再狡辩了。”
虾酱车间另外两个组长同样不耻:“何志刚,我们看的清清楚楚!谁都没想到,你居然是内鬼!收钱替食味办事!”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激动怒骂:“好你个何志刚,真是你干的!你个叛徒!”
何志刚眼睁睁看着同事失望地指责自己,厂长和书记愤怒地看向自己,他心中郁结愤慨,似有一口气堵成巨石,难以呼吸,猛地就要往外冲去。
“快把人拦下来!这内鬼想逃跑!”屋里响起厉声呵斥,周围保卫科的工人冲了出来,把何志刚拿下
一厂再次抓到内鬼,惊呆了一厂和二厂的工人们。
原来厂里还有内鬼,内鬼还是虾酱车间颇受器重的老资历何志刚!
“何志刚居然是内鬼,怎么会是他哎!”
“听说他可不认,口口声声喊冤枉!”
“他不认就不认啊?小偷都不肯承认的,虾酱发酵问题是他管的,家里还搜到了和食味联络的信,他不认有用吗?就该送公安局去审问!”
不仅一厂,二厂工人同样是义愤填膺,任谁都看不起内鬼,这种收钱出卖自己工厂的叛徒人人唾弃!
孔真真真是没想到,何志刚脾性暴点就算了,竟然是内鬼。
“这回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
邱红霞更是一拍桌子,忿忿不平:“个黑心肠烂肚货,真是太不要脸了,为了几个臭钱还出卖厂子!真该拉去枪毙!”
马德发更是感慨:“幸好刘青山查出来了,不然大伙儿还认为何志刚只是失职,还要被他蒙混下去。”
孔真真想起虾酱车间:“那秦主任才是没担当,关键时刻逃了,幸亏他们副主任还撑得起来,要我说啊,以后秦阳波真别回来了,让刘青山接手虾酱车间当主任可以。”
林湘在愤慨的人群中默默无言,等回到家里,贺鸿远见她一脸深思模样,笑她:“我可听说119抓到内鬼了,怎么不高兴?”
“你觉得是何志刚吗?”林湘将调查、确认、抓捕何志刚的全过程说了一遍。
贺鸿远眼眸微动:“你觉得呢?”
两人沉默不语,只视线交汇,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当晚,借着赵建军做担保,贺鸿远陪着林湘去了一趟一厂保卫科,见到了今天被抓起来审问的何志刚。
他面目狰狞,眼神无光,仍在和保卫科科长激辩:“我不是内鬼!”
保卫科科长气得翻了个白眼:“有什么话,你明天上公安局说去,再嘴硬都没用,公安什么都能跟你审出来!”
林湘和贺鸿远过来,保卫科科长自然不同意有谁单独和这内鬼接触。
林湘笑了笑:“杨科长,我就问何志刚同志一个问题,很简单,你要是觉得我问的问题有什么不妥的,随时可以阻止我。”
何志刚看着林湘,疑惑不解,她为什么会过来。
而当林湘问出问题,何志刚和保卫科科长更加疑惑,她问这个做什么?
五分钟后,林湘和贺鸿远走出保卫科,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夜空,星星点点闪烁。
“果然是他。”两人异口同声道。
第88章三更合一(捉虫)
何志刚在被抓起来的第二日被119食品厂押送去金边市公安局, 这是厂子报案,希望公安同志的审查能让这个嘴硬不承认自己是内鬼的家伙吐出实情。
保卫科的人押着何志刚离开时,虾酱车间不少工人张望, 眼神中颇为不解, 更是有人扼腕叹息。
“何组长怎么是这种人!”
“还何组长?呸!何志刚这种叛徒!内鬼!以后就不是我们119的人!不是虾酱车间的人!”
工人们义愤填膺, 如今暂代虾酱车间主任一职的刘青山则要平静许多,安抚众人道:“同志们,如今内鬼抓到了, 大家打起精神来,咱们虾酱车间拧成一股绳, 一定不能被打倒!”
“刘副主任, 你说得对!咱们要团结!”
“什么刘副主任,是刘主任!刘主任带着我们把食味打倒!”
林湘在二厂都能听到一厂那头, 刘青山被人人夸赞。
虾酱车间危难之际,一厂遭遇最大困难之际, 秦阳波撂下烂摊子走人,是刘青山站出来扛起重任, 揪内鬼,稳住军心, 带领虾酱车间工人们团结起来,一步步恢复生产,努力恢复销路, 终于将食味的气焰止住了。
赵建军和金边市粮油公司的人熟悉, 刚打听到消息:“食味最近消停了, 没跟咱们119对着干, 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食味动作小了,119便能逐渐恢复正常的生产-供应秩序, 不过之前的影响还在,到底还是造成了不小损失。
如今能够渐渐好转,已属不易,119从上到下只盼着日后慢慢恢复过来。
毕竟119虾酱的质量摆在这里,是老牌子好口碑,随着时间推移,一定能收复失地。
林湘正核对着二厂的椰子汁供应,闻言并不惊讶:“刘青山副主任一上台代管虾酱车间,那食味就消停了,还真是够巧的。”
“刘青山还真挺有本事的,内鬼抓了,虾酱供应也恢复了。”孔真真一向不大喜欢秦阳波的怪脾气,忍不住道,“干脆以后虾酱车间就让刘青山当主任算了。”
孔真真这话不是个例,如今一厂内部出现不少这样的言论。
自虾酱车间传开,扩散到其他车间部门,不少人认为秦阳波想走就走,干脆别回来了,看来虾酱车间也并不是就离不开他。
反而是刘青山代主任一职,干出的桩桩件件事情都漂亮,颇得人心。
就连厂里领导们也看好刘青山。
在新一次的一厂领导班子会议上,黄厂长肯定了刘青山暂代虾酱车间主任一职后的各项工作,最后更是征询众人意见:“虾酱车间的主任一职,大家有什么看法。”
鱼罐头二车间主任宋明率先跳出来:“厂长,秦主任不想干了就算了呗,我看刘副主任扶正挺好的,人也有能力。”
这话一出,其他车间主任纷纷附和,现在刘青山颇得人心,就连唐书记也肯定地点点头:“秦阳波就没个担当!他干脆别回来了!就让刘青山领头虾酱车间!”
黄厂长看向席间的刘青山,以往,副主任是没资格参加这样的领导班子会议的,刘青山也是代理主任一职后才能加入其中。
只是见众人如此提议,刘青山忙摆手:“黄厂长、唐书记,我哪里担得起这个大任,还是得把秦主任请回来,虾酱车间是他一手打造一手领导的,我没有这个资格啊。”
唐书记听到这话更是生气:“他一手打造的,那还能在关键时刻撂挑子?没有半点责任心!刘青山,你怕什么!大家都说你担得起这个位置,你就担得起!”
唐书记再发话,其他车间主任也跟着劝,最后是黄厂长一锤定音:“刘青山,所有人都看好你,工人们也认可你,秦阳波也上了年纪,既然他不想干了就退休,以后虾酱车间主任就是你刘青山的了。”
刘青山见状也不好再推辞,一脸坚定:“黄厂长,唐书记,既然如此,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带领虾酱车间再创辉煌!”
虾酱车间易主,在119所有人心中原来最不可能换车间主任的秦阳波竟然真的不会回来了,由刘青山接任,这一天真的到来,工人们仍是唏嘘惊讶。
“都说其他车间主任还可能换,虾酱车间是最不可能换的,没想到啊,居然是虾酱车间先换了。”
“秦阳波可是一手把虾酱车间拉扯起来的,咱们厂哪个海鲜酱没有他把关出力,现在真退休了?”
“虾酱车间真换主任了!刘青山以后也是发达了!”
新官上任,虾酱车间一派喜气,就连其他车间主任也来恭喜,刘青山满面春光给几大主任以及虾酱车间众组长散烟。
赵建军带着林湘、孔真真和马德发同样过去道贺,顺便凑个热闹。
“哎呦,赵厂长,林主任、孔主任、马主任,还辛苦你们跑一趟。”刘青山待人客气,忙又散烟,两根大前门递给赵建军和马德发,“两位女同志是不抽烟的?”
林湘和孔真真冲他摇了摇头。
在一厂热闹会儿,二厂几人回去路上,马德发掸了掸手中香烟,颇为爱惜:“还是大前门!这刘主任下血本了,怎么买到这个了。”
赵建军自己也是升为二厂厂长后才有份额买高档香烟,以前啊,他也只能买便宜低档些的香烟:“以前我买不到大前门,就上黄厂长那边忽悠着顺过半包,大前门是好东西啊,不是厂长、书记这些个领导,哪能买到哦。”
林湘又想起那晚和丈夫去问何志刚的问题。
——
那天夜里,林湘问了何志刚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问题:“当年厂里抓住王启发那天,你和刘副主任在外面吃饭,怎么会突然为了一包香烟大晚上的回车间去拿,又这么巧发现了王启发在偷东西?”
短短几句话,将何志刚带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记得那天刘青山说要请自己吃饭,为的是感谢自己帮他代了个班,不仅如此,更是送了他一包大前门香烟。
大前门可是好东西,他馋,却买不到,也就是刘青山这样的真兄弟才如此大方,舍得送出这么贵重的礼。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大前门却落在了车间,他也是在国营饭店快吃完饭之际,听刘青山提醒才发现大前门没拿,本来犹豫要不要回去拿呢,也是刘青山主动提出陪他回车间拿香烟。
何志刚回忆着当日情形,直到最后一刻:“后面我们从车间拿了大前门出来,也是刘青山眼睛尖,说发现那边有动静,结果过去一看,就见到王启发想偷东西。”
林湘正是从何志刚的回答再次确定了心底的答案。
——
春风得意的刘青山在虾酱车间环视四周,看着始终被秦阳波霸占的车间主任办公室慢慢扬起唇角。
待他舒舒服服地坐下,双手缓缓抚摸着座椅,竟是有些微的颤抖。
这一日,终于是等到了!
听着工人们一声接一声的刘主任,刘青山更是和气,对工人们嘘寒问暖,人心所向。
坐上虾酱车间主任位置,能参加厂里最高级别的领导班子会议,成为119厂最受瞩目的虾酱车间的头头,刘青山等待了太久。
和气地同最后一个值夜班下班的工人交谈几句,刘青山这才踩着月色回家,心情舒畅地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
从兜里掏出香烟盒,大前门的香气在火星闪烁间飘散开来,那是权利和金钱的滋味。
“刘青山!”
工厂附近的小道上昏暗静谧,寥无人烟,夜里近九点,工厂工人们早已回家,只余部分值夜班的在厂里,长长甬道上,唯有风声萧萧,以及一声突兀的吼叫声。
夜色中,刘青山看清了来人,正是已经被押送去公安局的何志刚。
“你何志刚?你怎么出来了?”何志刚已经被全世界认定为内鬼,人证、物证俱在,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
“你肯定不想我出来吧!”何志刚步步逼近,一脸怒气升腾,“刘青山,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陷害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刘青山眼神闪烁,却也努力镇定下来。
“当年王启发被抓,是你故意引我去的对吧!我还以为你真是对兄弟大方,还送我大前门!我呸!现在一想,你要不是给食味做事,哪能一直抽大前门啊!”何志刚只叹自己糊涂,白白被人利用,三年前被算计去抓王启发,三年后更是被设计成了替死鬼,“这回你更是可恶,那批虾酱发酵的时候,我夜里值班,你好心来帮忙,把我叫出去一阵抽烟,结果烟刚点上嘬了两口,你说要去个茅厕,我在外头抽根烟的功夫,你回去动手脚了是吧!还有你带着方圆和陈鹰来我家,趁他们问我话的时候,塞了信在我家里,故意陷害我,是不是!”
何志刚怒目而视,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字字句句间都是愤怒:“是你,你才是厂里内鬼,你他娘的想让我当替死鬼!”
刘青山在听到何志刚说出第一句话时,心头一惊,狂跳不止,可越是听到越后面,反而越发镇定下来。
他蛰伏多年,可不是个愣头青,见何志刚怒气冲冲,沉稳地扬起唇角:“何志刚同志,你编故事的能力不错,不过,你觉得有人会信你吗?现在全世界都认为你是内鬼,你想到处嚷嚷什么话,大家也只会觉得你想陷害我。不信你就去试试,说是我陷害的你,看看有没有人会相信。”
何志刚第一次看见这个他心中共事多年的兄弟刘青山面上出现如此阴险的冷笑,仿佛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令人不寒而栗。
他确实看错人了,还一直被人利用。
到了这种时候,刘青山仍然能不慌不乱地嘲讽自己,何志刚血气上涌,差点就想冲上去和这人同归于尽。
只是脑海中,林湘叮嘱自己的话仍在回响。
他努力平稳情绪,嘴角同样扯出一抹讥笑:“是啊,你算计得好,真的太好了!人证、物证都摆得明明白白的,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故意在发酵虾酱时动手脚,是我想害死虾酱车间,你还在其他两个组长眼皮子底下,栽赃我家里发现了什么信封,我说我不是内鬼,是被你陷害的,已经不会有人信了。”
刘青山心中愈发平静,看着何志刚讥讽中带着一丝绝望的神情,到底有了几分触动:“志刚,你好好认错,厂里念着你多年工作,不至于太狠。你放心,等以后出来了,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大家兄弟一场,我不会不帮你的。”
“呵。”何志刚简直快被这无耻的人气笑了,自己被他害得这么惨,真要是被认定为出卖工厂机密的内鬼,可是要蹲大牢的,一辈子都毁了!他还想装着兄弟情义,口口声声要接济自己?
“刘青山,你说我要是承认我是内鬼怎么样?”
刘青山嘴角噙着笑意,心知这人是彻底绝望了,人在绝望之下会放弃挣扎,破罐子破摔,他只需要添一把火:“志刚,你就认了吧,再挣扎下去反而对大家都不好,承认了,我还能多帮你说说话,求求情。”
“不需要你帮忙说话。”何志刚转守为攻,将林湘教他的一句话送给刘青山,“我明天就去认了我是内鬼,然后告诉黄厂长和唐书记,告诉公安同志,119厂不止一个内鬼!我还有帮手!”
刘青山脸色一变,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那个帮手就是你——刘青山!”何志刚仰天长笑两声,“怎么样?你设局想让我成为内鬼,帮你顶罪,那好啊,我这个内鬼供认还有帮手,说你也是内鬼,你猜其他人信、不、信?”
“你——!”刘青山是万万想不到,何志刚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釜底抽薪使出这一招!
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何志刚替自己顶罪,以后,他手握食味那边给的丰厚报酬,衣食无忧,还能除掉秦阳波这个死死霸占着虾酱车间主任位置的老登,自己坐上高位。
名利双收,分明是大获全胜。
可何志刚这个疯子,他竟然宁愿认下内鬼的名号,也要拉自己下水!
“你疯了吗?”刘青山咬牙切齿,脸色突变,“我可没有害你,你何必害我!”
何志刚头一回在向来伪装成老好人的刘青山脸上看到如此狰狞惊慌的面目,心头舒爽,他朗笑两声:“刘青山,你也知道怕了?你把我害成这样,以为我会放过你?老子从公安局逃出来,就是要和你同归于尽,你想让我当内鬼,好,我当!但是你也别想脱身!这个内鬼,咱们一起当!一起死!”
刘青山怔怔盯着眼前似乎陷入疯魔的男人,心底惊慌失措后又迅速冷静下来。
他明明已经大获全胜,名利在手,一定不能被这人毁了。
何志刚从公安局逃出来,没人知道他的行踪,眼下又是在夜里无人经过的路上
刘青山心头计划迅速成型,眸光渐渐阴冷下来,缓步靠近正发狂的男人,他右手掩在身后,自裤兜里摸出个一把折叠刀具。
刀刃出鞘,寒光乍现,如今四下无人,正是解决掉这个麻烦的时候。
过了今日,便是119厂内鬼何志刚从公安局逃出,下落不明,实际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有人只会当这个内鬼心里害怕逃跑了。
锋利的刀刃亮出,刘青山直直向何志刚刺去,被他迅速反应过来,双手抵住偷袭,更是睚眦欲裂。
“刘青山,你不仅想让我替你当这个内鬼,竟然还想杀了我!老子这么多年真是瞎了眼!”
刘青山将人压制,利刃一寸寸下压,凶狠道:“怪就怪你自己蠢,不然我也不会选中你来背锅,更怪你不老老实实蹲一两年大牢,以后来找我接济,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可是你偏偏要逃出来,还想拉我下水。志刚,大家兄弟一场,就别怪我了。”
话音落地,刘青山猛地压制着被偷袭后落了下风的何志刚,将小刀刺去
寒光凌冽间,一声厉喝乍现。
“刘青山!你这个内鬼!叛徒!”保卫科杨科长猛地冲出来,几个箭步袭来,一把拦下刘青山,“快把人抓起来!119真正的内鬼抓到了!”
刘青山愣在原地,听着刀刃落地发出的脆响,眼睁睁看着黑夜中,角落里走出的几人——黄厂长、唐书记、秦阳波、二厂赵建军和林湘,以及一个高大男人。
林湘上前,手中捏着一个信封:“刘青山,金边市东区71号楼302号房住户杨芸是你远房亲戚,你和食味的秘密来信都是寄到她那里,由你亲自去取,回信后也让她去寄,是不是?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冷冰冰的信封被林湘手间力道一松,正好落在他脸上:“听没听过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刘青山眼睛倏地瞪大,瞬间瘫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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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食品厂工人一早上工,见虾酱车间门口一片混乱,原本已经退休的秦阳波竟然回来了,身旁众人仍是叫着他秦主任。
其他车间工人一头雾水,自己是记忆错乱了?
虾酱车间主任不是换成刘青山了吗?
而那个内鬼何志刚竟然也好端端地回来了,就站在秦阳波身边说着话。
再一打听,大伙儿震惊了,119真正的内鬼竟然是刘青山!!!
刘青山深知大势已去,什么都瞒不住了,自己苦心筹划多年终究是一场空,绝望地什么都招了。
四年前,他被食味邱厂长身边的秘书找上,在钱财攻势下沦陷,陆续给食味提供一些119食品厂的信息,最初这些信息无伤大雅,他反而能获得丰厚报酬,何乐而不为。
渐渐的,食味要他做的事越来越多,提供的信息也越发涉及核心机密,一开始他还有些挣扎,可被食品威逼利诱一番,终究还是妥协了。
这种出卖厂子的事情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金钱诱惑是一方面,担心被食味反出卖是另一方面。
三年前,他应食味要求窃取119一厂鱼罐头配方,却因为动作太大引发厂里的内鬼怀疑,很是担忧了一阵。幸好周鸿飞没多久收买了王启发窃取119二厂的消息,他和邱厂长那边一合计,干脆将计就计,让王启发被抓,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这样自己就能彻底安全。
事情如愿进行,只是安稳两年后,食味那边又要求他趁着一厂二厂分开的时机,给虾酱车间一次重击。
刘青山下了狠心,既是给食味做事挣钱,也是想趁机搞倒秦阳波,他在秦阳波手下太久,这个119的最大功臣始终压在自己头上。
别的车间还可能有出头之日,只有他这个虾酱车间副主任永远不可能越过秦阳波。
原本计划一切顺利,何志刚被设计得无法喊冤,甚至秦阳波竟然主动请辞不干了,更是加速了他的计划,这次机会难得,刘青山实在是不愿再等,可是最后竟然生出变故
“刘青山全招了!”
一厂厂办会议室内,参会众人喜笑颜开,连日阴霾终于散去。
黄厂长拿到了刘青山招供的口供,里面连和食品邱厂长身边秘书密谋沟通的细节也招了。
“这下我们能去公安局报案,把食味也弄了!”
长达数年,被食味和刘青山精心设计、埋伏到如今的内鬼出卖计划终于被打破了,怎么能不振奋人心!
唐书记似是心有余悸,怒拍会议桌:“真是没想到,刘青山看着挺正派一人,心肠这么黑!我也是瞎了眼了!”
转头,他看向众人:“所以老秦请辞离开,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虾酱车间更乱,让刘青山代管车间,得意起来,容易露出马脚?”
秦阳波点头:“是。”
唐书记又惊讶地看向老搭档:“老黄,这事儿你一直知道?”
黄厂长点头:“我当然知道,不然我能同意老秦在那种时候撂挑子不干吗?”
唐书记心口有些痛,缓缓看向二厂的赵建军:“连你都全程知情?”
赵建军一脸得意:“这不废话嘛,我们厂小林出的主意,我肯定知道啊!”
唐书记捂住心口:“感情就我不知道啊!”
这帮人个个都在演戏,自己这个一厂书记,身居高位的领导,在你们眼里算什么啊!
他最后看向林湘:“林湘同志,你怎么就不告诉我!”
林湘一脸无辜:“唐书记,你以前就爱反对,反对这个反对那个,我担心这次您也反对。”
唐书记:“”
想吐血。
不管怎么样,一厂的风波终于平息。
刘青山在公安局接受审查,因为窃取工厂机密,收受贿赂,意图杀人,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而食味食品厂在刘青山的供词下也难逃干系,邱厂长及其秘书被抓捕,甚至厂里最得力的核心干将邱秀萍和周鸿飞也被带走配合调查问话。
林湘听闻周鸿飞也被带走了,简直能想到周生强被气得大怒的样子。
“完了,周鸿飞他爸真要被那个儿子气得头疼了。”林湘坐在自家院子里,感受着一月难得的晴天,暖和的阳光轻轻拂在身上。
贺鸿远给媳妇儿递去一瓶椰子汁,笑道:“活该。”
“你不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吧?”林湘偏头看向男人,“你这人可记仇的。”
贺鸿远大方承认:“是挺高兴的,不过也不至于高兴得睡不着觉。周生强肯定要捞他儿子出去的。”
“也是。”林湘清楚周鸿飞的问题不是最严重的,加上周首长的关系,周生强不可能看着他唯一的儿子身陷囹圄。
只是,动用这种关系捞人,周生强也真是被周鸿飞拽入泥潭了,再也没法干干净净的。
食味食品厂陷害119食品厂的消息不胫而走,震惊了金边市乃至海宁省的老百姓。
这两大闻名全省的食品厂竟然有此瓜葛,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的大新闻。
“听说没,食味真不是个东西啊,收买了119的什么副主任,差点把119害惨了!”
“听说了,我大舅在公安局隔壁的包子铺,就说见到食味厂长都被逮进去了,估摸要蹲大牢!”
“我就说嘛,前阵子到处在传什么119虾酱有问题,吃了要出事,肯定是食味干的!”
“没错,虾酱罐头还是119的最好吃,食味跟它比差远了,只会使这些歪门邪道!我要是吃了食味的虾酱都担心烂心肝哎。”
风向突变,119食品厂在老百姓心中顿时成了个小可怜,加上它味道一如既往的好,海鲜酱罐头好吃,汽水也好喝,谁能不喜欢呢!
林湘深刻怀疑,我们119现在成美强惨了,吸粉顶配!
不仅当初被食味使各种阴招抢走的供应回来了,柜台销售也是再创新高,一时是红红火火,一厂和二厂的销量节节高。
黄厂长和唐书记严肃地召开了一次全厂大会,深刻讲述了119建厂多年以来遭遇的重大危机,痛斥刘青山这样的叛徒为了金钱出卖厂子的恶劣行径,以他即将锒铛入狱的下场警醒众人,最后不忘鼓舞全厂职工,团结一致。
黄厂长的声音响彻整个礼堂,也随着大喇叭响彻整个119厂:“同志们,这次危机深刻警醒我们,119厂所有职工,不管是哪个车间、部门,不管是一厂还是二厂,都是一家人,所有人都应该拧成一股绳,我们不允许有叛徒,更应该团结起来。这次能够抓住真正的叛徒,二厂功不可没,尤其是二厂产品科主任林湘同志积极出言献策,二厂赵建军厂长也主动配合,不然,我们仍然再被刘青山欺骗。请允许我代表119厂全体职工感谢他们的帮助。”
台下掌声雷动,唐书记也鼓着掌,神情动容。
被设计陷害,终归是自己大意给了刘青山可乘之机毁了一批虾酱的何志刚,主动提出罚了半年工资,可他洗清冤屈,更是一身轻松,在台下鼓掌时,拍得手都红了。
“一厂将给林湘同志和赵建军厂长赠送一笔奖金,已示感谢。”黄厂长起身,身旁的唐书记也一同起身,两位领导齐齐鞠躬,“同时也感谢所有职工在这次危机中的团结应对,没有你们大家,119食品厂也没法重振旗鼓。”
散会后,林湘走出礼堂,沿途碰见人潮如织的119一厂工人,人人看向她的眼神都亮晶晶的,不住地和她打招呼,表达着感谢。
“林主任,还是你聪明啊。”
“林主任,这回幸好有你想办法!”
林湘从一厂回到二厂,不禁同赵厂长感慨:“119终于是扛过去了。”
赵建军的眼神自二厂流连到一厂:“不容易啊!”
119厂恢复了正常生产秩序,秦阳波带领的虾酱车间继续红火,期间还在黄厂长和唐书记的特批下,特意赶制了上千份虾酱罐头送到二厂。
“这是我们一厂送给二厂的,感谢兄弟厂的帮忙。”秦阳波想起那日林湘让自己主动请辞虾酱车间主任,把水搅得更浑,诱导刘青山动作更加激进时的震惊。
没想到这个年轻同志眼界宽广,心思活泛,真把刘青山揪出来了。
林湘看着满满当当快占据空地的虾酱罐头,笑弯了眼:“秦主任,那我也代表二厂工人们收下了。”
“林主任。”秦主任看向林湘,眼中满是欣赏,“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话不假,二厂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可喜可贺。”
林湘馋着虾酱罐头呢:“秦主任,您言重了,有机会还得请您多看看我们的鲅鱼酱,配方有什么改良的地方,还有各种环节问题,您可是这方面的泰斗。”
秦阳波笑了笑:“你要是看得上我这点本事,我肯定来。”
上千虾酱罐头发到二厂每个职工手中,大伙儿乐呵呵地吃着虾酱,一脸享受。
林湘带着自己那罐,不对,一厂是给她送了一箱虾酱罐头以及两百元奖金,全都带回家了。
贺桂芳瞧着这么多罐头,直呼:“这怎么吃得完啊!”
林湘倒是不着急:“给月竹、敏敏、晴雅她们家,还有院里其他邻居都送送,大伙儿一起吃。”
小椰子吐着舌头,馋得很:“麻麻,我要吃虾酱拌面面!”
“好。”林湘也不知道闺女遗传的谁,真是个大馋丫头。
一旁的贺鸿远反而不关心这些,直到媳妇儿把两百奖金分自己一半也不关心。
“贺团长,一百块钱你都不要?”林湘抖了抖手里的十张大团结,“这回抓内鬼也多亏了你这个高手分析,我很公平的,绝对不让你吃亏。”
贺鸿远把钱推回去:“你收着吧,我就想问问,那录取通知书怎么还不来。”
林湘:“”
月底过完年,贺鸿远就要出发去首都了,他现在只关心媳妇儿能不能考去首都念大学,可偏偏厂里其他人都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就首都的毫无消息。
“再等等吧,首都那么远,兴许慢一点。”林湘仍是自信满满。
一月下旬,距离过年仅有一个多星期时,119工厂迎来了邮递员。
这阵子,邮递员来过几次,带来极少的录取通知书。
高考报考人数多,可录取比例低,能考上大学的也是凤毛麟角。
是以,每回见到一身绿色的邮递员到来,工人们都沸腾,纷纷围上过好奇:“同志,这回是哪里来的通知书啊?”
邮递员手里两个信封:“首都来的!你们厂里不得了啊,有两人考上了首都的大学!”
嘶!
工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真有人考上首都的大学!也太厉害了吧!
一厂和二厂的工人们聚在两厂交界的门口,七嘴八舌激动起来。
“林主任是不是报了首都志愿来着?”
“对对对,肯定是她考上了,我去叫她!”
“唐书记儿子也报了首都的,还是报的京大!他说了留的地址就是厂里的,另一个肯定是他的!”
唐书记接到消息,火急火燎赶来,知道自己儿子这是中了!
只是被许多围观工人们团团围住的邮递员在正中央,他一时竟然挤不进去。
“唐书记,你来啦,恭喜恭喜,你儿子肯定是考上了!”一厂工人们道喜后,忙又开口,“还有一份首都的录取通知书肯定是二厂林主任的。”
“唐书记,你儿子考得好,你可别太嘚瑟啊,当心伤了林主任的心。”
“就是,唐书记,你平时就是太爱嘚瑟了,这会儿你儿子考的京大,你可不能阴阳怪气埋汰林主任啊。”
唐书记:“我是那种人吗?”
一厂工人们齐刷刷开口:“是!可太是了!”
唐书记:“”
被气得不轻的唐书记拨开众人,走到邮递员跟前,不忘解释:“你们一个个的,心眼小成什么样了,小林同志为我们一厂出谋划策的,我哪能埋汰她啊?再说了,考上首都的大学已经很不错了,没必要非盯着京大嘛。”
林湘姗姗来迟,刚靠近人群就听到唐书记正长篇大论发表重要讲话。
人群中,不知谁一声“林主任”瞬间引起众人注意,大伙儿自发地让出空间,让林湘走近。
“小林来了啊,正好!恭喜你考上首都的大学了。”唐书记忙招呼她,“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大家也要向小林同志学习,人几年前高中毕业,后来也没摸过课本,复习这么短时间,这都考上了首都的大学,很厉害啊!我们家继业也就是比人多教了几年书,天天摸着高中课本才能考上京大,纯粹是运气好!”
林湘:“?”
这是唐书记?
不待她开口,就连唐书记又安慰自己两句:“要是小林也去教几年书,肯定也考上京大了。”
唐书记说了几句,最后准备拿过儿子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回家,之前还准备好好嘚瑟一番,到处发糖庆祝,他甚至已经定做好了横幅,准备在厂里各处挂上——热烈祝贺119食品厂书记唐乾坤儿子唐继业考上京大。
完了,现在也不好挂了,算了,顾及一下林湘同志的心情,还是悄悄回家庆祝吧。
“邮递员同志,把京大的录取通知书给我吧,我孩子考上的。”
邮递员被叽叽喳喳的各种声音闹了一场,听到这话,忙把京大录取通知书递过去。
唐书记笑容满面地接过,准备好好欣赏一番,只是视线触及到信封上字样时,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第89章新的开始!
众人瞧着唐书记脸色一变, 嘴角弧度瞬间下压,双唇紧抿,现出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咳咳, 那个。”唐书记脸上臊得慌, 可还是强装镇定。幸好他脸本来就黑, 问题不大,只抬手摸了摸鼻子,呵呵笑两声, “噢,这是小林的录取通知书, 考得不错啊, 京大的!”
围观工人们:“”
不是你儿子的吗?
你刚刚还发表了老半天的讲话!
等会儿!林主任考上京大了!
老天爷哎,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厉害了!
信封递过去, 唐书记想着自己前头那些话,只恨不得把家里那臭小子拎出来骂两句, 接着带着儿子一起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他堂堂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 还是一厂书记,必须镇定!
唐书记绷着脸, 转头拿过邮递员手中另一个信封。
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收信人唐继业。
而录取大学是唐继业填的保底的第三志愿,首都某普通大学。
唐书记瞬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考是考上了, 可是怎么不是京大啊!
不管这么样, 他麻溜先走了, 刚刚真是丢人啊!
工人们余光中打量着唐书记的背影, 似乎没有什么异样,这是脚步显出了几分凌乱, 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分外矫健。
物归原主,林湘拿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京大字样显眼,似乎散发着全国这座数一数二大学的金灿灿荣光。
孔真真凑过来看热闹,和其他工人都贴着往里看,瞧见京大和林湘同时出现在一个信封上,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考上了,我们厂小林考上京大了!天哪,厂长,赵厂长,快拉横幅!能不能再敲锣打鼓热闹一下啊!”
一般考上名牌大学都是家里荣耀,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知道。
不过这回,林湘不是娘家挨这份荣光,倒是119食品厂二厂热闹起来了。
赵建军特意询问唐书记之前安排的什么尺寸的横幅,颜色如何,上头写的什么字儿:“我们厂给小林拉一个,正好学着你之前准备的,也省事儿嘛。”
唐书记内心骂骂咧咧,面上不太自然地一笑:“你倒是会问。”
赵建军:“这不你有经验嘛,提前都做好了。”
唐书记咬牙切齿:“”
最终,119食品厂二厂厂门口大红色横幅拉开,迎风飘扬,上书——热烈祝贺我厂采购科主任林湘同志考上京大。
一连几条横幅,从厂门口到办公大楼,似是着急炫耀孩子出息的父母,别提多嘚瑟。
等傍晚下班,林湘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属院时,经过冯姨家,直接就被她拦了下来。
“湘湘,你考上京大啦!我在院里都听人说了。”
人多的地方哪里瞒得住什么消息,似是野火燎原般,转瞬就全都知道了。
林湘笑容满面:“冯姨,考上了,今天刚收到录取通知书。”
林湘把信封递过去,冯丽也激动地欣赏一番:“真是有出息!你婆婆和鸿远不知道得多高兴。”
一路回家,林湘被不少邻居招呼着恭喜几句,人人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羡慕,甚至是崇拜。
工作做得再好是会夸上几句,可毕竟和自己没关系,没多久就忘了,可考上这么厉害的大学不一样,那是能拎着自己几岁小娃都叮嘱几句的。
“看看你林湘阿姨,人考上了首都最厉害的大学京大,现在高考恢复了,你也攒点劲儿,以后考个大学让爹娘高兴高兴啊。”
才上小学的娃儿们迷迷糊糊地点头。
“湘湘哎,考上了哇!”贺桂芳早在院里听说了自食品厂那边传来的消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抓紧去副食品站买了一斤猪肉回来,给炒了盘辣椒炒肉。
红椒块大,香甜,丝毫不辣,青椒脆嫩微辣,伴着切成薄片的里脊肉炒至焦香,肉咸鲜嫩滑,香辣无比。
“考上了,娘,明年三月报名上学,到时候咱们一块儿过去。”林湘确实也是对首都充满向往的。
贺琳小同志正踩在凳子上,伸出自己的小手偷嘴呢,就听到妈妈的声音。
林湘和婆婆进门,一眼就看到小手油汪汪,小嘴也油汪汪的小丫头正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麻麻~”小椰子摇头晃脑地跳下凳子,蹬蹬蹬朝妈妈跑去,张开双手就要抱,“奶奶说你烤大学啦!”
林湘退后半步,伸出手远远止住了闺女的拥抱动作:“看看你的手,这么油,偷嘴了是不是?快去洗手。”
小椰子小嘴一噘,哼!
不抱就不抱!
贺鸿远今天回来得晚了些,距离他出发首都进修的时间已近,过完年就要出发,这阵子他忙着和团里交接工作,同部队汇报情况,时常耽搁时间。
只是他一进家属院就听说了邻居们热情的报喜。
等回到家里,闺女更是激动地冲过来告状:“霸霸,麻麻烤大学了就不抱我啦~”
林湘远远听见:“”
这小丫头真是太会颠倒黑白了!
贺鸿远的欢喜写在脸上,连带着向来严肃的神情也松快下来:“走,咱们抱你妈去,由不得她不抱。”
把二十多斤重的小丫头一把抱着放到正在屋里翻找东西的林湘背上,小椰子乖乖地双手搂上妈妈脖子,咿咿呀呀叫着:“麻麻,霸霸回来啦~”
林湘正将这回的笔记本都整理出来,准备送给厂里准备明年高考再战的工友呢,身上突然多出些重量,转头就见着丈夫正噙着笑意看着自己。
背着闺女,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转瞬就把孩子放到床上的林湘对着身后的男人嘚瑟道:“怎么样,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贺鸿远眸光闪烁,他只是盼着媳妇儿能考到首都念大学,没想到真的就考上了京大:“是,林主任真是厉害!”
小椰子躺在床上,蹬着两条腿,嘟嘟囔囔学语:“怎么样呀,我说到做到吧。林主任,厉害!”
林湘转头捏着闺女的小脚丫,捉着轻打了两下,被孩子逗得笑意难掩:“怎么这么爱学爸爸妈妈说话?”
小椰子自个儿也捏着自己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脚丫,接着学:“怎么这么爱学贺琳小同志讲话呀。”
贺鸿远&林湘:“”
是真难拿这孩子没办法。
林湘顺利拿到京大录取通知书,二厂与有荣焉,有孩子的家庭都盼着来沾沾喜气,之后没几天,马德发也收到了海宁省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连带着另外十来个考上大学的二厂工人,同样被赵建军安排着拉了横幅祝贺,迎风飘扬。
一厂也没小气,把厂里十多个考上大学以及家里孩子或是亲戚考上大学的名字同样做横幅表示祝贺。
唐书记自己准备的横幅没派上用场,最后他和儿子唐继业的名字和其他人一块儿迎风飘扬起来。
唐继业知道父亲向来强势霸道,脾气更是暴躁,这回自己只是被第三志愿录取,没考上他心心念念最好的京大,自己保准会被数落一番。
哪怕自己已经是快到三十的年纪,照样逃不了。
只是这回,父亲竟然只是叹了几声气,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想数落几句,却没吐露出来。
唐继业对自己的实力门清,能考到首都去已经是不错的发挥,至于京大,那是父亲的愿望,就盼着这个。
“爸,您要是想数落我两句,您就说吧。”唐继业担心老父亲把话憋在心里憋出毛病,“我没考上京大,确实也就只能考成这样。”
“你”唐书记有一肚子话,要是放在之前肯定要砸向儿子的,不过,“哎,算了,二厂林湘同志考的京大,你没考过她也正常,这个小同志啊,不是一般人!”
不然这几年功夫,能搞出那么多事儿?把二厂都拉拔起来了,全是她在背后出力,甚至揪出了一厂隐藏极深的卧底,真真儿的不是一般人!
唐继业:“”
这还是我爸?
真是不习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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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高考后录取通知书纷纷涌向全国各地的春风,家属院里又迎来了一件喜事。
春节前一星期,严敏在军区医院生下一个闺女,母女平安。
林湘一家人在生产当晚过去看了看,第二日又带着几个鸡蛋和一包红糖以及煮好的红糖鸡蛋水装在饭盒里前去看望。
贺鸿远瞧见好兄弟张华峰嘴角都快咧到脑后跟了,十分成熟大气地指点他:“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抱婴儿?教教你怎么洗尿布?”
张华峰这回倒是虚心请教:“贺团长,你是经验丰富,我肯定学啊!”
另一边,林湘牵着闺女在病床边和昏睡后醒来的严敏说了会儿话。
严敏吃了一碗红糖鸡蛋水,体力渐渐恢复,这会儿精神还行,见着林湘和小贺琳的第一句话却是委屈的:“湘湘,你闺女当年刚出生的时候是长得跟猴子似的吗?现在这么漂亮可爱,你说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长得挺标致一姑娘,华峰也不差,怎么我们闺女丑得跟个猴子啊!”
她接受不了!!!
林湘没忍住笑出声来,严敏这人实在是太逗了,小婴儿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还全身红通通的,看着确实会有些丑丑的。
“你放心,凭你和张政委的模样,闺女怎么可能不好看啊?小孩子出生的时候都这样,我们家琳琳生下来也是个小猴子呢。”
一旁正让奶奶抱着自己,全神贯注瞪大眼睛看小妹妹的贺琳:“?”
小妹妹确实丑丑的,皱巴巴的,她怎么可能长这样啊!
回去路上,贺琳小同志扒拉在爸爸肩头十分悲伤,小嘴噘得高高的能挂油壶,漂亮的大眼睛里包着亮晶晶的泪珠,正哭得一抽一抽:“我才不是猴子呢,哼哼”
贺鸿远快被闺女逗笑,强压着扬起的嘴角弧度安慰闺女:“是,是,我们不是猴子。”
小椰子继续告状:“可是,呜呜,可是麻麻说,说我是,是猴子。”
林湘和婆婆在黑夜中无声地笑开来,这小丫头哭着告状的模样怎么这么逗趣。
贺鸿远委实不懂小孩儿的脑瓜子想的是什么:“你妈是说你刚出生的时候像个猴子,后来就不是了,现在多好看啊。”
小椰子脸一偏,觉得爸爸和妈妈是一伙的。
林湘轻笑着走到丈夫身边,低声哄着趴在男人肩头,委屈巴巴的闺女:“猴子很厉害的啊,妈妈不是跟你说过西游记的故事,孙悟空就是猴子哎!它会七十二变,还会架着云飞到天上去。”
小贺琳暂时停住了抽泣,红着眼眶和鼻尖认真思考,孙悟空哎,妈妈给自己讲过的睡前故事,那是齐天大圣。
她最后吸了吸鼻子,决定不哭了,奶声奶气地接受了:“好吧,那也挺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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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春节如期而至。
今年过年注定与众不同。
年后第三天,贺鸿远就要出发去首都进修,他已经放假几天了,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家人。
严敏从医院回来,回家坐月子,母亲从娘家过来照顾她。
宋晴雅同样收到了金边市唯一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后能上离家很近的大学。
这一年过年后,注定要各奔东西,大伙儿决定一起过,热热闹闹吃个火锅。
林湘和贺鸿远家院子里摆上两张桌子,紧紧凑凑地挨着,十四副碗筷上桌,各类海鲜碗碟摆上,木头拼盘里装着透明晶莹的虾肉、肥美的螃蟹、张口的蛤蜊、张牙舞爪的鱿鱼、切成薄片的鲈鱼生蚝、扇贝、海螺,以及特意为小孩子做的虾滑和鱼丸,应有尽有。
另外再切上沈建明老家寄来的牛肉、羊肉刮片成卷,薄薄一片,五花肉切片备好,再将买来的郡肝切花刀每个位置上一瓶香甜的椰子汁。
满满的食材准备了两大桌。
而厨房里,林湘正在炒火锅底料,烟气混合着麻辣鲜香的味道弥漫开来,各种辣椒在油温中激发出鲜辣霸道的香味,被装进铁锅中,坐上煤油炉子上慢慢烧着。
一边是麻辣火锅,一边是照顾不能吃辣的小孩儿和坐月子的严敏准备的海鲜锅,一红一白,红得鲜亮诱人,白得清澈鲜美。
各类食材下锅,在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中烫熟。
林湘许久没吃过麻辣火锅,鲜美的牛肉片艳红,在红锅中烫得微微发卷,再上她调制的香油辣椒蒜蓉香葱混合的油碟中过一遍,入口便是被激发出的麻辣鲜香味道蹿升,牛肉鲜嫩,嫩得快要让人吞掉舌头似的,而香喷喷的油碟香气更是锦上添花。
仅仅一口就让人满足。
“快尝尝这个。”林湘给丈夫夹了一块牛肉到蘸碟里,“太好吃了。”
美食就得分享,看着对方同样一脸享受,更加满足了。
而一旁的小椰子吃着海鲜锅里的虾滑更是津津有味,还戳起一个虾滑放到奶奶碗里,见奶奶一个劲儿地吃辣辣的火锅,特别操心担忧:“奶奶,奶奶!不要吃辣辣的,嘴巴痛,吃这个!”
她小手一指,指着清淡鲜甜的海鲜清汤锅底。
贺桂芳这个常年吃辣的大人只能装装样子:“好好好,奶奶吃这个不辣的。”
小孙女真是爱操心。
小贺琳操心完奶奶,还和小姜胜比起了谁的虾滑更大,真是属于小孩子的幼稚可爱。
守岁到零点放鞭炮时,打着哈欠,眼皮直往下耷拉的小贺琳坚持要看了放鞭炮才睡。
她趴在妈妈肩头,望着爸爸去点鞭炮,接着就是耳畔噼里啪啦的声响炸开来。
“啊呀!”声音太大,好吓人,小贺琳一手捂着自己耳朵,一手捂着妈妈耳朵,“麻麻,不怕。”
转头看见奶奶,还想帮奶奶捂耳朵,可是自己只有两只手呀!怎么办啊!
林湘见她一脸着急,替她捂了耳朵,轻笑开来:“妈妈不怕,奶奶也不怕,咱们琳琳也不怕啊。”
贺鸿远点完鞭炮回来,同家人在一处听完了迎接1978年的最后一响鞭炮声。
除夕夜一过,贺鸿远的离开便提上日程,林湘给男人收拾行李,念叨着他过去后的生活,不过男人似乎没怎么听进去,始终沉默不语。
林湘刚想回头数落他一句,不妨却被男人从身后抱住。
贺鸿远宽大的手臂紧紧拥着她,胸膛温热,将她锁在怀里。
“你和娘早点带着琳琳过来啊。”
林湘心里暖融融的,又泛起不舍:“嗯,你宿舍分下来,我们收拾好就过来。”
小椰子玩累了跑回家,咚咚咚爬上二楼卧室,推开虚掩的房门就见到爸爸抱着妈妈。
双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小椰子嘟囔:“羞羞羞!”
林湘在贺鸿远怀里乐开怀:“”
大年初三,贺鸿远整装待发,前往首都。
因着知道家人再过半个多月就要来首都,贺鸿远心头的不舍淡了许多。
一家人送他到城里火车站,在站台上叮嘱。
“鸿远,到了那边抓紧给我们说一声。”贺桂芳到底还是舍不得儿子,幸好没多久,自己也要和儿媳同行过去汇合。
“娘,我知道,您放心就是。”贺鸿远看着亲娘和媳妇儿,“我过去申请下来宿舍打理好,你们月底过来正好住进来。”
林湘依依不舍地看着男人:“知道,你过去好好安顿啊,等着我们。”
小贺琳在爸爸怀里看着大人们道别,懵懵懂懂的。
贺鸿远摸了摸闺女的小脑袋:“琳琳乖乖听妈妈和奶奶的话啊。”
小贺琳点点头:“霸霸,你也要乖乖听话。”
老父亲:“”
我可太听话了。
轰隆隆的绿皮火车载着乘客离开,林湘抱着闺女,同婆婆一道挥着手和贺鸿远告别,直到视线中看不见男人的身影,直到庞大的绿皮火车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点。
也就是这个时候,哇的一声哭声响起。
小贺琳发现爸爸不见了,被那个长长的坏家伙带着跑远不见了,嚎啕大哭起来。
“麻麻,霸霸呢?霸霸怎么不见啦?”哭声渐大,可伤心了,小贺琳以前只在家门口送过要出任务离开的爸爸,她还是第一见到绿皮火车这种东西。
更是没想到大人们说话告别是真的。
林湘被闺女的反射弧惊到了,还真是够延迟的啊:“爸爸去首都学习了,我们过一阵子也过去,到时候也能见到爸爸的。”
小贺琳抽泣着,仍是懵懵懂懂的:“过一阵子是多久啊?”
“比爸爸之前出任务的时间长一点,不过也不会很久的。”林湘抱着闺女,和婆婆对视一样,两人都慈爱地看着小丫头,慢慢解释。
小贺琳像是十万个为什么:“长一点是多久啊?”
哭过后的声音有些暗哑,透着几分小可怜意味。
“大概是爸爸一次出任务的时间,再加半次,一共一个半。”
“哦~”小贺琳渐渐被妈妈形容的加法吸引了,举起两只小手,随意地舞动着自己白嫩的手指头,试图搞明白一个半任务到底是多久
贺鸿远在五天后到达首都,下火车后上军校报道休整,第一时间申请了随军名额和宿舍,等待分房。
来军校进修全是颇有年纪资历和军功的军官,贺鸿远是其中最为年轻的,大家拖家带口,大概能分到楼房中的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
给家人打电话报了平安,林湘在邮局的电话听筒里不忘叮嘱贺鸿远分房的情况,毕竟那是要住几年的房子,最后小贺琳着急地扒拉着听筒要和爸爸说话。
贺桂芳也同儿子念叨几句,将听筒送到孙女耳边:“来吧,你爸在电话那头嘞。”
小贺琳还没这么打过电话,听到长条的‘砖头’里竟然传来好像是爸爸的声音,惊讶地双手捂着小嘴巴,瞪圆了漂亮的杏眼。
“琳琳,想爸爸没有?”
“想啦!”小贺琳奶声奶气地回答,“爸爸,我们马上就过来啦,你好好听话。”
贺鸿远在电话那头轻扬唇角:“好,爸爸等你和妈妈、奶奶过来。”
贺鸿远在首都安顿下来,林湘也在忙碌着自己去上大学的准备工作。
二厂如今稳定发展,在南方十多个省,六十多个城市已经站稳脚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汽水品牌。
林湘离开得挺放心。
“现在供应的链路流程已经打通,也稳定下来,基本没什么问题。”林湘向赵厂长报告着工作,点出了以后二厂的发展点,“平时季节性新产品还是得上,保持新鲜感,老产品质量继续稳定把关就挺好的,至于想要有更大的发展,就看什么时候能打开北方的供应销路,真正走向全国了。”
“行,工作这块儿没什么不放心的。”赵建军感慨万千,自己两大爱将,马德发还好,就在海宁省省城上大学,离得近,林湘却是要去千里之外的首都。
他是替两人高兴之余,又不舍。
“反正咱们厂里永远留着你的位置,从前大家一起奋斗,那是革命情谊永不忘!都放心里,你出去多见识见识,上大学是好事,对个人发展不错,想回来的话,119永远是你的家!”
林湘穿越前就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家,后来在这里结婚生女,有了家,没想到在119二厂有了第二个家。
赵厂长一番话令她鼻子一酸:“厂主任,我再叫您一声主任吧,这些年您和二厂对我照顾有加,我一直记着,这回我出去上大学,过过不一样的日子,以后再和大家一起奋斗。”
赵建军家里有两个儿子,看着林湘跟看闺女似的,他算是懂了别家老父亲送闺女出嫁的心情:“要是你在首都,毕业之后有更好的发展,我也不非绑着你回来,你自己考虑。”
等林湘把工作交接出去那天,已经是二月下旬。
马德发就在本省读书,准备做完二月再走,三月去报道。
林湘走得早些,收拾好一切从119二厂离开,临走时,赵建军、孔真真、马德发、邱红霞、杨天以及一众工人们都来送她。
孔真真看着这个革命战友离开,眼眶始终泛红,往她手里塞一瓶乳白的椰子汁:“早点回来啊!以后中午都没人陪我一起吃饭了。”
林湘轻轻一笑:“快再找个饭搭子。”
“路上再吃点瓜子啊,小林!”
瓜子大姐邱红霞又给林湘抓了一把瓜子,尤其是林湘之前帮自己闺女补习下,没少费劲。虽说闺女张雅芬没考上大学,实在也是她当年读书就没打好基础,不过已经进步不少,邱红霞准备督促闺女年中高考再战。
“林主任,去读书了也别忘了我们啊。”
“一定要回来多看看。”
“等我们把椰子汁卖到首都去!让你天天喝!”
一路被大家送到二厂门口,林湘见到隔壁一厂也出来不少人,黄厂长和唐书记在,虾酱车间的秦主任和何志刚也在。
一厂工人们克制许多,认真祝福林湘上大学:“放寒暑假了多回来看看,想吃虾酱罐头还是鱼罐头了就通知一声,单独给你寄过去。”
林湘莞尔:“那感谢一厂了,我这还是独家供应。”
林湘手里又是椰子汁,又是瓜子的,回头看了一眼并肩战斗许久的工友们,心头一酸,朝他们挥了挥手。
自二厂离开,回到家里,林湘和婆婆以及来帮忙的亲朋好友一道收拾行李。
这回离开,大件东西肯定不带,多是衣物,贺鸿远离开时拎了两大包东西走,林湘和贺桂芳的压力不大。
周生淮和冯丽同贺桂芳道别,颇为不舍:“你过去也少操心,儿子进修,儿媳妇上大学,有琳琳这个开心果挺好。”
贺桂芳知足,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你们要是有空也来首都看看,或者等我们空了再回来。”
“好。”
周生淮看着大侄子一家,和和美美的,再想到二哥现在鸡飞狗跳的家里。
尤其是周鸿飞这个不争气的,还被公安局抓去了,连累二哥周生强四处奔走,一把年纪都不能享福,愁人啊!
这么一对比,周生淮是感慨万千。
另一边,周月竹可舍不得堂哥一家人,拉着堂嫂的手依依不舍:“堂嫂,咱们下回什么时候能见面啊?”
林湘轻拍了拍她脸颊:“你这说得我都伤感了,肯定能见面的!”
转头,周月竹抱着小贺琳亲热地贴贴脸蛋:“要记得想姑姑啊。”
小贺琳可乖地点头:“姑姑,我会想你的。”
张华峰陪着刚出月子的严敏过来,姜卫军同宋晴雅及儿子姜胜也在,大家帮着林湘和贺桂芳带着娃和行李上船,一一道别。
当初坐着绿皮火车,乘着船来到海岛上,如今要坐着船,再乘坐绿皮火车去往未知的首都。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轻摇轻晃着客船,林湘抱着闺女,在婆婆身边坐着,望着平静的碧波在微风轻拂下,泛起阵阵涟漪。
日头高升,今天是难得的晴天,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波光粼粼,仍是林湘记忆中的大海,盛大绚烂
五天四夜后,绿皮火车终于抵达首都,林湘和婆婆拎着行李,带着娃,踏上了首都的土地.
京市火车站比金边市火车站大上许多,足足有个两倍大,面积宽广,白墙绿漆,平整气派。
身着黑、蓝、灰工装的人们来来往往,站台上人潮涌动,热闹得像是赶集。
林湘和贺桂芳拎着大包小包四处张望,在人头攒动的站台上搜寻着贺鸿远的身影。
第90章更新
就在林湘和贺桂芳四处寻找贺鸿远身影时, 林湘怀里的小丫头却是亮亮的一嗓子响起,小手指着左前方,激动地差点蹦跶起来:“霸霸!”
这一声引得林湘和贺桂芳扭头望去, 果然瞧见了左前方人群中的男人!
贺鸿远没有穿军装, 身上是一件绿色的军大衣, 宽大的大衣敞开,直直垂落,步履间满是潇洒与霸气。
寻常人撑不起来这样臃肿肥厚的军大衣, 可他个子高大,身材有型, 倒是穿出了气势。
双方努力奔向对方, 终于穿过人流汇合。
“娘,湘湘, 这一路过来累不累?”贺鸿远抬手揉了揉闺女的小脑袋,再接过贺桂芳和手里的行李, “椰子听话没有?”
“听话啦!”小椰子想让爸爸抱抱,她已经好久没见到爸爸了, 可是爸爸两只手都没空,小椰子叹口气。
贺桂芳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 幸好是买的卧铺:“不怎么累,睡得也挺好。”
林湘拎着自己的包,再抱着闺女, 跟随着男人走出火车站:“问问你闺女在火车上干什么好事了, 坐火车不累, 带她可是累。”
小椰子努努鼻子, 忙去捂妈妈的嘴,见指缝间还有妈妈说话的声音流出, 小丫头干脆噘着小嘴巴要去亲妈妈,不让她说话。
林湘被闺女亲了一下,逗得发笑,浅浅一笑间也亲了闺女脸蛋几下:“你还不要妈妈说话啊。”
贺鸿远今日借了辆吉普车过来,将行李全部放好,开着车接家里人去军校。
路上,心情大好的贺鸿远好奇:“琳琳在火车上干嘛了?”
小椰子刚要开口阻止,就听爸爸接着道:“琳琳,爸爸又不是外人,咱们是一家人,还不能听?”
“好吧。”小椰子闭上小嘴巴,爸爸是自己人,可以说小秘密的。
林湘坐在副驾驶座,回头看一眼和奶奶坐在后排的闺女,眉飞色舞说起火车上的事儿:“我们不是卧铺嘛,两张床位,结果对面有个女同志张姐带她儿子坐火车,她儿子也就四岁的样子,琳琳可高兴了,一路上有个小朋友一起玩儿,后来玩了几天,两人关系可好,她跑人家床位上玩得不愿意回来,张姐就逗她,说你不回妈妈那里,干脆就待我们家吧,给阿姨当儿媳妇好不好?”
林湘说到这里,停顿一下问丈夫:“你猜猜琳琳说什么?”
贺鸿远打着方向盘,一个转弯驶入小道,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她直接答应了?”
“你闺女手里拿着她张阿姨的糖说,好啊,我给阿姨当儿媳妇。”
后座的小椰子小脑袋一偏,就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白雪压弯树梢,落满房顶,漂亮得映在亮晶晶的杏眼里。
她不听,她不听。
她之前不知道儿媳妇是什么嘛!
火车上,小椰子最后回到妈妈床位上,听妈妈说起儿媳妇是什么,这才清楚啦。
可是妈妈和奶奶笑得不行。
好了,现在爸爸也笑了。
贺鸿远问后排的闺女:“琳琳,你要给别人当儿媳妇儿去了?”
小椰子噘嘴大声嚷嚷:“不当不当不当!”
又是惹得车里大人笑个不停。
吉普车驶进军校,将行李取出来,贺鸿远把车钥匙还给战友,道了声谢,给家人介绍:“这是首都军区的洪参谋长,跟我一个班进修,这回我就是借的他的车。洪参谋长,这是我娘,我媳妇儿和闺女,刚从海岛上过来。”
首都军区参谋长洪威今年三十三,也是大力培养对象,参加进修培训和同班的贺鸿远一见如故,他向来看重有能力的人,更别提还是这样军事素养和作战能力双优的军人。
洪威同贺鸿远家人招呼一声:“我们家就在你们隔壁,等你们安顿好了,我跟你嫂子请你们吃个饭。”
瞧着这邻居还挺客气,林湘自然也跟人客气下,分别后往军校宿舍去了。
这里说是军校,其实有完备的军事训练基地,相当于从全国抽调的人才来进修培训,培养的都是未来的储备军事领导。
可以说能进来这里,那就是半只脚高升了。
首都的冬天严寒,下车后又是呼呼的寒风扑面而来,林湘给闺女戴好虎头帽,围着围巾,全副武装地变成一只小粽子。
“麻麻,这里好冷呀。”小贺琳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冷的地方,比海岛上冷好多的。
这里没有大海,但是有雪花。
雪花簌簌飘落,不算大,小贺琳戴着奶奶织的毛线手套在空中接到了一片雪花,清澈透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雪花看,待看见真的跟一朵花瓣似的,瞬间笑弯了眼。
可惜手里的雪花渐渐化开,她也到家了。
贺鸿远分到了宿舍楼二楼203号房,两室一厅,三十多平。
楼房的面积比他们在海岛上的房子小了许多,可红砖白墙修得漂亮,干净规整,瞧着也不错。
林湘四处打量,只有简单家具的地方显得更宽敞了,三十多平也还不错。
客厅摆放着一张茶几和木质沙发,不算太大,正对面和左侧靠窗位置分别放置着长斗柜和五斗柜,中间是四方桌和四张凳子,往里走是两间卧室,简单地布置了架子床和衣柜。
首都的楼房里生火做饭都是靠煤炉,这会儿每家每户门口都放着个大铁桶一般的煤炉,还有用煤票买回来的蜂窝煤,堆成半人高。
“还是挺好的。”林湘回顾四周,同婆婆一起收拾行李。
贺桂芳还是第一次住这种楼房,不禁感慨:“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大伙儿都说住上楼房就是城里人了,没想到我现在还跑首都来住上楼房了。”
林湘折着衣裳,再交给贺鸿远,指挥他放进衣柜,顺便笑着应声:“娘,那你觉得是老家的房子还是海岛上的二层小楼,或者这里的楼房好?”
这问题可难,贺桂芳琢磨不出来:“哪儿其实都一样,一家人在一块儿才是最好的。”
小椰子要帮妈妈忙,跟着叠衣裳,不过她叠不好,稀里糊涂叠一通,觉得自己可能干活了,丝毫没注意到,妈妈还要拿过去再加工一番。
反正她不管,吭哧吭哧地忙碌起来,可忙坏了。
原本空荡的家里渐渐热闹起来,人多了,东西也多了。
柜子上摆上两个暖水瓶,四个搪瓷盅,以及牙膏牙刷,碗筷在碗柜的透明玻璃里摆放整齐,衣柜被塞得满满当当,各式颜色都有。
贺鸿远想,自己的家终于回来了。
初来乍到,当晚,洪威真领着爱人过来请贺鸿远一家人上军校食堂吃饭,热情得不行。
洪威爱人丁友珊是首都人,和来首都军区当兵的洪威由父母安排相亲结婚,这回同丈夫招待他在军校的同学兼战友,也是面面俱到。
只是她为人清冷,有股淡淡的疏离感,礼数周全,但不是极度热情好客的那种,席间话也不算多,多是听人说话,自己默默进食。
林湘和她寒暄几句,又忙着给闺女夹菜了。
洪威和丁友珊性情完全相反,热情、仗义,喝了酒之后话还多,等问起贺鸿远家人之后的安排时,想起什么:“对了,贺老弟,你上回说你媳妇儿是过来干嘛的?上大学?”
贺鸿远给洪威添了酒,点头道:“是,过几天就要去报道了。”
丁友珊闻言倒是迅速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林湘,眼中漾起讶异。
洪威冲林湘比划个大拇指:“弟妹也是厉害,今年高考刚恢复就考上大学了,考的哪所大学啊?友珊对首都各所大学都熟,她就在京大行政办工作。”
林湘淡淡回应:“考的京大。”
这下,洪威和丁友珊都侧目看向她,一个不加掩饰的震惊,一个含蓄内敛地凝视。
“弟妹这不光是厉害了,是太牛了。”洪威自己是个大老粗,可也知道京大的含金量。
两家人饭后一同走回宿舍楼,各自分开,洪威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202的房门,进屋后拽了拽电灯线,迎接一室光亮的同时开口:“想不到啊,贺老弟媳妇儿也是个本事人,这两口子都不得了。”
丁友珊没有进屋,就在门口,一身利落羊毛大衣敞开,能隐约看见窈窕身段:“你管别人做什么,我先走了啊。”
“哎。”洪威知道媳妇儿不大愿意住军校,忙伸手拦人,“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不待一晚?”
“我明天还要上班呢,这里过去学校可远。”丁友珊手腕被箍得痛,这男人下手永远没轻没重的。
“我明天送你!”洪威连哄带拉地把人请进屋,“保准不让你迟到!”
翌日,首都仍是个阴天,好在雪停了,贺鸿远请了两天假,带着家人在首都转转,参观了军校,又往外头走走。
首都什么都大,而军校位置偏远些,公交车车程半小时达到了热闹的市区,这里的百货大楼也比金边市的大不少。
小椰子吃上了冰糖葫芦,酸甜的山楂可好吃,被一层糖霜包裹着,香香的。
林湘顾及孩子爱造甜食,没敢让她吃完一整串,幸好这孩子不是那么护食,说爸爸妈妈奶奶也要吃,她也就愿意了。
在百货大楼添置了些家用,再四处转了转,林湘最大的感受就是首都冬天的寒冷和雪景,顺便带着闺女堆了个雪人。
小椰子舍不得堆的雪人,扬言想抱着它回家,抱着它睡觉,林湘把难题丢给她爸:“问你爸能不能带回去。”
贺鸿远就看见闺女仰着小脸盯着自己,奶呼呼地扯着自己裤腿:“霸霸,带雪人回家!”
地上一个半人高的雪人,这可怎么带回家。
贺鸿远瞧着媳妇儿看好戏的架势,直接使出杀手锏,蹲下身子问闺女:“家里屋子少,住不了五个人,它回家了,你爸我就住不了,你还想带它回去不?”
小椰子将两条细细的眉毛拧成波浪,严肃又认真地思考:“好吧,那算了。”
贺鸿远得意的冲媳妇儿微挑剑眉。
结果下一秒就听闺女认真问道:“那霸霸能不能让它一个月到,到我们家住一天啊,你住外面去,第二天,你,你就回来!”
贺鸿远:“”
林湘憋笑快憋出内伤,好一个《父慈子孝》哈哈哈哈哈哈。
——
在军校宿舍安顿下来的四天后,林湘上京大报名的日子也到了。
带好身份证明、户籍证明以及粮油关系转移书,林湘同家人出发前往京大。
七十年代的大学校园朝气蓬勃,尤其是京大这样历史沉淀的名校,朱漆宫门做校门,别有一番古韵与浓厚的沉淀,来往师生精神奕奕,走在路上也能不时听见学术探讨的声音。
贺桂芳一辈子没上过学,更是没来过大学,这会儿都紧张谨慎起来,抱着孙女同儿媳低语:“你这大学是不得了,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那是天然对最高学府的景仰。
“我瞧着也不一般,真是不一样。”林湘以前读过大学,可是七十年代的大学似乎又不一样,也许是大家太珍惜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高考,珍惜得来不易的上大学机会,每个人都是如此虔诚。
新生报名流程并不繁琐,在报名处出示户籍证明和录取通知书后,确认了班级和宿舍分配,就能上宿舍放行李。
贺鸿远拎着林湘的行李,一行人在宿管处登记后,贺鸿远这样的外男才允许上楼。
小椰子迷迷糊糊跟着大人爬楼梯,她可喜欢爬楼梯,非要自己走,吭哧吭哧迈着小短腿上楼,爬到三楼就拐弯儿了。
林湘分配的宿舍是305,大门绿漆,因为年代久远,略显斑驳,绿皮外衣下能看见淡黄的内里。平心而论,这个年代的宿舍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后世,好在也算整洁,六人间的宿舍不算太大,紧紧凑凑,三架上下铁床,不过爬楼时会有些晃悠,不是很稳固的样子,另有六张桌子配上凳子,两架大衣柜在进门右手边放置,旁边是放暖水壶和搪瓷盆等洗漱用品的地方,一应俱全。
早于林湘报名入住的一共有四个室友,全是本地人,宿舍床位占了三个下铺和一个上铺。
这会儿有三人在,另一人已经安顿好回家去了,等着开学的时候再来。
大家客气地认识了一下,有着由陌生人接受眼前的人以后将亲密共渡四年大学时光的天然亲近感。
三个室友里,两个同样是拖家带口来的,全是知青。
知青冯秋月今年二十八,下乡五年,趁着此次高考才得以回城,已婚已育,同林湘一样有个闺女。
知青张静今年二十六,下乡六年,已婚已育,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另外一人是首都今年的应届高考生,堪称是最幸运的高中生,夏天高中毕业,原本就要找工作了,谁知道十月高考突然恢复,正当青春年少时便能接着读大学。
姑娘叫潘秀敏,今年才十七,不出意外是全宿舍年纪最小的。
人嘴也甜,挨个就叫上姐了,特亲切。
冯秋月看林湘选了靠里的上铺,又告诉她:“一楼往左走到里能拿着宿舍证领搪瓷盆和暖水壶,学校发的。”
“行,谢谢,我待会儿就去领东西。”
贺桂芳给儿媳妇铺着床位,贺鸿远替媳妇儿将衣裳整理放进衣柜,林湘正双手箍着试图爬铁架子去上铺的闺女。
也不知道闺女是不是上辈子属猴,真是爱爬,有梯子就爬,再费劲都觉得好玩儿。
“这个不好爬,容易摔下来。”林湘把闺女交给男人,自己爬上上铺同婆婆一块儿铺床,就见贺鸿远满足小丫头的心愿,直直将她举到了空中。
林湘双手接过,终于让这小丫头上了上铺床位。
等办完所有报道手续,一行人坐着公交车回军校时,小贺琳仍意犹未尽:“麻麻,好玩儿!”
林湘怀疑,要是现在让这丫头选,她恨不得把家里的床给换成上下铺的铁架子床。
一星期后就将开学,林湘很是珍惜开学前难得的休息时光,没想到,自己又要念一遍大学了。
贺鸿远结束假期,开始了每日在军校上课培训的日子。
理论课是正儿八经地上课,配合许多讨论和考试内容,日常还有各项军事训练,完全是双管齐下,培养的全方位人才。
这可不比在部队服役轻松,林湘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丈夫每天回家还要做作业。
她觉着新鲜,经常手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难得在这个俊朗刚硬的男人身上品味出一丝丝的书卷气。
有一点,但是不多。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贺鸿远的作业多是军事理论报告,他正儿八经念书不多,后期也上过一些课程,可从来没有如此系统大量过,适应起来也是不容易。
“觉得我们家贺团长真是转性了,不拿枪改拿钢笔了!”林湘用目光描摹着他锋利的下颌线,又一点点挪到男人俊朗的眉眼间,用双手比划,“要是再戴副眼镜,是不是都能冒充大学老师了!”
贺鸿远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能装文化人:“你净会说笑。”
“我说的是真的!”林湘真打起主意,“不知道能不能单独买个镜框,不安镜片。”
好吧,她承认,有些想看这男人戴个金丝边眼镜。
贺鸿远完成今天的作业,将纸笔收到一边,正色道:“你后天就要开学了,明天下午去学校?”
林湘点头:“嗯,提前半天过去,竟然要过集体生活了,我也要适应适应。”
“你肯定能适应,要是适应不了就看看能不能跟学校申请在外面住。”
林湘怀疑这人居心不良:“才不,我要有个当代大学生的样子!你乖乖在家等我。”
贺鸿远也知道不大可能,颇为可惜道:“星期六放学后我来接你,琳琳指定要想你,我看你明天去学校她也要闹。”
林湘歪着脑袋看向男人:“琳琳想我,你不想我?”
贺鸿远这人少有说什么甜言蜜语的时候,尤其是这种时候,被林湘直白了当地问出口,更是僵住。
“你放学别耽搁,准时出来。”
林湘轻哼一声,嘴硬!
次日在家吃过午饭,林湘休整后就准备出门,骑着贺鸿远提前买好的自行车过去。
小椰子午觉刚醒,迷迷糊糊地看着妈妈跟自己再见,肉嘟嘟的小脸被亲了好几下,小手揉了揉眼睛,乖乖地跟妈妈挥手。
“听爸爸和奶奶的话啊,妈妈星期六就回来了。”
小椰子眼神涣散,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地回:“嗯,嗯!”
林湘挥别家人,背着挎包,骑着自行车出发,沿着首都扫雪后的街道一路前行,茫茫白雪皑皑中,能看见身着红色棉袄,白色围巾的人影,犹如雪中一点红梅。
林湘这一走,家里似乎一下冷清不少,贺桂芳这会儿已经惦记着儿媳妇上大学的情况,盼着那些个室友都是好相处的。
“说的是星期六回来,怎么就觉得要等很久才能再看到湘湘哎。”贺桂芳朝儿子诉苦。
贺鸿远面上镇定,不见分毫沮丧:“娘,一星期过得很快的,湘湘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哎。”贺桂芳还挺舍不得,也挺不习惯,毕竟自打上海岛生活,这三年时间,她和儿媳相处的时间比儿子还多,现在冷不丁要分开许久,是有些难受。
转头她张罗着晚饭,忍不住同儿子夸起孙女:“琳琳真是长大了,看看多懂事,她妈上大学了,这孩子也不哭不闹的。”
贺鸿远同样颇为欣慰,看一眼在屋里翻小人书看画画的闺女:“是,听话呢。”
结果当晚,吃晚饭时,小贺琳看着四方桌前的人,左右张望就是不肯动筷子,小手来回地点来点去,歪着小脑袋问:“麻麻呢?”
贺桂芳笑了:“你妈不是下午去上大学了吗?这么快就忘了?咱们先吃饭啊。”
小贺琳拧着淡淡的眉毛沉思,思考得特别认真:“哦”
等到了夜里睡觉时间,贺鸿远让闺女跟着奶奶睡觉去,自己躺在冷冰冰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心情起伏。
然而片刻后,隔壁传来响亮的哭喊声,打断了贺鸿远的思绪。
过去隔壁屋子一趟,贺鸿远见到今天安静乖巧的闺女哭成了泪人,小孩儿特有的清亮嗓音被哭出了几分可怜,正口口声声嚷嚷着:“麻麻,我要麻麻呜呜呜”
一张小脸都哭红了,眼泪鼻涕一起掉,豆大的眼珠一颗一颗掉下来,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小可怜。
“这是怎么了,这会儿突然哭了?”贺鸿远见闺女哭着朝自己伸出手,忙俯身把闺女抱起来。
“本来好好的,我都跟琳琳躺下睡觉了,结果这丫头突然喊着要妈妈就哭起来了,止都止不住。”贺桂芳看着孙女哭就心揪,“下午都没哭,怎么这会儿哭了哎。”
“麻,麻,哼,哼,麻麻。”因为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贺琳说话也说不利索,只搂着爸爸的脖子,眼泪打湿在爸爸肩头,“霸霸,我们找麻麻。”
贺鸿远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都黑尽了:“妈妈上学去了,没几天就回来了啊,咱们在家里等她。”
小贺琳记得妈妈说过上学的事情,就跟在海岛上隔壁英子姐姐她们一样,每天都要去上学,可是她想妈妈:“那我去跟麻麻一起上学。”
说着说着,她渐渐止住了哭声,只余眼眶和鼻头是红的,脸颊泪痕涟涟:“我跟麻麻一起睡觉觉,爬梯梯,睡在天上。”
小贺琳还记得妈妈宿舍的样子,爬铁架子能到上铺去。
贺鸿远被逗笑:“你准备住你妈宿舍去?不跟爸爸,奶奶住家里了?”
“嗯。”小贺琳哭后声音嗲嗲的。
“小没良心的。”贺鸿远轻笑一声,给亲娘一个自己带着孩子回屋的眼神,这才走回自己屋子,哄着闺女道,“咱们今晚先好好睡觉,等明天看看外面能不能出门,要是没下雪就能走出去,咱们就去找你妈。”
小贺琳特好哄,听着这话觉得挺好,任由爸爸给自己擤了鼻涕,擦了小脸蛋,再乖乖躺好,在爸爸身边睡觉觉:“好。”
贺鸿远庆幸闺女这性子不像自己,自己是个又轴又犟的脾气,闺女明显像她妈。
只是,几分钟后就听到闺女毫不留情的一句话:“霸霸,你怎么没有麻麻香香啊,你手手也没有麻麻软软。”
贺鸿远:“”
我能有你妈又香又软吗?
小椰子还在叹气:“霸霸,我想要麻麻。”
贺鸿远:…我也想要你妈。
一大一小,齐声叹气。
——
开学前一天,林湘的宿舍终于齐了,除去报道那天已经认识的三人,林湘见到了另外两人。
钟丽华,也是首都本地人,二十四岁,高中毕业后接母亲的班进了首都轧钢厂工作,直到这次考上京大,这才辞职上学。
罗梦,二十三岁,比林湘小四个月。外省人,同钟丽华情况类似,高中毕业后找了工作避免下乡至今。
宿舍六人齐了,各自有些拘谨客气地张罗着去食堂打饭,顺便分享着消息。
京大这批新生因为是时隔十年恢复的高考生,入校时间也是罕见的三月,成为华国至今为止唯一一届春天入学的大一新生。
当然,也是最后一届。
日后的高考都在夏天进行,新生入学统一在九月。
成为如此与众不同的一届大学生,林湘心情还挺奇妙,这种滋味不错的。
“今年参加高考的人数特别多,上到三四十,下到十七八,男女老少,结婚有娃的都参与了。”宿舍老大冯秋月吃着炝炒白菜感慨,“咱们也算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老三钟丽华和小六罗梦赞同:“学校对咱们也挺重视的,听说安排的都是泰斗级别老师上课,好几个这一两年平.反复职的教授也来了。”
林湘和老五罗梦两个外省人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只感慨这几个首都本地人消息是真灵通啊。
京大经济贸易系于次日正式开学。
本系一共四个班,每个班三十到三十五人不等,林湘全宿舍分在二班,男女比例平衡,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互相认识着。
等辅导员上台进行开学第一天的讲话,林湘才有了自己入学七十年代大学的实感。
周围的同学,都怀着得来不易上大学的赤诚之心,眼里充满了渴盼。
快速地让全班进行了自我介绍,简单了解,再自由竞选了班干部,辅导员为这一届特殊的大一新生说起第一学期的安排。
“大家是最特殊的一届,毕竟可从来没有哪一届新生是春天入学的,接下来四年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奋进,把握住来之不易的机会,不要荒废了时间,本学期主要…”
经济贸易系算是大学学科中的新兴科系,相较于中文系这样的传统科系,课程更为新兴,尤其是经历了时代变化,再承接着这一两年的政策变动,各类限制在逐渐放开,这一批学子自然是日后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说是改革开放的第一批探索者。
上学第一个星期,林湘白日里和同学们就体会到了京大资深教授的专业与人文关怀,这里的老师都不是死板的教学,风趣幽默,出口成章,一字一句间皆是人生智慧。
林湘在偌大的课堂,汲取知识,也汲取到不一样的人生体验。
“这大学就是好啊。”下课后去食堂吃饭的路上,林湘宿舍六人都背着包,拿着铝皮饭盒,一路说道,“不仅学习氛围好,活动还特别多,我听说了,四月有诗歌会,五月是校运会,六月我们学校还要举办全市高校乒乓球比赛,大伙儿都能报名,我准备去打乒乓球,以前我在厂里就老打。”
“哇,那我可以打排球!”
“我跑步!我打小就跑得快!”
体育废柴林湘:“我给你们加油?”
大姐冯秋月笑她:“湘湘,你也来运动运动,跟我一起跑步吧,咱们报名个一千米。”
林湘:!!!
穿越前就最害怕跑八百的林湘!
打住了室友的好意,林湘见其他四人对运动会向往,突然想到什么,运动会运动员多,京大更是备受瞩目,不知道能不能赞助?
毕竟119椰子汁在南边,想打入北方市场艰难,就北方的粮油公司就能攻克,‘曲线救国’迂回地走走赞助路线不知道能不能成,先混个脸熟也行啊。这事儿,可以问问赵厂长。
开学第一个星期的学习生活在新生的好奇与适应中结束,星期六下午,林湘麻溜收拾好东西,在下课铃响后出了校门。
今天没下雪,可寒风刮着颇有些冷,林湘在京大校门口看见了单手抱着个红色棉袄裹成球,头上一顶白色羊粘帽的小奶娃,一手随意地搭在身旁的摩托车上的男人。
男人身形颀长,一身军大衣,英俊潇洒,只是怀里的奶娃娃消弭了他一身的冷厉,反而更加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