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你有更好的选择。
一场小聚突然便沉寂下来, 包房的气氛冷得像冰。
那名叫吴懿的男人此刻已经彻底清醒,连嘴角的血都不敢擦,脸色惨白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 沈聿缓步走上前来, 先看向时窈,温和一笑:“吓到你了吗?”
时窈微微摇了摇头, 浅笑:“我看吴先生像是被吓到了。”
沈聿笑意渐敛, 走到餐桌旁, 环视一圈:“子溪兄和我一贯关系好,自然见不得我的妻子被人羞辱。”
“我的妻子”四字,他的语气格外加重了些。
说着,沈聿垂头,直直看向对面的吴懿:“只是,我竟然才知道, 吴兄原来对内人的意见这么大, 既然如此, 往后,你我二人还是不必往来了。”
吴懿飞快抬头,又看了眼不远处的程澈, 最终在看清此时的局势后, 唇颤了颤, 颓败地垂下头来。
程澈仍僵硬地站在对面,精致的面颊隐隐发白, 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其余人更是鸦雀无声。
沈聿收回视线,看了眼程澈, 继续道:“今晚的小聚就这样吧,诸位请回。”
其余人如释重负, 对沈聿打了声招呼,便匆忙离去。
只有程澈,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聿复又看向时窈,唇动了动,原本晦涩的双眸藏满了困惑与惶然。
他想问她和程澈何时这么相熟?
想问她程澈去百乐门是不是和她有关?
可话到嘴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柔声道:“窈窈,我和子溪兄有些话要说,天色也不早了,我先让司机送你回家可好?”
时窈看了他一眼:“好。”
沈聿勉强一笑,为她拿过手包,转念想到什么,脱下黑色大衣披在她的肩头:“天黑了,外面有些冷。”
程澈看了眼二人,手不觉攥起。
时窈拢了拢肩头的大衣,颔首一笑:“谢谢,你也早点回家。”
很快有侍应生走了过来,引着她朝楼下走去。
沈聿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程澈。
他忍不住想到方才在门外,听见吴懿那些污言秽语,正要破门而入时,自己最好的友人,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地冲上前,狠狠给了他一拳。
像是在维护着自己的珍爱之物。
再想到其余人说他前段时日几乎每晚都要去百乐门,为了见他心仪之人;在那场绑架中救出时窈,甚至自己因此受伤;还有他今晚的异常……
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友人,若非在意,他不会这么愤怒。
沈聿突然觉得,今晚试图解开时窈和程澈之间矛盾的自己,根本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蠢人。
“我怎么都不知道,子溪兄和窈窈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沈聿的嗓音沙哑且冰冷。
程澈的睫毛颤了下,垂在身侧的手仍紧攥着。
“什么时候的事?”沈聿紧接着又问,“你救了窈窈那次?还是每天往百乐门跑的那些天?还是更早?”
程澈听着他一声声的质问,只觉得心中阵阵不安,良久抬起头来:“我也分不清……”
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时窈的感觉开始变得复杂。
明明最初,他只是想让好友看清时窈的真面目。
也许是她一次次的“调戏”,也许是那次她对他说“生日快乐”时认真的眉眼,也许是口口声声喜欢荣华富贵的女人,却会为他挡刀;
更也许,只是她在台上,随意地唱了一首他觉得格外动听的歌曲。
“可你总能分得清,时窈是我的妻子!”沈聿的声音陡然增大。
“那时你们正准备离婚,不是吗?”程澈渐渐回过神来,原本心虚的心中渐渐涌起几分不甘。
“沈兄亲口说的,等到戏耍完时窈,便直接登报离婚,时窈后来也同意了,你们只是差一纸离婚书而已。”
“可我们没有离婚。”沈聿紧盯着他。
“有什么区别?”程澈死死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每日去找楚小姐吟唱诗词歌赋,谈人生哲学时,有想起过时窈吗?”
“你将时窈一人扔在沈家,搬到楚家附近住,只为了离楚笙更近时,有想过时窈吗?”
“你读了那么多书,每天高呼着自由恋爱,平等婚姻,你可以婚内接近别的女人,为什么有人接近时窈,你就会这么愤怒?这就是你说的平等?”
沈聿的脸色青白一片,看着他少见的正色神情,听着他用一贯不屑深思的观念,同自己讲起道理,那股荒谬与恐慌猛地席卷而来。
“程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沈聿的嗓音越发死寂,“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喜欢上了我的妻子?”
程澈听见“喜欢”二字,心口忽的惴惴,有什么雀跃跳动着,待听清最后的“妻子”称谓,陡然沉寂下来。
小少爷垂在身侧的双拳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酸疼,不知多久,他道:“时窈连承认‘沈太太’都不愿,你现在也只是在追求她的阶段而已。”
“可政府婚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沈聿眼神冰冷,“程澈,你现在的行为,叫第三者插足。”
程澈的唇瓣动了动,许久垂下眼帘。
死寂的包房,二人彼此对峙着,再无声响。
与此同时。
时窈被侍应生引领着走下楼时,正看见沈聿的车停在门外,司机已经打开车门,正恭敬地等着她上车。
时窈刚要走上前去,侍应生却拦下了她,手有礼地抬了抬:“时小姐,接您的车在那边,我送您过去。”
时窈蹙了蹙眉。
司机也愣住,忍不住辩道:“我就是沈二少爷的司机……”
侍应生礼貌地点头:“您先回就好,”说着,他重新看向时窈,“时小姐,请跟我来。”
时窈朝侍应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辆遮挡严实的陌生黑色汽车停在那里,后窗拉着玄色的车帘,什么都看不清楚。
直到走到近前,侍应生殷勤地拉开车门:“沈先生,人到了。”
时窈眉梢微挑,朝车内看去。
一袭雪色长衫的男人早已不见那晚的失控,从容地坐在那里,俊雅的脸上仍带着受伤后的苍白,反倒衬的唇瓣越发嫣红。
他正在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大衣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徐徐开口,嗓音犹带着几分病弱的沙哑:“上车。”
时窈故作为难:“阿聿的车就在不远处,大哥来接我,不妥吧?”
沈知韫掩唇低低咳了下,反问道:“他的车,在哪儿?”
“就在……”时窈朝饭店门口看去,却见两名穿着黑色马褂的人手抵着腰间的武器,一齐上了车,不多时,轿车便匆忙驶离,很快不见了踪影。
时窈看着神情平静的男人,又睨了眼他头顶过于稳定的好感度,时窈轻笑一声,坐进车内。
车门关闭的瞬间,汽车发动起来。
“沈大哥怎么会在这里?”时窈不解地开口,顺手打开车窗透气。
沈知韫看着似乎永远这么“无辜”的女人,淡声道:“时小姐不肯去医院,只好我来这里了。”
时窈了然。
三天前,沈知韫的守卫曾经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过“沈知韫伤得不轻”这番话,而她那时只“饱含关切”地回了一句:“告诉沈大哥,一定要好好养伤啊。”
然后,继续在沈家悠闲度日。
那天的沈聿得知她拒绝探望沈知韫后,心情肉眼可见的高兴。
不过……
时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转头新奇地看向沈知韫:“时小姐?”
以往,他哪一次不是一口一个“弟妹”,来提醒他们之间的关系?
现在好感度上升了,称谓都变了。
“不对?”沈知韫反问。
“沈大哥不应该唤我一声‘弟妹’?”时窈慢悠悠道。
沈知韫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吴家做海外瓷器生意,现如今世道动乱,一点风浪就能全砸了。”
“嗯?”时窈起初不解,很快反应过来,“吴懿?”
沈知韫颔首:“如何?”
“想出气吗?”
时窈眨了眨眼,终于有些明白许多人提及他时,神情为什么总会恭敬中难掩惊惧了,不免好奇地问:“大哥怎么会知道饭店包间内发生的事?”
沈知韫安静道:“三天前,我买下了这家饭店。”
三天前?
时窈蹙了蹙眉,随后想起,这天不只是自己拒绝去医院探望的日子,也是沈聿定下小聚地点的日子。
“大哥真是财大气粗。”时窈真心赞叹。
“所以,”沈知韫的瞳仁少见地紧了紧,转眸深深凝望着她,“如果想要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时窈,也许你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是什么,他的答案显而易见。
时窈迎视着他的眼眸,幽幽道:“当初沈大哥可是亲口说过,对背德乱.伦之事唾弃至极,不会被我引诱上钩呢。”
沈知韫神情一怔,半晌看着她:“我食言了。”
“你的回答?”
时窈认真地思索了下,良久遗憾地摇摇头:“还是算了。”
沈知韫的眸光顿住,似有什么在徐徐熄灭,却并没有意外。
她口口声声说引诱他,可在医院的这几天,他突然便想清楚了,她同时引诱他、沈聿与程澈三人,不知什么缘由,最起码,不只是为了荣华富贵。
沈知韫的表情很快归于往日的寂然与平静:“为何?”
时窈摆了摆自己的双手:“我今天没有戴手套。”
沈知韫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恰逢半开的窗子外,一阵风吹过,将她的一缕碎发吹到脸畔。
时窈笑道:“沈大哥都碰不了我,我若是选了你,岂不是要守活寡……”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只苍白的手朝她探来,徐徐抚上了她的脸颊。
时窈微顿。
沈知韫的手未曾后退,触碰到她温热细腻的肌肤时,指尖竟忍不住轻颤了下。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肌肤相贴。
原来是这种感觉。
很快沈知韫恢复如常,将她脸畔的那一缕碎发拢到耳后。
时窈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他的手,未曾有过敏的迹象。
“沈大哥这是……”
沈知韫看着她的眼睛,坦然道:“服了药。”
说完的瞬间,他的手落在她的掌心,手指穿插入她的每一根手指之间:“现在呢?时小姐还有什么理由?”
时窈看着十指紧扣的手,这是他难得强硬的动作。
她想了想:“是药三分毒,沈大哥岂不是会……折寿?”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医药算不上成熟。
沈知韫淡笑了下:“我早死,时小姐不就刚好坐拥万贯家财?”
“可阿聿和大哥分了家,阿聿照样也会将资产全给我啊。”时窈坦率道。
“阿聿……”沈知韫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呵笑了一声,“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有没有说,他的资产公证流程始终停滞不前?”
时窈看着他,不用多问,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可我是您亲弟弟的妻子。”时窈笑吟吟道,这是他以往常强调的话。
沈知韫陡然沉默,一路上再没有做声。
轿车缓缓停了下来,听了一路禁忌之言的司机小心翼翼地说:“先生,到了。”
时窈掀开车帘,窗外正是沈家大门,她打开车门正要下车,手突然被人拉了住。
时窈不解地转过头。
沈知韫安静地望着她,许久淡淡道:“明早记得去餐厅吃早点。”
说完,他放开了她。
时窈拧了拧眉,明天是星期六,并不是他们兄弟二人一贯吃早点的日子。
可当晚沈聿回来,带回了一句话:“窈窈,明早我们去餐厅吃早餐吧,我有事同大哥商议。”
时窈想到沈知韫离开时笃定的神情,没来由地笑了一声,点头应下。
*
翌日一早,时窈才起床,便看见正在楼下等待她的沈聿。
见到她下楼,沈聿几乎立刻便迎上前来,没有提昨天和程澈的事,似乎也并不知道她是坐沈知韫的车回来的。
只对她献宝一般晃了晃手中的两张电影票:“窈窈,下午我们去看电影吧?你以往一直说想要去的。”
时窈看了眼电影票,很巧,正是先前和沈知韫看过的《茶花女》。
“窈窈?”
时窈回过神,颔首道:“好啊。”
沈聿的双眸陡然亮起,他能感觉到,窈窈——他的妻子,在慢慢地接受他。
事实上,她没有强硬地一定要离婚,便足以证明,他在她心中,仍占有一席之地的吧?
二人走进餐厅时,沈知韫已经到了,依旧温敛如初,却没有落座,只站在餐厅的一侧,静静欣赏着悬挂在墙上的一幅白鹤引颈高歌的墨画。
听见动静,他方才转过身,目光在二人紧紧牵着的手上一扫而过:“来了?”
“嗯,大哥。”
“沈大哥。”
几声招呼后,时窈款款落座在餐桌一角,沈知韫这才走了过来,平淡地坐在了主座。
沈聿的表情有明显的僵滞。
餐桌为长方形,自从父母去世后,主座便再没有人坐过,几人用餐也只坐在对面两侧。
而今日,时窈如常坐在主座左侧的第一个位子,大哥竟坐在了主座。
虽然他早已是沈家的家主,坐在主座无可厚非。
可为何偏偏在今日?为何偏偏在时窈坐下后,坐在离她最近的位子?
沈聿的手不觉紧攥了下,正要起身和时窈换个位子,沈知韫静静开了口:“有什么事商议?”
沈聿本已站起的身子一停,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听说大哥和申城政府的首脑颇有交情,大哥可否催一下公证的进展,也省的我与窈窈夫妻二人继续打扰大哥……”
时窈听着这番话,忍不住看向沈聿。
央着罪魁祸首通融,她越看越觉得沈聿分外“天真无邪”了。
也是在此时,时窈桌下的手突然一紧,一只温凉的手指触了触她的手背。
她微愣了下,继而扭头朝罪魁祸首看去。
沈知韫的神情仍旧淡然如水,只是桌下的手不满足于简单的碰触,微微翻转,侵占性十足地攥住了她的手……
第92章“捉奸”。
餐桌之上, 沈聿仍在说着话。
餐桌之下,沈知韫却在紧紧牵着她的手,平静地坐在主座, 即便迎上她的视线, 也只轻描淡写地回看过来,无波无澜。
真刺激。
时窈弯了弯唇角, 心中暗想。
“……大哥若是不愿, 我那份资产的十之一二, 也可让渡给大哥。”沈聿的声音沉沉传来。
时窈回过神,看了眼沈聿,又随着他一同朝沈知韫看来。
沈知韫敛起眸子,似乎真的在认真沉吟,只有攥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淡声道:“你倒是急着分家, 便不怕自己资产少了, 难以度日?”
最后半句话, 沈知韫是看着时窈的眼睛说的。
时窈弯起眉眼,体贴道:“金银珠宝始终是身外之物,够花就好。”
沈知韫神情微紧。
沈聿闻言, 眼中有明显的触动:“窈窈说得对, 况且我和窈窈也想过自己的二人世界, 在这里总有不便。”
边说着,他边转头, 温柔地看向时窈。
时窈牵起唇角,回了他一抹笑。
桌下, 沈知韫捉着她的手有一瞬间的失力:“二人世界,”他嗓音极浅地重复了一遍这四字, 旋即抬眸,“我可以帮你催一下进程。”
沈聿满眼惊喜:“多谢大哥!”
连时窈也不由看向他,直觉告诉他,沈知韫没那么“好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知韫便状似随意道:“沈家和金陵艾家的生意已经谈好了。”
沈聿仍沉浸在即将分家的喜悦中,闻言困惑道:“什么?”
沈知韫语气平静道:“我记得你之前提过,等生意谈妥后,便要和时窈登报离婚,”他的目光从时窈的脸上一扫而过,“现在时间到了……”
“大哥!”沈知韫的话没有说完,沈聿猛地站起身来,打断了他,“我那时认不清自己的心意,现在我认清了,我早就决定不离婚了。”
“我不会和时窈离婚的。”
最后一句,他几乎一字一顿,说得异常坚决。
沈知韫安静下来,眼眸一片晦暗深邃,过了很久,久到时窈的手被攥的有些僵硬,准备活动一下时,他才清醒过来,猛地收紧握着她的手:“……是吗?”他漠然反问。
“没错。”沈聿点头,深情地看了眼时窈:“下午我还要与窈窈去看电影,用完早餐后,就不多打扰大哥了。”
沈知韫的神情渐渐变得死寂,好一会儿才突然掩唇沙哑地闷咳了一声。
时窈看向他,关切道:“大哥今早吃药了吗?”
话落的瞬间,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懒懒地划了一下。
沈知韫左手微凝,神色渐渐恢复成以往镇定从容的模样:“吃了。”
随后,桌下的手强硬地钻进她的指间,由交握改为十指紧扣。
“百乐门今晚重新开业,记得回来工作。”沈知韫这句话是看着时窈说的。
沈聿蹙眉:“大哥前几日不是还说,这段时日恐怕不安稳,等过几日再开业?”
沈知韫看向他:“临时改了主意,”说着,他似乎并不打算等沈聿的回答,继续道,“让黄进载你们去电影院。”
沈聿:“不用麻烦大哥的司机了,我的司机……”
“你的司机,已经辞职回乡了。”沈知韫淡声打断他。
沈聿虽不解昨日还好好的司机,今日为何不同他说一声便辞职,不过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想了想下午的约会,点头应了下来。
*
时窈不得不承认,比起上次和沈知韫那场不算约会的约会,多情的沈聿明显更懂“约会”该是什么样的。
黑色轿车停在电影院门口,二人才从车上下来,沈聿便如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对艳丽的茶花手串:“听闻是电影里出现的茶花,可还喜欢?”
时窈朝前方不远处看去,果然看见一对对衣着体面的年轻男女纷纷佩戴着类似的手串,硕大的花朵在腕间格外夺目。
沈聿的手中,也是成双成对的两串。
“谢谢,我很喜欢。”时窈笑盈盈地接过。
沈聿的眸子亮了亮,看了眼腕表:“离电影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会儿?”
时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眉梢微扬。
很熟悉,一层是临街而建的咖啡馆,二层则是少爷小开们常去的弹子房,出入其中的人,非富即贵。
“怎么了?”许是见她没开口,沈聿眉眼有些不安地上前,“我记得你以往很喜欢这里。”
“后来,来这里接过你几次后,就不怎么喜欢了。”时窈缓缓道。
“什……”沈聿正要反问,下秒突然反应过来。
曾经深夜,他与其他友人在弹子房玩到很晚,为了折腾她,刻意让她前来接她,自己却扔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继续和其他人玩乐,纵容其他人打趣羞辱她。
想到那些过往,沈聿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慌忙牵起她的手,直到紧紧攥在掌心才勉强松了口气:“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去。”
“我们去那边的茶馆小坐一会儿,刚巧里面的炒栗子很是香甜,我记得你很喜欢吃。”
提到炒栗子,时窈神情微亮,很快为难道:“可炒栗子剥起来太过繁琐,还是算了……”
“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好!”沈聿立刻道。
于是,一纸包的炒栗子,沈聿坐在她的身侧,用那双舞文弄墨的手,一颗一颗地剥着,剥到后来,指尖隐隐被划出道道红痕。
时窈吃了一颗,忍不住眯眼笑开:“谢谢你,阿聿,很好吃。”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的好感度便涨了1。
“你喜欢就好。”沈聿说着,将受伤的手指隐藏起来。
时窈也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慢慢悠悠地吃着。
直到电影快要开场,沈聿照旧要牵他的手,时窈才故作惊讶道:“阿聿,你的手?”
沈聿的手指蜷了蜷:“没事,只是被栗子壳刮了几下。”
“可是都出血了,”时窈托起他的手,仔细地看着,轻轻地抚摸了下,“疼吗?”她“不由自主”地开口。
沈聿呆呆看着她,直到电影院门口传来笑闹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眼中迸出亮光:“窈窈,你……关心我?”
时窈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飞快地放开他的手:“电影要开始了,我们快过去吧。”
沈聿呆呆看着她的身影,许久轻轻地牵起唇角,眼眶渐热。
受伤后,能够得到她的关心,这就够了。
时窈早已看过一遍电影,再看难免困倦,时间一长,竟真的靠在沈聿的肩头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窈才徐徐醒来,身边人早已经走光,只有沈聿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任她依靠,半个肩头都僵硬地像石头一般。
时窈看着他强忍的脸色,余光扫了眼他指尖的细碎伤口,只觉得万分好笑。
沈聿也看过这部电影,甚至还是在电影初初引入申城时,和楚笙及读书社的几人一同前来的。
她只是不懂,不喜欢了,即便还没离婚便正大光明追求其他女人,毫不在意被伤害的原主的心;
回心转意后,宁愿自己干坐两个多小时,也不忍叫醒她。
真是奇妙。
“醒了?”许是察觉到她的动静,沈聿转过头来,柔声问道。
时窈颔首。
“天快黑了,我送你去百乐门,”沈聿笑着揉了揉肩,“可惜你没能看完电影,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等下次,我们再来看。”
时窈看着他,点头应了下来,却没等走出影院,沈聿突然停下脚步,似乎忘记了什么,只让她站在原地等着,他返回影院寻找。
时窈自然应下,沈聿的背影消失的瞬间,一个陌生人拿着一枝玫瑰花枝走了过来,玫瑰花瓣娇艳欲滴,点缀着几滴凝露。
直到那人将玫瑰花枝递到她眼前,时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又是多情少爷为她准备的浪漫。
时窈笑了笑,看着一个个拿着玫瑰花枝的陌路人走过来,递给她,很快怀中便抱了满满一捧。
直到影院的灯再次亮起,沈聿逆着光,拿着最后一只玫瑰花枝走了过来:“你最喜欢的红玫瑰,窈窈。”
“今天的约会,我想给你一个完美的结束。”
时窈眨了下眼,抬头看着他,许久笑了起来:“阿聿,我很喜欢。”
话落的瞬间,时窈看见他头顶的好感度,一下一下地涨到了90.
回到百乐门时,天色将暗,华灯初上。
因着前几天的枪战,百乐门的人并不多。
时窈缓步走下车,手中一大捧红玫瑰轻易引来众人的注目,她正要走向后台,却被跟来的沈聿唤住了。
“窈窈,”沈聿快步走到她面前,“今晚我等你一起回家。”
时窈笑:“好啊。”
沈聿望着她的唇瓣,喉结微动,下瞬俯下身来,在她的脸颊印上一吻。
身后,有几名脸熟的富家少爷发出起哄的笑闹声。
时窈感受着左颊的温热,突然察觉到什么,抬眸看去。
三楼处,一道雪色身影手扶着栏杆,正平静地看着他们。
*
今晚宾客不多,时窈只演唱了两首歌便回了休憩间,坐在化妆台前,正准备将妆卸去,房门便被人轻轻推开,很快响起落锁的声音。
时窈抬眸,朝镜中看去,穿着雪白长衫的男人正缓步走来,直到站定在她身后。
“沈大哥?”时窈诧异,“你怎么会来?”
沈知韫看着她明显装出的惊讶神情:“看看时小姐的心情如何。”
“心情很好。”时窈笑盈盈道,边说边拿起打湿的绢帕,便要擦拭胭脂口红。
却没等碰到,绢帕便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拦了过去。
“沈大哥?”时窈眨了眨眼。
沈知韫垂眸看着她,许久抬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捏着绢帕的一角,温柔地为她擦拭起唇上的口红来。
时窈本就不喜欢卸妆,此刻乐得不用仔细动手,只看了眼他扶着自己的手:“沈大哥又吃药了?”
沈知韫没有回应她,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的红唇。
直到将口红擦拭干净,温凉的手指拂过她嫣红的唇瓣,他才“嗯”了一声,继续擦拭着她脸颊上的胭脂。
一下一下,分外细致。
时窈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幽幽叹气:“沈大哥每天这么吃药,怕是真的会暴毙而亡。”
沈知韫的手微顿,很快将最后一点胭脂擦净,用干净的地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今天看了什么电影?”
时窈懒懒地靠着椅背,抬眸看着他:“茶花女。”
沈知韫的神情没有半点意外,应了一声:“看过一遍了,还能看进去?”
她这样多情善变的性子,只怕根本没有耐心看到结束。
“看不进去,”时窈诚实道,“所以,我在沈聿的肩头睡了一个多小时。”
沈知韫擦拭的动作一滞,将绢帕扔到梳妆台上,余光扫过一旁的茶花手串和一大捧玫瑰花,半晌将茶花手串拿了过来,随意把玩着:“他送的?”
时窈好心提醒:“沈大哥口中的他,是你的亲弟弟,我的亲丈夫。”
沈知韫沉默片刻,极淡地呵笑一声,手不经意地一松,茶花手串便掉落在地。
他朝她的位子走了一步,脚不偏不倚地踩在了手串上,并没有理会,只轻轻抬手,托起她的右手。
时窈不解地垂下视线,下秒,沈知韫一直带在身边的碧玉珠串,沿着她的指尖,滑落到她皓白的手腕,澄澈的玉珠上仍残留着男人的体温。
时窈仔细打量着珠串:“嗯?”
“不是想要吗?”沈知韫安静道,“戴这个。”
时窈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沈大哥以往连碰都不让我碰的。”
沈知韫没有应声,松开她的手腕,手指触向她的左颊,一点点摩挲着其中一块肌肤。
时窈凝眉,随后反应过来,不由盈盈笑开:“只是吻一下面颊而已,夫妻间更亲密的事都随时可能发生呢。”
说着,她不忘补充:“阿聿不用服药哦。”
沈知韫的手僵在她的脸上,温热细腻的肌肤经由指尖传至心脏,他看着笑得幸灾乐祸的女人,眼眸陡然晦暗下来:“更亲密的事,是什么?”
时窈睨他一眼:“沈大哥不知道?”
沈知韫安静几秒:“……是这件事吗?”
时窈不解地抬头,一只手轻扶着她的下巴,俯身便吻了下来,微凉的薄唇生涩地贴在她的唇瓣上,带着几分难得的醋意与怒火。
【系统:沈知韫好感度:80.】
*
与此同时,外面的宾客区。
沈聿眼看着时窈走进后台换衣服,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想到那个吻,唇角不由漾起一抹笑。
可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看见她出来,他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困惑。
直到余光瞥见三楼那个独立豪华的休憩间房门正半开着,门外也并无守卫。
沈聿的心开始不安起来,他的那位兄长若在屋中,绝不会允许有人敞开门,暴露出他的半分隐私。
思及此,沈聿脸色微白,豁然站起身,大步朝后台走去。
第93章你要离婚?
并不宽敞的休憩间内, 暧昧氛围愈发浓郁。
一袭旗袍的女人仍坐在梳妆台前的软椅上,面颊微抬,雪色长衫的男人微微俯身, 在女人的唇瓣上轻轻摩挲。
起初, 沈知韫不过是想要堵住那张令自己生气的嘴,可当触碰到的一瞬间, 绵软清甜的触感令他瞬间忘记了以往的理智, 陌生却令人忍不住颤栗的触觉, 令他不由自主地俯身上前,加深了这个吻。
他从不知,原来“更亲密的事”,如此令人着迷。
沈知韫探出手来,扣着女人的后脑,还想要更亲密的接触。
时窈却突然清醒, 朝后退了退, 红肿的唇瓣一开一合, 神情算不上愉悦:“头发乱了。”
沈知韫呼吸急促地看着只因头发乱便避开自己的女人,插入发间的手慢慢收回,为她理了理微乱的头发, 而后捧着她的面颊, 再次吻了下来。
比方才还要深入, 伴随着喉结的滚动,以及溢出的几声诱人的喘息, 欲色十足。
不知多久,沈知韫才松开了她。
第一次亲吻便如此剧烈的男人, 轻轻伏靠在她的肩头,细密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时小姐。”
时窈微微侧头, 没有应声。
沈知韫平复了下呼吸,终于直起身来,手轻轻抚过她的手腕,摩挲着那串碧玉珠串:“这串珠串,不是怀念,而是提醒。”
时窈看了眼珠串:“嗯?”
嗓音犹带着几分沙哑。
沈知韫摩挲的手指在听见她的声音时一顿,很快如常:“提醒我自己,对我再好的人,总有一天会冷眼相向,再亲近之人,也会对我疏远淡漠。”
就像是他的母亲,最初的几年,会关心,会愧疚,会觉得给了他这样的身躯,对不起他,甚至不惜一步一叩拜着求来了这串珠串,保佑他长命百岁,一世顺遂。
可是这丝毫不妨碍,在有了沈聿之后,对他这副异于常人的身躯生出冷淡与抵触。
时窈也是这样。
他曾经一遍遍靠摩挲这串珠串告诉自己,时窈是一个让他看不透的人,对于这类人,他应该尽早远离。
可是,远离后的结果,却是他将这串时刻“提醒”他的珠串,拱手送人,却心甘情愿。
“原来是这样啊,”时窈抬起手腕,认真地打量着珠串:“沈大哥既然带在身边这么久,那这串珠串,岂不是很贵重?”
沈知韫专注地看着她:“如果按真金白银来衡量,算不上。”
时窈失了兴致,无趣地收起手腕。
沈知韫却被她这副“贪财”的模样逗笑了,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前所未有的喧嚣与感性在脑海中激荡,不念因由,不计后果:“要不要试试,时窈?”
他道:“我应当比沈聿更令你满意。”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对自己的兴趣,远比沈聿要浓郁得多。
时窈闻言,抬眸看向他,良久眨了眨眼,为难道:“可怎么办,大哥,我还没有离婚。”
几乎在时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沈聿隐隐失控的沙哑声音:“窈窈,你在里面吗?”
时窈微顿,饶有兴致地看着沈知韫。
沈知韫也在看着她,二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没有人避开。
“诶呀,被捉奸了,”时窈半真半假道,语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大哥这时候,不应该躲起来吗?”
边说着,她的目光边扫向一旁逼仄的更衣室,想着他偷偷摸摸挤在层层叠叠的华服里的画面,不由弯起唇角。
沈知韫看着她幸灾乐祸的笑,抬手轻蹭了下她的脸颊:“时小姐说得对。”
说完,他直起身,却没有走向更衣室,反而朝门口走去。
时窈蹙了蹙眉,站起身来看向门口。
几乎没有半分迟疑,沈知韫便将反锁的房门打开,门外立刻传来沈聿惊喜的声音:“窈窈……”可惜,只唤了她的名字,余下的话便僵在了嘴边。
“大哥?”沈聿的嗓音沉了下来,目光定定看着沈知韫,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渐渐落到不远处的时窈身上。
她的面颊仍如玫瑰般璀璨娇艳,可是,唇瓣却微微红肿着,伴随着微微凌乱的卷发,只一眼便让人看出,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沈聿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将自己的神志烧得灼痛万分,他张了张嘴,质问的声音几欲发出,可当看见时窈平淡的神情时,一切陡然死寂,心中竟生出一股后怕。
他很清楚,有些事情说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聿生生压下翻涌的情绪,嗓音嘶哑难听,却勉强维持着镇定:“大哥怎么在这儿?有事找您弟妹吗?”
沈知韫的神情格外平静,坦然承认:“的确有事。”
沈聿的目光越发黑沉,他没有接着追问,只是看向时窈,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事情谈完了吗?”
时窈认真地想了想:“算是谈完了。”
“好。”沈聿颔首应了一声,绕过沈知韫走上前来,目光在地上被踩扁的茶花手串上僵滞了几秒,最终牵起时窈的手,“谈完了我们就回家。”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边走边柔声道:“既然已经决定分家可,今晚我和窈窈先去城东的洋楼住,明日再将行李搬过去。”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沈知韫身边,沈聿没有道别,仍兀自说着:“往后你看看喜欢什么样的院子,我们再添置……”
话没有说完,沈聿的脚步停在原地,良久,他才转过身来。
沈知韫的手抓住了时窈的另一只手腕,阻止了二人的离开。
沈聿定定看着这一幕,心中勉强维持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化为灰烬,嗓音愤怒而压抑:“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沈知韫淡淡地抬眸,迎视他的视线:“你看到的意思。”
“你是时窈的大哥,时窈是你的弟妹!”沈聿的声音陡然增大,“你这是在乱.伦!”
沈知韫长睫微顿,眼神冷了些:“很快就不是了。”
沈聿猛地凝滞,好一会儿转过身怒视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逼迫我和自己的妻子离婚吗?”他抬起用力牵着时窈的手,“我和时窈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很快就要重归于好了,用不了多久……”
“我怎么不知道,”沈知韫极浅地冷笑一声,抓着时窈的手没有用力,却没有放松分毫,“我的亲弟弟还学会了自欺欺人?”
沈聿陡然反应过来,低头看去。
时窈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熟悉的珠串,是沈知韫从小到大分外珍视的那一串。
沈聿的脸色骤然惨白,目光沿着珠串徐徐滑到时窈的面颊,触到微微红肿的唇瓣后,眼圈陡然红了:“窈窈,只要你说你和大哥没什么,我就信,我们还和之前一样好不好?”
时窈看着眼前这场闹剧最终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由无奈地蹙了蹙眉,而后看向沈聿:“熟悉吗?”
沈聿一怔:“什么?”
时窈耐心地解释道:“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与旁人亲密,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熟悉吗?”
沈聿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修长的身躯也随之摇晃了下。
怎么会不熟悉。
曾经自己在她面前和陌生的女子跳舞,每日追在楚笙身边让她不要跟着自己、高喊着“自由恋爱”时,她也总是在一旁,用一种哀伤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就像此刻。
不同的是,他们的位子在这时完全颠倒了过来。
“所以……只是为了报复?”沈聿艰涩道,“可你收下了我的花,我们也一起约会,约定了往后的每一天,不论你在哪儿,我都会接你回家的,不是吗……”
“噗,”时窈没忍住笑出声来,“我随意点个头,你就当真了?”
“不过也是,往日你说你醉了要我去接你,我也是当真了,到了才发现只是平白受人嘲讽一趟而已。”
沈聿的眼眶更加赤红:“那时,是我错了……”
“所以呢?”时窈不解,“你说你错了,我就要原谅?”
沈聿的眼睑颤抖了下:“那我们一同经历的过往呢?”
“我们一起雨中奔跑,一起在凌晨跳舞,一起为了几块糕点跑到城外……”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又算什么?”
“算我眼盲吧。”时窈淡淡道,不愿再多说什么,转而抽出被沈知韫紧攥的手。
沈知韫几乎立刻加重了力道。
时窈蹙了蹙眉:“先放手。”
沈知韫沉默几息,确定了她并没有做出令他不安的选择,缓缓松手。
时窈腾出手来,覆在沈聿的手背上,徐徐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却在将他的手掰开的一瞬间,沈聿飞快地握住了她的小臂,声音艰涩:“我终于知道你那时的感觉了,可就算报复……我们继续报复下去……不行吗?”
“你喜欢的金银首饰、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全部给你……”
时窈的眸光动了动。
沈聿仿佛看见了一线希望,正欲上前。
沈知韫掩唇低咳一声。
时窈倏地回神,垂下眼帘:“可我厌烦了。”
这一次,再没有一丝迟疑,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回到休憩间。
沈知韫看着沈聿,沉静道:“你该走了。”
沈聿定定看着他,良久突然讽笑一声,理智全无道:“你以为你赢了?”
“你不过是个勾搭自己弟妹的第三者,一个可笑的情人,见不得光的外遇!”
他忍不住用此生最尖锐的语言,像是一个妒夫般疯狂道:“窈窈知道你根本就无法碰触她吗?知道你即便服了药,也改不了是个怪物吗?甚至你诞下的后代,也可能同你一样!”
沈知韫的神情微变,很快恢复平常,他看了他好一会儿,低低笑了一声:“原来我的好弟弟,一直是这么想我的。”
说着,他的余光扫过一旁,很快有守卫走上前来,将沈聿请了出去。
也是在他离开时,时窈才看见沈聿的好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涨到了95,甚至仍在剧烈波动着。
时窈笑了笑,多情的文人拥有了一场悲剧的爱情。
甚至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爱情因为得不到,反而越发浓郁。
多么契合。
时窈拿过披肩裹在肩头,透过镜子望见站在身后深深看着她的男人,她很清楚,如果不是他首肯,门外的那些人不会让沈聿接近这间房间。
时窈沉吟片刻,挑了挑眉调侃道:“原来旁人眼里,沈大哥是‘怪物’啊。”
沈知韫一怔,迎上她戏谑的眸子,突然笑了起来。
方才还在因那句“怪物”、“诞下怪胎”这样的字眼而阴翳的内心,因她这随口一句话突然便阴云散去。
他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抵着她的背,手徐徐抚摸着她的唇瓣:“伶牙俐齿。”
时窈侧头看向他:“只是伶牙俐齿吗?”
“大哥才尝过,没有其他感觉?”
沈知韫微滞,想到不久前过于热烈的场面,耳根少见地蒙上一层红。
“沈大哥的药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时窈看着识海里正在隐隐发光的“位面之子”的名字,突然发问。
沈知韫顿了下:“还有两个小时。”
每一次服药,勉强维持四五个小时左右。
“短了点,却也够了,”时窈沉吟片刻,从他的身前转过头,手如同以往般揽住他的后颈,“我这儿的沙发,很舒服。”
沈知韫身形僵硬了下,最终只是笑笑,将她的手拿了下来,攥在掌心,柔声道:“喜欢的话,抬回家。”
时窈拧了拧眉,还要说些什么,房门再一次被人敲响。
打开门,时窈微诧地扬了扬眉梢。
门外站着的,是前来找沈知韫的林三,以及……多日未见的程小少爷。
依旧是一贯穿金戴银的华丽俊俏模样,只是精致的脸庞瘦了些,脸色苍白了些,正抿紧了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沈先生,前段时日暗杀您的那些人的头目抓到了,等着您过去审问呢。”林三忙道。
沈知韫应了一声,目光从瞪着自己的程澈身上扫了一眼,转头看向时窈:“我先去忙点事派人送你回去。”
时窈仍记挂着他刚刚回绝自己的仇,睨了眼程澈:“不用,程小少爷不是在这儿呢吗?”
沈知韫微凝,蹙了蹙眉:“不用麻烦旁人。”
时窈看向程澈:“小少爷,麻烦吗?”
程澈定定望着她,好一会儿唇动了动:“你要离婚?”
第94章选择。
休憩间门口的长廊, 因为程澈突兀的问题变得格外安静。
林三一脸听到机密的惊惶表情,左右环视一遭,低下头不敢吭声。
沈知韫的眼神则微微晦暗, 辨不清情绪。
只有时窈仍笑盈盈的, 满眼诧异道:“程小少爷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程澈看着女人久违的笑眼,只觉得心中一慌, 睫毛颤了颤, 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总不能说, 听说今日百乐门重新开门迎客,自己忍不住偷偷前来,却只敢藏在包房中听她的歌声吧?
更不能说,方才见沈聿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担心她吃亏,在外面做了偷听的勾当, 听见了她对沈聿说的那些话。
最终, 程澈闷哼一声, 目光从时窈与沈知韫之间扫了一遍,眉头皱了皱,到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反问道:“你方才不是问我‘麻烦吗’?”
说着, 他看向沈知韫, 刻意道:“一点儿也不麻烦,既然有人在等沈先生, 沈先生便快走吧。”
话中驱逐人的意思格外明显。
时窈看了眼程澈,随之一同看向沈知韫, 笑着附和:“是啊,沈大哥还有事, 便先去忙吧。”
沈知韫抬眸看着她满脸无辜、眼底却尽是促狭的神情,沉默片刻:“时小姐。”
“嗯?”
“早点回家,”沈知韫说完,抬手体贴地将她肩头滑落的披肩整理好,余光淡淡睨了眼程澈,“不要贪玩。”
程澈脸色发黑地盯着沈知韫的动作,眉头紧锁,只觉得他和往日中冷漠疏离的模样大不相同,一举一动格外刺眼。
时窈拢了拢披风,笑弯了眼睛:“谢谢大哥。”
又一名手下小跑过来:“沈先生,巡捕房的人正在候着呢。”
“嗯。”沈知韫收回手,又看了眼时窈,和来人一同朝门口走去。
程澈没好气地打量着他的背影,半晌口不择言道:“为老不尊。”
时窈看着这位小少爷:“程小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澈轻哼:“身为大伯哥,和你拉拉扯扯,还叫你‘时小姐’,还不是为老不尊吗?”
方才看着沈知韫离开时,他突然间想明白他和往日哪里不同。
他不再叫时窈“弟妹”,甚至帮忙整理衣裳这种亲密事,他都做得这么顺畅,不是为老不尊是什么?
时窈笑:“小少爷刚刚不是还说,我要离婚了?他还算什么大伯哥?”
“怎么说他也是沈聿的……”程澈的话戛然而止,怔怔盯着她,“你真要离婚了?”
时窈看着他眼中乍起的丁点光亮:“我离婚,小少爷你这么高兴啊?”
程澈神情一滞,默了默竟没有否认,追问道:“所以是不是?”
“答案很重要吗?”
程澈再次变得安静。
时窈一笑:“是。”轻飘飘地扔下这一个字,她收回视线,转身朝门外走去。
程澈僵在原地,只觉得那个“是”字在自己的脑海中盘旋,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
下秒他陡然清醒过来,脚步飞快地跟上前,直到坐上轿车,他仍觉得意识游移,恍恍惚惚地映着车内的微光,时不时看一眼身边的女人。
就在他再一次看过来时,时窈不耐地转公主号-橙一/推文头:“小少爷上次一言不发就离开,这次怎么突然出现了?”
被人捉住偷看的眼神,程澈的脸颊有些热腾腾的,忙收回视线:“我只是……只是……”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将长命锁逃了出来,塞到她怀里,“你还我的长命锁是坏的,应该给我修好再还回来。”
时窈拿起长命锁,锁头的位子果然有一段有一道口子,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我记得我还你时,完好无损。”
程澈睫毛一抖:“难道还是我故意弄坏的吗?”
“说不定呢。”时窈慢条斯理道。
程澈神情微乱:“本少爷可不差这条破锁的钱。”
时窈睨他一眼:“那明日我送去金行,修补好直接送去程少爷府上,不用劳烦程少爷再跑一趟了。”
“你这个女人……”程澈豁然看向她,却在迎上她调侃的视线时,陡然反应过来,她在耍自己,顿时耳根也跟着变得滚烫起来,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还头牌呢,口红都涂到嘴唇外面了……”
时窈不解,她的口红早就卸了,还是被沈知韫一点点细心卸去的。
下秒她逐渐反应过来,朝程澈凑近了些。
程澈如惊弓之鸟一样,瞬间挺直了腰身:“你……你做什么?”
“小少爷不如仔细瞧瞧,我涂没涂口红?”
程澈皱着眉,目光左右环视一圈,才终于落在她的唇上,此时才看清,她的唇瓣红润饱满,却并没有涂抹任何东西。
至于那晕染出来的红晕……
程澈虽没经历过亲密之事,却到底是见过的。
她的唇,更像是被人用力地……亲过。
程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怔忡:“你和沈聿……不可能,”想也没想,他便否认了自己的猜测,毕竟她方才还和沈聿说出那番绝情的话,可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个人选,“是……沈知韫?”
时窈夸赞:“小少爷好聪明。”
被夸的程澈神情却不见丝毫欢快,反而越发难看,面颊微白:“他……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为何不能?”时窈坦然自若,“和沈聿离婚后,沈知韫就是比他更好的选择啊。”
“离婚后,你要和沈知韫在一起?”程澈怔怔发问。
“也许呢,”时窈笑眯眯道,“沈大哥生得好看,又家财万贯……”
“可他是沈聿的亲兄长,”程澈过激地打断她,随后反应过来,嗓音干巴巴道,“往后……世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酸涩是什么,只能说出这个自己都不信服的理由。
“你说得也是,”时窈点头承认,却很快理所当然道,“不过我享受了荣华富贵,被争议也是应得的。”
程澈愣愣地坐在那儿,一时心乱如麻。
直到车停在沈家门口,时窈下车,刚关上车门,车窗突然被人落了下来。
程澈的声音在车内艰涩响起:“沈知韫是可以给你荣华富贵……”
“嗯?”时窈回眸,正看见半大的车窗后,程澈正透过车窗,眼巴巴地看着她。
程澈望着她的眼睛:“可程家也不差。”
“甚至沈知韫仍需分家业给沈聿,可我不需要。”
“时窈,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周旋有什么意思?甚至可能惹来非议,说不定还有旁的灾祸……”
“你到底想说什么?”时窈打断他。
程澈的睫毛颤了颤:“与其选沈知韫,时窈,”他的呼吸仿佛也停住,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压抑着如雷的心跳,“你不如……选我。”
气氛陡然变得寂静。
程澈垂着眼帘,像是等待行刑的囚徒,耳膜也在一下一下地鼓动着。
砰,砰,砰……
不知多久,时窈的声音传来:“你喜欢我?”
“我……”程澈猛地抬头,对上女人的含情目时,习惯性地否认僵在唇齿后。
时窈见状轻笑起来。
程澈呆呆地看着她的笑,只觉得喉咙也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然而下秒,他听见女人轻飘飘地道:“可我只是个歌女。”
程澈蹙眉,似是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
时窈无辜道:“程小少爷说过,若喜欢一名歌女,还不如饮弹自尽呢。”
“我什么时……”话没说完,程澈便已经反应过来,脸色微白。
他的确说过这番话。
“我那时……”
“时小姐,”程澈的话并没有说完,被走出来的管家打断了,“夜色凉,您不如先回房休息?”
时窈看了眼管家,她没记错的话,今晨自己和沈聿出去进行所谓的“约会”时,他还唤自己“二太太”。
“好。”时窈欣然颔首,转头对程澈笑笑,“多谢程小少爷送我回来。”
说完,她转身走进院门,直到走过转角,都能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胶着在她的身后,久久未散。
而脑海中,系统如实播报着,程澈的好感度升到了80.
*
这一晚,沈聿意料之中地没有回来,时窈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正准备招呼李婶准备早点,没想到没看见李婶的身影,反而看见管家低着头不自在道:“时小姐,沈先生要您去餐厅用早餐。”
时窈想了想,欣然应允,前往餐厅的路上顺口问:“昨晚沈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晨三点多。”
现在也才八点半。
时窈忍不住幸灾乐祸,只怕沈知韫没休息几个小时。
走进餐厅时,沈知韫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坐在餐桌旁,手中拿着一卷文件翻看着。
听见脚步声,他方才抬头看她:“起来了?”
时窈走到他身旁,侧身靠着餐桌,半真半假地抱怨:“大哥未免太明目张胆了吧?”
沈知韫似是不解:“嗯?”
“阿聿不在,大哥单独约我共进早餐,怕是不合适吧,”时窈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被人看见,宣扬出去,大伯哥和弟媳暗通款曲,咱们可是要被人口诛笔伐的。”
沈知韫瞧着她明显做戏的样子,不明来由地浅笑一声:“是有些不合适。”
“所以,往后中午我会回来,一起共进午餐便好了。”
时窈微诧地看着他,抬手想要摸他的额头:“你是沈大哥?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沈知韫低笑一声,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再没松开。
时窈看着他穿插入自己指间的修长手指,忍不住叹道:“大哥真不怕把自己吃死吗?”
沈知韫摩挲着她的手指:“我可以理解为,时小姐在关心我的身体?”
时窈蹙了蹙眉,没有否认。
沈知韫笑了一声:“这种不知明日几何的乱世,早死也许比长命更幸运。”
更何况,接触到她温软的肌肤,便再也难以忍受隔着一层布帛、皮革,进行虚伪的碰触。
只是第二个缘由,他没说。
时窈看着他:“也许明日就在不久之后。”
沈知韫微顿,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抬眸凝望着她的眉眼,良久淡淡道:“阿、聿。”
“什么?”时窈被他跳跃的话话语搞得疑惑万分。
沈知韫道:“今晨已经派人拿着离婚书找沈聿签字了,往后,该换个称呼了。”
时窈了然,眉眼显出几分笑意,眨眨眼:“不需要本人现身?”
“旁人需要,”沈知韫看着她,“你不需要。”
明白了,权势大于天。
时窈耸耸肩,正要将手收回坐到对面,沈知韫的力道却突然加重了些。
时窈不解。
沈知韫牵着她的手,温声道:“昨晚,和程家小子说了什么,到了门口还依依不舍?”
“嗯?”时窈反问,随即反应过来,失笑出声,“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
沈知韫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时窈笑盈盈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大哥为老不尊,又把还回去的长命锁交到我手里,再顺口问我要不要在你和他之间选他。”
说到最后一句,沈知韫握着她的手明显有一瞬间的失控。
时窈想了想,自外裳口袋取出长命锁,精致的锁头微微摇晃着,泛着细碎的微光:“瞧,这个看起来可贵重多……”
时窈的话并没说完,沈知韫的手倏地用力,时窈只觉得身形晃动了下,再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他的腿上。
时窈忍不住笑开,顺手揽住他的后颈,故作惊讶:“沈大哥吃醋了?”
沈知韫看着她,没有承认,只笑了下,安静道:“一会儿去一趟车行。”
“嗯?”
“你挑一辆汽车,把我的司机给你。”
时窈想了想,摇摇头:“我现在的黄包车便很好。”
“哪里好?”沈知韫抬眸看她。
时窈理所当然道:“车夫每日只穿着件单马褂,年轻又精壮……”
男人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大手紧叩着她的腰身,笑容凉薄了许多:“时小姐说话太直白了些。”
“实话也不行吗?”时窈懒懒地靠着他,手指在他的胸口轻轻画了个圈,“不如沈大哥也给我看看?”
沈知韫的身形微僵,头顶的好感度也在剧烈颤动着,良久,他抬手,抱着她将她放到身边的餐椅上:“先吃早点。”
时窈看着他分明有所情动的神色,眉头轻蹙。
果然,精元任务总没那么容易。
今天一整日,沈知韫都没有去忙,反而耐心地带她逛遍了申城的车行,挑了她最看入眼的一辆车,办好了手续,不忘将司机介绍给她。
时窈心有倦意,晚上索性请了一晚假,自然是对身边这位百乐门的大老板请的。
回到沈家时,她收到了一封由人代笔的辞职书,书信的主人正是她的黄包车车夫,信上说多谢她送与的一大笔钱,足够一家人衣食无忧,这才辞职回乡,准备做一笔小买卖。
时窈看了眼身边的“罪魁祸首”,后者显然早便知情,淡笑道:“看来时小姐年轻精壮的车夫,不想干了。”
时窈轻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庭院。
沈知韫笑看着她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身后的李生才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沈先生,二少爷不肯签字,还说……”说到此,李生明显迟疑起来。
“说什么?”
“说,一日不签字,二太……时小姐便一日是他的妻子,沈先生您……就一日,一日……”后面那话委实不好听,李生硬着头皮也说不下去了。
沈知韫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
兄夺弟妻。
名不正,言不顺。
*
翌日,百乐门。
时窈坐在梳妆台前,边化妆边好心情地哼着待会儿上台要唱的歌曲,毕竟就在昨晚,沈知韫的好感度升到了85,甚至还有隐隐上升的迹象。
直到休憩间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时窈惊了一跳,正涂口红的手也抖了下,口红晕出了唇外。
时窈眉头紧锁,透过镜子便看见某个小少爷正站在门口,神情满是不自然:“我以为今晚还没人……”
时窈没有理会,拿过一旁的绢帕,仔细擦拭着出界的口红。
程澈安静片刻,关上门悄然走上前,自来熟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女人细致描妆就是不肯给自己一个眼神的模样:“你生气了?”
时窈睨他一眼:“你说呢?”
“我不是故意的,”程澈默默道,一手扶着沙发侧,认真地望着她,“我昨天来找你,你不在,林三说你请假了。”
“嗯,昨天去选车了。”
程澈一愣:“选车?和沈知韫?”
“不然呢?”
“你和他约会了?”程澈坐直身子,“你怎么能和他约会?你做了选择了?这不公平……”
时窈听着他连珠炮似的话,无奈地转过身:“小少爷,如果我没记错,那晚我并没有答应你的提议。”
程澈怔了怔,好一会儿突然从腰间拿出一柄金色的精致手.枪,一把塞到她的手心。
时窈看着手.枪:“这是?”
“我前天晚上仔细想过了,”程澈的微垂的睫毛颤抖了下,随后深呼吸一口气,抬头认真地看着她:“不管你以往是谁的妻子,现在是什么身份……我,我都喜欢你,时窈。”
“我知道自己说过混账话,所以我把枪给你,你……”他微微攥紧拳头,耳根红成一片,“你给我留一条命就好,能让我像沈兄先前那样,追求你。”
时窈微诧,看着手中上膛的手.枪,又看着眼前忐忑地等着她“处决”的小少爷,许久,突然笑了一声。
程澈不解地看着她。
时窈转了转手.枪,随后将其轻轻拍在桌面上:“在如今这个世道上,命不是这样浪费的,小少爷。”
恰逢阿翠在门外喊她登台,时窈扬声应了一声,起身离去。
许是前两日的安稳,今晚的百乐门渐渐恢复往日的歌舞升平。
托这几日市井间流传“她与沈聿离婚”的福,今晚的时窈尤其引人瞩目。
这种感觉还不错,时窈不由在台上多唱了一首歌。
也是在她唱最后一首歌唱到尾声时,下方的宾客席位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伴随着阵阵不可思议的低呼与尖叫。
时窈蹙了蹙眉,朝台下看去,只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揪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像头小兽一样,猛地挥出一拳朝那人的脸上砸去。
百乐门的侍应生想要上前阻止,却碍于那金贵小少爷的身份,踟蹰地站在一旁。
即便林三很快赶来,也只能站在一旁好言相劝:“程少爷,有话好好说,您先别动手……”
可程澈显然发了怒,揪着那人的衣领,又是几拳砸了上去。
眼见那人的口鼻都流出血来,程澈仍不解气,还要再出拳,一旁传来女人熟悉的声音:“程澈。”
就像是野兽戴上了缰绳,程澈的拳头猛地停在那人的鼻梁前,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
时窈正看着被打得口鼻冒血的男人,眉心微蹙:“别打了。”
程澈转过头来看着她,迎上她的视线时,眼眶瞬间因为委屈泛起红来:“你也觉得我在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他竟敢说你……”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连复述一遍,程澈都说不出。
时窈了然。
这个时代新旧冲撞,传统而自由,可是,加诸在女子身上的,却依旧有一座座大山。
譬如,沈聿追求旁人,便是“风流才子”“一桩美谈”“自由青年”。
而她,便是“抛头露面”“不守妇道”或是更难听的“水性杨花”……
“他的确该打,不过,”时窈看向程澈的手,“你确定要弄脏你的手?”
程澈一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她方才看的,不是被他打的鼻青脸肿的男人,而是……他受伤的手。
“走吧,小少爷,”时窈睨了眼看不出五官的中年男人,复又看向程澈,无奈地笑笑,对他伸出手,“给你上药。”
程澈呆呆看着她对自己伸出的手,呼吸伴着急剧跳动的心跳,像被蛊惑般,不在意大庭广众之下、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不在意所有人都知道的她原本的身份,牵住了她的手。
四周寂静如冰。
就在二人一同折返回休憩间时,百乐门外,一辆疾速而来的黑色轿车停了下来。
沈知韫大步下车,走进舞厅,一眼便望见他们于众目睽睽之下牵起的手……
第95章她有什么错呢?
百乐门依旧灯火通明, 可今晚舞厅内却再不见以往的纵情歌舞,反而一派沉寂。
在座的宾客,没有人想到, 一向和沈聿交好、看时窈不顺眼的程家少爷, 会因为听见有人说时窈的风言风语,而对那人大打出手。
一时之间不由兴起猜测起时窈与这位小少爷的关系。
如今又见沈知韫到来, 心中更是忍不住想看看, 这沈先生身为沈家的家主, 又是沈聿的兄长,若得知时窈身为沈二太太,和程少爷拉拉扯扯,会是何种反应。
有人忍不住幸灾乐祸,怕不是那位整日上台抛头露面的时窈要倒霉了,放着好好的沈太太不当, 偏偏来卖唱, 还与旁人……
只可惜, 没等众人多想,沈知韫便已经快步走向时窈,眸光暗沉。
程澈抿紧了唇, 像是察觉到劲敌的狼崽, 戒备地盯着来人, 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时窈的手。
沈知韫最终站定在时窈面前,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像往日一样, 淡漠地三言两语处理掉这场“家族丑闻”的制造者时,他缓缓伸手, 于众人面前,温和地将时窈垂落在脸颊的一缕长发拂到了耳后。
动作并不暧昧, 却透着说不出的亲昵。
四周越发死寂,众人连呼吸声都不由自主地放轻。
时窈眼眸微诧,她倒是没想到,一贯清敛地男人会在人前做出这番出格的举动。
反而一旁的程澈立时便炸开,拉着时窈的手朝自己靠近了半步,护犊子似的瞪着沈知韫:“沈先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摸一个女子,不妥吧。”
沈知韫似乎这时才注意到程澈,目光从他紧握着时窈的手上一扫而过:“程小少爷牵着时小姐的手,更为不妥。”
程澈一僵,心知他说得对,可他就是不想松开,反而越发紧密地牵着时窈的手:“本少爷乐意!”
沈知韫的目光陡然凉冷了下来,手背上隐隐浮现的痒意却又很快令他恢复了神志。
他垂眸,看了眼渐渐泛红的手背。
这就是没有吃药的后果。
而程澈,却是完全不需要吃任何东西,便可以肆无忌惮地与她接触。
时窈察觉到他手背的反应,又看向身后不远处,跟在沈知韫身后走进来的西装革履的上层人士,笑着唤道:“那些是沈大哥的客人吗?”
沈知韫深深望着女人的眼睛,良久徐徐道:“可以不是。”
只要她开口挽留,且远离身边的程澈。
时窈笑弯了眼睛:“那便是了。”
“既然是客人,沈大哥要好好招待才是。”
沈知韫的眸子变得幽沉晦暗,他凝望着她:“所以,时小姐要回后台?”
“对啊。”时窈点点头。
“给……程小少爷上药?”沈知韫目光冷漠地睨了眼程澈的手背。
时窈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疼道:“小少爷毕竟是因为我受的伤。”
沈知韫再次沉默下来,看着在他面前坦然承认去陪伴其他男人的女人,许久,突然低低笑了一声:“知恩图报,好事。”
说着,他微微侧头:“李生,把上好的伤药给程少爷一并送过去,也算是感谢程少爷代沈某护了家里人。”
“是。”
程澈的脸色一黑:“谁代你……”
没等他说完,沈知韫再次看向了时窈:“别太累。”
话音落下,他安静地转身朝楼梯口走去,手微微攥着,面上已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时窈看了眼他波动的好感度,心中浅笑,收回视线看向身边人:“小少爷,走吧。”
程澈仍因方才沈知韫的话脸色难看着,此时听见时窈的声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选了他。
好一会儿他才讷讷地点点头,跟着她朝后台走。
也是在二人离开的瞬间,两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快步走到方才被程澈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身边,一左一右架着他,训练有素地走向门外……
留下满堂的宾客面面相觑,回忆着方才那番引人遐想的关系,人人自危,再不敢胡乱言语。
不多时,歌舞声起,偌大的百乐门渐渐恢复歌舞升平的表象。
此时后台的休憩间。
时窈坐在沙发上,拿着沈知韫命人送来的伤药,为程澈安静地上着药。
程澈则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微垂的眉眼,伴着掌心轻柔的触感,越看面颊越热,心跳得也越来越快,仿佛下秒就要跃出喉咙。
程澈忙清咳一声,嗓音微哑:“我刚刚不是代他护你。”
“嗯?”时窈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他的手背上:“我知道。”
“你,你也不算他的家里人。”程澈又补充。
时窈认真想了想:“严格来说,我和沈聿还没离婚,所以算是家里人。”
程澈一呆,如同大狗耷拉下了尾巴,恹恹地坐在那里,很快却又振奋起精神:“可你刚刚选了我。”
时窈上完了药,将伤药收好,拿过绢帕擦拭着手指:“我怕我刚刚不选你,你就要哭了。”
程澈脸色骤红:“谁要哭了?本少爷才不会那么没出息!”
时窈故意道:“那我重新选……”
“不许!”程澈飞快道。
时窈看着他的样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程澈呆呆地望着她的笑,手不由得探出,轻轻戳在她的脸颊上。
时窈微微敛起笑意:“做什么?”
程澈猛地回神,收回手,不自然地左看右看。
时窈看着他的神情,慢悠悠地站起身:“好了,小少爷,药也上完了,天色不早,你该回家了。”
“还早……”程澈下意识道,声音却在看见近晚上十点的时间时顿住,“哦”了一声,随之起身,一步步地往门口挪。
时窈瞧着他堪比龟速的步伐,半靠着梳妆台,没有吭声。
直到走到门口,程澈突然停下了脚步,又大步折返了回来,站在她面前。
时窈眉梢微扬:“小少爷还有事?”
“我……”程澈抿了抿唇,旋即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你还欠我一星期呢。”
时窈不解。
程澈的眼神却立刻亮了起来:“几个月前,你拿走了五百银元,说……”没等说出余下的话,程澈的面颊便烧了起来,“反正你还欠我一星期。”
时窈逐渐回忆起来,小少爷看她不顺眼的时候,故意拿来五百银元,说要她陪他几天。
她收下了钱,这位小少爷倒没再提起此事。
没想到现在被他想起来了。
程澈见状,便知她记起来了,得意地笑:“我知道五百银元少了些,可再加上那条长命锁,我……想和你约会,就像你之前和沈兄相处那样……”
说到后来,他的睫毛颤了颤,已经不敢看她的眼睛。
时窈看着他:“只是约一次会,小少爷出手太大方了吧。”
“这么说你答应了?”程澈猛地抬起头,“那你等我准备准备,后天来接你!”
这一次,唯恐她会回绝似的,没等她回应,他便脚步匆匆地走出门去。
【系统:程澈好感度:87.】
时窈听着系统的声音,心情瞬间变得愉悦,拿起一旁的大衣,脚步轻松地走出门。
下秒,便被门外的李生惊了一跳:“李管事,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李生抱歉一笑:“时小姐,沈先生请您上去一趟。”
时窈朝楼梯口睨了一眼:“他忙完了?”
“是的。”
时窈想了想,欣然应下:“好啊。”
又一次走上三楼,时窈熟门熟路地走进最豪华的休憩厅,推开门便看见如往日般站在窗前的男人。
依旧一身雪白长衫,满身清贵,听见开门声,他也只是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而后走到不远处的桌旁,拿起一份牛皮纸袋递给她。
时窈不解地接过纸袋,打开,里面是一份文件。
离婚书。
落款处,有些皱皱巴巴的,像是滴了水珠,却清楚地写着沈聿的大名。
“恭喜时小姐,成功离婚。”沈知韫笑道。
时窈看着文件上的水珠印记,将离婚书放在一旁:“沈聿怎么样了?”
沈知韫神情微顿,淡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关心他?”
时窈幽幽一叹:“毕竟夫妻一场。”
沈知韫笑意微敛,抬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情况很不好,时小姐要去见他吗?”
时窈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
沈知韫的眉眼开怀些许,目光渐渐落到她的唇上。
时窈感受着他的轻柔力道,无奈道:“沈大哥又吃药了”
沈知韫的手指微停,而后俯身,极轻地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嗓音异常沙哑:“这次,没有。”
时窈一愣,后退半步,很快察觉到男人苍白的面颊泛着红,手背更是起了一层红晕,呼吸似乎也开始变得艰难而灼热,蒙了一层白雾的双眼,正直直地望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在她的肩头。
时窈忙将他扶到一旁的沙发上:“药在哪里?”
沈知韫的呼吸越发沉重,看着为自己焦灼的女人,突然虚弱地轻笑一声:“时小姐关心我?”
“废话,”时窈难得生了几分脾气,“你若死了,我的……岂不是少了个大靠山。”
“药在哪儿?”
沈知韫看着她的神情,苍白的脸上笑意渐浓:“茶几下方。”
时窈走到茶几旁,果然看见两粒药片,她拿过来,看着沈知韫服下,才微微放下心来。
不知多久,沈知韫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脸色虽然依旧没有血色,却比起方才已然好了太多。
他伸手,将她的手攥在掌心。
时窈感受着手上的触觉,抬眸看他,没好气道:“我怎么不知道,沈先生还有自虐的癖好?”
沈知韫淡笑一声,摩挲了下她的手背:“方才,程家小子牵的这只手……”
时窈仍没什么好脸色:“嗯?”
沈知韫牵起她的手,在她温热的掌心浅浅地印上一个吻,动作很轻,格外温柔。
时窈微顿。
沈知韫望着她:“在屋里,除了上药,还做了什么?”
时窈打量着他,忽而笑了一声:“沈大哥要是真的吃醋,不如就趁现在,生米煮成熟饭。”
“左右离婚书也领了,沈大哥也不用担心这是背德偷情了。”
说着,她从他的掌心抽出手,转而按在他的胸口,靠在他的怀中,嗓音放轻:“怎么样?”
沈知韫的手顺从她的动作,落在她的后腰,瞳仁动了下,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久久没说话。
“难道就像沈聿说的那样,”时窈在他怀中抬起头,说出自己的猜测,“大哥担心自己的病症,会遗传给你的下一代?”
沈知韫扣着她腰身的手一顿。
时窈忍不住笑开:“大哥不用担心,对于孕育小生命,我没有半分兴致。”
沈知韫微怔,眼眸深邃地望进她的眼底深处,许久唇动了动:“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时窈并不在意,无害地眨眨眼:“怎么样?现在可以煮饭了吗?”
“你说的确是原因之一,”沈知韫揽紧了她,二人之间的距离越发的近,近到仿佛只剩下一张薄纸的距离,“时小姐口口声声说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引诱我。”
“可我怎么觉得,我不过只是目标之一呢。”
时窈眨了眨眼,并没有否认:“所以?”
沈知韫道:“所以,若真的煮成熟饭,往后时小姐的目标,只能有一个。”
至于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隔着极近的距离,时窈看不清沈知韫的表情,只能望见他的黑眸深处,藏着暗火与……隐隐的期待。
时窈笑了一声,索性靠在他的怀中:“沈大哥,你知道百乐门里,最不缺的是什么吗?”
沈知韫眼中的光芒渐渐隐藏于一片黑暗之中:“人。”
“错,是像你这样,有钱有势的男人,”时窈的手在他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圈,“虽然他们论钱势,论样貌,都比不上沈大哥,可是,他们每一个人,家中有着贤淑妻子,还藏有三两姨娘。”
“我不过做了同样的事,这有什么错呢?”
沈知韫的胸口骤然起伏了下,一向冷淡的情绪罕见地生出几分气恼。
“所以,不行?”
时窈抬起头,无辜道:“目前,不行。”
沈知韫紧盯着她,下秒突然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抱到一旁,放在沙发上,大步离去……
第96章失控的吻。
时窈和沈聿的离婚启事, 第二天便见了报。
不同于往日蜷缩在报纸一角,这一次的启事反而占据了整张报纸的主要版面。
不用猜,时窈也知道此事出自谁的手笔, 只可惜, “罪魁祸首”自从昨晚因为她的拒绝,恼怒之下离开后, 便再没有出现过。
没有去百乐门, 更没有回沈家, 只是当晚在舞厅内,听见了哪家贵客赞叹着沈知韫又拿下了一笔大生意。
直到第二天一早,时窈被管家叫去餐厅用早餐,才看见了消失两晚的沈知韫,正坐在主座安静地吃着早餐,神色微白, 隐隐有几分倦意。
见到她, 他的神情依旧没有多大的波动, 仿佛回到了她还是他弟妹的时候,没有同她说一句话。
时窈埋怨地看着管家:“徐伯,大哥不愿见我, 你往后别喊我出来用早餐了。”
管家飞快地看了眼沈知韫, 只得回一抹干笑, 第二日照旧唤她前去用早餐。
如是这种冷清日子,一直过了三日。
第四日晚, 时窈上台演唱完,披好披肩方才走向门口, 迎面便撞见同样消失数日的程澈风尘仆仆地跑到她面前。
小少爷俊俏的脸色很是疲倦,穿得也比起往日的精致随意了许多, 手中拿着报纸,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一回到申城就看见了,你,你离婚了?”
时窈打量了下他:“小少爷这是去哪儿了?”
程澈闻言,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也不知道哪个多嘴的,同家里那个老头说我每天不学无术,被连夜赶到安城送了一批货。”
时窈微顿,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没有应声。
“对了,”程澈想到什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个衣箱来,“既然我都回来了,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什么承诺?”时窈故作不知。
程澈瞬间炸了毛:“你之前答应我的约会……”说到一半,看清她眼中的揶揄,知道自己又被她耍了,“你又耍我。”他小声嘀咕。
时窈笑了一声,睨了眼他手中的衣箱:“这是什么?”
“这是前两天准备好的衣服,”程澈很快重新振奋起精神,“明天你记得穿这件。”
他再三强调:“一定要记得。”
时窈半开玩笑:“不会又是乞丐服吧?”
“什么乞丐……”程澈下意识反问,很快想起自己曾经刻意戏耍她的过往,脸色白了白, “不是,我那时混账了些……你别……”
越说他的话便越发慌乱,索性紧紧拉过她的手,毫不在意四周若有似无的目光:“往后我定然不那样了。”
时窈看着小少爷慌张的神色,失笑一声,颔首应了下来。
程澈的眼眸一亮,只差一条尾巴在身后摇摆:“我先回去同老头汇报,明日一早去接你。”
时窈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车里,正要起身离去,旋即察觉到什么,回眸看去。
舞厅后方的三楼栏杆上,沈知韫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正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极淡,看起来没有丝毫涟漪,即便迎上她的视线,也只是淡淡望着。
唯有头顶的好感度不知不觉间已经涨到了90.
时窈沉吟片刻,对他歪头一笑,转身走上一旁正等待着她的轿车。
翌日。
程澈果真如他所说,一早便等在沈家门口。
随之一起的,还有照常来唤她去客厅吃早餐的管家。
时窈描好最后一笔妆,穿着程澈备好的精致旗袍,将收拾好的皮箱提下客厅,一抬头正迎上管家诧异的目光。
时窈笑了笑:“徐伯,往后便不用叫我去用早餐了,如今我和沈聿已经离婚,再继续住在沈家恐怕有些不合适。”
“今天我有事要出门,晚上便将行李搬走,麻烦了。”
说完,她笑盈盈地绕过脸色惊怔的管家,一步步朝外走去。
“时小姐……”管家还要说些什么,却只见时窈头也不回地转过弯,不见了身影。
僵立片刻,管家最终轻手轻脚地回了餐厅。
餐厅主座的男人抬眸看来,目光落在管家空荡荡的身后,唇微微紧抿。
管家走上前,小心地将时窈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沈知韫垂下眼帘,没有开口,过了许久,他仿佛听见了门口轿车发动的声音,方才安静道:“嗯。”
*
另一边,时窈看见今日程澈的穿着,方才知道他为何一定要自己穿他送来的衣裳。
他送来的是件绣着单枝玫瑰的白色旗袍,暗色的叶子与嫣红的花瓣,相得益彰。
而今日的程澈,同样穿着件银白的马褂,袖口同样是一枝玫瑰,二人站在一块,一眼便是成双成对的“情侣装”。
一路上,程澈不断看向她身上的衣裳,唇角掩不住的傻笑,可一旦迎上她的目光,便立即清咳一声,正襟危坐。
不知过了多久,程澈才突然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这是?”时窈不解。
程澈打开油纸包:“我之前见你总爱吃甜食,这是宋记新出的奶油桂花糕,你尝尝。”
时窈微讶地看了他一眼,从油纸包中拿出一枚,尝了一口,再抬眸便迎上程澈期待的目光:“怎么样?”
时窈笑:“你自己尝尝。”
程澈看着她的笑,脸颊变得滚烫,忙低下头拿出一枚放入口中,甜而不腻的奶油伴着绵软的糕点,好像比他先前尝的还要可口。
“小少爷。”时窈突然唤。
程澈睫毛一颤,抬起头来。
时窈的手从他的唇角拂过:“沾上了。”
程澈的耳根“轰”的一声变得通红,瞳仁轻颤着,看着她的笑,好一会儿才道:“你也是,沾上了。”
时窈自然地将脸颊凑到他面前:“帮我拂去。”
程澈呼吸一紧,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鼻息间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良久才僵硬地伸手,将那一丁点碎屑轻轻拂去。
时窈睁开眼,笑道:“多谢小少爷。”
程澈慌乱地移开视线:“……嗯。”
时窈睨了眼他飞快波动的好感度,正要说些什么,余光瞥见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
时窈转眸看去,很熟悉。
这里正是原主被卖进的野堂子附近。
“时窈?时窈?”耳畔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时窈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叫你你都没听见。”程澈不满道。
时窈看着他:“一个疯子。”
“疯子有什么好想的,”程澈闷咳一声,“我没和人约会过,但前几日同人打听过,说什么出来要游游湖,看看电影,可你好像并不太喜欢那些……”
说话间,轿车已经停在江边的一处草地前。
时窈朝江面望去,前世,如果没有遇见那个疯男人,这里是原主准备投江自尽的地方。
“所以,今日带你来这里。”程澈从后车厢拿出一个火红的物件,塞到她的手中,自己留了一个。
时窈不解地垂眸,继而微怔。
程澈拿的,是一个纸糊的火红狐狸,狐狸面部想来是出自名家之手,画得惟妙惟肖,好不喜人。
有一瞬间,时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真身。
她顿了顿,轻轻碰了碰狐狸的眼眸。
“你喜欢吗?”程澈忐忑地问。
时窈看着小少爷满含期待的眼神,难得没有调侃,只是笑着点了下头。
程澈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先前旗袍每日都换,可独独一个狐狸状的发钗,足足戴了三日。”
时窈没想到一向大手大脚的小少爷,竟能细心地注意到这一点。
“我们快去放风筝吧!”程澈没敢看她的眼睛,拉着她的手朝前跑去。
今日天公作美,风也刚刚好,将狐狸风筝稳稳地吹起,漂浮在半空。
从江边回来,程澈犹不过瘾,又拉着她游了一圈湖,才乘车回到城中。
用过午餐,程澈又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去了一处并不宽敞的院子,院中的一切都是古香古色的,走进屋内,方才发现每个窗子都糊了层厚厚的纸,将外面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随后一盏烛火亮起,在一块白色的幕布后,影影绰绰。
“电影多没意思,老祖宗的皮影戏,戏码多得很,”程澈拉着时窈的手,一同坐在幕布前,不忘小声道,“今日只为我们演。”
时窈看着他得意的样子,牵起唇角,饶有兴致地看起那活灵活现的皮影戏来。
经久不衰的狐狸与书生的故事,虽老掉牙了些,但师傅的唱词生动,时窈不由陷入其中。
直到演完,她方才回过神,却见程澈神秘兮兮地拉着她的手,一同走到幕布后,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个皮偶人来,红着脸道:“我前几天在路上时做的,有点粗糙。”
时窈垂眸看去,却见程澈手中拿着一个高挑纤细的皮偶人,穿着靛蓝的旗袍,戴着熟悉的黑色网纱帽,眉眼微挑着,笑意盈盈。
是她。
“你要试试吗?”程澈干巴巴问。
时窈笑:“好啊。”
说着,她接过皮偶人,贴在幕布后,可到底是初次上手,操纵起来僵硬又不自在。
时窈想了想,转过头:“小少爷。”
正呆呆看着她的程澈猛地回过神来:“啊?”
时窈眨了眨眼,朝他靠近了些:“我有点不熟悉,你能教我吗?”
程澈的心随着她的接近高高提了起来:“……好。”
说着,他伸手想要握住操纵皮偶人的手柄,却在看见她的手时,心中一慌,不由自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看起来宛如从身后抱住了她。
程澈屏住呼吸,哑声道:“这样教你……方便些。”
“嗯。”时窈笑着颔首。
程澈只觉得自己的耳膜在一下一下的鼓动着,勉强维持着冷静,操纵着皮偶人的四肢,如同她在台上演唱的那般,微微舞动。
与此同时,怀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吟唱,是她常唱的那首歌曲,如此动听。
程澈顿住,恍惚之中地低下头,看着怀中女人翕动的红唇,心中如同打翻了蜜罐一般。
这一刻,程澈忍不住想,这一生,他都将永远记得这一天。
他心爱的女人靠在他的怀中,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他们一起望着共同完成的皮影戏,耳畔是悦耳的歌声……
从小院离开时,已是傍晚。
程澈仍陷在方才的回忆中,直到看到一家照相馆,他才突然回过神来,拉着时窈便兴冲冲地冲了进去。
正欲关门的老板看见贵客上门,登时将照相机重新打开。
穿着旗袍的娇艳女子坐在一张八仙椅前,长腿交叠,金贵俊俏的小少爷站在她的身旁,手轻柔地搭在她的肩头,目光不受克制地垂下,偷觑着她。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老板笑呵呵道:“一星期后来取相片,”说着,不忘为二人引荐一旁的新项目,“我看二位有缘,不妨去那边选两张贺卡,写点什么给五十年后的彼此?不少有情人都选好了呢。”
程澈好奇地看过去,随后想到什么,哼道:“五十年后,谁知道这世道成什么样子,你这相馆还存不存在?”
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些贺卡本就是他效仿西洋国家的信件买进来的,没成想因太过贵重砸在自己手中了,这才搞了个噱头。
时窈同样看向那边,贺卡多是全新的,一看便是用来揽客的手段。
“不如写一封?”时窈看向门外,“我觉得,五十年后,这里应当会是一个和平、繁华的地方。”
程澈见她难得提出要求,立刻一改方才的不屑,飞快点头,拿出几枚银元:“我们写两封!”
再从照相馆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黑色轿车在夜色里安静地行驶着,也许是如美梦一般的一天即将结束,程澈难得安静下来。
直到轿车停在沈家门口,时窈打开车门:“小少爷,今天的约会很愉快,再见。”
“嗯,再见。”程澈的声音恹恹的。
时窈走下车,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她的手腕被人用力地拉住。
时窈不解地回过头,程澈正站在她身后,迎着沈家门口的一盏门灯,像一头委屈的狼狗,在定定望着她。
“怎么?”时窈疑问。
程澈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不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他只是突然想起,她还没和沈聿决裂的时候,有一晚他和几个好友来接沈聿前去弹子房。
那次是时窈送沈聿出来的,甚至因为一场不过几个小时的分别,她便踮起脚,主动吻了他的唇角。
她笑着说,这是“吻别”。
还有……前不久,时窈的唇红肿的那晚,是沈知韫吻了她。
程澈紧紧攥了攥拳,慢慢俯下身来,睫毛颤抖得越发厉害,却在将要触到她的唇瓣时,时窈微微朝后避了避,困惑道:“小少爷?”
程澈定定望着她躲避的动作,像是突然惊醒,猛地直起身,语无伦次道:“我不是……没有……”
话没有说完,他的眼眶倏地随着脸颊一块红了起来:“他们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嗯?”时窈反问,很快反应过来,失笑道,“小少爷说的是?”
程澈却不知再怎么说出口,下秒紧抿着唇,轻轻地捧着她的脸颊,紧张地吻了下来。
直到唇瓣相碰,时窈才察觉到,他的唇仍在轻颤着。
这一次,时窈没有避开,只是仰起头,唇微微动了下。
程澈的身躯一僵,唇无师自通地摩挲起来,像是在品尝着最好的葡萄酒,轻缓地辗转,厮磨……
【系统:程澈好感度:95.】
听着这声悦耳的提醒,时窈的眼眸微抬,一眼便看见小少爷剧烈颤抖的睫毛。
直到一声沙哑的嗓音从沈家门口处传来:“时窈!”
那道声音再不见以往的平淡,反而尾音因为紧绷而变了调。
凌厉,失控。
时窈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剧烈摇晃了下,一只手用力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扯离了程澈的怀抱。
“时窈?”程澈的声音仍满是迷蒙,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来人,怒道,“沈知韫,你要做什么?要带时窈去哪儿……”
说着,他便要上前拉住时窈,却到底迟了一步,数名守卫早已飞快上前,紧阖上大门。
“沈知韫!”门外,程澈的声音仍隐隐传来。
沈知韫头也没回,死死地攥着时窈,直直走进庭院,即便进入那界限分明的西式洋楼,他的脚步也没有停下。
“沈先生?”李婶看清来人,诧异地低唤。
“都出去!”沈知韫的声音如含着碎冰,没有半分情绪。
原本属于她与沈聿的新房,沈知韫第一次进来,毫无迟疑地踏足。
房门“砰”的一声用力关上。
时窈一眼便望见自己收拾好的行李箱仍放在沙发旁,没有动过,却没等她细看,沈知韫便将她抵在了门后。
隔着一片昏黄的灯光,他的眼中只剩漆黑晦暗,望着她泛着红晕的唇,定定不语。
时窈眉头微蹙,抬起头:“沈大哥若没事的话,我该拿上行李离开……”
话没有说完,沈知韫猛地低头,用力地吻上她的唇……
第97章精元任务已完成。
今晚的沈知韫无比失控。
一向温凉的气息透出几分灼热, 喷洒在她的唇上与颈间,吞噬着她的呼吸,恨不得将她的每一寸骨血嚼碎了咽入腹中。
时窈被困在沈知韫的双臂与身后的房门之间, 挣脱不得, 也没想挣脱。
识海里,位面之子的名字愈发莹亮。
她看着眼前男人眼中隐隐泛着的怒火与醋意, 像燃烧着一团暗火。
可是, 还不够。
时窈呼吸急促地咬了下沈知韫的下唇, 后者短暂地停顿了下,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薄唇仍紧贴着她的唇瓣,气喘吁吁地望着她。
“沈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时窈每一次说话,唇总能从男人的唇上摩挲而过,“我记得, 我并没有做出选择。”
沈知韫的瞳仁蓦地幽沉。
上一次她的回答, 再次翻涌而起。
从没有像她这样放纵又贪心的女人, 坦然地说自己不会只选择一个。
哪怕,她想要的,他一个人也可以给她。
可是……
沈知韫想到前几日的冷漠相待, 最终煎熬的只是自己。
想到看见她收拾好的皮箱, 便服下药一分一秒地等着她回来。
想到方才在门外看见她与程澈亲密拥吻的画面, 宛如一场寸寸将心脏凌迟的酷刑。
他到底还是彻底栽在了她的手里。
哪怕他如此清楚,她的真面目有多么多情、无情。
“今晚想必只是大哥一时行差就错, ”时窈淡淡地垂下眼帘,隔开了与男人薄唇的距离, 感受着脑海中沈知韫的好感度汹涌澎湃,“我毕竟是沈聿的前妻, 严格说来与大哥并无什么关系,不该再继续住在……”
一只手徐徐爬上了她的脸颊,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行差就错?”
时窈不解。
沈知韫继续道:“并无什么关系?”
时窈点头:“是……”
她的话再一次没有说完,与方才的失控不同,沈知韫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唇,温和绵密,不留余地。
大手将她横抱而起,唇瓣仍旧纠缠在一起,一步一步迈上楼梯,走进她的房间。
“沈大哥做什么?”时窈看着他,明知故问。
沈知韫的脚步未停,任由灼热的呼吸在二人之间蔓延:“如时小姐所说。”
“煮饭。”
今晚注定是疯狂的一晚。
时窈只觉自己的后背接触到柔软的被子,深陷其中,失控的男人用唇齿描摹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时窈的手指不由穿插进男人的黑发之间,感受着灵魂随之颤栗的触感,在彼此之间弥漫。
仿佛飘浮在云朵之间,悠悠荡荡,起起伏伏。
也是在她跌跌撞撞之际,时窈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今天做了什么?”
时窈睁开水眸,看着他:“沈大哥确定要在这时候问这些?”
沈知韫拂开她脸颊被汗水浸湿的乌发,动作磋磨:“嗯。”
时窈低低地轻哼一声,半眯着双眸,朱唇轻启:“放了风筝,游了船,玩了皮影戏……”
沈知韫的额角,一滴汗珠徐徐滑落,随着她的声音,眼眸越发黑沉,动作愈发用力。
“啊,对了,”时窈轻喘一声,“还去了照相馆,拍了双人相片……”
沈知韫突然停了下来,深深地望着她,摇摇欲坠的汗珠,最终落在枕边,洇出暧昧的印记。
他记得,他们唯一的一次约会,唯一没有完成的……
合照。
“沈大哥,你怎么了?”时窈搂着他的后颈,满眼无辜。
下秒,沈知韫的手穿过她的腰身,只手将她抱起,靠在自己的怀中,每一下,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灵魂……
酣畅淋漓。
时窈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旁摇晃的老式挂钟时针指向九点钟的方向。
时窈坐起身,单薄的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点点红梅。
想到昨夜近乎疯狂的光景,时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刚开荤的男人果然不能随意招惹,生生折腾了一晚。
时窈轻叹一声。
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譬如,精元任务已经完成。
再譬如,沈知韫的好感度已经涨到了95.
说曹操,曹操到。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沈知韫手中端着一杯温牛奶走了进来,神情不再如昨夜那般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只是再看向她时,眼波泛起涟漪,将牛奶递到她的手中。
时窈边喝着牛奶,边看向他碰触过自己的手,许是没有吃药的缘故,手背上又敏感地起了一层红晕。
“沈大哥还是好好休息吧。”时窈幸灾乐祸。
沈知韫看了她一眼,泰然自若地走到一旁的桌前,拿起两粒药吞服入口,短暂的缓和后,他走到床边,将她喝完的杯子接过来,放在一旁,抬手便抱住了她。
时窈偏头看向他:“沈大哥的药,吃得有点勤了。”
“嗯。”沈知韫淡淡应了一声,俯身将她上唇沾染的牛奶卷入口中。
时窈的声音含糊,故作诧异:“这么频繁地吃药,不会只为了能碰女子吧?”
沈知韫抬起头,注视她良久,缓声道:“为了能碰你,时小姐。”
远离她的每一秒,他的躯体都仿佛走失的幽灵,唯有碰到她的瞬间,方才完美契合。
哪怕,代价是消耗他的生命。
男人的唇不知何时再一次落在她的颈间,徐徐往下游走。
时窈闷哼一声,旋即想到什么:“今晚还要登台呢。”
沈知韫道:“请假。”
“沈大哥不去忙?”
“我在忙。”
“正如我昨晚所说,”时窈又道,“我不会做选择。”
这一次,沈知韫终于看向她,许久温敛道:“……无妨。”
时窈看着清贵的男人吐出这艰涩的二字,忍不住轻笑一声,凑到他的耳边:“真怀疑沈大哥吃的,究竟是什么药。”
话音刚落,沈知韫的喉结动了动,他望着她笑了笑:“我便当时小姐在夸我了。”
又是一番云雨。
*
时窈再回到百乐门,是在第三天的傍晚。
沈知韫送她前来的。
时窈本不想同他一起出现,毕竟势必会引来旁人的目光。
怎料临出门时,司机“突发状况”,只有沈知韫乘坐的轿车缓缓停在她身旁,车窗落下,浅笑着唤了她一声:“时小姐。”
甚至到了百乐门门口,沈知韫亲自为她开了车门,自然地伸出手。
时窈瞪了他好一会儿,才勉强挽起他的臂弯。
沈知韫淡淡地拉下她的手,攥在掌心,与她一同走进百乐门。
不用想,满舞厅的人看见牵手进来的二人,纷纷停下了手上的事,呆呆地看着他们。
独有舞厅主座脸色苍白小少爷,在看见她的瞬间,眼眸一亮,却又在看见沈知韫时,薄唇紧抿着,眼中布满血丝。
林三快步走到沈知韫身侧:“沈先生,程小少爷前日便一直守在百乐门。”
“嗯。”沈知韫并不意外,淡淡应了一声,看着正朝这边走来的程澈,抬抬手挥退了林三。
“时窈,你来了!”程澈几步走到时窈面前,扯起一抹笑,如往日一样抱怨,“我等了你两天,你都没有出现……”
时窈弯唇一笑:“前两天一直在家,”说完不忘打趣地看着他,“小少爷生病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程澈正要说话,余光望见沈知韫紧紧牵着时窈的手,终于看向他,“我和时窈有话要说,沈叔叔有事去忙就好。”
“沈叔叔”三字一出,气氛立刻沉寂下来。
时窈没忍住轻笑出声,反问:“沈叔叔?”
她没记错的话,沈知韫今年不过二十又八。
程澈瞪着沈知韫:“毕竟我父亲先前还和沈叔叔称兄道弟呢,我叫沈先生一声叔叔,并不过分,再说,”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沈叔叔的确老了,我不一样……”
“我还年轻。”最后一句,他是看着时窈说的。
时窈笑意越发粲然,转头看向沈知韫,“你有事便去忙就好,沈、叔、叔。”
沈知韫的眸子终于有了波动,转头看向她,刚要开口。
程澈夸张的声音响起:“时窈,前几日我送你回家时,手被沈家的大门生生挤了好几下,该上药了!”
时窈收回视线,看向程澈伸出的手指。
上面果然有几道青紫。
时窈睨了眼正紧张地等着自己回应的小少爷,笑着转过身:“沈大哥先去忙吧,我先给小少爷上药。”
沈知韫的睫毛动了下,遮住晦暗的眸子。
接受她多情的选择,是他的选择。
喉结微动,沈知韫咽下多余的情绪,淡声道:“好。”
说着,他松开她的手,却在将要离去时,转身补充道:“今晚随意唱首歌应付一番就好,前两晚都没怎么休息,别太累了。”
一旁程澈的脸色陡然阴沉,唇死死抿起,近乎透明。
时窈神情微滞,抬眸瞪了他一眼。
沈知韫深深地望着她,最终转身,平静地走向三楼。
唯有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
时窈看向一旁的程澈:“走吧,小少爷。”
说完,率先转身朝后台走去。
直到门口空无一人,舞厅内仍旧鸦雀无声,想到方才那精彩一幕,怎么那么像……争宠?
甚至……是那个申城只手遮了半边天的沈先生,和程家的金贵小少爷,在争他们的弟妹、友妻的宠?
而此刻的后台。
也就是同样的沙发,同样的人,甚至连上药的姿态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程澈再不见方才外面或招摇或嚣张的模样,反而如同低垂着尾巴的狼,伏靠在她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久久不发一言。
直到上完药,时窈抬起头,正迎上程澈泛红的眼圈。
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抬头,程澈匆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缓和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时窈,我的手其实不是沈家的大门挤的,是车门挤的。”
看着她被沈知韫拉着走进沈家的那晚,他等了很久才恍惚地回到车里,车门关闭时,手被用力砸了一下。
“嗯。”时窈并不在意,只是将药膏收拾好,转身放到一旁。
程澈的目光随着她移动着,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颤抖了下,落在她的后颈。
一枚暗红的红痕映入眼帘,刺痛了他的眼睛。
程澈怔怔地看着,眼睛里像是有什么滑落。
那晚在沈家门口,他安慰自己,沈知韫再不是人,也应当知道,时窈是他的前弟妹。
甚至方才在外面听见沈知韫的那番话,他仍心存侥幸。
可现在看见那点红痕,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在他连沈家的大门都冲不进去的时候,在他只能在百乐门干等着她出现的时候,有另一个男人,给了她温存与陪伴,霸占了她的全部时间。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无力与自厌。
他想起前日自己想要闯进沈家见时窈时,却被父亲派来的人死死拦住。
那时,沈知韫就平淡地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你连自己人都抗争不了,拿什么说‘喜欢’?”
“我若是你,不爬上高处,不会再纠缠她。”
那时他就明白了,什么程家小少爷,他不过是个依附于家族、成日招猫逗狗的废人而已,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
时窈转过身,便看见程澈俊俏的面颊上,一点滚烫的水珠滑落:“小少爷?”
程澈的睫毛颤了颤,突然用力地抱住了她,声音哽咽:“时窈,我是真的喜欢你。”
【系统:程澈好感度:99.】
*
程澈走了,在说完那句“喜欢”之后。
时窈烦躁地靠着化妆台。
就差一点好感度而已!
没等她多想,下一秒,房门便被人推开。
像是早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沈知韫一袭长衫,平静地站在空寂无声的门口,唇角如常带着一抹浅笑。
只是比起平日的冷淡与漠然,今日他的笑显得异常温煦而随和,像是春日的阳光。
“时小姐这么快就上完药了?”沈知韫温和道,“我以为仍要再耽搁一段时间。”
时窈看着他唇角那抹像极了自己同类的笑,眯了眯眼睛,逐渐反应过来,没好气道:“难怪方才沈大哥这么轻易就上楼。”
“你和小少爷说了什么,让他这么伤心地离开?”
沈知韫的笑意渐深,走进休憩间,慢条斯理地关上房门、落锁,随后缓步走到她面前。
“没说什么,”沈知韫的手拂过她的唇,“只说了点事实而已。”
时窈狐疑地看着他。
沈知韫俯身,轻吻了下她的唇角,嗅到她身上弥漫的淡淡药香时,眉心轻蹙。
这是她关心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我记得时小姐说过,这里的沙发很舒服,”沈知韫微微撤离身子,望进她的眸子深处,“试试?”
第98章四世界完。
时窈和沈知韫从百乐门离开时, 已经是三小时后了。
走出休憩室的门,时窈才知道,往日每晚歌舞升平的百乐门, 今夜早早便被沈知韫遣客关门, 只有守卫守在百乐门的几个大门外。
难怪今晚的他这么孟浪大胆。
不过却也得出一个结论:沙发终究是沙发,到底不如床舒服。
至于沈知韫如何想的, 时窈睨他一眼, 后者几乎立刻收到她的目光, 将她愈发紧密地拥入怀中:“时小姐再多看几眼,今晚也不要想好好休息了。”
时窈:“……”
这日过后,二人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每天清晨共进早餐,午餐时分除非十分忙碌,沈知韫总会回家,傍晚送她去百乐门, 她在台上唱歌, 他便站在三楼望着, 手指轻轻随着歌声打着拍子。
晚上一同回家后,沈知韫甚少再回到他自己的院落,便是沈家的下人也都默认了二人之间不可言说的关系, 将他的东西搬到了她的洋楼里, 代替了原本属于沈聿的位子。
整个申城上层社会的人士, 都知道了,那位身边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女子的沈先生, 喜欢上了他的弟妹,毫不遮掩, 大张旗鼓。
甚至还有不少多嘴的文人纷纷猜测,时窈和沈聿离婚, 正是被沈知韫横刀夺爱,逼迫为之,其中不乏一场强取豪夺、明争暗抢的戏码。
每逢此刻,时窈总会打趣地看着沈知韫:“沈大哥,兄夺弟妻,你们的祖宗会不会不认你啊?”
沈知韫总淡淡地拉住她的手,吻吻她的唇角:“那就麻烦时小姐的祖宗认下我了。”
时窈无趣地瞪他一眼。
这段时日,程澈再没有出现过。
时窈只听闻,他开始参与程家的生意,跟着程父天南地北地跑了几处地方,好几次他们才离开一座城市,那座城市便受到了轰炸。
这个世道,越来越乱了。
只有一晚,时窈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从北方的一座城市打来的,程澈最初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他才哑声说了一句:“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时窈安静片刻,如常地轻笑:“小少爷,好好照顾自己。”
程澈再一次沉寂下来,许久才笑了起来:“嗯。”
这日。
时窈如常与沈知韫一同用完早餐,看着他离开,并没有像往日一般,闲适地听听音乐、看看话本,而是拦下一辆黄包车,去了申城西边一处简单的小茶馆。
随意点了一杯茶与茶点,时窈便坐在窗子前,朝不远处狭窄幽深的巷子看去。
那里,是前世原主被卖入的野堂子。
而前世的今天,是原主被那个疯男人一刀刀砍死的日子。
她并不知道今日,那个疯男人会不会像前世一样提刀出现,不过为防万一,她不想这种悲惨的命运,降落在另一个无辜人身上。
毕竟,被生生砍死的感觉,太痛了。
所以,她很想让那个人,亲自尝尝这种滋味。
时窈喝完第二壶茶时,外面传来了阵阵难以入耳的谩骂声与叫嚷声。
时窈转头看去,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提着一把刀,口中骂骂咧咧地说着难听的话。
不外乎自己管不住自己下贱的下半身,致使妻离子散,却不认为自己错了,只将一切过错推到了野堂子的女子身上。
周围众多比他高大、或与他身形相当的男人,他碰也不敢上前碰触,只目标明确地朝着那个窄巷子走去。
时窈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眼眸深处隐隐透着一丝幽蓝的光芒。
“姑娘,您要的茶点……”茶馆老板又端来一盘点心,还没等放下,便觉得自己的心神如被什么摄取,怔怔地立在原地。
直到女子离去,才如梦惊醒,疑惑地皱了皱眉,暗忖自己中了邪了。
此时的时窈却已经走向窄巷子,跟在疯男人的身后,一步步优雅地走着。
野堂子里,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时窈几乎立刻便看见疯男人直起了佝偻蜷缩的腰身,目露凶光地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时窈突然轻笑一声,柔媚的笑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分外清晰,绕在人的心头,经久不散:“这位先生要去哪儿?”
前方的女子听见声音,原本低头行走的脚步停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疯男人手中的刀,脸色一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飞快朝反方向跑去。
疯男人见女子逃走,顿时凶相毕露,转头看见只时窈一个女子,死死攥着匕首,癫狂地跑了过来。
“贱人,都是你们这种人,害的老子家破人亡……”
与前世如出一辙的一幕,在时窈的眼前上演着。
时窈平静地看着疯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高高举起地匕首泛着寒光,正思忖着前世原主挨了多少刀方才毙命时,一道消瘦的人影突然从身后冲了出来。
“窈窈!”伴随着男人沙哑的声音,脸颊苍白的颓唐男人挡在她的面前。
匕首狠狠划过男人高高举起的右手,顷刻间有血汩汩流出。
时窈微顿,挡在自己身前好久不见的人影分外熟悉。
沈聿。
他的眼中弥漫着痛苦,却仍转头看了她一眼:“幸好,这一次……你没事。”
时窈凝眉。
见了血的疯男人也因为突如其来的人影愣住,继而反应过来,如同疯狗一般,再次拿着匕首疯狂地刺了下来:“奸夫□□,难怪要跑,原来是偷了汉子了……奸夫□□……”
沈聿竭力伸手,抓住男人握着匕首的手,可到底受了伤,不多时便体力不支,硬生生再次被疯男人砍了数刀,手臂上的血肉都已翻转过来。
沈聿痛楚地闷哼一声,修长瘦削的身躯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血迹沿着他的手臂缓缓流了出来,沾染着地上的泥污,一片暗红。
时窈看着那一片血红,久久地沉默不语。
疯男人见状,再次挥舞着朝她袭来。
时窈猛地抬眸,眼底盛放着极盛的幽蓝光芒。
疯狂的男人如同被定住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多久,他像个痴傻之人一般,转过身,朝前方的大道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口中无意识地喊着:“我是个无能的疯子。”
“一条只会咬弱者的疯狗。”
“我这样的败类,不该活在人世……”
每说一句,男人手中的匕首便钻进自己的血肉里,缓慢地、用力地横向划开一道伤口,血肉哗啦啦流出满地。
到了后来,那声音变成了痛苦的哀嚎,手中的匕首仍一下一下地划着自己的血肉,直到全身浸血,他拿起匕首,横在脖颈前,眼中恐惧着想要大喊救命,说出口却是一句“我该死”。
最终,匕首刺进脖颈,横着,一点点划开了颈间动脉。
时窈没有回头看,只是低着头,望着倒在地上的沈聿。
“窈窈。”沈聿极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吃力地伸出手。
时窈沉默片刻,蹲下身,握住了那只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聿的指尖轻颤了下,满是血的口中却仍艰难地扯起一抹笑:“你也许不信……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你从野堂子里出来……被一个疯子砍了好多刀……那么多人看见,没有人救你,他们不救你……”
“我想救你的……可我碰不到你,是我害了你……”
“幸好,还来得及……”
时窈望着血泊中的男人。
人真的很奇怪。
不爱的时候,出口重伤,爱的时候,以命相护。
“可不可以……再叫我一声‘阿聿’?”沈聿的声音越发微弱。
时窈的目光扫了眼他的头顶,好感度在剧烈地颤动着,良久,她抬手将他唇角的血迹擦去:“阿聿。”
沈聿的眼圈倏地红了,轻轻笑了起来,呢喃着:“……真好。”
【系统:沈聿好感度:100.】
时窈看着他,这一刻,不论是最符合一个浪漫文人对轰轰烈烈爱情的想象,还是真真切切的爱意。
他的好感度,的的确确地满了。
*
沈聿很快被人送进了医院,抢救及时的缘故,失血并未太多,捡回来一条命。
只是,舞文弄墨的多情文人,怕是右手再也没有办法长时间执笔书写了。
加上手部筋骨接起来分外麻烦,如今全国各地陷入战火之中,许多有名的医生大夫选择投身战场,成为战地医生,沈知韫决定安排沈聿出国治疗。
送沈聿出国的那天,时窈并没有前去相送,最后的一点缘分已经到了,实在没有藕断丝连的必要。
沈知韫从机场回来时,看见的正是坐在洋楼前,听着留声机,随意哼着曲调的女人。
午后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如此的娇艳动人。
沈知韫定定看了她许久,突然大步走上前,忙碌近十日的男人,如同归家的丈夫抱住自己的妻子那般,用力地抱住了她。
时窈感受着他紧紧箍着自己的手臂,失笑:“送走了?”
“嗯,”沈知韫轻应,明明身躯紧绷,嗓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没看见你去,他很失望。”
“没有缘分了,去了也无用。”
沈知韫的手臂一紧,唇紧抿着,没有说的是,前段时日,每一次去医院,他心中一直在隐隐害怕着。
即便他不想承认,他这样的人,也会如此害怕一件事。
他怕沈聿会以恩情相挟,与时窈重归旧好。
怕时窈因为沈聿拼命的保护,重拾起对他的感情。
怕……自己到时,真的如市井所说,会不计后果地拆散他们。
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程少爷,您不能进去!程少爷,没有沈先生的允许,您不能擅自闯入……”管家的声音突然在院外响起。
时窈从沈知韫的怀中直起身,朝外看去。
穿着银白金丝中山装的小少爷站在门外,以往傲慢的精致脸颊,如今平添了些许稳重,闯进了沈家大门,正被人拦在小洋楼的院外。
“时窈呢?你们敢拦本少爷!我要见时窈!”小少爷的声音一如往日乖张,偏偏尾音带着几丝惊惶。
时窈看着眼前的沈知韫:“沈大哥,你的后辈来了。”
沈知韫仍维持着拥抱着她的动作,闻言伸出一只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要见吗?”
时窈颔首:“很久不见了,还真有点想小少爷了。”
腰间的大手骤然一紧,沈知韫定定看了她很久,看见她理所当然的神情,终诡异地闷咳一声,哑声应:“好。”
他抬了抬手,身后的李生上前知会管家放行。
不多时,俊俏的小少爷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仿佛没有看见一旁的沈知韫,径自上前,紧紧地、贪恋地抱住了时窈。
沈知韫望着相拥的二人,手不由紧攥着,许久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李生匆忙跟上,愤愤不平道:“沈先生若真的很喜欢时小姐,何必放程少爷进来?”
沈知韫走到远处的庭院中,回眸看了眼洋楼前仍在拥抱的男女。
其实,是他得意忘形了。
这段时日,二人相处得太像一对夫妻,让他忘了,最初他可以留在她身边的条件便是:她不做选择。
一旦逼着她做了选择,那么,出局的人便成了他。
另一边,时窈无奈地感受着一个个接连拥抱她的怀抱,不知过了多久,最终失了耐心:“小少爷还准备抱多久?”
身后的手轻颤了下,程澈依旧没有松手,只有夹杂着鼻音的沙哑嗓音响起:“前几日我在延州才听说你遇到了疯子,一路赶回来,我以为你出事了,以为你不打算等我回来了呢!”
时窈解释道:“是沈聿替我挡了刀子。”
听见“沈聿”的名字,程澈的身躯僵硬了下,随后想到什么,猛地松开她,认真望着她的眼睛:“沈聿没有挟恩图报,要你等他回来再和他续什么夫妻情意吧?”
时窈看着仍红着眼圈却已经变了脸色的小少爷:“如果提了呢?”
“你不能答应!千万不能答应!”程澈的神情染上焦色,“他虽说护了你,算是做了一桩好事,可他……他那么风流,先前还追过楚笙,万一往后再冒出个王笙李笙,再为了她们伤害你呢?”
时窈看着他的神情,没忍住失笑出声。
程澈怔怔看着她的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她耍了,心中却蓦地松了一口气:“……还好。”
还好只是耍他。
“那你……会和沈知韫结婚吗?”程澈突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紧张地问道。
“嗯?”时窈不解,“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我……”程澈紧抿着唇,垂下眼帘,这段时间,他努力了这么久,只是想要和沈知韫平起平坐,想要有本事毫无阻拦地冲到沈家,带走时窈。
可刚刚,他虽然冲进了沈家,沈知韫不过抬抬手,便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脚步,他终于明白,他和沈知韫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荣华富贵,还有……
权势。
“你先告诉我,你会不会和沈知韫结婚?”程澈瞪着泛红的眼圈,专注地看着她。
时窈认真地想了想:“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程澈一僵,却很快反应过来,眼眸也亮了起来:“好,你答应我了,不准食言。”
时窈睨他:“也包括你,小少爷。”
“只要你不和人结婚就好,”程澈笑了起来,“我比沈知韫年轻,肯定比他活得长,就算我比不过他,也能等到他先死!”
时窈看着正在盘算沈知韫能活多久的程澈,低低笑了一声,打断他:“准备去哪儿?”
程澈声音一滞,原本笑着的神情再次低落下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时窈,全国都在打仗,我要去上战场,去建功立业,你要等我,哪怕你以后选了沈知韫,也要等我。”
“我一定比他活得长,能陪你更久!”
时窈看着他,良久颔首:“好啊。”
程澈的眼眸晶亮,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相片塞到她的手中:“这是上次照相馆拍的,两张,咱们一人一张。”
他得意地笑:“虽然你说你不结婚,但往后,有人问我相片上的女人是谁,我就说是我妻子,反正你也不知道。”
时窈低头看着相片上的男女,此时才发觉,程澈的目光,原来一直在追随着她。
院落外,沈知韫不经意地掩唇清咳一声。
程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也知道,自己应当离开了,他恋恋不舍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最终转身艰难地朝门外走。
“小少爷。”时窈缓声唤住了他。
程澈的脚步猛地顿住。
时窈走到他面前,挥了挥相片,对他勾了勾手指。
程澈不解地俯身,将耳朵凑过来。
唇上一阵温软,时窈轻吻了下他的唇角,笑着说:“五十年后的贺卡,记得看。”
程澈愣住,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唇瓣,许久才突然反应过来,用力地点点头。
【系统:程澈好感度:100.】
“程少爷要离开?”原本站在院外的沈知韫,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神情微白,唇角噙着笑,“去延州?”
“关你什么事?”程澈始终看沈知韫不顺眼,“虽然这段时日窈窈选择你,可怎么办?窈窈不准备和你结婚呢!想来也是,沈叔叔毕竟没几年活头了,往后还是我陪着窈窈的时间更长。”
沈知韫长睫微顿,垂下眼帘,从口袋中取出一纸书信:“只是想,程少爷方便的话,代我将这封书信送往延州的军队。”
程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书信,却在看见上方的情报时一愣:“你何时开始……”
“早些年了。”沈知韫颔首一笑,“相信这封信交给军队里,也能让程少爷得到些助力。”
程澈脸色黑沉:“信我会送到,不需要你的助力。”
程澈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在他最后一次回头时,时窈对他说了一声“再见”。
院子里再一次只剩下了时窈与沈知韫二人。
不同于先前暧昧的氛围,这一次安静了许多,直到一阵凉风乍起,沈知韫看着时窈单薄的衣裳,走上前,牵着她的手回到房中。
时窈刚要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沈知韫的手微微用力,拉着她便坐在了自己腿上。
时窈忍不住轻笑一声,语带调侃:“沈大哥,你总是这么闷骚吗?”
沈知韫抬头望着她,目光扫过她的唇瓣,轻轻印上一吻,将沾染的其他气息覆盖:“为什么?”他哑声问。
“嗯?”
“为什么,不愿意结婚?”沈知韫重复了一遍,嗓音越发低沉。
时窈诧异:“原来沈大哥想和我结婚啊?”
沈知韫看着她,不语。
时窈无奈地耸耸肩:“被上一段婚姻伤透了心?”
“时窈。”沈知韫的嗓音难得严肃。
时窈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抬手描摹着他的眉眼,玩笑道:“可能,因为我不是人,总会离开人类的世界?”
沈知韫这一次没有继续反问,只是深深地、用一种近乎恳切的目光望着她,而后,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唇……
而他的好感度,也涨到了99.
*
余下的日子,时窈仍继续在百乐门唱着歌。
外面战火纷飞,申城好似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笼罩住一般,上层社会的人聚在一起,永远的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沈聿出了国,程澈也离开了,时窈无聊之际,偶尔也会理一理前来搭讪的初来申城躲避战乱的贵族少爷。
可每逢此时,不是林三便是李生,总会飞快地出现在她身边,哪怕一言不发,也足以吓跑旁人。
一抬头,果然便看见沈知韫在对着她颔首浅笑,一副无辜的做派。
当晚,时窈总免不了在他的肩上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春节这日,百乐门休息。
沈知韫特意请来了照相馆的老板,为二人在沈家里里外外拍了许多的相片,挂在房中的每个角落。
元宵节,沈知韫去了临城送了一封书信,回来时手臂中了弹,在家中养了一个月的伤。
于是,时窈也足足一个月没去百乐门。
沈知韫的好感度满,是在半年后的中秋节。
和平了数年的申城,第一次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响,时窈和沈知韫待在家中没有出门。
其实是很平常的一天。
他们照着家中大厨所说,一起包了月饼,和家里的其他人分了分后,便只剩下四五块了。
晚上赏月时,时窈拿起一小块月饼放入口中,看着吃药如喝水的沈知韫吃完药,紧紧地抱着她,随口问:“沈大哥这么离不开我,如果我死了,沈大哥不会殉情吧?”
沈知韫只低低笑了一声:“殉情是弱者所为。”
时窈也笑出声来:“我同意。”
待到月上枝头,枪声划破了寂静。
时窈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沈知韫,枪响了。”
“嗯,很快就停了。”他柔声道。
时窈看着头顶的月亮:“沈知韫,你想过枪声停后,世界会是什么样吗?”
沈知韫这一次沉默了下来。
风雨飘摇的年代,幻想未来是一种奢侈。
时窈从他的怀中转过身,面对着他,揽住他的后颈:“沈知韫。”
“嗯。”
“看一看吧,崭新的世界挺美好的。”
下一声枪响前,沈知韫吻住了她。
系统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沈知韫好感度:100.】
【系统: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
这一夜后,时窈再没有去百乐门。
不是因为百乐门被炸毁了,也不是因为申城进入了人人闭户的时期。
只是最为单纯的原因:
时窈走了。
为什么离开?怎么离开?何时离开?
沈知韫不知道。
只是在那一夜的第三天,她说她有一件事着急查看成果,所以要离开了。
还说,让他知足,他是她第一个告别的人,要他以后不论在何种境遇下,都要记得她的大恩大德,不能恩将仇报。
而后第二天一早,就凭空消失。
沈知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何没有丝毫诧异。
也许,他太分得清一个人是在撒谎还是坦诚了。
时窈,他看不清,正是因为看不清,所以不敢相信她的真诚,却又忍不住被朦胧的、半真半假的情感诱惑。
直到那句“我不是人,总会离开人类的世界”,让他豁然开朗。
原来,以往的那些爱意、讨好,真的没那么真诚。
因为说这句话时的她,真挚到让人眼眶发酸。
殉情是弱者所为。
沈知韫记得自己说的,一直在如常活着。
过去申城的人都说,这位沈先生,什么都好,除了抢了他弟弟的妻子。
现在,他唯一的指摘也消失了。
刚刚好。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战争终于结束了。
在战争结束的这一年秋天,当所有人欢欣鼓舞地庆祝着一个崭新的世界诞生时,沈知韫走上了百乐门的顶层。
他俯视着一派盛景,如她所言,他看到了美好,应了她的诺言。
而后,笑着坠落。
若干年后。
早已焕然一新的申城逐渐起了一座座高楼,曾经的百乐门被修缮成了原本的模样,却在岁月的长河与周围的高楼大厦里,再不复往日的繁华。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百乐门前,生了白发的老者落下窗子,仔细地打量着这座历经风霜的建筑,许久笑了起来,嫌弃道:“真是一点儿没变。”
黑色轿车继续前行,最终停在一家邮局前。
司机下车,将银色拐杖递给老者。
老者撑着拐杖下了车,快步走进邮局。
经理很快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将人请到贵宾室,拿出一个纸箱。
“程先生,这些信件也是我们收购一家照相馆时偶然得到的,您看看有没有您要的东西。”
老者笑:“谢谢。”
翻开一叠叠书信与贺卡,老者耐心地寻找着,最终停在其中相邻的两张贺卡上。
贺卡早已发黄,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模糊。
老者翻开写着“程澈”的贺卡:要永远记得这一天,因为你一会儿要吻她。
老者笑了起来,笑得脸颊泛红。
一旁的司机诧异地看着他,这位上过战场立过战功,却孤独一生、脾气实在算不上好的程先生,此刻面颊与耳朵泛着红,竟然生出一种类似害羞与幸福的情愫。
老者合上贺卡,打开另一张。
“小少爷,你又脸红了。”
老者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出神地看着这句话,许久低下头,掩住了微红的眼眶……
*
上界。
仙雾缭绕的洞府中,时窈盘膝而坐,周身萦绕着数道霞光。
这一次足足过去四十九日,时窈才终于将精元炼化。
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时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呼吸吐纳之间,仿佛都在修炼,化作仙灵之气,滋养着自己的仙体。
只差丹田一点空缺,这具炉鼎之躯的空洞,便要彻底补足,修成大道。
将要成功的喜悦,让时窈懒得走出洞府,更懒得理会此刻洞府外龙凤齐鸣、神兽俯首的瑰丽景象,只想尽快开启新世界,好修成神体。
“系统,快开始下一世界。”时窈催促。
【系统:好的。】
话音落下,时窈立刻感觉到魂魄离体的抽离感席卷而来,在空中飞快地盘旋着。
直到被注入到一具鲜活的躯体之中,时窈方才睁开眼。
却在看清眼前无比熟悉的洞府时,眉头紧锁:“系统,我怎么还在我的洞府?”
【系统:宿主已抵达下一世界。】
第99章表明心迹十次。
洞府外云雾缭绕, 远处仙气弥漫之际,凤鸟于云端穿行,万物朝东方俯首, 一派盛景。
洞府内却一片死寂。
时窈斜倚着自己柔软的玉榻, 一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炉鼎之躯将要改变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 唯有眉心紧蹙着, 好一阵烦扰。
不知多久, 时窈终于平复下翻涌的识海,坐起身来,惊起周身仙雾散动:“你的意思是,这最后一世界,正是上界?”
【系统:是的。】
时窈:“而我,正是这上界背负炮灰命途的那个人, 换言之, 我即是原主?”
【系统:是的。】
时窈的面颊沉了下来, 一贯娇媚的眉眼此刻也低垂着。
【系统:所谓三千大世界,每一界皆有命数,即便是掌管大千世界的上界, 都有其既定的法则要遵循。既有法则, 自然有位面之子, 不,在上界应当称之为天命之子。既有天命之子, 自然也有不为人所在意的炮灰。】
时窈听着系统的解释,眉头轻蹙:“系统, 你究竟是什么?”
这一次系统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恍若无奈道:【我是法则本身。】
时窈默了默:“法则有实体?”
【系统:原本没有, 后来以情感为食,动了恻隐之心,是以才现世。】
时窈沉吟几息:“所以,因你生了恻隐之心,这才想要改变各小世界备受践踏的炮灰的命运?”
系统这次并未多言,却已然默认。
时窈:“我可是你选中的唯一一个宿主?”
【系统:是第一个,却并非最后一个。】
时窈了然,所以系统选择了她,也是因为她是上界的炮灰。
时窈突然想到什么:“我的命运是什么?”
系统安静片刻,刹那间时窈只觉识海白光闪过,那些她曾经历过的万千画面乍然浮现。
她本是仙狐一族的九尾仙狐,自生来便游荡于仙山灵水之间,无拘无束,好不快活。
日子一年年过去,她的容貌抽离得越发娇媚,偶尔一日被狐族长老瞧见,皱着眉说了句“祸水”。
自那之后,周围的玩伴纷纷远离,以往大献殷勤的雄性也不见了踪影。
时窈却是无妨,孤身一人照旧自由自在。
直到五百岁那年,狐族测仙体,测出她的炉鼎体质,时窈方才知那些人远离自己的原因——唯有炉鼎体质的仙狐,才会为求傍身的依附,容颜日渐妩媚动人,只图能惹来雄性的怜惜。
狗屁的以色侍人,时窈才懒得理会这些,依然自娱自乐于山水之间。
其间曾遇到不少俊俏的上界仙人,金乌、凤鸟、仙狐,各族都有,怎奈在听闻她的炉鼎体质后,不是面露贪婪之色,便是心存难以掌控她的畏怯之心,纷纷退却。
只有一人,狐族唯一的神狐,长老们都要拱手作揖的尘镜神君,找到了她,与她一同游山玩水,即便她偷摘仙林中的果子,偷饮瑶池的仙水,他也总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为她盯梢。
甚至曾因她一句“下界有何物”,便绕过文昌神君遍布大千世界的命运之眼,偷偷带她溜下界去,好生游赏了一番。
如此二人度过十余年,时窈原本根深蒂固的“改变炉鼎体质,找数名相好”的念头,也在这日复一日里,被渐渐磨灭,转而觉得:如此玩上一生也不错。
岂料,在二人相处的第二十年,时窈前往尘镜的殿宇寻他,意外发觉他竟在从不让人靠近的密室中,滋养一个残缺的小狐狸。
那小狐狸身上的气息,和尘镜带她去的下界的气息,一模一样。
此时时窈方知,尘镜这狗东西,竟想要用她的炉鼎之躯当容器,去滋养那只被飞升天雷劈得神魂不稳的小狐狸的躯体,帮她稳固神魂。
时窈一怒之下,趁着尘镜再来接近自己时,一柄虎牙剑直直戳进他心口,人也随之溜之大吉。
没了狗东西误事,时窈重拾起自己的“改变体质”大计。
碰巧听闻那闭关千年的小神尊出关,身为万物之长,若能取得小神尊的精元,使其纯阳之气与炉鼎体质相抵,再得三盅血洗髓沐骨,便能改变体质。
时窈半步不停地去勾搭小神尊,岂料小神尊没勾搭上,反而惹来一阵嫌弃。
时窈正欲愈挫愈勇,继续引诱,系统出现,与她达成了一笔交易。
现在想来,她的命运简单得可怜。
【系统:宿主可知,我若没出现,宿主原本的命运是什么?】
时窈不解:“什么?”
话音刚落,时窈的识海猛地浮现出阵阵陌生的画面。
被小神尊嫌弃的她并没有放弃,仗着自己的美貌,一次又一次地引诱。
最初仍只是为了更改体质,到后来竟鬼迷心窍地恋慕上了那目下无尘的小神尊。
然而就在此时,那个被尘镜保护的小狐狸再次莽莽撞撞地出现,面颊羞红地说,小神尊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初小狐狸飞升时,天雷纵横,小神尊恰巧经过,一向懒理闲事的他,竟顺手止了最大的一道天雷,让小狐狸成功“走后门”飞升上界。
原来,小狐狸才是小神尊命定的情缘,至于尘镜那个狗东西,和她差不多,不过也是个炮灰男二罢了。
只可惜,没等二人之间的感情开始萌芽,小神尊前往下界历情劫,成功历劫归来后,更是再无七情六欲,不通情爱。
小狐狸伤心之余,并未放弃,一次次出现在小神尊面前,妄图唤醒他死寂的情感。
贪恋小神尊的时窈见状,心生嫉妒,加上有尘镜先前对她的所作所为,三番两次故意陷害小狐狸。
对小狐狸单相思的尘镜,见小狐狸心中只有小神尊,最终轻叹一声,决定放手成全他们,返回狐族时,见到与小狐狸作对的时窈,虽心中有歉,但为了守护小狐狸的爱情,还是选择将她囚禁在狐族的静思洞中,再不准她离开半步。
一个最低微的炉鼎体质的仙狐,上界最不起眼的炮灰,寿命不过千载。
几百年后,她便已垂垂老矣,青丝花白,皱纹横生,老死在洞穴之中,无人问及,无人知晓。
唯一让她有所慰藉的是,小神尊和小狐狸这一对也并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小神尊最终在守护上界与爱情中,选择封心锁爱,从此天涯各在一方。
亲眼目睹自己下场的时窈:“……”
她缓和了许久,才将识海中自己苍老的模样挥散,仍心有余悸地问:“如今我已经改变了炉鼎体质,不会再走上老路了吧?”
【系统:宿主还未全然更改。】
时窈自视躯体内正在泄露仙灵之力的一点破败,默了默:“你不会让我再去攻略小神尊,并取得他的精元吧?”
【系统:理论上,应当如此……】
时窈立时站起身:“若是如此,我当初何必与你狼狈为奸,往下界走这一遭?直接勾搭小神尊,取他精元不就得了?”
【系统:宿主你先不要激动,只是理论上应当如此,然宿主已历经四世,成功取得位面之子的精元,再加上少神尊九徵毕竟是上界的天命之子,他的情感比下界之人来得精纯强大,是以宿主无需精元辅助。】
时窈蹙了蹙眉,倏地想到什么:“第三世时,若我没猜错,闻屿才是九徵的化身,为何位面之子会变成顾珩?”
【系统:顾珩本就是原来的位面之子,只因九徵化身的闻屿命格高贵,得到位面的青睐。可惜后来闻屿对位面之子心有排斥,顾珩因你之故,有心夺回了位面之子的位子。】
时窈顿了下,想来闻屿那时正厌恶她对他的“折辱”,阴差阳错之下,被顾珩将位面之子的位子抢夺了过去。
解决一桩疑问,时窈心中轻松了些:“你继续。”
【系统:……我以情感为食,这一次,宿主只需令九徵生出足够的情感,供我为宿主改变体质便好。】
时窈眯了眯眸,不悦道:“也就是说,我还是需要攻略他?”
她当初就是不想看小神尊那张讨人厌的脸,这才下界的。
【系统:也并非攻略。】
“嗯?”
【系统:宿主只需对九徵表明心迹十次,引来他十次情绪波动便可。】
表明心迹十次?
时窈蹙眉,旋即想到什么,紧皱的眉眼渐渐舒展。
“只需十次?”时窈反问。
得到系统的肯定后,时窈心中渐渐轻松。
不过就是表白十次而已,这有何难?
她又无需他接受。
再者道,那小神尊便是接受,她还不乐意呢?
一张瞧不起人的死人脸,她有多想不开,才能接受余生只对着这么一张脸?
思及此,时窈神色逐渐恢复如常,耳目也随之开阔。
此时她才听见洞府外神兽凤鸟的悦耳长鸣不绝于耳,飞身而起,拨开云雾飞出洞府外。
如神迹般巍然屹立的殿宇若隐若现地藏在缭绕的仙雾之中,雪白的仙鹤与霞光满天的凤鸟交相飞舞,上古神兽竞相而出,仙气精纯至极。
几个才化出仙根、手掌大小的小花仙忽闪着翅膀飞到她的身侧,叽叽喳喳道:“窈窈,你终于出关啦?”
时窈笑应一声,侧头问道:“谁人这么大的排场?”
小花仙欢欣地飞舞了几圈:“少神尊历劫归来,上界迎接万物之长呢,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
时窈又朝那片万千霞彩处望了一眼:“不过成功历个劫,招摇。”
小花仙闻言,眉眼耷拉下来:“窈窈,你说错啦。”
“嗯?”
“少神尊他,并未历劫成功,”小花仙落在她的肩头,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真不知下界有多可怕,连少神尊这等数一数二的神仙都未能成功。”
时窈微怔,系统给她看的原本的既定命运中,那小神尊是成功历劫的。
转念想到什么,时窈欢愉地笑了起来。
不管因为什么,那小神尊下界四世,失败是真。
那她可真是太高兴了。
“窈窈,少神尊历劫失败,你怎么这么开心啊?”小花仙不解地问。
“有吗?”时窈无辜地眨了眨眼,“只是想起些高兴的事。”
“哦。”生性单纯的小花仙不疑有他。
时窈正欲回洞府,却见一只仙鹤衔着一纸信笺而来,停在她的面前。
时窈抬手,仙鹤将信笺放入她掌心,便煽动翅膀飞离而去。
时窈感受着熟悉的神灵之力,蹙了蹙眉,一挥手,霞色的字迹悬空而起:
听闻你已出关,可否瑶池一聚?
署名处只有一个“镜”字。
尘镜。
想到那装出一副温敛良善模样,欺骗她整整二十年的伪君子,时窈冷哼一声,想也未想便将飘荡在半空的字迹挥散,转身便要返回洞府,下瞬脚步却徐徐停住。
若她没记错,尘镜与九徵因同为不同族类的上古神族,彼此之间有些交情,且九徵的殿宇,便在瑶池不远处。
【系统:尘镜的确正与九徵询问历劫一事。】
时窈眉开眼笑,人如红练般翩然而起。
小花仙不解:“窈窈,你去哪儿?”
时窈扬眉:“去告白。”
第100章表明心迹+1.
九天之上, 白玉石雕琢而成的殿宇悬浮于云雾之间,巍峨脱俗。
宫殿上空,幽幽泛着湖蓝光芒的广袤结界内, 尘镜一袭白纱蓝衣, 踏空站在云端之上,长发披垂, 眼眸中泛起的涟漪温和如玉。
他朝不远处容色苍白的男子望去, 缓声打趣道:“少神尊还在为历劫失败一事烦忧?”
九徵回过神来, 高高束起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在周身的护体神光中徐徐浮动,金色发冠孤冷清贵,一袭绣着神秘金纹的白衣无风自动。
“尘镜兄又在开玩笑了。”九徵的嗓音如山巅雪,冷淡至极。
“那为何自归来便谁也不见?”尘镜问道,“今日我若不假借有事, 你恐怕仍避于宫殿中。”
九徵沉默几息后方道:“三界太平, 并无露面之必要。”
尘镜看了他许久:“九徵兄可还记得下界历劫之事, 可有异状?”
凡下界历劫之人,历劫过后,总会经过天门。
天门会洗去一切凡尘之气, 修为浅薄者, 或甘愿放下者, 凡间的全部记忆也会被洗去。
而修为深厚者、心有不甘者,则会残留些许记忆, 只是不会记得下界的任何人。
不记得他们的样貌、名姓、声音、身影。
因为,神仙对世人不能有偏颇, 这是上古时期便留下的神谕。
九徵垂眸,良久道:“记得。”
只是在他的记忆之中, 他是以第三者的身份看那一段段过往的。
是以他便更加费解,那些或不堪、或耻辱、或背德的旧事,自己究竟有何放不下,竟致使历劫失败?
甚至……
九徵垂眸,目光掠过心口处,自历劫归来,那里便空荡荡的,似有无穷无尽的闷痛涌现,难以平复。
尘镜心底微诧:“九徵兄……全都记得?”
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过。
便是他,也只记得历劫时,曾有个小狐狸曾给了降生成乞丐的他一只鸡腿。
九徵再次安静下来,周身的护体神光骤然翻涌了几下。
一声仙鹤长鸣划破此间寂静,煽动白羽朝这边飞来。
尘镜循着鹤鸣望去,眼中无意识地带出一缕期待。
仙鹤乖巧地飞入尘镜的衣角,化作一只银线勾勒的图案,随后一道幽蓝的光影自远处飞来,稳稳地落定在瑶池旁的桃树下。
尘镜没想到时窈今次竟会应约前来,微微一怔,眸光不觉柔和了些:“今日仍有些事,改日再与九徵兄小叙。”
话落,他一挥宽袖,便已冲出结界,眨眼间,尘镜已经落在时窈的身后。
九徵淡漠地朝下方睨了一眼,只看见一道女子的侧影,他正欲收回视线,却见那女子忽而转身,抬眸朝他望来。
九徵微顿,眉头不觉紧蹙。
那女子,是那个全然不知羞耻为何物,几次意欲引诱他的狐族女。
他正要移开视线飞身离去,远处那狐族女却突然歪了歪头,唇角弯起一抹娇媚的笑。
九徵的脚步微凝,定定看着那抹笑,胸口的闷痛有一瞬间竟好似得到了安宁……
下瞬他陡然回神,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身形瞬间消失。
*
瑶池之上,桃木与仙雾弥漫,万年不变。
时窈懒洋洋地望着瑶池中自由自在的锦鲤,随意等待着。
直到远处宫殿上空有神力涌动,时窈方才收回视线,一眼便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湖蓝的结界乍然出现,有如湖面泛起涟漪,一道温润的身影从结界中飞了出来。
结界一开一合,时窈只来得及看见温润身影后方,小神尊清冷无情的侧影,一瞬即逝。
眨眼之间,尘镜已经出现在她身前。
时窈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男子。
不得不说,眼前人虽然是个狗东西,可那张清润的面颊,着实好看,一双含情目中更是盛着足以将人溺毙的温柔。
只可惜,却是有毒的。
“窈窈,好久不见。”尘镜的嗓音亦如瑶池中光洁圆润的鹅卵石,好听得紧。
时窈眯起眼睛,懒散一笑:“才三年而已。”
尘镜静默几息:“你终于肯见我,我很高兴,窈窈。”
时窈听着他这番惹人误解的话,不耐地扬眉:“不知尘镜神君叫我前来,有何要事?”
尘镜听着她的话,眉心轻蹙了下,声如叹息:“三年前一别,你便将自己困于洞府闭关,可有收获?”
时窈耸耸肩:“托尘镜神君的福,收获颇丰。”
最起码,很快就不再是炉鼎之躯了。
尘镜望着她周身愈发莹润的仙光,轻轻颔首:“每月十五,可还难受?”
时窈扫了她一眼,炉鼎体质的人,每月十五总会燥火烧身,倒也不致命,阴阳调和或是强忍上一晚便过去了。
更何况她前段时日一直在下界,更不可能难受:“多谢尘镜神君挂念,不难受。”
尘镜听着她屡次疏离的称谓,终究低叹一声:“窈窈,你还是怪我。”
时窈奇异地看着他,困惑道:“尘镜神君是说,虽然你与我虚与委蛇二十年,骗了我二十年,甚至险些将我当承载你心爱之人神魂的容器炼了,我不该怪你?”
尘镜顿了下:“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岚衣曾在我下凡历劫时,救过我的性命,后来她在天雷劫难中神魂不稳,需要一具仙壳稳固魂灵。最初接近你,的确是因你的炉鼎之躯,可后来二十载相处,我也是真心将你当做友人一般看待。岚衣的身子,我自会想旁的法子……”
岚衣,那只小狐狸的名字。
时窈原本囫囵听着尘镜的解释,此时听见“友人”二字,时窈方才收回视线认真打量着尘镜,到底没忍住轻笑出声:“友人?”
尘镜微凝,片刻后垂下眼帘:“是。”
时窈似笑非笑。
她还从不知,与她一同游山玩水,她偷溜下界他浅笑着掩护,她偷烤锦鲤他设结界避人耳目,她每月十五燥火攻心他浅浅拥着她宽慰,甚至曾应下她“游玩一生”的人,原来是“友人”。
不过也幸好她并非专情的性子,尤其眼下炉鼎的体质只差一点便能改变,她着实不想和什么“友人”再扯上什么瓜葛。
尤其是险些将她炼了的罪魁祸首。
“好吧,”时窈耸耸肩,随口道,“友人。”
尘镜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色,眉头浅蹙了下。
“神君应当说完了吧?”时窈瞥了眼远处悬浮于半空的宫殿,眉眼隐有不耐。
尘镜顿了顿,缓声问:“有事要忙?”
时窈点点头,认真道:“极为重要之事。”
尘镜的唇动了动,不知为何,他已将自己的想法解释给她听,她也应下了,可心中仍如压着一块石头,莫名惴惴。
最终他侧了侧身子,让开挡在她面前的路,却到底没忍住,又问:“有何重要之事?”
时窈蹙眉,心中正烦他问得太多,转念却又想到什么,看向眼前的男子。
他都开口说友人了,她不利用一番,岂不是白白被骗二十年?
时窈弯起一抹笑:“尘镜神君方才说当我是友人,可还作数吧?”
“……自然。”
时窈眼眸一亮:“那尘镜神君可否帮你的友人一个忙?”
尘镜望着她眸中的光芒,目光微缓:“但说无妨。”
时窈正等他这句话,笑盈盈道:“那烦请尘镜神君为我引荐一下少神尊。”
尘镜一怔:“少神尊?”
时窈点头:“是啊。”
尘镜安静片刻:“窈窈找他……”
时窈为难道:“一点私事。”
尘镜看着女子娇媚的眉眼,识海翻涌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好。”
时窈笑开:“多谢尘镜神君。”
尘镜身姿微顿,天衣拂动间,他微微侧眸:“尘镜。”
“嗯?”时窈不解。
“窈窈既已认我为友人,便还同以往一般,唤我尘镜便好。”尘镜温声道。
时窈扬了扬眉梢,左右不过一个称谓而已:“尘镜。”
尘镜轻蹙的眉眼渐渐舒展,应了一声,踏空而起,不疾不徐地朝上空的宫殿而去。
*
这还是时窈第一次进入上清宫——九徵的宫宇。
有尘镜的引领,宫宇周遭的上神清气并未反噬闯入者,反而一派清明。
时窈四下张望,入目便是一片白,云雾缭绕,上神之气充盈,只是令她意外的是,上界法力深厚的神仙殿宇中,总会有仙娥仙官为了精纯的仙灵之气,甘愿服侍左右。
而小神尊这宫宇,如此适宜修炼的宝地,竟空空荡荡的,不见任何仙娥仙官的身影。
尘镜不知何时停下身形,看向远处云端之上静身而坐的背影,眉眼莫名一松,转头看向身边颇有兴致的女子:“九徵兄今日只怕仍要静修,窈窈不妨改日再来?”
时窈循着他的视线朝前往,果真看到一道如梦似幻的男子背影,陌生且熟悉。
“无碍,”时窈盈盈一笑,不忘转头道,“我一人前去就好。”
说话间,她已径自飞向不远处的男子。
尘镜身形微凝,望着女子的背影,明知该转身离去,脚步却莫名顿在原处,一动未动。
另一边。
九徵自回到宫宇,便径自入了定,想要以上神之力将那些翻涌的记忆压下。
他并不觉得那些根本算不上美好的记忆,值得自己留恋。
更不解那些记忆根本不值得他放不下,却为何历劫失败。
可是,集聚雄浑神力,也未能将记忆压下,反而胸口处越发闷痛,痛到仿佛有人将他的心生生剜出一般。
九徵忍不住低咳一声,还要再汇聚全身之力一试,突然觉得胸口一轻,心口处的闷痛骤然减弱,浑身如浮荡在温和的仙雾之中,说不出的舒适。
而后,身前传来一声低低的浅笑,伴随着熟悉的嗔唤:“少神尊?”
九徵一怔,下瞬猛地睁开双眸,却一眼迎上一双含笑的媚眼,如同一汪清泉,倒映出他的身影。
九徵定定望着,有一瞬觉得似曾相识。
直到女子身上的幽香传来,九徵立刻回过神,身形乍然如烟一般消失,又在离女子三步之外现身。
胸口的闷痛竟随着他的远离再次渐渐涌现。
大抵是凑巧罢。
九徵眉目清冷:“又是你,狐族女子。”
时窈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少神尊还记得我?”
边说着,时窈边打量着他。
只能说,不愧为天命之子,在下界的每一个他,都带着他真身的影子。
冷淡,漠然,孤傲,悲悯。
九徵平静地望着她:“你如何进来的上清宫?”
时窈蹙了蹙眉:“少神尊不该问我来找你有何事吗?”
九徵看着她,并未言语。
时窈清了清嗓子,道出自己准备一路的表白话语:“少神尊仙姿卓绝,小女子恋慕已久。此生惟愿与少神尊双宿双飞,此心天地可鉴。”
说完,她安静等待着系统的回复。
然而等待许久,识海内一片寂静。
【系统:宿主须得引得九徵情绪波动才算合格。】
时窈看着九徵平淡无波的神情,陡然沉默。
下瞬,九徵淡淡移开视线:“收了你的荒淫之心。”
说完,他回神而去,便欲离去。
时窈眉头轻蹙,心中一恼,人已飞身上前,抬手便要拉他:“少神尊留步。”
九徵头也没回,挥袖便要将她“送离”宫外,却在护体神光大盛的一瞬间,动作微凝。
他胸口的闷痛,竟真的在随着女子的接近,而慢慢减轻。
直到女子的手穿过护体神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股闷痛彻底消散。
时窈也发现九徵原本不断涌动的护体神光,竟在自己碰到他的瞬间,逐渐平和起来:“小神尊算不算口是心非?”
九徵的神识陡然回笼,脸色渐沉:“小小狐族。”
说罢,抬手攥着她的手腕,便要扯离自己身侧。
却在握住她光裸手臂时,陡然察觉到她原本炉鼎体质的身躯,竟已被修复得七七八八。
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内修复炉鼎之躯,唯有……和合双修。
九徵看着眼前女子,心中莫名一滞,眉心轻蹙。
“少神尊便如此厌烦我吗?”时窈如狐狸般,灵巧地钻入他的怀中,“可我还是很喜爱少神尊。”
话音落下,时窈清楚地看见识海中,那泛着金光的十,变为九。
时窈眨了眨眼,又道:“我对少神尊,自初见便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三见便已然交付终生……”
说完,她自视识海。
数字再一动不动。
时窈:“……”
九徵已然回神,唇微抿着,冷淡地将怀中女子扯开:“我对你并无兴趣。”
旋即身影已消失在云雾之中。
一次表明心迹完成,时窈轻松了许多,也懒得再穷追不舍,只朝远处的巍峨宫殿看了一眼,转身便欲离去。
却在走出宫宇的瞬间,迎面撞上一道湖蓝身影。
时窈挑眉:“尘镜神君还没离开?”
尘镜安静地看着她,他是在她进去时方才想起,炉鼎之躯与天命所归的上神双修,能改其体质。
想来时窈来找九徵,大抵也是因为此事。
可想到九徵兄一贯冷漠绝情的模样,尘镜心中莫名轻松了些,温和地笑了一声,垂下眼帘:“九徵兄对感情一事,素来不放在心上。”
“窈窈恐怕要失望了。”
时窈满眼诧异:“尘镜神君也会做偷听的勾当?”
“窈窈!”尘镜难得正色,良久轻叹,“九徵兄性子素来淡漠,并非一朝一夕而成。”
“不论你信与不信,窈窈,我都是以友人身份在真心劝诫你,免你往后受伤心之苦。”
友人。
时窈细细品着这二字,睨了尘镜一眼,渐渐笑开,眉眼半弯着,眼眸莹润:“那我就谢过尘镜友人了。”
“不过,总要试一试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