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晋江你崩得我崩溃!发得出去吗?
厂里流程得一层一级地批示。厂办主任田桂菊亲自撰写了通报批评文件上报, 不过她还是稍微给在厂办多年的何干事几分脸面,只提及重大失误,并未将她恶意篡改报名表一事点明, 经过半个月走完流程, 这才挑了星期一下午进行公示。
厂办处罚资历颇深的干事何芬, 罚款一个月工资,外加全厂公示栏张贴处罚通知,以及大喇叭通报批评, 这可不是小事!
一厂热闹起来,正在车间忙碌的工人们窃窃私语, 手上活计不停, 口中闲话也不断。
“嚯,何芬这是干啥了?咋被这么罚!”
“扣一个月工钱嘞, 想想我都心口痛。”
“肯定是犯了大错误呗,咱们厂里啥时候这么处罚过工人?”正将盐和虾放入搅拌罐的工人左顾右盼一阵, 这才小心翼翼地分享着自个儿得来的八卦,“我大姑在厂办工作呢, 听她说啊,何芬是起了坏心思, 针对一小姑娘,想害人进不了一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饶是田主任没有明确公布何芬做的什么错事, 自厂办也会流传些消息出去, 这样的风声止不住, 只会迅速席卷全厂。
厂区里谈论着八卦, 不到一会儿功夫,不少知情人士就将何芬的行径传了个七七八八, 改人报名表这种事情遭人烦,尤其是军属们哪个不是通过招工进来的?这会儿都代入进去,跟着谴责几句。
在众多关于何芬的八卦中,零星有几句关于被篡改了报名表结果分配去二厂的新职工的消息。
“听说那小姑娘可有本事,高中学历的,两轮考试都是第一名,要是没有何芬在中间折腾,那姑娘肯定能拿下咱们厂宣传干事的位子。”
“这么厉害啊?可惜了。”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要是林湘直接被安排回来和谁互换了工作,兴许会被不少人反对,动摇了原本已经定下的工作分配名额。可要是没有直接被安排回来,大家反而会惋惜几句,报以同情和可惜的心情生出几分共情感。
可这话兜兜转转落到现任一厂厂办宣传干事沈春丽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她自诩有良好的家庭出身,学习优异,高中毕业的学历在如今也是够让人高考一眼的。更别提,两次考试她都发挥得相当不错,这才能顺利拿下今年招工岗位里最难最有含金量的一个——宣传干事。
入职后的沈春丽积极上进,每天都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四处打听采访,撰写宣传稿,誓要为食品一厂‘抛头颅,洒热血’。
结果现在倒好,外面的风言风语里夹杂着自己是捡了别人被陷害后才没拿到的宣传干事位置,要不是林湘被改了报名表调去二厂,自己压根儿轮不到宣传干事这个位置。
沈春丽气得羞得脸都红了,急匆匆跑出一厂,正好在厂门口见到林湘。
“林湘,你你真的是因为被何芬改了报名表才没了宣传干事的位置,被调去二厂的?”沈春丽是个急性子,风风火火的,此刻也没注意林湘身边还有谁,开门见山道,“这是真的?你考的比我好?”
林湘并不清楚沈春丽怎么如此激动,她原本听到大喇叭里的通报批评,正和何芬面面相觑呢。
何芬这人像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被全厂通报批评了,脸黑得不像话,也不敢向说着闲话的其他工人开炮,却对着林湘哀怨又阴沉地质问:“你现在满意了吧?”
听听这话,要是不知情的人路过,不定以为林湘怎么欺负她了。
林湘只回她一句——“人呢,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少起坏心思才是正理儿,希望你引以为戒。”
林湘算是给了她面子,没有当面再掰扯何芬干过的荒唐事,可谁能知道,沈春丽竟然会跑过来,大大咧咧就叫嚷上了。
何芬被沈春丽当面点了一通,哪怕沈春丽并没看见她的正脸,也是受不住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当即就快步离开了。
“林湘,到底是不是?”沈春丽像是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这宣传干事的位置本来该是你的?”
“我哪里知道?”林湘听闻沈春丽在一厂新招工的职工里格外积极,浑身都是干劲,也不说扫兴的话,“你不是干得很好嘛,关心这事做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沈春丽看着林湘离开,又想起那日得知她去了二厂的惊讶,咬着唇跺了跺脚,忙跑回办公室找三姑田主任。
田主任今日忙着何芬的处罚公示,才从广播室出来就遇到火急火燎赶来的表侄女。
“田主任。”沈春丽是有分寸的人,在厂里只叫职务,不攀亲戚关系,“那林湘真是两轮考试第一名,却因为何芬改林湘报名表才被分配去了二厂吗?”
田桂菊并不意外何芬干的错事流传出去,她端起茶盅喝一口,随口道:“是啊,你怎么还挺关心这事儿了?”
“那不就是说,原本招工的宣传干事应该是林湘?”沈春丽面上焦急,语气也带着几分急切。
“当时要真按表现算应该是。不过那时候谁都没注意,你安心当你的宣传干事,林湘同志的工作过两个月就有着落了。”
沈春丽脸瞬间垮了下去:“那我把宣传干事的位子还给她!”
田桂菊差点被刚咽下的茶水哽住:“你说什么?春丽,不要意气用事。”
“那本来也不是我的,显得我好像占着她位置似的,外头好些个工人在说呢,原本宣传干事该是她的,哪有我的份儿。”沈春丽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好像自己是捡别人剩下的,还是偷偷摸摸捡来的。
她宁愿不要这个最是香饽饽的工作也不想这么被人念叨。
“沈春丽同志。”田主任听着表侄女置气般的话,严肃了神情,“这是厂里安排的职位,哪能让你让来让去的当儿戏?再说了,你把宣传干事给林湘同志,那你呢?是按照两轮考试第二名的水平和厂办小吴干事换位置?可你拿了小吴的,小吴又去哪儿?这样换来换去,咱们招工的百来号人不全乱了?再不然,你就直接去二厂那地方待着,你愿意不?”
去二厂?
沈春丽知道二厂有多落后,听说二厂早被放弃了,里头死气沉沉,压根儿没有一厂的奋斗劲儿与积极性,她哪里愿意去!
被田主任教育一通,沈春丽闷闷不乐地离开,在一厂望着一墙之隔的二厂,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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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好日子。
林湘第一次拿到了工资,还听见了厂里对何芬的通报批评,也算是为自己报仇了。
这可不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刚发工资的票据全都在,林湘出手也大方,上副食品站抢着买下了一斤二刀肉,两斤猪蹄,再上供销社买了半斤桃酥。蔬菜的话,周家家里还有几十斤大白菜和土豆呢。
提前回到周家,周旅和周月竹都在部队工作,就冯丽和邻居闲聊后回屋帮林湘拎东西,扫一眼这丰盛的架势,她道:“怎么买这么多肉?”
“冯姨,我发工资了。”林湘眉眼一弯,发工资的喜悦是无可比拟的,“今天必须请你们吃顿好的。”
“你这孩子,发工资了也把钱和票自己攒着,别乱花。”
“我也就偶尔花一点儿。”
两人在厨房忙碌,林湘捯饬着那一斤二刀肉。这可是以后上班一个月才能领到的唯一一斤肉票买的,太珍贵了。林湘嘴馋,准备炒个蒜苗回锅肉。
后世的林湘也炒过回锅肉这道菜,绝佳的下饭神器。不过那时候的猪全是速成出栏的饲料猪,重量足,肥膘却不够了,根据老传统再用二刀肉来炒回锅肉便不够肥腻,只觉过瘦。
还是现在的猪肉好,一点点慢慢喂养大的,二刀肉肥膘足足的,肥四瘦六,最适合炒回锅肉。
热锅热油,肥瘦相间的肉片被爆炒得滋滋冒油,充斥在厨房中,勾得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肥肉炒得卷曲,瘦肉劲道,再配上清香爽口的蒜苗,正正是荤腥中搭配着清香,解馋又解腻。
两只猪蹄被冯丽按下先挂在厨房墙上,留着过几天吃,她另外炒了猪油白菜,再凉拌了黄瓜丝,分量都足。
两人将饭菜准备好,四方桌上飘着热气,阵阵香气散开,周月竹回家后闻着这味儿就走不动道,当即偷嘴了一片肉。等周生淮从部队回来,却带来个贺鸿远临时有任务,没法过来吃晚饭的消息。
林湘一下有些泄气,哪里能想到,等了好一会儿竟然等到了贺鸿远没法来吃晚饭的消息。
少了贺鸿远,家里四口人吃得仍是香。
周生淮关心了几句林湘在食品厂的工作情况,让她有什么困难记得提,林湘只是应好,顺道感谢了一家人的照顾。
饭后,周生淮递给爱人几张布票,这是冯丽念着给林湘准备的,只是家中的不够,前阵子都做新衣裳了。
冯丽转头拿在手上,准备给林湘做两身长袖衬衫备着秋冬穿。
海岛上的供销社里,布料颜色和款式其实不算多,也没有的确良这样的高端料子,她琢磨着,这个星期天放假,带两个小丫头去金边市城里的百货大楼买。
林湘在金边市下火车后就赶到海岛上,后来还再没去过城里,听到这话,她当即期待起来,周月竹也兴奋,进城买衣裳是最开心不过的事情。
不过,林湘想到昨日和贺鸿远商量的事情,这下还真撞上了。
两个年轻姑娘欢声笑语上楼,周月竹照例窜去林湘房间聊天,从工作的趣事和烦心事说到恋爱的故事。
“我每回记账都可小心,就担心给弄错了。”
“沈建明同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每回要牵手都是我去拉的他!”周月竹一边害羞一边抱怨,“他还跟做贼似的呢,想把我手甩开,说担心别人看见。”
林湘靠在床头,听着周月竹的恋爱故事,以往是觉得嗅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可现在不同于往日,自己也有男朋友。
牵手?她想起来昨天贺鸿远对自己“耍流氓”,握着自己的手不撒开呢。
想着想着,她再看一眼什么心事都对自己说的周月竹,觉得瞒着她不太好,这才试探着开口:“月竹,其实我也有对象了。”
“湘湘姐,你说说沈建明同志是不是古板得很什么,你有对象了!”周月竹说着话呢,突然就被打断,打断她的还是令人震惊的话语。
湘湘姐有对象了,那自己堂哥怎么办?
一心笃定两人会结婚的周月竹心碎了。
可是自己的好友有了对象,她也为林湘开心。
周月竹一张小脸神情精彩,似乎又高兴,又悲伤的,看得林湘直乐,感觉影后都没有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
“你想什么呢?”林湘问她。
周月竹一时不知道哪种情绪占上风,还是略带遗憾道:“恭喜你啊,湘湘姐,可惜你不能当我堂嫂了,哎~”
林湘:“”
乐得弯了眉眼的林湘逗她:“你怎么知道?对你堂哥这么没有信心?”
“那当然啊,堂哥昨天才回来呢,你有对象肯定不是这一两天的事儿。”周月竹觉得自己分析得可对了,“应该是去二厂被军嫂介绍的吧?我懂,我去部队后勤部工作,也有好些个大姐特别热情,要给我介绍对象。”
见周月竹越说越遗憾,林湘唇角的笑意越发压不住,算了,她先不告诉月竹是谁,到时候吓她一跳。
——
贺鸿远周一临时有工作,并没能赶上林湘拿了工资请客的晚饭。
第二天一早,林湘出门上班,在家属院门口撞见了正赶来的贺鸿远。
“我昨天下午临时被安排任务,没赶过来吃饭。”贺鸿远匆匆赶来,解释一句。
“我明白。”林湘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计较,尤其他是军人,更不会太过自由,“可惜了,你没吃到我请客的晚饭,炒的回锅肉。”
贺鸿远被她故作遗憾地小表情逗得跟着弯了弯唇:“怎么突然请客?”
“我昨天发了工资!”林湘似是同他说悄悄话般,压低了嗓音道,“才上了半个月,就拿了十六块五!”
因为高兴,林湘的尾音微微上扬,就像是翘起的小尾巴,分明地摇晃出喜悦。
这份喜悦连带着将贺鸿远也感染了:“我每个月工资八十六块五,另外津贴三十一块,布票粮票肉票糖票这些的份额也够。”
林湘被贺鸿远冷不丁自爆收入惊到,她下意识对比,嚯,伤人啊。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显得你的工资比我高很多吗?”她耸了耸鼻尖,气哼道。
贺鸿远发觉林湘越来越不怕自己,哪里还有初到海岛上与自己相处时的拘谨。他跟着弯了剑眉,俯身道:“我每个月给我娘寄三十块,剩下的都交给你好不好?”
清晨的日光并不算太热烈,可林湘此刻却觉得热意袭来,爬上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
这男人不是不会谈恋爱的人设吗?
怎么还挺会。
“我才不要,无功不受禄。”林湘翘着嘴角嘟囔道,转身快步往前,将贺鸿远甩在身后。
每天早上上班之前和对象慢悠悠地走到厂区门口,似乎这天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林湘与贺鸿远道别后走到办公室坐下,双手捧着脸颊发呆。
“小林,是不是谈对象了?”正在旁边的办公桌拆劳保手套的孔真真一边拆线一边打量林湘。
“真真姐,你你怎么这么问啊?”林湘收回手,又压平了嘴角。
“你这模样一看就是处对象了。”孔真真是过来人,结婚五年,有两个娃,“我当年也这样,我男人比我还明显呢。”
处对象的男女不就是没事傻乐的吗?她可太懂了!
林湘正好闲得无聊,干脆和孔真真聊起天。
聊着聊着,孔真真就给她派活了,帮着拆劳保手套。
厂里会给车间工人发劳保手套,等用旧用废了,便要换新的,堆积下来的旧手套不少,全部拆开的毛线挑一挑能用来织毛衣,是省钱的好法子。
孔真真勤俭持家,收集了不少旧手套。
林湘帮忙拆着线,问道:“真真姐,咱们二厂跟一厂没那么重的任务,也没那么有积极性,厂里领导会不会不满啊?”
“你瞎操心干啥?”孔真真不以为意道,“厂里领导还能把咱们怎么?以前有积极性的时候也不见得落着好。”
“二厂以前还挺有积极性吗?”林湘是真挺好奇,在这个人人都一身干劲的年代,食品二厂当真是个异类。
“那可不。”孔真真拆完一副手套,将脏兮兮的毛线团成团收起来,准备待会儿去清洗,“以前干得可带劲呢,结果啥也没捞着,好处都是一厂的,算了,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林湘明显听出些话里有话,可再想细细追问,孔真真就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两人聊了会儿天,工人们也差不多就位了,开始新一天的生产任务。可没多久,车间却传来消息,汽水线生产设备突然坏了,怎么都发不动。
赵主任和马德发赶过去看看,倒腾一阵也无从下手,林湘跟着看热闹,却见着二厂工人们兴高采烈的。
“那正好,设备坏了就下班回家呗。”
一番话说得没把林湘乐死,大家可真是松弛啊。
她想起以前自己在公司上班,要是停电或者遇到跳闸,电脑全部断电关机,员工们都可开心了,林湘也会在心里暗自希望,千万别修好。
不过,这种时候一般没多久就能恢复。
赵主任平日也摸鱼,可哪能一早上就放假呢,虽说二厂定的任务低,每天也得完成啊。真放一天假,按照这帮人的速度,耽误的一天任务量可补不回来。
一群懒骨头跟自己是一样的。
他大手一挥,叫上马德发去一厂借维修师傅。
等两人从一厂回来,林湘却发现一向乐呵的赵主任脸色僵硬,向来无精打采的马德发倒是抖擞了些。
孔真真一眼瞧出二人的不对劲:“怎么了这是?”
“我和主任去一厂找维修队的,结果那狗眼看人低的维修队打发我们等着,说咱们二厂也不着急,他们忙着一厂的。”马德发就数落起人来能显出几分精气神。
林湘想想也知道,二厂的名声着实不好,一厂的职工都是看不起二厂的。
赵主任一天的任务耽误不得,不然下个月发工资真扣钱了,大伙儿得哭天嚎地的。
“我再去看看,大伙儿都想想办法。”
车间里工人们积极性不高,有一群男同志已经在旁边凑堆打扑克了,女同志就不时望一望,要么嗑瓜子,要么织毛线。
赵主任看下去,板着脸道:“还闲着呢?一厂维修队师傅没空过来,这设备今天修不好,耽误一天任务,明天修不好,就耽误两天,这一天天的耽误下去,你们赶得上月度任务不?等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没人扣几块钱就老实了。”
听到差一天任务要扣工资,大伙儿急了。
平时再磨蹭再摆烂,遇上关于钱的事情也是在意的。
扔下扑克牌的,忙吐了瓜子皮的,放下毛线的,工人们都围了过来,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催促道:“主任,你快修啊!我们可不想扣钱啊。”
赵主任:“”
我要是会修,我至于看这么老半天吗?
林湘没跟去车间,她想到那套老旧的生产设备上隐约有磨损的几个英文字母,似乎是什么牌子,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办公室杂物堆里东西不少,林湘刚上班的时候实在太闲,就自己找活儿干,整理了一些各类文件资料,杂七杂八地一大堆全放抽屉里了。
这会儿她重新翻找,当真找出了一张皱皱巴巴,泛黄发旧的破损纸页,只见最上面正是“TIME”这个单词。
二厂的这套汽水生产设备牌子正是国外的,是以前一厂淘汰下来的,给搬到二厂来用,因为实在老旧,隔三差五就有毛病,一般重重地拍两下能好使,遇到情况严重的就像今天,压根不运转了,得请一厂的师傅来。
林湘仔细研究着说明书上的英文文字,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头疼,其中不乏设备零件的专业术语
大概弄懂了汽水生产线的原理,林湘带着说明书赶去车间时,正听到为了不扣工资的工人们商量着把一厂维修师傅敲晕了带过来,或者直接绑过来。
嚯,这也太虎了。
果然,扣工资就是要打工人的命啊!
“赵主任,我来看看吧,我找到说明书了。”林湘是二厂最年轻的小姑娘,还是个新来的。
工人们瞧着她带着劳保手套,一会儿摸摸设备这里,一会儿摸摸设备那里,一颗心啊跟着七上八下的。
“小林啊,不然还是让主任看看吧,你哪动过设备啊?”
“可别给碰坏了。”
“本来就转不起来,你再弄坏了,到时候一厂的师傅修不好可咋整。”
赵主任倒没开口,看着这小林研究说明书和设备有模有样,他试探着问道:“小林,你行不行啊?”
林湘比对着说明书上的文字介绍和大概的设备示意图与实际的老旧设备参考,四处寻摸之际,终于发现了问题:“赵主任,行,应该是这处零件托脱落了!”
见林湘要指挥人拆开设备换零件,众人更是提心吊胆。
几个大姐都想冲上去阻止了:“完了完了,真要弄坏了,耽误十天半个月的,我们下个月工资得少一半哎。”
就连孔真真也拽了拽林湘的衣袖,低声道:“可别把设备弄得更坏了,到时候还成了你的过错。”
林湘冲她笑了笑,对上说明书,林湘还是挺有自信的。
毕竟知识就是力量嘛。
赵主任一向看中学历,斟酌片刻选择了相信厂里唯一一个高中学历的林湘,毕竟一厂维修队的不过来,他们也是干等,便让工人按照她的指示拆开了设备,拆了零件。
设备庞大老旧生锈,运转困难,经常出问题,林湘让大伙儿将能换新的都换了,最后重点按照说明书上的构图,检修了汽水出水口的零件,只见真的有零件脱落。
一通忙活,夏天车间里闷热,一群人聚集着都汗涔涔的。时间拖得越久,大伙儿越着急,就担心老问题没解决,反倒修出新问题。
“哎,真好了!”操作的工人换好零件再按照林湘照着说明书的指示复原设备,按下开关,这老旧设备当真又能正常运转!
大伙儿都伸长脖子望去,脸上渐渐挂着喜色。
工资不用扣了!
这回,众人再看林湘的眼神带着一股热情:“小林啊,还是你懂得多。”
“要不说呢,还是高中生厉害,读书有用哎。”
“快去跟一厂那边修维队的说,我们不用他们过来了,天天狗眼看人低的!”
林湘被热情的大姐塞了一把瓜子,这才和同事们回到办公室。
赵主任抬手擦了擦汗,呼出一口长气,天知道,拆设备的时候他多紧张,就担心真把设备给搞坏了。
二厂本来就不被待见,以前的厂领导都撤了,就剩下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当老大。要是设备坏了,一厂也许压根儿没心思来修,到时候生产停产,任务完不成,兴许二厂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小林,干得不错。”赵主任表扬林湘两句,忙又叫上马德发去隔壁,“走走走,咱们跟一厂维修队的说说去,用不着他们了!”
那嘚瑟样,那骄傲样,走出去几步都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看得林湘直乐。
——
有惊无险地一天过去,赵主任还怀念着一厂维修队师傅听说二厂自己把设备修好的惊讶,嚯,真长脸!
为这事儿,她特意奖励林湘早下班。
林湘:“”
真是太实在的奖励了!
如今能有这么善解人意的领导,不容易啊!
下班太早也没事儿干,林湘琢磨来琢磨去,准备去找贺鸿远,今天早上分别时,贺鸿远惦记着要来接自己下班,她这提前一走,不如自己先去部队单身宿舍找他。
在单身宿舍一楼门岗处登记后,林湘刚准备上楼就听着有人叫自己。
“林湘同志,你怎么来了?”张华峰冲林湘呲牙一笑,豁出一口大白牙。
“张政委,你好,我想找贺鸿远同志,他这会儿在宿舍吗?”
张华峰听到林湘是来找贺鸿远的有些惊讶,他记得之前贺鸿远口口声声不结娃娃亲对象,要退婚的,那应该没事。
“哦,鸿远啊,他在宿舍,你要上去找他?不过他现在估摸没工夫接待你,孟菁也找他呢。”
林湘:“?”
第32章两更半
这些时日, 林湘几乎快忘了原书中的男女主孟菁和蒋正豪。
她天天在家属院待着,后来又去食品二厂上班,孟菁则是在军区医院, 两人确实没有任何交集点。
此刻走在单身宿舍的楼梯上, 林湘这才想起来, 孟菁对贺鸿远还是有追求的心思的,她一个出身优越的大小姐,总是不甘心被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拒绝, 久而久之便成了执念。
林湘特想提醒她,不如看看你身边的人, 蒋正豪才是你的男主啊, 们俩折腾错过许多年才在一起,当真是虐恋情深了。
上到二楼, 林湘一眼看到贺鸿远那间屋子大门敞着,她知道部队里的规矩, 要是真有女同志有事上门来,自然得将屋门大敞, 以免惹人嫌话。
等走近了,林湘便听见了孟菁清脆的声音。
“贺团长, 你有必要为了拒绝我,不吃这几颗奶糖而编造自己处对象的事情吗?”
孟菁已经从张华峰那处确认了,贺鸿远确实有个娃娃亲对象叫林湘, 是个漂亮姑娘, 不过贺鸿远并不愿意接受包办婚姻, 已经和人退了婚。
估摸是为了补偿吧, 他让林湘去参加了招工,进了食品厂工作。
如此一来, 孟菁更加不在意,也颇为欣慰,贺鸿远不管是拒绝自己还是拒绝文工团那个舞蹈女兵都干脆利落,现在面对娃娃亲对象也没有例外。
这就够了。
只是今日,孟菁上城里邮局领了包裹,里面有母亲寄来的沪市的特产大白兔奶糖,她想送给贺鸿远尝尝,却听他以自己有对象为由拒绝,孟菁震惊了。
贺鸿远以往都是直接拒绝,并不愿意多说几句话,这次竟然会搬出对象的借口,让自己不要再找他。
孟菁当然不愿意相信,她怎么没听说贺鸿远处对象了?一定是贺鸿远编的借口骗自己的。
贺鸿远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孟菁像看待任何一个普通战友:“孟菁同志,我有对象,而且已经写好了结婚报告,你不要再来找我。”
许是想到什么,贺鸿远顿了顿,第一次多管闲事道:“你有功夫不如看看你身边的人。”
他可不想蒋正豪在来自己这儿犯浑,这两人能不能别打扰自己。
就像现在,他刚准备出发去接林湘下班,就被不速之客孟菁拦住了,非要请自己吃奶糖。
“我不信,贺鸿远,你少骗我了。”孟菁主观情感上不相信,客观分析也没听说贺鸿远近来与哪个女同志走得近,这分明是骗自己的,“你现在为了拒绝我,连撒谎有对象都说得出口?你至于这样吗?”
孟菁的脾气上来,总觉得受到了侮辱,自己是多不招人待见啊,贺鸿远竟然能撒这样的谎。
“随你信不信,我要去接对象下班了,你爱待这儿就待吧。”孟菁话音刚落,贺鸿远也不想再费口舌,不愿再搭理她,转身就要离开。
“喂,贺鸿远!”孟菁气恼。
岂料,贺鸿远刚迈出一步,眼前突然出现了林湘灵动娇俏的身影,只见她抬手轻轻敲了敲木门,在一阵咚咚咚的动静中开口。
林湘:“孟菁同志,贺鸿远同志没骗你,我就是他对象。”
在她心里,林湘只希望孟菁早点看清自己的内心,你的真命天子可不在这儿。
孟菁诧异:“你林湘?你们不是解除了娃娃亲婚约吗?怎么还会”
“张华峰又跟你嚼舌根了?”贺鸿远眸色渐冷,心知张华峰这人总是被孟菁套出话来,真是没救了,“婚约没解除。”
她仍是不死心,追问道:“是因为你家里定亲的缘故,你屈从于包办婚姻了?”
孟菁自诩是新时代女性,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更是一名光荣的军医,崇尚自由恋爱,也坚持女性拥有勇敢追求爱情的权利,不必像过去一样只能被动接受安排,所以她对包办婚姻这样的老封建鄙夷,更加不敢相信贺鸿远会屈从。
贺鸿远仍旧是面无表情道:“是我追求的林湘同志,我喜欢她,有没有婚约,我都会追求她成为我的革命伴侣。”
孟菁认识贺鸿远数年,哪里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这个冷漠冷情的男人口中听到喜欢两个字。
而他说喜欢的对象并不是自己,是眼前这个漂亮娇俏的姑娘。
心头涌上悲伤,孟菁猛地推开贺鸿远,径直跑了出去,不再管身后被自己远远甩开的二人。
她追求贺鸿远多年,被他拒绝后伤心难过是有的,可知道他对谁都一视同仁竟然又不觉得难熬。
直达此刻,贺鸿远有对象了,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撒谎的,那便是真的。
林湘看着孟菁跑远,瞧着是伤心透了,立时瞪了贺鸿远一眼:“你还真是个‘祸水’呢!”
原本面无表情的贺鸿远霎时被自己对象逗笑,这是什么说法?
“我怎么了?”贺鸿远丝毫没察觉有什么问题。
“先不跟你说了。”林湘反问贺鸿远,“蒋正豪的宿舍是哪一间啊?”
贺鸿远刚刚上扬的唇角瞬间压了下去,面色一沉,冷冷道:“你问他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认识他了?”
林湘这才第一次发现,原来看起来永远处变不惊的贺团长还会吃醋?
“你想什么呢?我准备帮一帮蒋正豪和孟菁。”书中男女主纠缠多年,后悔太晚才在一起,林湘想着自己这也是做善事。
在贺鸿远黑着脸报出蒋正豪宿舍门牌号后,林湘独自去敲了门,毕竟蒋正豪和贺鸿远关系不好,她担心待会儿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蒋正豪这个书中男主也就是因为孟菁的缘故迁怒于贺鸿远,其他时候对任何人都是如春风般和煦的,尤其他意气风发,带着浓浓的少年气,在不少女同志心里可有杀伤力。
面对贺鸿远那个娃娃亲对象,蒋正豪并没有露出任何敌意,只是有些意外:“林湘同志,有什么事吗?”
“蒋正豪同志,刚刚孟菁挺伤心地跑开了,你最好去看看她。”
蒋正豪听到孟菁两个字便瞬间绷直身体,再听着说她伤心,他眉头紧皱:“孟菁怎么了?”
林湘委婉道:“因为我和贺鸿远处对象被她知道了”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这种时候抓紧机会把你深埋心底的爱意倾吐,别再错过了,少年!
蒋正豪紧锁的眉头渐渐舒缓,目光在林湘脸上打量一圈,倏地笑了:“恭喜你们。”
林湘目送着蒋正豪大步往楼下跑去的身影,不禁喃喃自语:“果然是书中男主呢,瞧着各方面是很优秀,对女主也好,就是没长嘴。”
“什么没长嘴。”答应林湘不露面的贺鸿远从宿舍走廊尽头出来,他隐隐发现,自己对象倒是很关心孟菁和蒋正豪。
“没什么。”林湘见贺鸿远出现,忙抿了抿唇,哪里敢在他面前露馅,“我就是觉得蒋正豪喜欢孟菁,就该早点表明心意嘛。”
贺鸿远丝毫不关心:“少管他们的事,他们两个自己折腾去。”
这两人别来打扰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林湘噗嗤一笑,不知道贺鸿远怎么能如此不八卦,这样的人,怎么那日在岩石上拉自己的手倒是挺会的
蒋正豪和孟菁青梅竹马长大,心知她这会儿出现在哪里。
大步跑至军区医院顶楼天台,果然看见了正在天台吹风的孟菁,脸上倒是没有泪痕,可是闷闷不乐的情绪浮在脸上。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孟菁头也没回:“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需要确认也能听出是蒋正豪来了,两人斗嘴斗得习惯了,孟菁开口就先攻击。
蒋正豪看着孟菁背影的眼神温柔,口中却回答得随意:“是啊,来看看孟首长的闺女哭成什么样了。”
“蒋正豪,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快走快走!”孟菁在他面前从不需要掩饰什么,起身推了他一把。
在长辈面前得扮乖,在军区医院得收敛脾气做个人人夸赞的孟医生,在贺鸿远面前得上赶着追求,只有在蒋正豪面前,孟菁能做自己。
“孟菁,我说你至于吗?”蒋正豪双手插在腰间,随着动作起落,能隐约感觉到一身军装下的结实胸膛。
他盯着孟菁漂亮的桃花眼中泄出的丝丝忧伤道,“贺鸿远到底有什么好的?咱们军区那么多优秀男同志,你就非得认准了他?人现在已经有对象了,对象还特漂亮,你可收起心思吧。”
“我要你管吗?”孟菁心里本就难受,她从没栽过这么大跟头,从小到大都是人人让着她,宠着她,有求必应的,唯有贺鸿远不正眼看她,任凭她如何示好也无动于衷。孟菁就是不甘心。
可是现在,贺鸿远真有对象了,孟菁好几年的追求成了笑话,总归是要悲伤的。
偏偏这时候,蒋正豪还来气自己,孟菁上前对着他左腿踢了一脚,力道不算大,可总归是发泄了:“你少来说风凉话!”
蒋正豪被孟菁一脚给踹笑了,故作疼得龇牙咧嘴地一把拽住踢了人就要跑开的女人:“要是你担心没人娶你,我可以”
孟菁一惊,心口猛地一跳,瞪大双眼看着蒋正豪。
原先的悲伤与打闹霎时被夏日微风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两颗心怦怦怦跳得剧烈。
蒋正豪继续没说完的话:“将就一下。”
孟菁轻颤了颤睫毛,脸颊微微泛红地一把推开蒋正豪,怒道:“谁嫁不出去了,要和你将就?你以后才可能娶不到媳妇儿呢!”
说罢,转身就跑。
蒋正豪薄唇微张,神色落寞,盯着孟菁离去的方向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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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好事——想着稍微加快一下原书男女主进度的林湘兴奋地同贺鸿远讲起今天在二厂修设备的事情,两人说着话回到贺鸿远宿舍。
仍然是敞着大门,来来往往不时有军人经过,也显得敞亮。
贺鸿远见林湘有些兴奋,略一挑眉,道:“你本事不小。果然念过书的同志脑子活泛。”
贺鸿远太早参军,上学就不多,还是后来被推荐去京市的军校进修了两年才提高了理论知识和文化素养。
林湘知道贺鸿远的意思,以为自己是高中毕业的学历,在这个年代是香饽饽,她心里腹诽,自己岂止是高中生,怎么也是个大学生啊。
不过啊,这话说不得。
林湘还是第一次认真参观男人的房间呢,她以前没谈过恋爱,上回来贺鸿远宿舍又是被他调查后怀疑审问,哪里敢细细打量。
这会儿回到宿舍,林湘直接开口:“我能到处看看吗?”
贺鸿远相当坦然:“当然可以。”
单身宿舍面积都不大,几乎是一览无余,又因为贺鸿远是军人,处处都秉承着干净整洁的作风,林湘四处打量,又觉得没劲,真是太整洁了。
她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上回她瞥见贺鸿远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和摆列得如同强迫症一般整齐的书籍,就在心里吐槽过,以后谁要是嫁给他,日子可怎么过啊?会不会被时刻监督训练成个洁癖,那也太惨了。
那时的林湘转念想到贺鸿远压根儿不会结婚的,所以没有哪个女同志会受这样的苦。
所以现在自己要来受这个苦?
她悄悄地将视线从桌上书籍挪到贺鸿远脸上,却被他逮个正着,男人探究的眼神袭来,林湘怯生生地问:“你以后结婚了不会也让你媳妇儿这么收拾家里吧?”
贺鸿远一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林湘指的什么,他眉眼染上笑意,虽说不清楚林湘怎么会担心这个,仍是道:“不用你收拾,我来。”
林湘见他将你媳妇儿几个字和自己划了等号,眼皮一掀,忙又盯着地上的暖水瓶去,耳朵有些发烫。
“可是你现在打结婚报告也太快了。”林湘仍是难以置信。
贺鸿远像是要和她讲道理,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循循善诱:“哪里快了?张华峰和姜卫军也准备打结婚报告了。”
“你该不会是想和他们比结婚速度吧?”都说男人最爱比较,林湘这会儿就有些怀疑。
“我跟他们比什么?”贺鸿远正襟危坐,背脊硬挺,“伟大领袖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林湘同志,难道你想对我耍流氓?”
林湘:“”
不带这么扣帽子的!
林湘反驳:“我又不是你,我怎么会耍流氓!”
“那就成了。”贺鸿远自认为逻辑严密,“处对象了当然要结婚,现在结婚和过几个月结婚有什么区别?”
林湘见贺鸿远一脸严肃,言之凿凿地诉说着他的理念,一时竟然无法反驳,怎么听着还真有点道理。
只是她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轻声嘟囔道:“从处对象到结婚可完全不一样,结婚是要天天生活在一起的。我觉得我们还不够熟悉呢,对彼此了解也不够深,总得再适应适应。”
贺鸿远耐心琢磨着什么叫不够熟?什么叫对彼此了解不够深?
他确实没谈过对象,甚至也是第一次生出和一个女人共度一生的念头。
“我再讲讲我的情况?”
林湘见贺鸿远以为了解是要自报家门做介绍,忙制止他:“不用,我是说相处中的深入了解,你那些基本情况我早就清楚了。”
这回,贺鸿远这个钢铁直男着实犯了难,原来还有比打仗和训练带兵更难的事。
林湘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想笑,钢铁直男其他方面厉害,可是在感情上真是一窍不通。
“好了,我们再多相处相处吧,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林湘起身,两人还要回周家呢。
可就在她半站起身之际,却突见贺鸿远起身一个快步走到自己面前,男人高大的身体挡在她面前,俯身贴近,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
说是吻,其实就是嘴唇轻轻地贴了一下,片刻后又移开。
贺鸿远浑身冷硬,嘴唇却是奇异地柔软,带着温热的气息,扑打在林湘脸颊上。
他退了些距离,拇指却抚上自己刚刚被亲吻的脸颊,一脸诚恳道:“现在有没有熟悉一点?”
林湘:
——
脸红得像蜜桃似的林湘走在前方,万万不敢相信贺鸿远刚刚居然在宿舍里亲了自己一下。
这人到底是真会还是真不会,明明两人确定关系后,贺鸿远总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欲模样,这几天下来,就算两人有独处的机会,他连自己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过,简直太正经了。
所以此刻,林湘一时难以分辨他到底是不是借机‘耍流氓’。
偏偏他的眼神和语气太过真诚,真像是为了两人能快速熟悉似的。
重点是,贺鸿远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宿舍做这种事,林湘脸颊绯红一片,在心中呐喊——贺鸿远,你崩人设了!
回到周家,林湘小脸还红扑扑的,而贺鸿远凤眼泄出几分春情,唇角始终高高扬起,那模样哪有平日里的严肃模样。
两人这样出现,哪里能瞒得住谁,当即就对周家人正式宣布了。
周生淮和冯丽面上一喜,相视一笑后欣慰道:“我就是说嘛,鸿远最近天天往咱们家跑,感情是为了来看对象的。”
周生淮要内敛些。连着说了三个好字,不禁感慨:“鸿远确实也老大不小了,有了对象是好事,早日成家立业。”
周月竹就要比父母激动多了,她昨晚听林湘提过谈了对象,可她只以为是林湘被食品厂的同事介绍了对象,这一天下来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谁成想,现在两人就在自己面前,说他们好上了,处上对象了!
周月竹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上前揽着林湘的手臂,轻摇轻晃,用屋里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严肃道:“那我现在能正大光明地喊堂嫂了吧!”
林湘:“”
这堂哥堂妹怎么都爱把人说得脸红。
这一晚的周家又热闹许多,贺鸿远以前因为父亲的关系不爱和周家人来往,现在是没办法了,自己对象在人家里住着呢。
周月竹同林湘说着悄悄话:“现在估摸是想赶堂哥走都不行了。”
林湘偷笑。
两人宣布了关系,上回商量请客吃饭的事情也没落下,正好星期天冯丽准备带月竹和林湘去城里百货大楼买衣裳,还在休假的贺鸿远自然就跟着去,请几人在国营饭店吃一顿。
林湘和贺鸿远谈对象的事情很快传开,毕竟昨日他们也没在孟菁面前掩饰,当时宿舍走廊人来人往,也有人听到只言片语。
贺鸿远在部队接受两个兄弟拷打,张华峰围着他啧啧称奇地转了一圈:“没想到啊,之前是谁口口声声说不要娃娃亲的,现在呢?啧啧,跟人处上对象了。”
姜卫军笑得不行,一拍贺鸿远肩膀:“总算是想明白了?我就说嘛,哪有人对谈对象没兴趣啊!这下好了,咱哥仨都有对象,就看谁能先结婚了。”
张华峰激动地跳脚:“那肯定是我。”
姜卫军不以为然:“你才跟严敏才好上多久?不到一个月,我这都谈了好几个月了,你边儿去吧!”
两人好胜心爆发争论起来,都觉得自己才是能第一个结婚的,当然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完全没把刚刚有对象的贺鸿远放在眼里。
他啊,排最后吧。
这边贺鸿远正接受拷打,那边,消息传到食品厂,林湘也得了不少关注。
毕竟贺团长在部队可有名,年年都立功,年纪轻轻就提拔成了团长,多有本事啊,关键人长得还俊,想把他张罗进自家的不在少数。
现在人被林湘扒拉去了,哪能不引起讨论?
二厂车间最爱嗑瓜子的大姐邱红霞就吐了一地瓜子皮和旁边人寒暄:“都说小林是贺团长家亲戚,敢情是媳妇儿啊!”
几人笑:“媳妇儿确实也算,到时候都是一家人。”
“哎呀,我还想着给贺团长做媒呢,这下没影儿了,可惜啊可惜啊,贺团长这就被张罗走了。”
瓜子大姐不满:“可惜啥啊?咱们厂小林也不是一般人儿,多厉害,设备都能让她修好啰,姑娘长得还俊。”
众人一想,也是。
就在二厂见到林湘都要恭喜她两句的时候,一厂那边动静也大。
工作之余自然是八卦最引人关注,一厂厂办里,不少人谈起贺团长和林湘的关系,有人可惜有人遗憾也有人觉得两人般配。
自打被全厂通报批评,当天还成了职工们口中的话题人物,何芬这几日一直沉默寡言,少有参与任何话题。
这会儿她正埋头写报告呢,闻言只低声冷冷道:“哼,也是林湘命好,还攀上贺团长了。我瞧贺团长以前不答应任何人的相亲也是装的,现在遇着个年轻漂亮的就不得了了。”
那语气那模样,说没有什么意见谁信?
大伙儿也就是看看热闹,闲着无事议论两句,跟她这模样可不一样,闻言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没再出声,心里却泛起嘀咕,也不知道林湘怎么得罪她了,能惹得她如此大气性,上回改了人报名表,现在还背后冒酸水。
不过终究何芬才是厂办的同事,也没人多说什么。
唯有新进厂办的宣传干事沈春丽握着钢笔一顿,她昨夜就听表姐孟菁说了这件事,沈春丽安慰表姐一阵,孟菁没多久也就冷静下来,还道贺鸿远眼光不算太差,说林湘看着是个漂亮,有精气神的,自己看上的男人总没去找个爱一天到晚嚼舌根的,也算是个安慰了。
沈春丽听了就乐了,最后见表姐像是缓过来了,也琢磨着,贺鸿远和林湘两人看着还挺般配。
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件事,只是这会儿听着改了林湘报名表的何芬还背地里说风凉话,听着就刺耳,她冷冷开口:“有人有本事怎么不去当面说呢,自己做错了事情被全厂通报批评了,现在还能说风凉话的。真是不得了。”
“沈春丽同志,我怎么得罪你了?”何芬面色一僵,像是被人直白地打了一巴掌,可碍于沈春丽是田主任亲戚,她也发作不得,只能客气地询问,“你要这样嘀咕我。”
沈春丽最看不得这种人,尤其是她不仅害了林湘,还害了自己,现在自己拿着个不明不白得来的宣传干事,像是捡别人错漏的,真是憋屈,当即就没给何芬好脸色:“你没有得罪我啊,只是我看不惯有人做事不敞亮,嘴上还没把门儿的。”
何芬少有遇上如此丝毫不顾同事情谊的,却又发作不得,心知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在看热闹,她脸上一热,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扔下钢笔便快步跑了出去。
临走时还不忘找个体面的借口:“听说这几天赶产量任务,厂里几台设备都报修了,我去维修队看看情况。”
就在她跑出办公室大门的刹那,身后便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明显这些人都开始说自己闲话了!
想到还被关在公安局的妹子,再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被处罚,被全厂通报批评,被办公室同事说闲话,阵阵委屈涌上何芬心头,全都是林湘害的!
她从厂办离开竟然觉得无处可去,似乎厂里来来往往的工人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似的,令她无所适从。最后还是只能想着那个借口,真去一趟维修队。
一厂的虾酱罐头销量好,遇上生产任务重的时候便能见着设备都要赶工赶冒烟了,这些设备都是大手笔的,真金白银购置而来,是厂里的大宝贝,遇上大宝贝罢工,都得维修队师傅去修。
何芬准备装模作样去检查一番这两日设备维修情况,结果刚走进维修队就听到两个维修师傅抽着旱烟提到了二厂。
冯师傅年逾五十,以前是个电工,后来兼任维修设备,在厂里地位颇高,听着徒弟小黄师傅说起二厂出了厉害人物,还能修设备了,只抬手敲了敲旱烟烟袋,轻蔑道:“二厂那边一天到晚就瞎搞,平时瞎搞就算了,还敢动设备了?真要把设备弄坏了,到时候谁来赔?”
厂里必然不可能给二厂拨款换新设备,就是一厂也难,这些设备动辄就是大几万大十几万的,太贵了。
越是贵就越是宝贝,维修师傅哪里愿意让其他人乱动,都是些不着四六啥都不懂的,一厂的工人们都不敢乱动,更何况二厂的,动坏了谁赔得起?
小黄师傅跟着冯师傅学了七八年,如今刚刚二十冒头,性情要平和些:“师父,那可不,听说是让刚分配去二厂厂办姓林那个小年轻指挥着拆的,多年轻一小姑娘啊,胆儿太大了,偏偏二厂的全犯浑,还真敢让她乱来。”
冯师傅听着更觉头疼,他原本就瞧不上二厂那副做派,每回被请去二厂修设备他都得磨蹭磨蹭,这会儿面色一沉:“胡来!还敢拆设备!”
“冯师傅。”何芬在门口听了几句,心头一阵窃喜,这林湘真是惹出大事儿,踢到铁板了,“咱们厂的几台设备修好没啊?最近厂里任务重,就担心影响生产呢。”
见到是一厂厂办的人,冯师傅面色好了不少:“修好了,指定不能耽误厂里的生产进度!”
“还是您老有手艺,要没有您修设备,我们怎么放心生产啊。”何芬清楚冯师傅的性子,刚正不阿,有什么说什么,因为手里有技术,那是谁都不怕,甚至敢跟厂长叫板,她奉承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二厂,“就是听说二厂生产不积极,还瞎胡来,汽水生产线设备也是大几万的东西,这些年不知道被他们霍霍成什么样了,现在竟然听个小年轻的瞎拆设备,真要把设备内部哪里搞坏了,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出来,出岔子可怎么办啊?”
何芬一番话当真是说到冯师傅心里去了,他本就不信任这些外行,尤其是各项设备精密,还全都是当年食品厂筹建时托关系买的别的厂淘汰下来的外国货,虽说是被其他厂淘汰下来的,可对于当时资金紧张的119食品厂来说,已经算不得了了。
冯师傅也是去人厂里学习了两个月才基本掌握了各项设备的情况,他看不懂什么洋文,就死记硬背把设备印在脑子里,出什么毛病就整宿整宿地钻研,这才成了权威。
“冯师傅,您有空还是得去检查看看。”何芬继续煽风点火道,“二厂真要把设备弄坏了,早点检查出来也早维修嘛。”
“你说得在理儿。”冯师傅狠抽两口旱烟,招呼着徒弟一块儿,“走,上二厂检查去,真要把设备弄坏了,我非得去厂长那里说道说道,二厂全是瞎胡闹!”
日日沉浸在欢乐摸鱼,开心工作中的二厂并不知道危险即将到来。
大伙儿操作着林湘指挥修好的设备,顺利地完成了一天的生产任务,各自准备着提前溜号。
赵主任媳妇儿今天生日,他也准备再早些走,结果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见到一厂维修队那位暴脾气又地位颇高的冯师傅过来了。
“赵建军,你这是又要溜号啊?像什么样!”冯师傅可看不惯。
两人是旧相识,赵建军抬手摸了摸没剩几根毛的脑门,嘿嘿一笑:“哪有,我这是准备去巡视巡视厂区,为生产建设发挥余热嘛。”
冯师傅懈怠搭理他,张口又问:“昨儿谁让你们动设备了?那大几万的东西是你们这些人能随便拆的吗?听说还是个刚招工进来的小丫头拆的!人呢?让她给我出来,真是没规矩!”
第33章老婆用我的
一厂维修队冯师傅突然发难, 赵建军听到这话怔愣一瞬,旋即笑开,乐呵道:“老冯, 你看看你这说的啥话!我们二厂修个设备难不成还说修出错了?咱们这不都是为了生产建设, 为了厂子嘛。”
冯师傅可不买账, 就是一厂工人敢瞎动设备也得挨骂,更别提还是二厂这群混吃等死,没有半点生产积极性的主儿。
“赵建军, 你们厂哪天真有生产建设积极性,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真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冯师傅黑沉着脸, 厉声时着实有些吓人,那是几十年技术工人的权威与底气, “这厂里设备沾着就是大几万,大十几万的, 你们哪来的胆子敢瞎拆瞎动的?真动坏了你们赔得起不?”
“哪有那么严重?”赵建军仍是一副笑模样,可眼里精光闪烁, 坚定不移,“我们设备都修好了, 可劲儿转着呢,没有半点儿问题!再说了,你这吹胡子瞪眼儿的, 不定怎么把我们新同志吓着。”
一厂维修队的冯师傅上门和赵主任吵起来了, 这事儿一会儿就传进了二厂车间。彼时, 林湘和孔真真正在车间做生产任务核对, 和车间工人们有说有笑的。
林湘把厂里设备修好了,工人们现在提到她都要竖个大拇指, 瓜子大姐又给她塞了一把瓜子,正八卦呢:“小林哪,你和贺团长这对象处上了,是不是要结婚了,到时候可得让咱们也沾沾喜气啊。”
都说大哥大姐们八卦又热情,林湘处个对象的事儿传得远,加上贺鸿远又是部队里的风云人物,连带着她也出了名,这会儿被人一八卦,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幸好外头闹哄哄的,一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有工人闲暇之余出去看热闹,没多久就跑回来通风报信,言辞夸张道:“哟,小林,你快躲起来,实在不行从后门溜了吧,一厂那冯老横来找你麻烦了,非说你瞎搞设备,把设备搞坏了。”
瓜子大姐听着是冯老横来了,一拍大腿就要推着林湘从车间后门去:“你年纪轻面子薄,禁不住他骂,快出去躲着。”
林湘哪里听过什么冯老横,看车间工人们的反应,能猜出那不是个一般人,只是听那意思,是维修队觉得自己没修好设备,来兴师问罪了?
林湘自然不愿意躲,不然到时候兴许真被一厂维修队的扣个帽子。
“刘哥,邱姐,我跟着看看吧,一厂的师傅也不至于不讲道理,咱们厂的设备如今已经正常运转了,要是真还有什么问题正好让一厂师傅帮着修整了,我也可以学习学习。”
众人看林湘不动如泰山,只暗道这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冯老横的厉害,那可是连厂长都敢叫板的哎!
冯师傅懒怠和赵建军多掰扯,使唤不动他,干脆自己上车间去检查设备,要是真发现出了大茬子,他是不会留半分情面的!
二厂生产车间里霎时热闹起来,冯师傅对这些人都眼熟,唯一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同志很明显就是那新招工分去二厂,还瞎指挥拆修了设备的林湘。
瞧着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片子,冯师傅双眼一眯,沉声厉喝道:“二厂的同志们,二厂虽说生产任务轻,也给厂子做不了多少贡献,多少效益,但是也不能瞎搞!尤其是还让一个才招进厂里的年轻人瞎搞!”
这几乎就是指名道姓了,一时间,车间里热闹起来,不少窃窃私语的响声频起。
瓜子大姐邱红霞用布鞋碾了碾地上的瓜子皮,笑呵呵道:“冯师傅,看您这话说的,要不是你们一厂维修队的三催四请都请不来,我们哪里至于自己修。”
接着瓜子大姐的话,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碎碎念叨起来:“那可不是,你们一厂的修设备可快,我们二厂的不自己动手哪行啊?这一天生产任务都耽搁不得哦。”
冯师傅只觉得脑瓜子疼,尤其是二厂这群人还装模作样的,他还能信他们怕耽误生产?平时也没见他们积极过!
只是在一堆人念叨来念叨去的时候,人群中央最年轻的女同志却是沉稳,不见着急解释,也没有丝毫惊慌。
他心中一凛,越发觉得这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湘从其他工人的态度看出来这位冯师傅在食品厂地位不低,估摸是真有技术的,这年头技术就是王道,有技术便有底气,就是厂长也得给三分薄面。
只是今日他对自己意见不小,林湘不急不缓,站出来道:“冯师傅,昨天我们厂设备出了些小毛病,始终发不动,确实是怕耽误生产,我们这才试着修了设备,也是运气好,现在设备能正常运转了。现在您过来看看是再好不过,您是权威,劳您再检查看看设备有没有其他问题。”
林湘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说明了缘由,也没居高自傲跟维修队现本事,冯师傅自个儿也没察觉心气儿稍顺下来,不过他脾气傲,当即也不再多话,先检查设备看看。
冯师傅和小黄师傅手脚麻利,对着大型设备操作也是手拿把掐的,寻常人根本无从下手的大家伙在他们手中似是无比熟悉,不带半分犹豫,叮叮咚咚地就拆了设备四处检查。
工人们在一旁看着,几个大姐悄摸声安慰林湘:“小林你放心,我们都作证这设备已经修好了,要是他们拆了说哪里坏了去告状,我们就跟厂长说是他们拆坏的!”
大姐们这声儿压低了也不小,这番话传到小黄师傅耳朵里引得他抿嘴憋笑,这二厂的全都是些什么人啊,正大光明还想算计自己师徒俩,还挺逗的。
至于冯师傅,就紧皱了眉头,撇撇嘴,不稀得和二厂这帮不上进的工人一般见识。
林湘没想到二厂工人们能想出这‘损招’,为了帮自己要反告维修队的状,竟然是有几分可爱。她压着唇角弧度回道:“邱大姐,你们放心,昨天我们修设备都是照着说明书来的,肯定没有问题。”
林湘还是有自信的。
果然,众人看着冯师傅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一通转悠下来,眉头高耸,不时瞥一眼林湘的位置,狐疑地盯上几眼。
“小同志,你昨天怎么指挥着修的设备?”冯师傅这会儿才正眼看着林湘。
嚯,还真是奇了怪了,这设备老毛病不少,小毛病成串,经常得修修补补的,这回竟然是真修得不错,甚至有好几处零件也换得恰到好处。
林湘并不居功自傲,诚实道:“冯师傅,我们是看着说明书研究的。”
冯师傅惊讶:“你还会看说明书?那可是”
他都看不懂的洋文!
冯师傅就是个小学文化,学习电工技术全凭脑子钻研和多年熟练,研究外国设备他是看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洋文的,当初食品厂创建,需要采购别厂的设备,也是靠他去人厂里待了两个月勤学苦练,可后来实际操作过程中,还是有许多问题,说明书看不懂,也没地儿问谁,只能自己钻研,这些年下来,竟也搞得七七八八。
现在,二厂这个新职工竟然说她会看那设备说明书!
“林同志,你跟我过来。”冯师傅单独将林湘叫到一旁。
可这话落在二厂其他人耳朵里就不安好心了,众人看着林湘,多年轻一小姑娘啊,冯师傅那是能在厂里训哭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徒弟的人。
当即几个工人就出声了:“冯师傅,您多大年纪了,还为难一年轻女同志?”
“有什么要说就搁这儿说呗,可不兴把我们新入职的小林骂哭啊!”
转身刚走出几步的冯师傅脑袋疼,他娘的,二厂这些人脑子是真的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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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厂闹哄哄一片,而一厂闲话也传开了,何芬重振旗鼓,像是又活过来一般回到厂办,一扫先前的憋屈与屈辱,向同事们分享着八卦:“我刚去维修队见着冯师傅带人要去二厂检查,可生气得不行,瞧那样子,待会儿就要回来找厂长告状了。”
众人一听竟然又有好戏,忙激动询问缘由:“这是怎么了?二厂又怎么惹着冯师傅了?”
“那还不是昨儿林湘不懂装懂非要拆了设备嘛,她一个新来的敢这么糟蹋设备,你们也知道冯师傅最看重这个,哪能不生气?”
白干事听闻倒吸一口凉气:“这林湘胆子也太大了!”
旁边的洪干事也吃惊:“那完蛋了,冯师傅可不得骂她一顿,再找厂长好一通说道,这新来的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惹到谁不好惹冯师傅。”
办公室里,只有沈春丽尚不清楚冯师傅的威严,她好奇:“有这么吓人吗?”
何芬这会儿又端着与人和善的模样,对着沈春丽客客气气:“春丽,你也才来懂的少,冯师傅在厂里可有地位,谁的面子都敢不给的,现在林湘惹他生气了,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她轻笑了笑:“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你也别对我刺儿挠似的,设备是林湘指挥着拆的,气是冯师傅生的。”
沈春丽撇撇嘴,觉得何芬在阴阳怪气,就想看林湘被冯师傅痛骂的好戏。
就在众人在心里为林湘默哀时,时不时探头张望外面动静的白干事瞥见维修队小黄师傅匆匆跑回了一厂。
她忙出声叫人:“小黄师傅,你一个人回来了?快过来!”
一群人就围了过去,各自怀揣着或看好戏或无聊吃瓜或等着林湘倒霉的心情问道:“怎么样了?冯师傅是不是正骂人呢?”
“林湘被骂哭了?”
“要我说啊,还是二厂的人不老实,居然敢瞎动设备!这不是找骂嘛!”
一时间,周遭来往的工人也听到动静,凑过来一打听都得知了二厂,尤其是二厂那个新职工林湘因为乱动设备被冯师傅骂的消息。
众人七嘴八舌,将小黄师傅搅得话都快说不出来。
“不是,不是!”小黄师傅大吼一声,这才寻得几分安静,他挠了挠头,疑惑道:“你们听谁说的冯师傅骂二厂骂林湘同志?没有的事儿!”
何芬惊呼出声:“怎么没骂呢?我可是亲眼见着冯师傅生气得不行,你们前头不就是去二厂算账了吗?”
小黄师傅叹口气,转瞬又笑开:“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师父本来是以为设备被乱动了生气,但是二厂那林湘同志竟然是真的懂,把设备修好了不说,人还能看懂说明书,和师父好一通研究呢,刚师父还夸她年纪轻轻有点本事。”
众人:???
何芬:!!!
小黄师傅回一厂是忙着替师父拿工具包,匆匆向众人解释一句就跑开了,只留下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面面相觑的工人们惊讶:“冯师傅还能夸人的啊?”
众所周知,冯师傅对己对人都严格,甚少夸谁,就连他带过的十来个徒弟也得不了夸赞,今儿居然夸二厂那个新职工了!当真是见鬼了!
不过热闹一过,众人还是各回各位,该干嘛干嘛,就是口中多念叨几句也不影响什么,唯有何芬愣在原地,喃喃道,不可能啊。
等她再回办公室,斜前方座位上的白干事就乐了:“看来那小林同志是个人才啊,可惜啊,要不是被某人使坏弄去了二厂,也不至于浪费人才。”
何芬自然听懂了白芸对自己的埋汰,她轻瞥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旁边几个同事出来打圆场:“瞎猫碰死耗子修了一回设备,也不至于怎么滴,难不成她还能把维修队的活抢了?”
“她不是过几个月就要回来接孙姐的班嘛,到时候大家都一个地儿,说那些干啥。”
何芬咬着唇愤愤回到座位上,又听着隔壁沈春丽一声闷笑,气得手都在抖。
“有人想看别人被骂出丑,也不知道是谁出丑了。”
沈春丽不冷不淡地念叨一句,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办公室里不全是好人,像这个何芬就可恶得很,之前害了林湘一次不说,现在还几次三番针对林湘,真是个害人精!
临近下工时间,沈春丽自进入食品厂后第一次去了隔壁食品二厂。
传闻中的食品二厂可不是个好地方,这里破败且没有积极性,听说工人们都偷奸耍滑的,丝毫没有为生产建设发挥余热的思想觉悟,连带着,沈春丽自然也不喜。
等走进二厂,与一厂生机勃勃,斗志昂扬的景象不同,二厂的工人们竟也不是如她想象中那般毫无精气神,只是那精气神集中在下工时间,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春丽在二厂厂办门口看见了屋里几人,赵主任端着茶盅乐呵说话,另有一男干事在奋笔疾书,不时念上两句诗歌,一女干事在织毛线,而林湘磕着瓜子,笑容满面。
真是太堕落了!
“林湘~”沈春丽在门口叫了人。
林湘有些意外沈春丽竟然上二厂来了,走出办公室,她问道:“沈春丽同志,你怎么过来了?”
“林湘同志,你在二厂真是可不能被他们的懒散态度腐蚀啊,你过几个月就要回一厂,一定要保持住自己的思想觉悟!”
林湘:“”
这沈春丽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老成,像是在给自己上思想政治课。
“其实二厂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这里还挺好的。”林湘也打破了认知,毕竟二厂的工人们乐观得很,关键时刻也会担心自己被冯师傅骂,会站出来为自己出头。
这样的二厂其实与传闻中的有些差距。
沈春丽一脸惊恐地看着林湘,心想她这已经是被腐蚀了!可两人关系不咸不淡,她也不好多劝,只道:“你还是想清楚吧,你早晚会回一厂,千万和二厂划清界限,别真被带得名声都坏了,还有就是,你小心何芬,她可一直针对你。”
林湘听到何芬的名字,眸光闪烁,等再一打听,这才知道今日冯师傅怒气冲冲过来之前见到了何芬。
她随便想想也能猜到,必定是何芬从中煽风点火了。
“我会小心的,谢谢你啊。”林湘瞧出沈春丽是个实诚人,尤其是上回得知自己被坑了后,还想着将宣传干事的职位还给自己,真是挺耿直一人。
沈春丽面色一僵,又想到这人在火车上弄成那副丑样子骗了自己,还指着个老大娘说人是人贩子,她又哽住:“不用谢我,我才不是担心你,只是我占了原本该给你的宣传干事的位子,要是你后面回不来一厂,我心里才不得劲。”
很明显,何芬并不想林湘回到一厂,这才一个劲儿给她使绊子。
林湘看出沈春丽的傲娇,旋即笑笑,同她道别时立刻回办公室抓了一半瓜子出来塞她手里:“行,那我也得感谢你特意过来提醒一句,瓜子我就借花献佛了,我得下班了,春丽,再见!”
沈春丽抓着瓜子愤愤,哎呀,根本还没到下工时间,这林湘真真儿是被腐蚀了,也有样学样早下班,还亲热地叫自己春丽?
自己和她才不熟嘞!怎么也该加个同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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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这回早下班还真不是就直接回家,冯师傅得知她能看懂洋文说明书,逮着她好一通询问,又拿着“TIME”牌的说明书与她探讨了半晌,不禁啧啧称奇。
后来还是一厂的检修工作需要他坐镇,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时还让林湘下工前去一厂找他看看其他设备的说明书。
从二厂行至一厂,能明显感觉到厂区面积到环境建设的差异,就像是自五十年代走到了七十年代,其中的差距明显。
看看一厂的办公楼干净气派,车间宽敞先进,再想想二厂的,哎,身为二厂人的林湘在心里叹口气,真是一个亲妈生的,一个后妈生的哎。
不过,一路走过,她发现自己似乎在一厂有了些“名气”,路上有工人见着自己会打量几眼,甚至还有人会上前打招呼寒暄两句。
林湘觉察出一丝怪异,却也理不清。
她哪里知道因为何芬被通报批评的事情,自己渐渐出了名,成为了一厂职工的一日八卦对象,再加上今天何芬的宣传,大伙儿以为林湘被冯师傅骂了,谁成想,最后又被小黄师傅给否认了,说冯师傅分明是夸了林湘一句。
这可不得了嘞!
接二连三的事情可不就让林湘出了名。
等一路打听走到维修队,原本还板着脸的冯师傅见到林湘来了,忙招手:“来,小林,你快来看看这个说明书,我们虾酱发酵设备一直有点问题,不过我们研究了挺久也没法彻底改好,不知道这洋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
以往都是自己钻研,冯师傅今日逮着个能看懂洋文说明书的,可不激动嘛。
林湘对这方面的专业术语并不了解,她只能翻译出日常词语,再同冯师傅试探着,一个凭借对设备与技术的了解,一个借着对英文的了解一块儿猜,这才翻译了个大概
这么一耽误,林湘今日难得的比正常下工时间还晚了二十分钟下班。
临走时,冯师傅捧着那张写上了备注翻译的说明书喜笑颜开,连着说了几个好:“看看你们,还没一个新来的小姑娘有用!”
对着几个徒弟,冯师傅怒其不争。
转头对着林湘却是和颜悦色:“小林,后头你每天过来帮忙看看,咱们厂可有不少设备。”
林湘想着这阴晴不定的冯师傅,心里还有些担忧,就怕自己哪里没说对挨人一顿训,更别提,这不是每天都要让自己加班嘛!
她斟酌道:“冯师傅,我们二厂还有许多工作呢,我天天往一厂跑不太好吧?”
冯师傅面色一僵,看着这个小同志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就知道,年纪轻轻一个小同志,就这么半个多月的功夫已经被二厂那帮赖子给腐蚀了!
“我懂!”他没少和二厂的打交道,一厂的人都讲究无私奉献,二厂的人事事算计要利益,谁都别想占他们一丁点儿便宜“我找厂长报告,给你算加班费。”
林湘眼睛一亮,居然还有意外收获!正好她缺钱缺票啊,尤其是各类布票肉票糖票糕点票!
“能多发一些票吗?我来这里不久,什么东西都缺,可没票什么都买不了。”
冯师傅一听这话,浑浊的老眼虚眯,瞧瞧,还蹬鼻子上脸了,跟自己讨价还价!
这小丫头片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还没开口,又听林湘道:“冯师傅,要是可以的话,我帮忙把所有设备的说明书都翻译整理成册,再配上设备详解图,到时候你们用起来也方便。”
咳咳,行吧,蹬鼻子上脸就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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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得了冯师傅的允诺,他会亲自去找厂长申请,别人兴许是申请不到的,可冯师傅就有这个本事。自己为厂里翻译一册说明书就能得两块钱补贴外加一个月的票据份额,这样算下来,自己多翻译几册,能攒不少票据!到时候能扯布买衣服买肉买糖买糕点生活也有滋有味。要是真就靠着每个月那点儿票据定额,她想攒布票做一身衣裳都得攒整整一年,委实是太艰难了。
况且二厂工作实在是太清闲,她完全可以将说明书都带回二厂,在工作时间翻译,压根儿不用担心加班问题,完全是两全其美。
没想到有意外收获的林湘脸上挂着笑容,快步往厂外走去,这个点儿就连一厂的大部分工人都下班离开了,一路上还算清静。可就在她走到门口时,突然见到一道颀长的挺拔身影出现在门口。
自己的好对象正在门口等着呢!
林湘甩着两条麻花辫,兴奋地小碎步奔至贺鸿远面前,扬声道:“贺鸿远同志,猜猜我今天有什么好事!”
贺鸿远眼中的林湘多是轻松惬意的,可如今日这般喜形于色地朝自己飞奔而来却也少见,仿若春日新燕,笑意盈盈地奔向人心头去。
看着停下脚步站定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贺鸿远不自觉弯了弯唇,配合道:“厂里难不成又给你发工资了?”
他仍记得领工资后的林湘有多高兴,仿佛那就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
林湘俏皮地弯了眉眼,颊边笑意盈满:“猜对了一半!不过不是上班工资,是额外领的。”
两人一路往家属院走,林湘兴奋地将一厂维修队师傅找上门来,又让自己帮着做翻译设备的事情告诉了贺鸿远,最后不忘总结道:“看来我们二厂的名声在外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冯师傅答应去争取额外给我发票据就很痛快。要是换做一厂的人,兴许他就不愿意了,会觉得这样没有思想觉悟,可是是二厂的人,你是没看见,冯师傅看我的眼神好像明晃晃在说,看看吧,你已经被二厂的懒怠思想腐蚀了!没救了!”
身旁的林湘意犹未尽地说起在厂里发生的事,贺鸿远往日向来不会也没兴趣听到这些打仗与训练不相关的话题,可这会儿,竟然是难得的沉下心来,被这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钻进耳朵里,也钻进心里。
最后,林湘突然想起贺鸿远这人的古板与严肃,试探着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对厂里无私奉献,还斤斤计较要加班补贴呀?”
谈恋爱是人生重要的体验,可也得不断磨合,同一个时代的人尚且有思想和三观上的碰撞,更遑论不同时代。跨越时间的长河,她不确定时代的差异是否会酿造更难以逾越的观念上的鸿沟。
比如,贺鸿远会不会觉得自己做得过分,就该为翻译说明书无私奉献
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几分理直气壮:“加班当然得有加班补贴,尤其你在二厂还是帮一厂的忙,如果你不去要这份补贴我才会担心。”
林湘眨眨眼,清亮的眼眸里漾出笑意:“担心什么?”
“担心你太傻太愣头青,被人占便宜当劳力苦力使唤。”贺鸿远闷笑,“人哪,永远都不能被欺负,不然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那我才不会~”林湘心下稍定,她差点忘了,贺鸿远同志不是一般人!
——
林湘在二厂工作任务轻,闲暇时间不少,这便将冯师傅头疼不已的好些设备说明书带到了二厂厂办翻译。
毕竟是特殊时代,最近几年对外文并没有教学土壤与发展环境,甚至知晓你会外文还容易招来祸端。林湘念着这一点也小心谨慎,只道是以前稍稍了解,加上她家世清白,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为着这一点,她还特意放慢了翻译速度,更多的是在示意图上标注清楚各项注意事项。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这个星期的尾巴上,星期天,众人放假休息,林湘结束了一周的工作,准备第一次进城里购物!
一大早,冯丽便准备好了吃食,煮上两个鸡蛋再蒸了三根玉米,除了去部队加班开会的周生淮,家里三个女同志饱餐后便出发了。
三人在码头见到了贺鸿远。
今日的贺鸿远仍旧是一身白色军装,待林湘身着蓝色布拉吉行至他身边,两人一白一蓝,竟是与碧海蓝天相得益彰般合衬。
从浪花岛离开进城只能坐船,贺鸿远买好四张船票,一行人同其他军属们陆续登船。
林湘的兴奋都写在脸上,在岛上待久了总也盼着些外头的日子,她听冯姨和月竹提起过,岛上各项物资还算齐全,可到底比不过城里的丰富,就是各类吃的穿的就有不小差距。
四人寻了船舱位置坐下,林湘左手边是周月竹,右手边是贺鸿远,他一手闲适地搭在船舱边,听着林湘同三婶和堂妹说话。
三个女同志正计划着进城后要买些什么,尤其是林湘,缺的东西不少,加上她昨天找冯师傅领了翻译两册说明书赢得的奖励,口袋里的票据可不少。
她转头炫耀似的朝贺鸿远道:“看看我现在攒了三尺布票了!还有两斤肉票,一斤糕点票,四两糖票”
林湘眉眼温柔,低声碎碎地炫耀时像是山间清泉叮咚,落在贺鸿远耳畔,他嘴角噙着笑意,提醒道:“上回的布票用了吧,你自己做几身衣裳。”
林湘为难,轻咬唇瓣,斜昵男人一眼:“冯姨也说让周旅腾了十多尺布票出来准备给我做衣裳,你也给我十多尺布票,我哪里需要做这么多。”
如今布票实在是太珍贵,林湘纵使想拥有一整个衣柜的新衣裳也知道那得慢慢来。
贺鸿远剑眉微挑:“冯姨的别用了,用我的。”
林湘轻声:“嗯?”
周遭乘客不少,闹哄哄一片,两人为了听清彼此说话挨得挺近,她似是在一方僻静天地同贺鸿远窃窃私语,顺手将贺鸿远上次给自己的布票递还回去:“我都跟冯姨说好了,你的布票还是先还你,你自己拿着用吧。”
冯姨坚持要带她扯布做衣裳去,林湘与她拉扯几次也就应下来,至于贺鸿远的,她确实觉得太过郑重了些,两人还没结婚呢,这人就一副要将什么都交上来的架势。
相较之下,冯姨的布票就没那么烫手了。
贺鸿远并没接她递过来的布票,只道:“我一大老爷们来来回回就是穿军装,用不上这个。”
林湘又将布票往前送了送:“那你给贺大娘。”
贺鸿远轻笑:“我娘更愿意给儿媳妇用。”
第34章中秋快乐
贺鸿远冷不丁冒出一句话着实让林湘招架不住, 他这是什么意思,用了他的布票就得当他媳妇儿了?
哼,想得美!
她翘了翘唇角扭过头去, 照旧同月竹与冯姨说话, 只是频频感觉到右边一道灼热的视线飘来, 灼得脸颊发烫。
船只在海面航行,需得四十分钟左右才能达到金边市北岸码头,一路上碧波荡漾, 船身微晃,带来轻微的眩晕感。
不少军属都是从内陆来随军, 偶尔坐一回船都犯晕, 一脸恹恹地靠在船舱边,脸色苍白, 手中握着晒干的芒果皮轻嗅,这才稍稍缓解那股难受劲儿。
晕船这种事难以改变, 有的人天生就没有反应,有人兴许得坐的次数多了才能稍微缓缓, 林湘便是前者。不过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冯姨和月竹都有轻微的反应,问题不大, 可得注意着。
她早早备好了酸梅糖,这是食品厂发的职工福利,在食品厂工作总能得些边角料产品, 尤其是一些残次品什么的。她送出酸梅糖一人一颗, 最后不忘给绝对不会晕船的军人贺鸿远同志。
林湘略歪了歪头, 摊手过去:“贺团长, 虽然你不晕船,可也吃一颗尝尝吧, 酸酸的挺好吃。”
贺鸿远二话不说从林湘掌心拿走酸梅糖,利落地剥掉糖纸塞进口中,微抿后道:“嗯,酸甜酸甜的。”
周月竹口中同样抿着酸梅糖,探出个小脑袋来张望,软糯的声音故作惊讶道:“哎呀,堂嫂给的糖堂哥才吃,其他人给的糖,堂哥都不吃的哎!”
林湘被月竹这个调皮的丫头闹得脸红,可也好奇道:“真的假的?”
周月竹朝堂哥的方向努努嘴:“真的啊,堂哥打从…十岁起就再也不吃糖了,现在也就是你给他才吃。”
林湘听着这话,心头不免升起疑惑,还有这样的事?
可贺鸿远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想加以解释的想法。
笑闹间,船只停靠在北岸码头,踏板接上岸边,乘客们陆续下船…
林湘上回来到金边市城里还是一个月前,短短一个月,境况却是已经天翻地覆。
自己有了个正式工作,嗯,还多了个对象!
贺鸿远少有出来闲逛的时候,他的生活简单且枯燥,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任何发言权,就跟着三位女同志便成。
冯丽准备先带着几个晚辈去百货大楼采买,星期天的一大早,纵使她们出发得早,百货大楼已然热闹得如同赶集,顾客盈门,正抢购着各类商品。
几人汇入拥挤人群,林湘看着比西丰市百货大楼还要大上些许的大楼,不仅啧啧称奇。
每日早上上新的布料最为抢手,攒了许久布票的人们都渴望抢到颜色鲜亮些的布匹。
冯丽带着周月竹和林湘手握十五尺布票,挤进人群抢布料,三人谁也没管贺鸿远这个大男人,任他自己随意。贺鸿远早有买东西的想法,当即便去了其他柜台。
冯丽也是经历了许多清早抢布料的锻炼,远比两个小辈能耐,手中举着钱和票,抢着买下了五尺五寸浅黄色的确良布匹和五尺白色碎花的确良布匹。的确良比普通棉布的价格高,还不能一尺布票买一尺布,只能兑换着十尺布票买七尺的确良布。
东西贵,可料子是真好,版型挺括,不像其他棉布的容易皱巴,给林湘做两身衬衣便不错。
周月竹前阵子才做了新衣裳,加上她衣柜里漂亮衣裳不少,这回只买了零散物件。
林湘握着贺鸿远给的那十来尺布票,琢磨着也挤进了人群中,不多时,抢到八尺黑色的确良布料出来。
贺鸿远将买好的东西装进军装裤兜中回到布料柜台前,瞧着林湘手中的布匹颜色微微蹙眉:“怎么买这个色?你穿那些鲜亮的好看。”
年轻姑娘应当是不喜欢黑色衣裳的,他听张华峰和姜卫军提及过他们对象的想法,都爱鲜艳色彩。
林湘摇头,眉眼盈盈道:“给你买的,你整日都是白色军装,也换换样子嘛。”
从白到黑,也是林湘的趣味,高大挺拔的男人穿黑衬衣可帅了!
贺鸿远没有半分给自己扯布买衣裳的想法,刚要劝说林湘给换成她的布料,就见她突然停下脚步,上下来回地打量自己,看得贺鸿远莫名。
“怎么了?”
林湘摇头:“你长这么高多费布料啊,啧啧。”
贺鸿远:“”
说罢,林湘又冲男人甜甜一笑:“不过人高穿衣服好看。”
贺鸿远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夸自己的,最后他的试图劝阻没能成功,送出去的布票变成了给他做衣服的布料。贺鸿远看着林湘认真比划着布料琢磨如何给自己做衣裳,心口微微发烫。
将最重要的布匹买好,剩下的便是买些闲散玩意儿,周月竹和林湘挑了好几根头绳和发夹,再买了两瓶百雀羚,这都是城里百货大楼才有的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得好好采买。
林湘手中票据丰富,出手也阔绰起来,二两红糖和二两白糖买好,再挑了半斤鸡蛋糕,满满当当装进两个油纸袋子。
临走时,林湘四处观望,终于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发现了寻找的目标。
金边市海产业发达,百货大楼中列着不少相关海产品,比如各大食品厂的海鲜罐头,其中119食品厂的虾酱罐头便是其中翘楚,占据柜台最大面积,与周遭其他品牌的虾酱罐头或是豆豉鱼罐头,午餐肉罐头等等排列。
贺鸿远见她盯着虾酱罐头不挪眼,轻笑出声:“在厂里没看够?想来这儿买?”
林湘回头,浅笑盈盈:“你不懂,这叫侦查敌情!看看我们厂的竞争对手有哪些,卖得如何。”
贺鸿远听着林湘自信的一句话,深邃的眼眸微微发亮,噙着笑意道:“你会得还不少。”
“那是!”林湘嘚瑟一句,转瞬又担心暴露什么,忙补充道,“其实也还好,毕竟进了食品厂就是食品人!自然会多看两眼。看着那些罐头都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林湘忙转移了话题。
四人皆是两手不空的走进国营饭店,午饭是贺鸿远请客,带足了粮票和钱,点的是今日小黑板上的招牌菜,姜葱焗草鸭、糖炒椰子条、四宝豆腐和鱼酱炖鲷鱼。
冯丽上回在国营裁缝铺便看出林湘脑子活泛,尤其对做衣裳很有想法,她笑道:“这衬衣怎么做看你自己把握,还有鸿远的,你给他多把关也好。”
周月竹跟着打趣堂哥:“就是啊,堂哥一天到晚都是穿军装呢,堂嫂给好好捯饬捯饬,让堂哥换个样儿!”
贺鸿远对三婶没法多说什么,只用锋锐的眼神扫向堂妹,可周月竹毫不畏惧,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扭头对着林湘眨眨眼:“堂嫂,哦~?”
林湘以前被月竹叫堂嫂还没什么感觉,毕竟那时候她和贺鸿远仅仅是被一纸婚书联系上,但是压根儿不熟,毫无感情基础。
如今却不一样,两人是正儿八经处的对象,这时再听着月竹一声堂嫂,便有些羞赧。
偏偏贺鸿远这时候还‘煽风点火’:“就你对我没大没小的样儿,可别烦着你堂嫂。”
林湘:“!”
周月竹瞬间笑开,圆润的眼眸虚眯着,冲母亲道:“妈,你快看看,堂哥都开始护着堂嫂啦!”
一顿饭吃得林湘是都快抬不头了,纯粹是被周月竹这个调皮的小姑娘羞的,她只能悄悄瞪了贺鸿远几眼,示意他收敛一下。
午饭后,冯丽要带着闺女去拜访城中旧友,也正好给两个谈恋爱的小年轻独处空间:“咱们坐下午五点的船回去,到时候直接在码头见。”
贺鸿远自然应好。
小情侣的单独约会,林湘特意选择了七十年代最大的娱乐活动——看电影。
说来也巧,上回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是齐刷刷作为月竹和她对象的挡箭牌,彼时两人身上的唯一联系已经摇摇欲坠,可现在再次走进城里的电影院,他们已经是情侣关系了,嗯,正大光明且自由恋爱那种!
林湘上回看电影丝毫不在意贺鸿远,一门心思专注于电影,可这回却难以做到。
放映厅里光线昏暗,前方幕布上播放着电影,她却难以忽略身边男人的强大存在感。
矮凳上人贴着人,尤其近来上映了新电影,排队的人一多,涌入放映厅准备挤一挤多坐些的人也就更多,以往坐两人的条凳上能挤下三人。
林湘被挤着贴向贺鸿远,肩膀擦过他的肩膀,略一抬眸几乎就和他呼吸相闻,贺鸿远的眸子在黑暗中尤其得亮,低声时富有磁性:“没事吧?这电影新上的,大伙儿太着急看了。”
“没有。”林湘仿佛被笼罩在充满了贺鸿远气息的一方天地,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些,她试图拉开些与贺鸿远的距离,可刚退开一寸,就身旁抱着两个孩子兴奋看电影的女同志再挪动屁股重重挤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力道挤得林湘半倒在贺鸿远怀里,还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上她的手臂和细腰,这才稳住她身形。
身旁响起女同志抱歉的声音,林湘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能继续和贺鸿远贴着看电影,幸好放映厅里黑漆漆一片,无人看见她脸颊泛红。
自然,她也没法看见贺鸿远发红的耳廓。
贺鸿远全程正襟危坐,半分没放松身体,整个人绷得直直的。电影看到后半段,林湘也渐渐适应了两人的“肢体接触”,想想她可是后世的女性,两人还是正儿八经的对象呢,有什么可害羞的!
就是这男人未免太没有松弛感,看个电影怎么也能如此正经,不知道的以为他正面对什么打仗的危急关头,全身紧绷,谁能看出来他其实只是在看电影。
周遭安安静静,林湘悄悄扭头瞥身边的男人一眼,贺鸿远似乎毫无反应,只目光灼灼盯着幕布,她心中起了些调皮心思,细长的手指自自己腿上灵活且缓慢地移动,一点点一寸寸地往右边腾挪
小拇指轻轻勾了勾贺鸿远的拇指,立时又迅速收回手,像是个调皮捣乱的恶作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认真地盯着幕布。
男人仍是没有反应,林湘心下惊讶,贺鸿远同志也太难撩了吧?这电影就这么好看?
她并不服气,似乎得见着贺鸿远无奈地笑笑才如愿,于是如此反复,又悄摸腾挪手指往右,轻轻一勾就准备离开,可这回,贺鸿远却像是守株待兔般,以林湘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握住她“作怪”的手掌,五指纤细柔嫩,全被他收于掌中,传来阵阵温热。
电影里放映的是什么剧情已然无人关心,林湘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像是在如此纯情的年代犯了什么大忌,有股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又被贺鸿远紧了些力道,难以获得自由。
直到幕布上出现再见二字,周遭传来众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起身准备离开的声音,林湘惊觉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一松,微微发烫的手指朝掌心收了收,指尖相抵,似乎残留男人掌心的余温。
只是不待她起身,自己的手又被迅速握上,贺鸿远的手掌去而复返,与之而来的是袭来的一阵冰凉触感,在自己手腕处升腾。
林湘惊讶低眉,只见一支精致小巧的女士手表在自己手腕处熠熠生辉。圆润的表盘泛着银白的光,指针纤细而缓慢地转动,记录着时光流逝。
“这手表?”林湘心中有所想,却又难以置信。
贺鸿远在放映厅的电灯重新亮起时松开了手,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时间?这个正合适。”
是了,前阵子贺鸿远接林湘上班时就听她随口提过一句每天都在猜时间,猜来猜去也能猜个大概。
可林湘当真是随口感慨一句,她是现代人,随时拥有手机能方便地看时间,在七十年代却难以办到。
就连手表也买不起,一支手表得一百多元的高价不谈,关键是还需要工业券,林湘手中积蓄能买,却没有工业券。
没想到,贺鸿远将自己随口一句话记在心里,趁着今日进城买了手表。
林湘柔嫩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表盘,刚想开口就听贺鸿远道:“这手表是女士的,我可带不了,你自己好好留着。”
噗嗤一声轻笑,林湘唇角微扬,这男人还惦记着自己将他给的布票买了黑色布料给他做衣裳,布料能买给男士的,手表款式却无法改了。
拐着弯儿让自己不能退给他。
林湘心头一阵痒,没想到向来严肃的贺团长还怪可爱的
坐在回浪花岛的船上,林湘仍旧觉得右手发烫,只是她面上不显,贺鸿远又是个面无表情严肃惯了的,冯姨和月竹便没看出半分猫腻。
只在冯姨关心地问一句二人电影是否好看时,林湘心虚地不由自主侧身与身旁的男人对视一眼,这场电影她看得可不专心,尤其后半段更是全无印象。
贺鸿远眼中铺开笑意,回道:“好看。”
趁其他人没注意,林湘偷摸睨他一眼,眼中写满对贺鸿远的控诉——你看了吗?就说好看!
贺鸿远却是笑意爬上剑眉,无声地弯了唇角。
——
林湘要做的两身长袖衬衣和贺鸿远的黑色衬衣是星期一中午午休时间被林湘送去国营裁缝铺的。
她依照着后世流行的衬衣样式,稍加收敛地向裁缝师傅提了些改进要求。七十年代的女式衬衣偏向宽松臃肿,她主要追求了略微掐腰的裁剪,再在领口处添了些花样。
至于贺鸿远的黑色衬衣便着重追求利落与挺括,简单大气是为最好。
待交待完要求,林湘付了裁剪三件衣服九毛钱的定金,这才回厂里上班。
自打上个星期和一厂维修队冯师傅的热闹相识后,林湘的工作时间暂时充实了些,办公室里另外三人正在摸鱼时,她伴着赵主任看报纸时点评口号的声音、马德发不时朗诵诗歌的感慨与孔真真拆劳保手套时的唠嗑,独自一人埋头苦干。
赵主任:“嚯,这上头说要搞计划生育,成立领导小组了,怎么说的来着,让晚生,稀生,少生,别跟老母猪下崽儿似的,一窝一窝地生。”
孔真真怒怼:“赵主任,这是怎么说话呢?谁成老母猪了。”
赵主任摸了摸毛不多的后脑勺:“哎呦,我这嘴没个把门儿的,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孔真真家里两个孩子,她正准备生第三个呢,听着搞什么计划生育并不买账,只嘟囔道:“不知道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马德发两耳不闻窗外事,于赵主任和孔真真“友好”交流着生育新政策的间隙,低声吟诵:“斗争,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最富有的人生①”
林湘将晦涩难懂的搅拌设备说明书上的大致内容翻译在崭新的纸页上,再单独记录上些许专业术语,这块儿便是她不懂的领域,需要和冯师傅讨论猜测出实际含义。
办公室里三道各说各话的声音同时停歇,三人齐齐起身,招呼着林湘:“小林哪,别写了,先吃饭。”
二厂准则之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林湘与三人同坐在一厂食堂,他们照例来得早,一厂职工们还没下工,打菜能打上大块头的红烧肉,饭菜冒尖儿,吃得舒心又自在。
等陆续有一厂工人上食堂吃饭时,四人正扫尾饭盒中,耳畔便飘来阵阵窃窃私语声。
“咱们工资是不是真要降啊?”
“那可不,这两个月虾酱已经卖不动了,全给食味食品厂抢去了,我看销售科的人可发愁,再这样下去,咱们生产任务得减,不然生产那么多虾酱卖哪儿去啊?”
二厂几人端着饭盒走出食堂,在门口水槽边拧开水龙头清洗饭盒,孔真真的声音伴着水流声响起:“什么意思啊?一厂居然要不成了?”
在孔真真的认知里,一厂可是顶梁柱,凭着虾酱罐头这一王牌产业撑起食品厂上千职工一片天的。
要是一厂干不下去了,那二厂还怎么活?
赵主任摇了摇头嘘一声:“回去再说。”
赵主任平日里总是乐呵,可真打听起事儿来也不含糊,下午临近下班时便带来最新消息。
只是他神情严肃,一进屋就关上房门,倒是把办公室里另外三人整懵了。
马德发好奇:“赵主任,不会真出事儿了吧?”
二厂就是被发配边疆的,什么消息都不灵通,林湘看赵主任这副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便知道不对劲。
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星期天去百货大楼见到柜台上的海鲜罐头,一排排119食品厂的深红色虾酱罐头之余,还有一排排深蓝色的虾酱罐头,购买的人不再少数,隐隐有与119食品厂虾酱罐头分庭抗礼的势头。
她回忆着,那深蓝色外观的虾酱罐头品牌似乎叫——食味。
赵主任难得没有随性乐呵的开口,反倒噙着几分严肃:“这回是真有些棘手,说是金边市以前的食味食品厂申请了拨款,好像是搞到了什么好设备,加上改良了罐头秘方,这两个月售卖的虾酱罐头销得特别好,咱们一厂的虾酱罐头受了不小影响。”
前两个月趋势还不明显,同119食品厂有合作关系的各大百货大楼依旧照着原先的数量上架,可到这个月,销售科却接到许多百货大楼要求减量的订单,一砍就砍了小五分之一。
这可不是小数目,销量砍五分之一,厂子效益也会缩水,连带着生产任务也要随之减少,工人们的工资也会受影响。
更关键的是,食味食品厂推出改版后的虾酱罐头才第三个月就对119食品厂的虾酱罐头造成这样的影响,如此下去,兴许下个月,下下个月还要减量到时候起码会被蚕食一半的销量。
此话一出,最擅长乐呵摸鱼的孔真真和马德发也沉默了。
二厂如今到底是依附于一厂的,一厂没有好果子吃,二厂更会最先被割掉尾巴。
见办公室里众人沉默下来,赵主任许是受不了这样异样的氛围,立刻笑了笑,安慰众人道:“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咱们119可是多少年的老厂,这附近几十个城市的居民都吃惯了咱们的虾酱罐头,哪能轻易被食味抢了风头?现在也就是它们刚出改良版本,让大伙儿尝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就没事儿了。”
孔真真听着赵主任这话,又觉得有道理:“说得是,咱们119哪可能随便败了去,那什么食味能折腾几个月就差不多了。”
马德发也像是找到了能安慰自己的理由:“是这个理儿,论虾酱罐头还是咱们的最好吃,卖得最好,那些政府招待所都是买咱们的上饭桌哎。”
几人在一片忧心中又迅速找到了得以安慰的想法,转瞬便恢复了准备乐呵下班的劲头,各自收拾着东西离开。
唯有林湘坐在办公桌前,想到那日在百货大楼见到的一幕,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坐船去金边市不容易,林湘托冯姨的关系找上家属院里一名明天星期三要去城里买东西的军嫂,出钱让她买一罐食味虾酱罐头回来,等付了一块钱,林湘犹豫片刻,又再追加了一块,托人将其他见到的百货大楼里食味食品厂卖得最好的罐头也买回来。
晚饭后,林湘一路思索着突然冒出来的食味食品厂去裁缝铺拿衣服,也不知道119食品厂能不能挺过这次竞争对手的冒头竞争,不多时,她行至裁缝铺,倒是先被三件裁剪漂亮挺括的衬衣吸引了注意力。
林湘的两件衬衣分别是浅黄色与白色碎花布料,浅黄色的衬衣做了荷叶边衣襟和掐腰的微曲线设计,配上清新淡雅的浅黄色处处都透着青春洋溢的朝气。而白色碎花衬衣则要简单些,领口做简约小方领,纽扣特意选的红色做突出的色彩点缀,有着田园小清新的美感。
男士衬衣剪裁利落干净,黑色的确良版型十分挺括,肩宽而流线型垂落收窄,林湘看着这件衬衣仿佛已经看见贺鸿远穿上时那宽肩窄腰的帅气与禁欲感迸发。
回到周家,冯姨和月竹见到三件新衣服都是眼前一亮,月竹啧啧称奇地大赞:“这裁剪的款式比百货大楼里卖的还好看哎。”
冯丽也惊喜:“以后家里扯布做衣裳都得找湘湘指点两句,瞧着真是不一样啊。”
林湘也满意这回做的衣裳,自己的衣柜里添上这两件衬衣便有了四件新衣服!可喜可贺!
有朝一日,她必定能填充满整个衣柜!
日头西斜,家属院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林湘摩挲着那件黑色衬衣,纠结片刻到底是没忍住,摸黑离开去了部队单身宿舍。
夜里便不允许女同志上楼,她在门岗处登记,托战士去叫一声贺鸿远:“我叫林湘,麻烦告知贺鸿远团长,我来给他送衣服。”
值勤的战士自然也听说了贺团长处对象的事情,当即朝林湘敬个礼,麻溜小跑着上楼通知。
不多时,从二楼下来两人,值勤战士目不斜视地回到门岗处,贺鸿远大步流星自黑夜中来,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渐渐露出剑眉星目的面庞。
有了手表的好处多多,林湘抬手看了看时间,夜里八点四十二分。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贺鸿远嘴上如此说着,眼里却满是温柔神色,带着林湘往部队僻静处去,“衣服明天我来拿就是,你还大晚上跑一趟。”
林湘展开黑色衬衣比划在贺鸿远身前,尺寸合身,仿佛就是为他而生的衬衣,一袭黑掩盖了他万年不变的白色军装,在沉沉黑夜中散发着气场强大的冷冽气息,却十足的吸引人。
“你穿上肯定很帅!”
贺鸿远眉眼硬朗,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便是十分适合这样深沉又禁欲的黑色。
“你的眼光肯定好。”贺鸿远还是第一次收到对象送的礼物,想到张华峰和姜卫军日日炫耀的对象送的各类小礼物,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滋味。他眉眼舒展,丝毫不见当日扯布时的抗拒与反对。
“嗯,我眼光可好了!”她靠近贺鸿远,整个人的轮廓隐匿于暗夜中,踮起脚尖,轻轻在贺鸿远脸颊落下一个吻。
林湘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不论是人还是衣服。
第35章两更(捉虫)
119师部队单身宿舍。
张华峰和姜卫军原本在贺鸿远屋里串门, 几人说了会儿话便听见有门岗战士传话,说是林湘同志来找,贺鸿远转身就下楼了。
嚯, 两人一脸看好戏的架势揶揄贺鸿远谈了对象是不一样, 平日里哪有女同志这个点儿来找, 偏偏贺鸿远还麻溜赶去了。
过了好一阵,贺鸿远再回到宿舍时,手里却拎着个灰色包袱, 里面不似有什么大家伙,看着软软塌塌的。张华峰好奇正盛, 忙凑过去:“老贺, 这什么啊?林湘同志给的?”
以往总是和任何人都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的贺鸿远头一回主动展开包袱, 露出里面黑色衬衣一角,昂首道:“嗯, 我对象送我的衣服。”
简简单单一句话,张华峰怎么觉得听着牙酸。
翌日清早, 一件黑色的确良衬衫便挺括地晾在了走廊尽头的铁丝绳上,相较于其他棉布材质的衬衫, 更显得有型与利落,正随着微风摆动。
——
林湘是个有新衣服就着急过水晾干再穿上的主儿,可她坚决不会认为贺鸿远是这样的人。毕竟这人一看就是对生活中大部分事情不上心的, 只醉心与事业。是以, 送出黑衬衫第二日她并没有想到下班时间会见到穿着新衣服来接自己的贺鸿远。
贺鸿远一年四季几乎都是军装, 不同于常年穿着橄榄绿军装的其他军种, 海军多是白色军装,更显英挺与利落。
直到今日, 贺鸿远上身黑色的确良衬衫,挺括有型的版型衬出他的宽肩窄腰,宽大厚重,满满的安全感,这样的颜色其实非常适合他,与之桀骜不驯又硬朗英俊的面庞相得益彰。
林湘眨了眨眼,扑闪的睫毛诉说着眼中惊艳:“贺鸿远同志,你穿这衣服真好看!”
那是发自心底的欣赏与肯定。
落在贺鸿远耳中却带着几分不自在,他从未有过被人如此夸赞穿衣服好看的,不过那不重要,贺鸿远沉稳地点点头:“你挑得好。”
两人沿着青石路面往前,林湘不加掩饰地骄傲起来:“那是,我眼光好吧!以后你扯布做衣裳或者买衣裳都由我来把关。”
林湘这句话是出于自信,也是对突然“改造”一个整日军装的男人的兴趣,可一番话钻进贺鸿远耳朵里却是不一样。
男人唇角轻扬,扯开一个浅浅的弧度,望着林湘因说话时鼓动的脸颊时眼神温柔,心中却熨帖不止。
她想一辈子给自己挑衣裳。
因为这个认知,贺鸿远的心情大好,琢磨着女同志总是害羞些,有什么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那份静置在抽屉里的结婚报告是不是该派上用场了。
——
两人满满走回到周家,林湘见着一兜子的龙虾震惊。
红通通的龙虾像是夏日里燃烧的焰火,只是一只只原始的模样就令林湘自动脑补出麻辣鲜香的味道,惹人口舌生津。
“冯姨哪儿来的龙虾啊?你去海鲜站买的吗?”林湘这阵子少有见到龙虾,不然她高低地来个几斤。
冯丽正忙着清洗龙虾呢,闻言笑着朝贺鸿远的方向点了点下巴:“你对象拎来的。”
林湘顺着冯姨的视线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眼神刚落在他脸上,就听贺鸿远开口道:“今儿碰上渔船回来,渔民们捞了不少东西,我寻思你得尝尝这个。”
林湘前阵子便声称在食品厂学了不少处理海鲜的手艺,以此蒙混过关自己这个从内陆来到海边的同志为何拥有令人惊艳的海鲜烹饪技术。
夏天不就得吃龙虾!
一家子清洗干净龙虾,后续便由林湘主厨,掌控着铁锅时,她不忘举着锅铲探出头去,给贺鸿远下达任务:“贺鸿远同志,你去摘几个椰子吧,吃着龙虾解辣!”
周生淮和冯丽准备回卧房商量过几日参加战友儿子娶妻的贺礼,上楼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侄子听话地起身离开,不多时抱着五六个椰子回来,陆续放好椰子在桌上,刚上厨房对林湘汇报完成任务,又被下了命令。
林湘太想喝冷饮,便又让贺鸿远将椰子放水里冰着,好歹能有些凉气。
周生淮是旅长级别,在炎热的夏日有冰块配额,每日临近晌午时分,警卫员便会送大型冰块上门,搪瓷盆中放上一块置于客厅,燥热的微风拂过便吹开阵阵凉意。
这会儿,贺鸿远便将椰子扔进搀着化成小块冰块的凉水中,俯身弯腰之际,一身黑色衬衫沉稳干练,又透出劲瘦的腰身,看得林湘在厨房门边指挥时眼眸微亮。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怎么突然觉得在部队上英勇无畏的贺团长似乎有居家好男人的潜质?
丝丝寒意伴着一缕清风吹来,撩起林湘耳边碎发,她瞬间清醒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呢!
“你这会儿喝一个不?”贺鸿远转身问林湘,视线在她因闷热而微微发干的红唇上划过。
“我先喝点儿吧。”林湘抿了抿红唇,着实有些难受,“你开了口倒搪瓷盅里,大家都喝点儿。”
林湘交待完便重新回到厨房,贺鸿远手握砍刀,干净利落地砍开椰子口,单手掌着椰子,将清凉澄澈的椰子水倒入搪瓷盅中,这才端着搪瓷盅进了厨房
周生淮和冯丽从二楼下来,目睹了侄子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像是第一天认识贺鸿远似的,眼中都有明晃晃的惊讶与笑意。
周生淮沉声道:“看看谈了对象就是不一样,贺鸿以前哪能这么听使唤。”
冯丽笑道:“也得看跟谁谈,不对,这些年那么多女同志追求鸿远,也没见他和别的姑娘好上,人就服帖湘湘呢。”
今日晚饭火辣辣地如同八月末的天际,一抹残阳掠过,天边火红地荡开一笔,仿若夏日焰火燃烧。
周家饭桌上盛着一大盆麻辣小龙虾。
坚硬火红的龙虾壳被剥开,里头是麻辣鲜香又入味的龙虾肉,这时候的龙虾多是野产,饱受大自然的馈赠,肉质紧实鲜甜,蘸着汤汁入味,能将人的味蕾唤醒。
而如小山的龙虾下方也别有乾坤,林湘特意让冯姨手擀了一斤二合面面条,下锅煮熟面条再拌进龙虾汤汁中。
米黄的面条经由龙虾汤汁浸润渐渐染上鲜艳的红,麦香裹着麻辣鲜香的汤底味道,被渗透进每一分每一寸,入口劲道又富有嚼劲,很快便被四人分食得干干净净。
小龙虾麻辣,味咸香,易口干。
贺鸿远摘下来的几个椰子便成了解暑解辣的好选择,口舌被辣味与咸味浸润后,再品尝到清甜沁凉的冰镇椰子水,正是很好地缓解了那份辣与咸。
林湘喝光了一个椰子的汁水,只觉肚子都快圆滚滚起来,所有椰子肉还能再劈开后刮下来,到时候用来炒菜,简直全身是宝。
饭后,周生淮与贺鸿远在书房待了一阵,出来时皆有些面色不虞,饶是两人都掩饰了情绪,屋里其他人仍然能瞧出异样。
林湘约摸猜到能令这叔侄俩不悦的话题是什么,只是不待她说什么,周家隔壁邻居军嫂便送了食味厂的海鲜罐头过来。
昨日林湘托人进城买回来的119食品厂目前最大竞争对手的海鲜罐头,一罐虾酱罐头如今声名鹊起,大有与老牌的119虾酱罐头分庭抗礼之势,另外还有两罐食味食品厂的当红销量产品,豆豉鱼罐头和熏鱼罐头。
三瓶罐头个头大小与119食品厂的无异,价格也和119罐头持平,几乎就是打擂台的程度,容量与价格一致,那么比拼的就是味道或是牌子硬不硬以及各路销量门路。
周生淮和冯丽外出散步,周月竹借口溜出去约会,屋里只剩下林湘和贺鸿远,贺鸿远收敛起通身不悦的情绪,走到林湘面前,淡淡道:“这就是那天你说的卖得快超过119罐头的那家?”
林湘点头:“嗯,我买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能在名气不如119食品厂的前提下,一步步蚕食119的市场份额,骤然异军突起,食味的虾酱罐头味道其实是可以预见的。
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小碗中,再用筷子蘸了些微虾酱送入口中,林湘眼眸便亮了,这味道当真好。
虾酱咸香浓郁,尤其是鲜,鲜到仿佛有一种置身海边,海风吹拂的感觉,不论是直接尝还是就着馒头米饭,甚至炒菜放一勺都是不错的选择。
“你尝尝。”林湘沉浸在研究119竞争对手的思绪中,急切地需要找到同盟听取意见,她直接用手中筷子再蘸取分毫直直送到贺鸿远唇边。
贺鸿远坐到她身旁,面对突然送来的竹筷,低眉扫过那竹筷尖端的一抹深红酱色,张口轻含,舌尖瞬间沾染上浓郁的咸鲜香味。
林湘收回竹筷,忙问道:“你吃过咱们厂的虾酱吧,觉得这食味食品厂的如何?”
贺鸿远抿着唇,口中味道蔓延开来,良久才道:“确实不错。”
林湘点头:“是不错。”
就算她是119食品厂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食味食品厂的虾酱确实有点东西,质量过硬,鲜香味美,怪不得能突然杀出一条血路,直接蚕食119的市场份额。
只是,这食味食品厂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要知道,改良配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她沉默思考着,思绪已经飘远,又依法炮制着同样的品尝方法,试了豆豉鱼和熏鱼罐头,这两个罐头味道也不错,但是在虾酱罐头面前要逊色不少。
贺鸿远对于食品没有太大研究,尤其是对海鲜罐头了解不多。不过林湘问什么,他就说出真实感受,没有丝毫不保留。
只是时不时会被林湘握着竹筷送来一些吃食,贺鸿远看着那双筷子在二人中间来回忙碌,喉结滚了滚。
林湘直接吃了三四口食味食品厂的虾酱,不断地品着滋味,倒是发觉了一个问题,同样是虾酱罐头,食味食品厂的明显比119食品厂的虾酱罐头要再咸一些。
七十年代食盐紧缺,老百姓平日里炒菜都舍不得多放盐,就担心每个月的定额食盐不够用,常常吃着没盐没味的饭菜。像虾酱罐头这样咸鲜的味道自然是下饭神器,所以备受欢迎。
119食品厂的虾酱罐头属于是正常的虾酱发酵后的咸度,而食味食品厂的则还要咸上一到两个度,就算是配着馒头或者米饭也能明显感觉到区别。
稍稍多吃两口,过瘾又上瘾,缓解了人们常年缺油缺盐嘴里过于寡淡的问题,这也是他们相较于其他虾酱罐头的优势,味道重且对症下药。
但是也有缺点,吃了过后更容易口干舌燥,疯狂地想喝水。
“你再试试,有没有觉得多吃几口更容易口干舌燥的?”她惊喜地看向贺鸿远,着急地想与男人分享自己发现的问题,筷子刚再蘸上一点虾酱送到他唇边,突然就反应过来什么。
这筷子她用来吃了不少罐头肉,又喂给贺鸿远吃了不少。
自己一直在和贺鸿远用同一双筷子!
林湘白皙的脸颊爬上红晕,瞬间觉得唇舌都是滚烫的。她抬眸时,正好落入贺鸿远狭长的凤眼,视线一寸寸往下挪,又瞥见男人的喉结一滚。
仿佛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她,确实容易口干舌燥。
林湘忙收回竹筷,喃喃道:“这食味的虾酱罐头味道是好,不过也有缺点,吃了更容易口干。”
贺鸿远灼灼目光盯着林湘,缓缓倾身靠近:“没错,你说得很对。”
话是肯定的,却无比敷衍,贺鸿远似乎并不关心劳什子食味食品厂虾酱或是119虾酱。
林湘能感觉到男人越靠越近,夕阳在背后晕开,男人的身影遮挡了昏暗的光线,带着清冽又浓厚的如同冷松的气息笼罩而来。
浓密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颤,林湘盯着眼前贺鸿远的喉结,自漂亮的颈线凸起一块,硬而挺,裹着浓浓的欲望滚了滚,略歪了歪头靠过来。
自打和贺鸿远谈恋爱,林湘早知道有这一天,尤其是她曾经感受过男人亲上自己脸颊的触感,柔软且温柔,丝毫不似他外表那般冷硬。
只是
当双唇相近,几欲相贴时,林湘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旋即猛地推开了贺鸿远。
不设防的男人被推得身位退了几分,轻抿唇瓣,凤眼中漾出几分惊诧
只听得林湘低声呢喃:“不行!我们刚吃了虾酱呢!”
她才不要初吻是虾酱味儿的!
太没有美好回忆了!
林湘小脸发烫,红扑扑如同此刻天际渐渐淡开的夕阳,似乎烫得嗓音也变得软糯,落在贺鸿远耳中,委实有些哭笑不得,心口仿佛被人用一只手抓来揉去,有些不受控制,酸酸甜甜又发涩。
他低声轻笑,再次俯身靠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高挺的鼻尖相触,低眸看着林湘如小刷子般浓密的睫毛,哑着嗓音道:“那我得讨个利息?”
林湘惊讶地抬眸,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什么利息。
片刻后,一道阴影袭来,林湘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眼皮上落下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男人柔软的唇擦过自己的眼睫,有些痒,一路痒到了心里。
——
次日上班,林湘带着食味食品厂的虾酱罐头去了二厂,让办公室里另外三人尝了尝味道。
就算是自己厂里人,赵主任和马德发孔真真也做不到撒谎说这虾酱难吃。
三人一同陷入沉思,孔真真有些担忧道:“咱们厂不会真被食味给打败了吧?”
赵主任不愿军心被扰乱,疯狂鼓舞士气:“那不至于,他们的好吃,我们的也好吃啊,更何况我们还是老牌子!大伙儿都认咱们119!说出去谁不知道咱们这招牌响啊!”
马德发也顺着赵主任的话说:“那可不,尤其是在其他几个省,谁认识食味?”
林湘也知道几人是在自我安慰,只是食味这次来势汹汹,不光味道令人惊艳,还包装精美,尤其宣传与销量的门路特别使劲。
今早,赵主任还打听到,食味已经在想办法和各市政单位谈合作,想取代119在其招待所以及各路官方宴席上的虾酱位置,或者至少也占据一席之地。
119牌子硬,历史也不短,味道好口碑不错,早些年便成为了政府单位招待所的常客,在各种会议宴席上往往能瞥见其身影,这样的结果便是119虾酱的名号更响。
老百姓都有这样的信任思想,既然政府单位都认可,那必定是好东西!
一来二去,便形成了良好的品牌效应。
要是食味虾酱真的靠着味道改良与大量的进驻政府单位与百货大楼抢占市场份额,119虾酱确实将面临巨大的考验。
可这也不是二厂的人能管的。
作为119食品厂的边角料厂区,二厂向来不受待见,如今厂子遭遇强劲的竞争对手,赵主任作为二厂老大想去参加一厂那边的紧急会议也被排除在外。
他忿忿不平地回来,猛灌一口茶水:“他们还看不上我,连个旁听资格都不给我!好像我多稀得去的。”
彼时,一厂一向最为意气风发的虾酱车间主任将赵建军拦在会议室门外,紧皱眉头道:“赵建军,我们这是谈正事,你们二厂的就别来添乱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虽然二厂的没什么用,但是多个位置让他旁听怎么了?
赵建军气愤又无可奈何,只能多喝几口水才能消气。
孔真真放下毛线,附和道:“看不起谁呢?兴许我们二厂的还能帮着出出主意。”
马德发认同:“这种时候肯定是人多力量大,大家都想想法子应对食味食品厂的虾酱罐头,怎么还把人往外赶?”
赵主任冷静下来,摆摆手,泄气道:“算了,我们二厂的说话也不会有人听。就是接下来的工资兴许真要受影响,销量一再减少,每个月一厂的奖金要保不住了!我们的补贴估摸也得缩水,哎呀哎呀,到时候又得少几块钱,我这会儿心都开始痛了。”
林湘一直低头琢磨什么,半晌才加入话题:“赵主任,那咱们也得想想办法啊。”
赵建军疑惑:“想啥办法?虾酱罐头又不是我们厂产的。”
不仅二厂与虾酱罐头生产线无关,就是一厂其他部门也难以插手虾酱罐头生产车间。那可是厂子的王牌,撑起最大效益的产品,虾酱生产车间的工人一向是在厂里横着走的,眼高于顶,觉着其他车间比他们差远了。
要说食物链,二厂在最下面,接着是一厂其他车间,最高位置便是一厂虾酱生产车间。
“我们哪里管得了虾酱车间的事儿,他们压根儿不会听。”
林湘莞尔一笑:“那咱们就管我们汽水生产的事情,要是后面真的因为虾酱销量减少影响工资,咱们得自己想办法弥补回来。那汽水包装能改改吗?”
办公室里几人疑惑:“改包装?”
要是在一厂,罐头的口味改良与外形包装的任何变动都需要开许多会议讨论,再层层审批,经常一个小改动得十天半个月,甚至小一个月才能审批通过。
可二厂不一样,这里本来就是被遗弃的地儿,众人懒懒散散的混日子,唯一的老大便是赵建军这个和善好说话的主任。
他好奇地指着林湘写下来的一句,疑惑不解:“你是说在汽水包装上加这么一句话?”
林湘点头:“是。”
马德发和孔真真凑过来看看,同样不解:“这有什么用啊。”
林湘对着几人解释一番,看着他们将信将疑的表情忍俊不禁,只能劝说道:“反正现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如试试?就是不知道赵主任能不能做主改一下。”
赵建军刚被一厂的下了面子,堂堂一个二厂老大参与不了一厂召集各部门领导的紧急会议,这会儿,他大手一挥,直接拍板:“那就改!”
反正没人管二厂,他今儿还就改了!
二厂的汽水与全国各大汽水一样,都是玻璃瓶身,中下部位置有印着品牌名与汽水味道的贴纸环绕。
厂里两大汽水也是全国主流的汽水味道,橘子味汽水与梨子味汽水。不过119食品厂的汽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销量也是中规中矩,勉强混着生产任务。
八月底,119食品厂的汽水包装却有了一点微小的变化,有人压根儿没有发现,当然,也有眼尖的人捕捉了这一细节。
一厂印刷包装纸的师傅并没有将多印一句话的事放在心上,这半个多月,厂里众人都在忧心食味虾酱的事情,谁有闲工夫管二厂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赵建军先斩后奏,直接改了汽水包装后再打报告给一厂副厂长,也只落得个被副厂长数落一通没事找事的评价。
这一行为在近日人心惶惶的一厂没有掀起太大波澜,大伙儿最多在闲暇时埋怨一句二厂的人没有和一厂同仇敌忾,现在正是虾酱罐头大战的关键时刻,所有人忧心虾酱罐头销量,铆足劲了要火拼,担心之后的工资奖金减少,偏偏二厂居然还在操心什么汽水包装。
汽水能和虾酱罐头比吗?真是小巫见大巫,瞎胡闹!
不管一厂的数落与埋怨,二厂稍稍改动包装后的汽水玻璃瓶身上,橘黄色的贴纸环绕一圈,印着119食品厂的大字,配上橘子汽水/梨子汽水的标签,而在底部赫然出现了一排小字——清甜爽口,119汽水是虾酱罐头的好搭档。
一瓶瓶汽水排列开来,摆上了货架。
九月中旬,119食品厂频频传来不好的消息,食味食品厂进一步蚕食各大百货大楼的虾酱罐头份额,119食品厂接到的订单数量再次降低,更有甚者,部分省市的政府单位也减少了订单,转投食味虾酱罐头的怀抱。
119的王牌虾酱罐头被蚕食市场,连带着也影响了其他海鲜罐头的销量。一厂遭受重创,工人们心知之后的工资奖金都得下降,一时愁容满面。
119食品厂厂长和副厂长再次召集紧急会议,同各部门主任商讨对策,却一时难有头绪。
直到,销售科杨科长颤颤巍巍地汇报了这一期频频下降的虾酱罐头订单和其他海鲜订单后,犹豫不决地报告了一个消息。
“黄厂长,李副厂长,二厂的汽水”
领导们压根儿没心思听二厂的事情:“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二厂的事。”
杨科长硬着头皮继续:“黄厂长,李副厂长,二厂这事儿有大问题。”
领导们疑惑:“怎么了?”
杨科长激动道:“二厂的汽水订单需要突然大涨!”
会议室里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二厂的汽水居然在119食品厂全面被食味这个竞争对手冲击的情况下逆流而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厂长问道。
杨科长详细汇报情况:“咱们二厂的汽水突然就卖得很好,不少百货大楼都说要多进一些货,就连好几个省市政府单位都想找我们合作。以前我们厂的汽水想法子也没打入过政府单位的合作名单,人都想放着北冰洋汽水那些高档货,这回竟然主动找我们了。”
“二厂的汽水是动什么了?”领导们惊诧不已,二厂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将二厂看在眼里,“怎么会突然卖很好?”
杨科长解释道:“他们半个月前改了包装,在纸上添了一行小字,说咱们的汽水是虾酱罐头的好搭档,结果食味虾酱罐头到处大卖,连带着把咱们厂的汽水也带起来了。听说很多人都觉得吃了虾酱嘴里咸,喝口汽水特别解那股口干舌燥的味儿。现在外头都说呢,119汽水是虾酱罐头好搭档,就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外省那几个省市的政府单位也是听说了这事儿找上门来的。”
一厂的领导们震惊,在包装上加上一句话有这么大威力?!
黄厂长又问:“这事儿是二厂的人干出来的?”
杨科长点头:“是,还是今年招工分配去二厂的一个年轻女同志想出来的,叫林湘。”
而此时的二厂办公室,赵主任正手捧着这个月的订单申请啧啧称奇,他抬手摸了摸没几根毛的脑门,又打量一眼林湘,一时爆发洪亮的笑声。
马德发和孔真真站在一旁,脸上也是不可置信,盯着林湘几乎挪不动眼,看得林湘都快憋不住笑。
“你呀,你呀。”孔真真上前一把拦住林湘,“没想到这么厉害!你来我们二厂也太埋没了。”
赵主任听到这话当即反驳:“胡说!我们二厂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咚咚咚,赵主任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一厂厂长秘书的声音:“赵主任,你们办公室的林湘同志在不?厂里开会让她参加。”
赵主任脸一板,大声回道:“不在!”
想来抢人是吧?哼!
第36章吃饭不如吃你
尤秘书见赵建军在睁眼说瞎话, 嘴角不由得一抽。
那敞亮的办公室里,最后一排办公桌前的年轻女同志分明就是今年新招工进厂的林湘,偏偏赵建军笃定谁是瞎子似的, 还能直截了当说不在。
当秘书久了, 尤威也磨砺成了油性子, 当即笑道:“赵主任,你这就说笑了,几位领导真等着林湘同志呢, 这是厂里领导召集的重要会议,咱们可真得快些去。”
瞥见赵建军脸色不虞, 尤威再擅自添上一句:“赵主任, 你带着林湘同志过去吧,厂长对咱们二厂的汽水订单很是关心哪。”
反正多一个赵建军, 少一个赵建军也不会有人在意,尤威惯会拿捏领导心思, 这会儿擅自添上一人也料定不会有碍。
果然,赵建军听着自己也要过去, 那心气稍顺,面色也和缓了些。毕竟那日可是虾酱车间主任把他挡在外头的。
只是他仍旧担心, 临走前看向尤秘书:“一厂不会想来抢人吧?小林可是我们二厂的人啊!”
尤威:“”
怪不得人人都看不上二厂,瞧瞧这话说得多没水平,也不知道二厂哪来的自信和底气, 一厂至于上二厂抢人?
林湘同赵主任和尤秘书一道从二厂前往一厂, 期间心头也明白这一遭被通知去参加领导会议所为何事, 无非是二厂汽水改了改包装突然打出名头, 领导们终于分了个眼神到二厂。
只是这一趟也不知道是不是鸿门宴呢。
一厂的领导班子同其他国营大厂相仿,厂长黄秋山, 书记唐乾坤坐镇,两人都是退伍军人,行事作风雷厉风行。只是唐书记近来去外地出差,并没出现在这次会议上,黄厂长之下,副厂长杨登怀以及各部门主任皆在列。
“厂长,二厂的赵主任和林湘同志到了。”
尤秘书敲门后,带进来二厂的老大赵建军以及一个年轻女同志,会议桌前的八名领导班子这便齐刷刷将目光落在了林湘身上。
赵建军是个老油子,一厂其他部门的主任参加这样的会议难免要战战兢兢些,他倒好,丝毫不见紧张,反倒是扫一眼左侧的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乐呵开口:“秦主任,有几天没见啊。”
秦主任白他一眼,眼皮一掀,不稀得搭理二厂这帮混吃等死的废物。
他带领的虾酱罐头生产车间向来都是119食品厂的顶梁柱,那是撑起了一片天的,就算是一厂其他车间都没入过他的眼,更别提二厂那些人。
上回为了应对来势汹汹的食味牌虾酱罐头召开紧急会议,他本就是一肚子火气,在会议室门口撞见二厂那帮东西,便寻到了发泄的地方,将赵建军好一顿埋汰,阻拦他进入会议室。
这会儿,赵建军光明正大进来,还率先冲着自己嘚瑟,秦阳波的火气更旺了,烧得一张发黑的国字脸由黑变红了似的。
“来,小林快坐着。”赵建军可不拘束,冲秦阳波嘚瑟后便乐呵呵招呼林湘坐下,简直跟回到自己家似的。
林湘正愁这一厂会议室里气氛过于严肃,个个领导都挂着脸,像是人人都欠他们百八十万似的,幸好有赵主任!
她坐在会议桌末位,与赵主任相对,这会儿看着赵主任掉了许多头发的脑门都觉得亲切。
黄厂长已经习惯了赵建军这模样,更准确地说,是大伙儿都习惯了二厂的做派,当下也不在意,只盯着进来的年轻女同志道:“林湘同志,你是今年招工进来的?”
林湘回答厂长回话不急不缓,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厂长,我是今年八月招工进来的。”
黄厂长颔首,看着面前报告上本月各大百货大楼以及几个省市政府单位的进货单,沉声道:“还是个新职工,听说这回是你主张把119汽水包装改了,就加了一句话,竟然大幅度提高了销量,连带着这个月的订单也多了一截。年纪轻轻,脑子很活泛啊,说说看你是怎么考虑的。”
厂长发话,林湘也没有什么保留,毕竟这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借力打力的策略:“厂长,这次改动包装也是因为我们都听说了食味虾酱罐头势头凶猛,在各大百货大楼以及政府单位占据了一席之地,我们二厂也忧心,毕竟一厂二厂同气连枝,都是119食品厂的共同体,只是我们厂对虾酱罐头使不上力,手中的生产线是汽水,我便想着借着食味虾酱罐头的东风提一提咱们汽水的销量,任它们卖得再好,也给我们厂的汽水免费把名声打出去。”
黄厂长眼眸微亮,又好奇:“你怎么想着加那么一句话?”
林湘娓娓道来:“前阵子,我买了食味虾酱罐头尝尝,想着知己知彼才行,结果尝多了几口就觉得口干,那味道确实不错,可是咸味偏重,吃多了就想要喝水,这时候便是我们厂的汽水派上用场的时候。一句话简简单单,可只要是见到虾酱罐头的人都会想起来我们汽水,这就给联系上了。”
黄厂长闷笑两声,眼中赞叹不止:“这年轻同志脑子就是好使,看看咱们整日冥思苦想怎么跟食味的虾酱罐头打擂台,人家剑走偏锋,反倒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听厂长给这件事拍板定性了,会议室里其他领导这才点头赞同两句,只有虾酱车间主任的脸仍是黑的。
赵主任适时出声,不忘给林湘讨好处:“厂长,小林这次干得好,为二厂汽水提升了不少的订单,怎么也得给人发笔丰厚的奖金吧。”
“那是当然,厂里一向是功过分明的。”尤其是厂里近来被食味食品厂打击得节节败退,现在终于反将了对方一军,黄厂长也略感欣慰。
他打量这年轻同志,越发觉得让人去二厂真是埋没了人才。想起先前让秘书汇报的林湘的基本资料,疑惑问道:“小林同志还是高中学历,怎么分到二厂去了?”
这话不假,厂里大多招的军属,大部分军属都是农村来的,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不少,就上过一两年学,勉强能认字儿的也常见,像林湘这样城里来的高中毕业生绝对算是高学历,按理说,这样的学历合该进一厂的。
这话真是问到点子上了,林湘瞬间想到被何芬改了报名表后的一系列事情,不过事情已了,她并没有旧事重提的打算,而赵建军却是瞬间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厂长真想来抢人是吧!
他气哼一声:“厂长,那不是你们厂办的人改了林湘同志的招工报名表嘛,这事儿还全厂通报批评了。”
厂长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一个普通职工相关的事,这下经过赵建军一提醒,终于想起来了。
他一掌拍在办公桌上,沉声怒道“厂办谁改的报名表来着!真是胡作非为!”
尤秘书安慰厂长道:“厂长,当时的处理结果还有后续,林湘同志会在十月份等厂办另一个干事调任离开后,回到一厂接班。”
时间也不久了,再等一个多月,林湘就会回到一厂。
赵建军激动道:“厂长,可不兴抢人啊,林湘同志是我们二厂的人,反正这两三个月别想抢。”
黄厂长刚想说这样年轻有为的同志继续待在二厂是埋没人才,干脆立刻调回一厂,就被赵建军这个厚脸皮的一句话堵住嘴。
不待他开口,又听赵建军道:“对了,厂长,小林买食味的罐头是为厂里做研究,这钱厂里得给人报销吧。”
说罢,赵主任还冲林湘挤眉弄眼,一副看老大给你谋福利的架势,惹得林湘忍俊不禁,努力压下唇角弧度。
厂长&各位领导:“”
真有你的,这钱还惦记着。
——
而一厂会议室外,同一栋办公楼里的厂办办公室里也是热闹。
这年头哪有什么秘密,林湘和赵主任被尤秘书请去参加一厂领导班子才能参加的重要会议一事,转瞬就在一厂传开了。
厂办里好几人都在讨论:“你们听说没?咱们一厂虾酱那些海鲜罐头都不好卖了,反而是二厂的汽水一下子卖开了!”
“我知道,我小姑子在销售科,听说就是二厂那个林湘把汽水包装改了,你们说怪不怪,就往上面加了一句话,其他啥也没动,突然就卖得红火了。”
“不会这个月工资是咱们一厂的降了,二厂的往上升了吧?以往可都是咱们一厂的比他们二厂的高不少。”
“你们说林湘被叫去干啥?她这么有本事,厂长是不是让她回一厂来?”
讨论八卦的人不少,毕竟这事儿事关厂子效益,也和大伙儿的工资奖金挂钩,尤其是林湘本就在厂里出了名,虽说人在二厂,可一厂处处都是她的传说。
提到林湘,众人不免地就要打量两眼何芬。
白菊英冲着何芬笑了笑:“我估摸林湘马上就要回来了,都不用等到十月份孙姐离开。”
正在写宣传稿的沈春丽放下钢笔,同样瞥一眼何芬:“所以说啊,有人使坏也没用,人林湘同志在二厂都能见到厂长,还能一块儿开会嘞。”
厂办有好几人本也是看热闹的,现在得知林湘本事不小,自然站在何芬的对立面埋汰她。
何芬身子抖了抖,总觉得不安心,为什么林湘还能见到厂长?她不会告状吧?不过自己那件事已经过去有一阵了,应该不会有什么
就在厂办吃瓜之际,外头突然传来动静,厂长秘书尤威大步走进厂办,找上厂办主任田桂菊,又叫上何芬进了办公室。
没多久,厂办传出大新闻——何芬干事被降职了!
上夜班的工人正在食堂吃晚饭,话里话外全是关于二厂那位新职工林湘的,人人都知道,她给二厂的汽水包装上加了一句话便令二厂汽水大卖,这样的本事令人惊叹。
连带着她原本该是一厂的人,不少人便义愤填膺起来,加上厂里正是用人之际,厂长今儿还直接追加了处罚,将厂办的何芬降职成了车间女工,引发了不少讨论。
厂办那可是香饽饽的差事啊,谁不想坐办公室呢,体面又舒坦,福利好工资高。
现在何芬陡然被降职成了车间女工,听说当时听着消息脸色惨白惨白的,好险没倒下去。
最近厂里事情太多,议论声不断,等林湘和赵主任从会议室出来时,受到不少一厂人的瞩目,众人都好奇打量着二厂的两人,尤其是林湘,恨不得眼珠子都黏她身上。
二厂汽水竟然销量陡增,订单暴涨,这上哪儿说理去!
赵主任可不管外头的闲言碎语,只一个劲儿嘚瑟:“小林哪,老大哥可惦记着你啊,你待会儿就上厂办财务科把买食味罐头的报销钱领了。”
林湘自己都没想过还能报销这个,没想到赵主任胆子这么大,直接当着几位领导的面要报销。
当然了,能多拿几毛钱回来是好事,她笑得眉眼一弯:“行,谢谢赵主任,我现在就去领。”
赵主任心满意足地点头:“嗯,这回咱们二厂可是长脸了,给你记头功!”
不仅如此,林湘刚刚还拒绝了厂长让其参与到虾酱车间的提议,当时厂长开了这口,赵主任再不情愿,心都跟着揪了一下。
毕竟是个人都觉得一厂比二厂好,能回一厂,还是去王牌的虾酱车间,谁会拒绝呢。
可林湘就拒绝了。
好啊,真是二厂的好职工!
赵主任率先离开,林湘则是自己去厂办财务科领报销,毕竟厂长金口玉言应承了下来,有钱不拿白不拿。
当时她托人买了三瓶食味食品厂的海鲜罐头,一共花了六毛钱,那会儿想着是研究对手,也算是下血本了,钱花了也就花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还领了回来。
还是赵主任给力!
将几张票子揣进衣兜,林湘走出财务科办公室却迎面撞见了隔壁厂办办公室的众人来外头看热闹,其中最为醒目的是收拾着东西准备搬离办公室的何芬。
她被降职成为普通的一级女工,这样的打击令她神情恍惚,脸色惨白,眼神黯淡无光,只在此时与林湘碰上之际,倏地亮了起来。
林湘并不愿与这人有什么纠葛,冲着众人点头示意后便要离开。
岂料,身后一道惊呼出声:“林湘!”
何芬被降了职,那是厂长亲自下达的命令,绝无转圜余地。可她心中愤恨,怨念地盯着林湘——这个她认为的罪魁祸首,快步就冲了过去。
“你到底要害我害到什么地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也接受惩罚了,你现在还逮着机会就找厂长告状!害我降职,害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何芬声嘶力竭,一时将或看好戏或安慰可怜她的同事也震惊住了。
大伙儿平时八卦几句打发时间,却没想到她这么冲动,当即就上前拦人:“何芬,你这是干啥啊?这会儿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别闹事。”
何芬一把挣脱开同事,指着林湘怒骂道:“我闹什么事了?明明就是她不放过我,就想害死我!”
因为何芬大声嚷嚷,周遭聚集起不少围观的职工,林湘看着这个做了错事还死不悔改的人,一时竟有些想笑。
她这么想着,便真轻笑一声,惹得何芬更加火冒三丈,怨怼道:“林湘,你笑什么?笑话我现在成了普通一级女工是吧?”
林湘再次轻笑,端的是不急不缓的架势:“何芬同志,我是在笑你,我笑你很有本事,明明是你做了错事,蓄意篡改我的报名表,将我从一厂分配去二厂,竟然还觉得是我想害你。我笑你已经被厂里处罚和通报批评后,还想使绊子害我,我还笑你如今被厂长处罚了,却只敢找我闹事。你要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怎么不去找厂长闹?你要是将这股纠缠我的劲儿使在别的地方,兴许现在也不是这样的结局。从头到尾都是你在针对我,你惹不起其他人,只觉得我好欺负罢了,就连现在,也只敢指着我骂。何芬同志,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林湘声音清脆,就是和人吵架也情绪沉稳,不骄不躁,听得围观众人也连连称是,何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林湘的话打了几个耳光。
她心里是不满,当初的处罚已经结束,凭什么现在又将自己降职!
可是她敢去质问厂长吗?
何芬心里知道答案。
林湘没再搭理这个偏执的人,揣着自己领回来的报销费用转身离开,何芬直到今时今日还在怨恨自己,实在是可笑至极。
今日去一厂开会耽误了不少时间,林湘回到二厂时,厂子里的工人竟然破天荒地还没走,众人将赵主任团团围住,关心的一共两件事:一是订单多了,工资和奖金是不是能涨,这是好事啊;二是这订单多了任务高了,是不是不能提前下班了,这多糟心啊。
看看二厂职工们多实诚,明晃晃地将想摸鱼拿高工资写在脸上了。
林湘听了几句不禁啧啧称奇,大家真是装都不装的,试问这不就是每个打工人的梦想吗?
赵主任一时语塞,他大手一挥鼓舞众人:“现在咱们汽水卖得好,大家的工资和奖金肯定会涨!至于下班这个事儿嘛,我得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早点下班呢。”
众人七嘴八舌商量一通,最后都不找自己的原因,觉得是设备不行,这设备怎么就不能自己生产,不让人操心呢。
林湘:高,真是太高了!
二厂职工们的精神世界真的领先这个时代,坚决不找自己的问题,一切都是外界的问题。
就是这么耽误一阵,大伙儿也赶着正常的下工时间离开,今天的事情先扔下,一切等明天再说。
林湘也迅速收拾好布包,锁好办公室房门,这便下班离开。
汽水订单任务激增,应该也就是这几日会分配下来,到时候大家才有的忙了,其实要想提高效率,还真应该从设备入手,二厂如今的汽水设备实在是太过落后。
回到周家吃了晚饭,名声远播的林湘在家属院也受到不少关注,军属们不懂什么包装什么宣传,可就知道小林挺有本事的,将人团团围住一个劲儿夸,要不是知道她早有对象,尤其对象还是鼎鼎大名的贺团长,哪家都想将林湘划到自己地盘上。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当初我见着小林第一面就觉得投缘,那时候我还想把我弟说给小林的。”
“那可不,我也想给小林做媒,大家亲上加亲多合适!”
“也就是贺团长下手快,不然小林模样这么俏,脑瓜子聪明,那不得不抢”一个军嫂正大声嚷嚷着,突然就觉得颈后寒风阵阵,她侧身一看,嚯,不是那贺团长是谁!
“那还是贺团长跟小林般配啊,一看就是一对儿!”军嫂立即改口,对着高大挺拔的贺团长挤出个笑,“贺团长,来看对象哇!”
林湘循声望去,出海执行任务的贺鸿远真的回来了!
上回两人差点拥有一个虾酱味的初吻,幸好林湘脑子清醒及时阻止了,她还琢磨着什么时候拥有一个甜甜蜜蜜的吻呢,男人就被派出海去执行任务了,一走就是十天。
这十天里,林湘忙着盯着汽水改包装后的销量情况,倒是没太多时间想起贺鸿远,现在见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思念便涌上心头。
军嫂们纷纷摇着蒲扇散去,林湘笑意盈盈小碎步奔向贺鸿远,等距离他一米距离时站定,微仰着小脸看向他:“怎么才回来?我都想你了~”
晚风阵阵,吹拂着林湘秀发,撩过动人眉眼,贺鸿远结束任务后回团里做了工作汇报,大步流星便赶到家属院。
只是林湘的眼神直白,话语更加直白,贺鸿远喉结滚了滚,上下打量着林湘:“你没受欺负吧?”
林湘莞尔一笑:“怎么这么看我?谁会欺负我?”
“我回来路上听说了你今天的事儿,可是在一厂名声大噪。”贺鸿远确认林湘没事,这才放下心来,“食品厂厂长叫你去开会了?还有,何芬找你麻烦了?”
林湘不妨贺鸿远才结束任务回来一会儿已经什么都打听清楚了,她无所谓地笑笑:“是见到厂里领导了,跟领导开会可得小心谨慎,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夕阳西下,跃落海面,天际暗沉一片,昏暗的家属院里,林湘和贺鸿远随性地散着步,面对自己对象,她便有什么说什么,听得贺鸿远低声教育她:“不像话,说这话当心被你们领导听了去。”
林湘耸了耸鼻尖,俏皮道:“要是我们领导听去了,准是你告的密,到时候我唯你是问!”
贺鸿远什么时候听过有人对自己这样说话,薄唇跟着一弯,扬起浅浅的弧度,无奈轻笑:“你倒是有本事。”
再提到何芬,贺鸿远一向甚少插手女同志的事情,当即也不愿再忍:“我会找李军说说,自己媳妇儿都管不好,这团长也不知道怎么当的。”
林湘听着这话,倒是想到了别处去:“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想管我?”
这个时代的男人普遍大男子主义盛行,林湘是有心理准备的。
贺鸿远剑眉微挑:“我是你男人,当然得管着你。”
饶是林湘有心理准备也气鼓了脸:“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谈对象,你这是管对象还是管你手底下的兵呢?我可不要你管。”
贺鸿远其实有隐隐察觉到林湘的与众不同,她鲜活,跳跃,总是有不一样的话语和想法,就像现在这样。
“我是你男人要管你,你是我对象,当然也要管我。”贺鸿远严肃着神情,眸光坚定地像是在参军宣誓,“不然你想被谁管?或者说去管别的哪个人?”
林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时分辨不出这男人到底是在发表大男子主义言论还是在说情话,总撩得人心里痒痒的。
待再走了一阵,贺鸿远听林湘谈起开会的情形,听到厂长让林湘提前结束二厂的工作,直接回一厂时,好奇道:“你不想早点回一厂?就这么拒绝了厂长?”
林湘轻点了点头:“虾酱车间的事不是我能掺和的。厂长让我去虾酱车间帮着想办法,你是不知道那虾酱车间主任脸都是黑的。他性子傲,压根儿看不上我这种新来的,我要是真去了才是自讨苦吃。再说了,我算是看清了,一厂规模庞大,盘根错节,实则内部派系也多,这样的门门道道也让人头疼。我暂时还是待在二厂,有个清净,我也对厂长说了,如果一厂需要,我也可以帮着出谋划策。而且我们二厂汽水销量也起来了,订单多了不少,你等着吧,我这个月工资和奖金肯定得涨,到时候我请你吃好吃的!”
夜色渐深,林湘的杏眼亮晶晶的,宛如最亮的一颗星,贺鸿远勾了勾唇,低声应道:“好。”
林湘却好奇:“你不觉得我傻吗?有机会去一厂也不去。”
不少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觉得林湘犯糊涂了,这可是厂长钦点的去一厂,她居然拒绝了。
贺鸿远淡淡道:“你既然现在不想过去就不去,怎么高兴怎么来。”
这话听着舒心,林湘漂亮的杏眼更加明亮了,像是将天上的星星都装点其中。
谈完工作的事情,林湘又追问着贺鸿远出海的事,问至贺鸿远今天回来后的行踪,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还没吃晚饭。
抬手看了看腕间手表,已经是夜里八点。
“你怎么不早说?”林湘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贺鸿远满不在乎,再说了,他当真没觉得饿,汇报完工作就听到有人提起今日食品厂里发生的事,事关林湘,他只想尽快见到她,哪里顾得上吃饭。
“我不饿,再说了,以前条件更艰苦,就是饱一顿饿一顿也正常。”
林湘受不了这男人,直接拉着他手往周家去,直奔厨房要给他弄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不懂吗?就算你是铁打的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这个时间,周家人已经各回各屋休息,几人也知道贺鸿远回来了,两个小年轻在外头闲逛,谁也没想着去打扰。
二层小楼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唯有厨房昏黄的灯泡亮着。
通红的火苗舔舐着铁锅,灶台上白汽滚滚,林湘正在给贺鸿远煮面。
周家的厨房还算宽敞,可贺鸿远进来后,林湘便觉得拥挤了不少,也许是这男人太有存在感,又或是他眼神过于灼热,这么高大一男人斜斜倚靠在灶台边,只是看着自己就怪影响人的。
“你出去等吧。”林湘手握着竹筷搅动着刚下锅的面条。
“我就在这里等。”贺鸿远低哑着嗓音。
昏黄的光晕自灯泡洒落,笼罩在林湘周身,跳跃在她的眼角眉梢,轻拂过衣袖衣角。
贺鸿远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忙忙碌碌地起锅烧水、煮面烫青菜、准备调料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轻摇轻晃,俏皮地摆动。
林湘的身影自灯光下投射到墙上,贺鸿远侧身一看,与自己的身影在墙上交汇,似乎融为一体。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拽着门边的电灯线,他低声道:“我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吃。”
林湘正仔细盯着锅里面条,准备再等两分钟就给贺鸿远捞面,闻言,她头也没回:“知道了,所以给你煮了好多面条,一定让你吃饱!”
话音刚落,细长的电灯线被人一拽,发出咔哒的响声,灯泡应声而灭,厨房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林湘猛地转头,嘟囔道:“灯泡坏了吗?我的面还没捞起来呢。”
回答她的是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贺鸿远走至灶台边,在黑暗中微亮的目光牢牢箍着林湘的身影,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似是半哄,他哑着嗓音道:“我说了我今晚什么都没吃。”
林湘并没有听懂贺鸿远话里的含义,直到唇上袭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柔软的薄唇紧贴,轻轻含吮着自己的樱唇
她突然想起十多天前,自己推开贺鸿远时那句话!
黑暗中无法视物,触觉和听觉却被无限放大。林湘感受着男人唇上的炽热与急切,被他密密麻麻地啄吻撩拨得心里酥酥麻麻的痒,耳畔传来两人双唇相贴时细微的纠缠声,以及身后铁锅里咕噜咕噜的热水冒泡声,交相映衬,竟然是奇异地和谐。
热意爬上脸颊,林湘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双手轻推了推男人:“面你还没吃饭唔呢。”
断断续续几个字,被贺鸿远吃得七零八落。
男人嗓音暗沉,像是被砂砾磨过,开口间吐出滚滚热意:“不吃那个了。”
第37章啊啊啊快看他们亲上了!
原本劲道弹牙的面条在铁锅沸水中煮过了头, 变得黏黏糊糊,一坨又一坨。
林湘在几分钟后重获自由,发丝稍显凌乱, 满面春光地倚在灶台边握着竹筷捞面。
半分不敢回头看身旁的男人。
重新拉亮灯泡的厨房似乎变得更加拥挤闭塞, 就连不时自玻璃窗户吹进的微风也难以拂去那股燥热, 周遭热气腾腾,林湘面上发烫,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得出那副泛着红晕的模样。
“给。”红唇娇艳, 似是泛着盈盈水泽,林湘将一碗面条推到灶台边, 努力镇定心神, 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你吃完了自己走吧, 我先回屋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连一个眼神都没敢落在男人身上,小跑着甩着两条麻花辫消失在贺鸿远的视线中。
男人狭长幽深的凤眼一直紧盯着林湘的背影, 直至再看不见分毫。
低眉举筷吃面,因为煮得时间过长而变坨的面条似乎仍是人间美味, 贺鸿远勾着唇大口吞咽,眼底笑意星星点点
林湘蹬蹬蹬跑上二楼,回到房间忙掩上房门, 终于能在没有贺鸿远的私密空间轻松地长舒一口气。
粉面桃腮, 脸上仍旧热意阵阵, 林湘轻抿唇瓣, 似乎仍能感受到异样的柔软与湿润。
只是贺鸿远平日里瞧着那么冷情冷性,没想到
脑海中闪回着刚刚两人在黑暗的厨房里彼此交换的呼吸, 林湘抬手扇了扇风,试图驱散阵阵燥热。
——
翌日,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之际,林湘起了个大早,昨天睡前那么闹腾一番,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困倦地睡去。
只是她起床时间也早,压根儿不想多睡,想着以往贺鸿远结束出海任务都有些假期,今日多半要来接自己上班,林湘此刻只想暂时避开他。
不然多尴尬啊。
昨夜逃走时,她都没敢多看贺鸿远一眼。
可就当林湘下楼准备洗漱做早饭时,竟然见着周家客厅沙发上已经端坐着背脊英挺的男人。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林湘脱口而出。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贺鸿远的薄唇上,昨夜的回忆如同山呼海啸般涌回脑海。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没睡好。”贺鸿远淡淡开口,面上却不见什么情绪,“在食堂买了早饭过来,一起吃。”
周生淮和冯丽也起了,闻言只以为贺鸿远是出海回来不适应。
海军便是这样,真隔三差五出海在海上飘一阵子,那股枯燥烦闷劲儿是需要适应的,茫茫大海看几回是感慨赞美,要真的睁眼闭眼都是,脚永远踏不上实地,那滋味着实不好受。
许多人这样来回折腾,刚回到陆地是会不适应的。
冯丽关心道:“是不是身子扛不住?”
林湘听着这话,耳廓特别发痒,只能在心中呐喊,他身子可好,力气可大呢。
周家人并没发现贺鸿远与林湘之间的异样,吃过早饭,各自出门上工去,冯丽也准备去副食品站买点猪肉。
林湘照旧同贺鸿远一道出发,只是她一颗心起起伏伏的,漂亮的杏眼时不时悄悄瞥男人一眼,贺鸿远却面不改色,瞧着正经又威严,只有和自己说话时放得轻柔的语气能体现出几分与众不同。
她真是奇了怪了了,这男人真是昨晚宽大有力的手掌紧紧箍着自己的腰际,几乎将自己的呼吸都吞咽的男人?
当真是昨夜一个样,这会儿又是一个样。
贺鸿远学过变脸是吧。
“下班我来接你。”贺鸿远这几日确实放假,时间也充裕不少,“对了,星期天大家休息,中午去国营饭店吃饭,张华峰和姜卫军嚷嚷着要我们请吃饭。”
林湘思绪被唤回,瞧着男人若无其事的模样,也抿了抿唇,端着无事发生,情场老手的架势,问道:“为什么?”
“他们找了对象都请了吃饭,咱们也得请。”贺鸿远解释一句。
林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规矩,她点点头:“好,我手里攒了些粮票,你有多”
“粮票我有,钱也带着,你不用管。”
林湘仰着小脸,见他一副什么都包办好的大男人做派,问道:“那我总得准备点什么?”
贺鸿远勾了勾唇注视着林湘,“你人到就行。”
林湘:哼~
——
林湘和贺鸿远在二厂门口分别,想着五天后要和他最要好的战友及对象吃饭,不免得有些雀跃,这大概就是谈恋爱后一点点与对方的生活有了交集的真实写照。
幸好二厂下班早,也不加班,从不耽误事儿,真是神仙工作啊~
走近办公室,林湘今日难得的发现同事们竟然都在工作!这可稀奇了呀,这还是我那天天摸鱼的二厂办公室吗?
赵主任见到林湘到了,忙招手:“小林哪,快来帮忙看看,咱们得重新定生产任务。”
是了,二厂汽水销量以往都是要死不活的水平,挣不了什么大钱,堪堪维持在一个基准线,每月也就一千多瓶的订单量。
现在订单激增,几乎翻了四倍,全靠林湘改包装的一句宣传话语,生产任务自然就得重新分配。
这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林湘前世是个拼命的打工人,业务能力过硬,同办公室三人商量后,将两个车间的任务根据汽水生产设备线和工人数量进行了分配。可分配好后,赵主任仍是愁眉不展。
马德发像是看出了赵主任的烦忧:“这样分配下去生产任务,大伙儿真得加班啊。”
加班在二厂来说是个仅此于工资减少的可怕话题,赵主任一脸悲痛地点头:“这不是个办法啊。”
孔真真两手一摊:“就不能给我们把工资和奖金涨了,还不加班吗?”
林湘憋着笑,看着眼前三张愁容满面的脸,更能想到车间里众人要是听到生产任务提高了还得加班消息的反应,必然是一片哀嚎。
她顿了顿,脆生生开口:“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我们可以想办法,要么提高生产效率,要么再加些工人。”
第二点不现实,赵建军清楚没人愿意来二厂,况且真有人来了,那不是来分钱的嘛!
至于第一点,他沉默后开口:“你看看咱们车间的工人,哪像还能提高的。”
“人提高不了,那就提高设备嘛。”林湘淡淡开口。
“说得对!”二厂车间了,邱红霞吐着瓜子附和道,“我们一个个都有点能耐的,还要怎么使劲干活啊?明显是这些设备不行嘛,拖我们后腿了。”
其他工人也频频点头,听着赵主任刚刚来车间宣布了生产任务,又说要提高生产效率,争取大家不加班,都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直到林湘说要改进设备,众人眼睛都亮了。
邱红霞给林湘塞了些瓜子,小声道:“小林啊,你有本事,记得给我们设备改好点!”
林湘自然没那个本事自己动手改造大型设备,可一场维修队的冯师傅是有本事的。
秉着前阵子的交情,她给人翻译了好些设备说明书,算是给冯师傅解决了不少难题,这会儿,她便上一厂请人去了。
冯师傅这些日子顺心,凭借着林湘翻译的说明书,真就解决了好些个以前琢磨不明白的设备原理,可是当林湘这回上门提及让自己专程去二厂改造设备时,他脸还是黑了一下。
对林湘的看法不一样,不代表他真就待见二厂那帮人了。
冯师傅摆摆手:“二厂那些设备都跟破铜烂铁差不多了,还改什么?再改兴许都要改废了。”
林湘何尝看不出来,二厂的汽水生产线设备经转了好几手,在119食品厂之前就已经在其他汽水厂使用多年,后面被购买回来在一厂服役,再顶着老旧的身体来到二厂,颇有一种不堪重负,苟延残喘的架势。
要是可以,林湘也不想改修设备,重新买一套全新的生产设备多好。不过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笑了笑,拿出从赵主任那里忽悠来的半包大前门香烟递了过去,状似不经意道:“冯师傅,我也知道您对二厂有意见,本来我也不想来麻烦您的,这不是我们去外头找了好些维修师傅都不成嘛,人说改进不了。我当时就不服气了,指定是他们水平不够才找的托词。他们非说我胡说八道,说就算是食品厂的冯师傅也整不了这个,您听听这话,多气人。”
林湘笑意盈盈,仿佛真就是为冯师傅不服气:“我可说了,天底下没有冯师傅改修不了的设备!他可是最有本事的维修师傅。”
一顶高帽给扣上,冯师傅只觉得脑门有点沉。冯翰一向自视甚高,唯有技术和真本事说话,听到这话,就算知道是林湘这小丫头片子故意的,也被激起些气性。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当即道:“试试也可以,不过你以后得继续给我翻译那些洋文。”
不止翻译洋文,冯师傅发现林湘这女娃子脑子还挺好使,说是不会吧,就设备问题却是一点就透,要不是她不愿意,冯师傅还挺想收她来维修队的。
林湘自然不愿意去维修队工作,只能婉拒冯师傅的好意。
连哄带骗的请动了冯师傅,二厂众人着实又对林湘刮目相看。毕竟冯师傅对二厂的鄙夷不加掩饰,林湘这本事不小啊。
冯师傅应承下来的事情绝不会办得马马虎虎,三天时间,他基本全泡在二厂,将汽水线生产设备认真拆卸排查,这一查不要紧,发现的问题是真多。
起码使用了几十年的老设备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上回林湘看着说明书指挥人修整的只是表面的问题,内里当真是问题一堆。
也难怪,这样使用时间过长,又倒腾了好几手的设备长期下来哪里能有个完整模样。
三天时间,一厂几乎寻不到冯师傅的身影,设备有些毛病都是他徒弟顶上,众人得知冯师傅竟然去二厂修设备,还一修就是三天,着实惊掉了下巴。
不知道一向傲气且暴脾气的冯师傅怎么突然能这么为二厂卖力了。
“冯师傅,您喝点汽水歇会儿吧,这儿还有瓜子花生。”汽水是厂里现成的,瓜子花生是工人们自己带的,林湘干脆借花献佛了。
冯师傅忙忙碌碌三天,当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可仍是对二厂这样吃吃喝喝的悠闲做派看不上,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唬着脸道:“小林同志,别怪我没提醒你,当心被二厂腐蚀了!”
林湘:“”
她怎么觉得二厂挺好的。
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别惹恼了这位大佬。
别看冯师傅脾气大,可人是真有本事的,这三天时间忙活下来,将老设备清理整修,汽水生产线的整体运作都顺畅了不少,以前经常卡顿的传送带速度加快,榨取果汁和灭菌等生产流程也更为顺畅。
赵主任带着工人们将冯师傅团团围住,这会儿哪顾得上过去人对自己厂里的白眼,管他的呢,现在能给二厂弄好设备的同志就是好同志啊!
他一把拽着冯师傅的手紧紧握着使劲摇晃几下:“冯师傅,咱们食品厂还是属你最本事啊!”
冯师傅不稀得二厂的人夸奖,尤其是看看这群人的样儿,就差把恨不得这设备自个儿生产,他们提前下班写脸上了。
临走时,他不忘叮嘱林湘:“林湘同志,你可考虑清楚,在二厂多待一天,可是堪比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这思想觉悟都要降低了。”
林湘将人送到一厂门口,打起太极:“冯师傅,我这也是遵守厂里规定嘛,当初说让我十月再去接班空缺出来的岗位的,我提前回去不是抢了谁的位置嘛。”
哼,冯师傅气哼一声,转身离开,他看啊,这小林同志真是被腐蚀得不轻!
不管冯师傅多不情愿,二厂的一套设备真是被他清理整修得不错,虽说不能比市面上最先进的设备,可好歹比以前好用许多。提升了生产效率。
二厂的订单任务分配下去,工人们操作着仿佛焕然一新的设备,个个干劲十足,盼望着工资和奖金大涨,也盼望着不加班。
林湘清楚,这设备顶多再撑个几年,她找上赵主任打听:“主任,这设备太老了,估摸也撑不了几年,咱们厂订单越来越多,以后怎么也得换新设备。”
赵主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忙摆了摆手:“换设备可太贵了,一厂哪肯给批啊。”
林湘则不以为然,以前不是二厂挣不了什么钱嘛,自然不招人待见,但是以后谁能说得准呢。
工人们开始加大火力生产汽水时,林湘的奖金也下来了。
这一次她通过改包装为二厂汽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销量大涨,订单激增,赵主任特意向一厂申请的奖金,共计五十元发到了林湘手上。
不仅如此,赵主任腰板挺直,搓搓手大言不惭道:“明年的厂先进和劳模评选我得争一回了,把小林报上去。”
要知道,二厂可是从没出过厂先进和厂劳模,就他们以前的名声,连报名都没资格。
林湘暂时不关心什么虚名,手中捏着五张大团结,一脸喜色,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钱哎!
回到家的林湘将那五张大团结同自己当初卖了工作得来的钱放在一处,来回来去地数了三遍,觉得自己真是个小富婆!
要是放在后世,几百块当然不是富婆,可在七十年代,几百块钱已经超越不少普通家庭的全部积蓄了。
后天就是星期天,想到要和贺鸿远的战友们吃饭,林湘还是特意放了十元钱在身上,有备无患嘛。
星期六上工,整个人就松懈了不少。
只要是放假前一天,上工什么的便没什么心思,只盼着这一天什么事儿都别找来,让人安安稳稳地迎接休息日。
可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上回参加一厂领导会议时,林湘虽说婉拒了厂长让她立刻回一厂的提议,可也表明了态度,虾酱生产线这边有需要,自己也能参与想办法。
这不,尤秘书在星期六下午就找上门了,让林湘去虾酱车间那边开会,一起想想对策。
放假前的下午要开会,林湘在心里骂骂咧咧一句,还是只能动身了。
一厂虾酱生产车间总计四个面积宽广的大车间,十分气派,车间里陈列着大型发酵设备,崭新的设备泛着银灰色光泽,一看就很值钱。
林湘第一次进来这里,偷摸找尤秘书打听一句,这才得知虾酱车间的所有设备都是单独采买的,一套就得十多万,那可不得了。
林湘有些羡慕,要是汽水生产车间有这么先进的设备,效率提升,产量提升,一切都不在话下了。
往日充满了干劲与朝气的虾酱车间此刻有些死气沉沉。工人们嘴上不敢明说,可心里都犯嘀咕,近来生产任务逐渐降低,谁都能看出来问题,就指着车间主任秦阳波想法子呢。
秦主任人高大魁梧,一张国字脸发黑,浓眉倒竖,颇具威严。上有领导施压,下有工人们议论纷纷,他肩上的担子重,压力太大。
一天抽了半包烟,烟圈吐成一串接一串,再开会商量对策时,见到二厂的那小年轻也过来了,当即更是黑了脸:“咱们这是内部机密会议,怎么什么人都进来了。”
这次会议是虾酱车间内部会议,厂里领导也未参与,可尤秘书却将林湘带了过来。
尤秘书清楚秦主任脾性大,那是多年王牌车间主任的底气与自负,只解释道:“秦主任,这是厂长的意思。厂长想着林湘同志年轻有为,兴许能有不一样的想法,多个人也多个办法不是吗?”
实在也是这一个月来,食味食品厂动作不小,改良的虾酱味道好,铺货的路子也广,打得119食品厂一个措手不及,始终难有对策。不然厂长也不会直接插手虾酱车间的事情。
秦主任面色沉沉,当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压根儿不用正眼看林湘这个丫头片子。
虾酱车间的内部会议要随意不少,由秦主任领头,与会的都是车间骨干,负责各个环节的组长与车间老人,经验丰富,在厂里资历不浅。
林湘安安静静坐在角落,身边是同样来旁听的尤秘书。
尤秘书今年二十九岁,跟在厂长身边年岁不短,堪堪八年,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只是他没有想到,刚刚被秦主任当面嫌弃的林湘也如此沉得住气,就这么安静坐在角落听其他人讨论着对策。
会上,负责虾酱发酵的组长便不在意食味近来的猛攻:“管他个球!老子就不信他们能一直卖得红火,我们是多少年的手艺,他们呢?刚刚冒头的小年轻,小打小闹一阵子就熄火了。”
这便是主张以不变应万变。
当然,也有人察觉到危机,搅拌车间的组长就反对:“咱们哪能什么都不管?不然等食味的越卖越好,我们厂的虾酱可怎么办?这么多工人又怎么办?”
每月上万瓶的虾酱生产任务,虾酱生产车间的工人就不少,要真是订单骤减,任务下降,哪里还需要这么多工人,工资降低不说,估摸都养不起这么多人。
大伙儿就指着这份铁饭碗呢。
双方各有支持者,一时间分成两派,最后还是秦阳波拍板:“咱们变是得变,可问题就是怎么变!”
他为这事儿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想了个法子:“我们的虾酱口味好,可是时间久了,大伙儿也吃腻了,我琢磨着不然也改良改良。”
这话一出,不少人激动起来:“怎么改?”
秦主任也尝过食味的虾酱,浓郁咸香,很是诱人:“我们也提盐量,跟食味正面打擂台!”
他仔细琢磨过,食味的改良秘方有一点便很明显,加的盐量明显是一般的虾酱制作多了许多,味道也更加刺激诱人。
林湘默默听着,眼眸微动,只暗道这秦主任也是被竞争对手打得晕头转向,想出了一招昏招。
人群中心,秦主任和各大组长商量着改良秘方,而角落里,尤秘书低声询问:“林湘同志,秦主任这个提议你怎么看?”
林湘笑了笑,她的身份尴尬,想着帮一厂一把,可是自己人微言轻,不一定会得到重视,只委婉道:“这个提议看似可行,但是并不太明智。”
秦阳波和组长们激烈讨论,越讨论便越觉得自己的法子好,就该和对手打擂台,他们改得自己厂里难道改不得?
可是当他听到坐在角落的车间工人偷摸告密刚刚偷听到尤秘书和林湘的对话,当即黑沉了脸。
“林湘同志。”他打断众人的讨论声,直接点名林湘,这个丫头片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说改良配方的法子不明智,他倒要听听有什么不明智的,“你说说看我这个法子哪里不好了?”
林湘猜到车间里处处都是秦主任的人,有人告密打小报告也在所难免,她当即也不推脱,想着早点结束早点下班,干脆地开口:“秦主任,我认为食味之所以能靠着改良配方迎来蜕变是他们原本的味道就不行,能彻底地脱胎换骨,仿佛在大众面前完全蜕变,也没有任何损失。可我们厂不一样,119虾酱成名多年,声名远播,味道也早已被大众记住,现在因为食味这几个月来的打击自乱阵脚,从而改变配方,无疑是丢掉了我们自身的优势,很可能难以反击,反而赶走了熟知119虾酱的老百姓,就连还剩下的顾客群体也保不住。”
一番话娓娓道来,林湘声音本就清脆悦耳,不似五大三粗又着急的嗓音,竟然是在不少工人中引起共鸣,许多人跟着点了点头,窃窃私语道:“是这个道理。”
贸然改动配方是一招险棋,可能绝地反击,也可能是自掘坟墓。
秦阳波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被一个丫头片子当面指出来,那脸上就挂不住。
他沉声道:“那你的意思是有更好的法子?”
林湘冲他微笑,余光瞥到已经临近下班时间,不愿多耽搁:“不一定是更好的法子,要是觉得可行可以试试。既然我们知道食味虾酱的缺点便可以做文章,大肆宣扬我们119的虾酱不至于吃完后如此口干舌燥,还能为老百姓省下汽水钱不是。”
她语调轻快,又带着几分俏皮,引得车间办公室里众人闷声发笑。
林湘继续道:“这是其一。再有还能在虾酱上做文章,如今大伙儿都卖虾酱罐头,算是高价商品,倒不如趁此将虾酱罐头改动,推出平价些的虾膏,虾酱干燥后成虾膏,一块一块地售卖也适合更多老百姓,高价的虾酱罐头和平价的虾膏双管齐下,这是其二。至于第三嘛”
林湘顿了顿,尤秘书听得入神,忙追问道:“第三是什么?”
“食味这次来势汹汹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铺货路子特别广,兴许是在工商局有门路,和我们厂抢得厉害。那我们何不把眼光放长远些,跳脱开南方这几个省市,放眼全国?”
“胡说八道!”秦阳波听到最后一句话,只觉得林湘什么都不懂,在瞎逞能,“咱们这虾酱还能卖上首都去?卖到西北去?就这点地儿都守得不容易了。”
林湘并不气恼,眼见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她只想准时下班:“秦主任,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兴许我们不往外头去,食味还想铺货铺到全国,他们野心可不小。我能想到的法子都说了,你们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二厂那边事情忙,我就先回去了。”
尤秘书:“”
二厂哪里有多少事情忙!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林湘同志怎么都有赵主任三分风采了,以前赵主任上一厂开会,眼瞅着开过头要超过下班时间,也是找的这个借口。
等林湘一走,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统一看向秦主任。
秦主任自然不会听一个小丫头的:“别搭理那二厂的,对虾酱生产一窍不通还真来装有本事的。我们继续开会!还是看看改配方的事情!”
——
林湘在星期六按时下班,这一周的忙碌也终于过去了。
二厂汽水生产迈上新台阶,赵主任算过账了,这个月的工资加奖金,人均能涨30%。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下工时,林湘心情大好,就连被虾酱车间的秦主任一通埋汰也没放在心上,她该提的建议都提了,至于要不要采用不是她能决定的。
只是她可以确定,要是119虾酱罐头真的改配方向食味的虾酱靠拢,绝对是自寻死路。
回到周家的林湘在饭后于衣柜中挑起了衣服,明天总归是正式和贺鸿远战友及其对象吃饭,她总得穿得体面些。
上工久了有时候随随便便的衣裳是不能穿出去的。
左挑右选,星期天,林湘穿着白色碎花衬衣和黑色收腰直腿裤出门了。
今日的林湘特意编了两条松散的麻花辫,不似这个年代女同志爱将头发梳得特别服帖,编辫子也编得紧实,她梳得是田园小清新风格,配上身上的白色碎花上衣,颇有股相得益彰的美。
收腰的黑色直筒裤更是衬得她一双笔直的大长腿望不到尽头似的,一步步走向了正在家属院门口等待的贺鸿远。
贺鸿远颇讨人欢心的穿上了林湘送他的黑色衬衣,褪去了军装,和林湘并肩而行,满是荷尔蒙气息。
两人下午约会,在晚饭时间于国营饭店与张华峰及对象严敏,以及姜卫军与对象宋晴雅碰面。
六人三对,贺鸿远和林湘颇有请客主人的意识,指着墙上小黑板询问几人想吃什么。
国营饭店里每日的菜品都写在小黑板上,按需点菜。
张华峰和姜卫军可不客气,大伙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指着最好最贵的菜点。
宋晴雅扯了扯姜卫军的军装衣角,低声道:“你们点这么多啊?”
还那么贵,只是后半句她没说出口。
姜卫军爽朗一笑:“放心,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在,随便能吃完。”
军人常年训练量大,饭量自然也不简单。
林湘冲宋清雅弯了弯眼:“没事,贺团长让大家敞开吃!”
宋晴雅回以一笑,带着几分羞涩。
姜卫军对象宋晴雅是海岛上的知青,几个月前两人在岛上遇见,算是一见钟情,姜卫军是个出手快准狠的军人,没多久就追求上宋晴雅,两人确定了恋人关系。
林湘听到两人是浪漫的一见钟情,再一看姜卫军身材魁梧挺拔,宋晴雅娇小温柔,简直是反差感到极致的绝配,一时兴起就多问了几个问题。
两人已经打了结婚报告,就等着部队审批,姜卫军还为准媳妇儿谋了个差事,结婚后让知青宋晴雅上部队小学来当老师。
听起来两人未来日子一定美好。
林湘挺佩服当老师的人,她就没这个耐心,真要对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她想想都觉得头大。
“我看你这性子确实适合当老师。”林湘见宋晴雅说话温柔,又是高中毕业的学历,说话做事不急不慢的,“就是当心别被孩子们欺负了去。
宋晴雅摇头:“那应该不会,我家里弟弟妹妹好几个,我带着他们长大的。”
等菜的间隙,张华峰也加入话题:“林湘同志进了食品厂,宋晴雅同志去当小学老师,挺好啊!军属安置得也妥当。”
他的对象严敏是文工团舞蹈队的,面容艳丽,五官精致,就是看着林湘时有些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你瞎操什么心啊。”严敏一胳膊肘怼了怼自己对象,“说得跟都是你安排似的。”
林湘想着今儿毕竟是自己和贺鸿远请客,当即又和严敏寒暄上:“严敏同志,你们文工团忙吗?听说以往每年都有演出?”
严敏面上表情可精彩,刚想回话又想起什么,紧抿着唇不咸不淡道:“还好吧,一直就那样。”
一顿饭的功夫,除了严敏,其他人都很热络,饭桌上几道大菜一扫而光,林湘敏锐地察觉到严敏的几分敌视。
仔细想想,自己和她从无交集,只是再一想到当初在联谊会上发生的事情,林湘又了然了。
后头的时间便也没有刻意与严敏交谈,多是与宋晴雅说话。
饭后,张华峰端着茶水张罗众人举杯,没喝酒也像是喝了酒似的激动道:“林湘同志啊,我和卫军可就把老贺交给你了!”
话头刚起,像是当父母的要托付孩子终生似的。
可张华峰话锋陡转直下,冲林湘挤眉弄眼道:“你狠狠地管他!千万别客气!我和卫军可遭了他不少毒手,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多会气人,你可得替我们‘报仇’啊!”
林湘险些笑出声来,只能紧抿红唇,努力压抑着唇角弧度,扭头迅速看了贺鸿远一眼,略带嘚瑟地低声道:“听见没有~”
贺鸿远也不和兄弟一般见识,他饮下茶水,回应林湘的话里仿佛多了几分醉意:“我肯定听林领导的命令。”
林湘一时笑弯了眼。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饭后几人各自散去,严敏同张华峰走出一段路就差点吵起来。
张华峰哪里看不出来对象对林湘的隐隐敌意:“你说你至于吗?今儿可是我兄弟找到对象请吃饭,你”
严敏是个泼辣性子,当即就怒了:“我怎么了?我又没给林湘甩脸色。”
“是没甩,可是跟卫军对象完全不一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心里不满意。”张华峰对着自己对象也没法大小声,只能连哄带劝道,“江秀蓉当初让你给她牵线鸿远,没成就是没成,鸿远没看上她就是没看上,你怎么还跟着较劲儿呢。”
严敏不满:“我就是不明白,秀蓉哪里比不上林湘了?模样漂亮吧,家世还比林湘好那么多,贺团长怎么就跟林湘好上了。”
在严敏眼中,没看上自己好友的贺鸿远简直是瞎了眼。
张华峰无奈:“我的严敏同志哎,找对象不看心里装着谁的吗?鸿远就是喜欢林湘,不喜欢江秀蓉呗。这见着胸口这儿跳得不行,这就是成了。”
说话间,他拉着严敏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演示。
严敏噗嗤一笑:“那你见着谁,心跳得不行?”
张华峰瞧瞧左右来往行人,飞快道:“当然是你!”
两人拌了几句嘴又和好,张华峰不忘继续叮嘱:“所以这事儿你可千万别掺和,鸿远还是第一次对一女同志这么掏心掏肺的,看林湘的眼神都不一样,你再和江秀蓉好也别跟林湘较劲。不然我跟兄弟也难做。”
“知道了知道了。”严敏听得耳朵疼,默默埋汰对象,“你可真是啰嗦。”
和贺鸿远战友及对象分开后,林湘和贺鸿远慢悠悠去海边闲逛,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你看看你,就是你的桃花债太多,害得我莫名其妙就招人不待见了。”林湘望着悠悠海水,轻声埋怨。
贺鸿远不懂什么是桃花债,可他听懂了后半句:“严敏她平时倒不见这样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贺鸿远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这是战友的对象,他管不了太多:“以后咱们跟她少来往。”
“很明显,她在为她的好姐妹江秀蓉打抱不平呢。”林湘见周遭没有人注意,抬手戳了戳贺鸿远的手臂。
男人手臂肌肉紧实,手感当真不错。
贺鸿远皱眉,倒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理由:“我和江秀蓉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林湘细数这男人的桃花债,“你还和孟菁没关系。”
也是她知道书里的贺鸿远确实冷情冷性,对任何女同志都敬而远之,不然高低得为之头疼。
夕阳已然跃过海平面,海风咸咸,林湘同贺鸿远沿着海边往部队走,待走到椰林间小路时,林湘还在数贺鸿远招惹的桃花,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这位书中的高质量黑月光的追求者是真多,其中以原书女主孟菁最为执着。
想到孟菁,林湘突然觉得耳畔出现了孟菁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疑心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待她转头看向贺鸿远,男人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颔首应道:“是孟菁和蒋正豪。”
小路前方传来孟菁和蒋正豪吵架的声音。
“蒋正豪,你少管我,我喜欢贺鸿远也好,喜欢其他谁也好都跟你没关系!”孟菁穿着白大褂,柔顺的头发扎了一个马尾垂在脑后,漂亮的脸上现出几分因为激动吵架泛起的红晕。
蒋正豪像是难得的被气到了,扯着嘴角口不择言:“我怎么不能管你?就凭你的眼光,到时候带回去院里一个不入流的男人当对象,也不嫌丢你的人,丢你爸妈的人?”
“杨鸣威哪里不入流了?你说的什么话!”孟菁这几日被部队上一营长杨鸣威追求,杨营长风趣幽默,孟菁和他多说了两句话,就被蒋正豪看见了。
原本没心思和杨营长有发展念头的孟菁受不了蒋正豪一副就要管着自己的模样,当即扬言要和杨鸣威谈恋爱。
两人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孟菁,杨鸣威不是个好东西,你眼睛擦亮点。”
孟菁气恼:“他是什么人我自己会判断,蒋正豪,你要是闲得慌就自己去找个女同志谈对象,少一天天的在我面前晃。至于我和谁谈对象也不用你操心。”
林湘饶有兴致地看着原书中男女主吵架,一时激动地扯了扯贺鸿远的衣角:“你看看他们俩,吵架也好般配哎!”
贺鸿远:“”
目睹前方男女吵架的贺鸿远完全不理解,这两人的事情有什么好关心的。
偏偏自己对象一脸兴奋。
“啊啊啊啊快看!”林湘突然快速又猛烈地扯着贺鸿远衣角摇晃,“他们亲上了!”
就在两人斜前方,扔下狠话准备扬长而去的孟菁被蒋正豪拉着手腕一把拽了回来,倾身直接亲了上去。
用嘴堵住了孟菁喋喋不休的那些令人生烦的话语。
林湘哪里能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荣幸撞见书中男女主的亲吻场面,可就在她兴奋之际,眼前一片黑暗袭来。
贺鸿远一掌捂上她的眼睛,直接将人带离现场,远远地走开,到另一处僻静地方才停下,口中不忘怒斥蒋正豪:“还是个军人,居然在外面做这种事,真是半点没有军纪军风!”
林湘拽着贺鸿远的手往下,这才重获光明。
对了,她想起来了,这个年代确实对男女关系界限很是看重,尤其是这种在外面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行为不耻,更别提还是亲吻。
贺鸿远这样古板严肃的军人,自然更受不了。
“我看部队也该再加强些军纪建设教育,蒋正豪真是伤风败俗!”贺鸿远的不耻发自内心,对这种行为十分轻视。
真正的军人,是有强大自制力和意志力的,怎么能在外面做出这种事!
夜色袭来,周遭昏暗一片,林湘见四下无人,又想起一星期前,贺鸿远在厨房箍着自己不放手的情景。
再看他此刻义正言辞的模样,林湘玩心大起,迅速靠近踮脚,撑着他手臂仰头亲了上去。
贺鸿远的话语被林湘堵住,男人温热湿润的薄唇被她轻轻吮吸,又坏心眼地探出舌尖勾缠
贺鸿远因林湘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住,身体瞬间僵硬绷直,却在片刻后微张薄唇,似是要迎着她的唇舌。
可就在他轻启薄唇之际,林湘却迅速退开,转身就要跑开,只扔下一句:“贺团长,我错了,现在是在外面,我们得注意军容军纪,不能有伤唔”
林湘没跑开几步便被男人一把抓住,一个转身的功夫,身子便靠在林间小道废旧的红色砖墙边,被紧紧压住。
原先还口口声声对在外面做出伤风败俗行为的蒋正豪声讨的贺鸿远双手箍着林湘,俯身贴了上去。
林湘轻颤着睫毛,呼吸都急促起来,她就是想逗一逗这男人,哪成想他竟然如此没有原则!
呼吸被人吞吃之际,她忙推着他胸膛,喘息着谴责:“贺团长说好的军风呢唔你可是个军人!”
两人中间频频响起黏腻动静,贺鸿远身子绷得如笔直的白杨,眸中暗欲沉沉:“今天没穿军装,不算。”
第38章你嘴怎么肿了!
周月竹知道今晚林湘和贺鸿远请客吃饭去了, 她一门心思等着林湘回来,可眼瞅着天都黑尽了也没等到人。
在林湘房门前磨蹭片刻,周月竹琢磨着明日还要上班, 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楼下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吸引她顿住了脚步。
“湘湘姐, 你回来啦!”周月竹双手绞在一起,见到大门处出现的白色身影,眼睛瞬间亮了, 忙踮着脚轻声下楼迎过去。
“月竹,你还没休息吗?”林湘被周月竹的动静吓了一跳, 她本来就是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跑回来的, 不妨周家还有人没睡,此刻见到月竹, 总有种自己干了坏事被抓包的羞耻感。
“没有,我等你呢!”周月竹下到一楼, 站定在林湘面前,刚要抬手挽上她胳膊, 却盯着林湘压低了声音惊呼,“湘湘姐, 你这嘴怎么肿了!”
倒不是真肿起来,可就是明晃晃地红,简直比文工团的文艺兵表演时涂抹了口红的嘴还要红。
不过红的还不一样, 涂了口红的嘴是干巴的红, 可林湘樱唇却是水光潋滟的红, 瞧着明艳滋润, 红得惹眼。
林湘心跳都快漏了一拍,在心中无声地骂了某人一句, 忙抿了抿唇,忽悠周月竹这个单纯的小妹妹:“哦,今天晚饭太辣了,你知道黄灯笼椒可不一般,我吃到好几个,辣得我不行。”
周月竹听着黄灯笼椒便懂了,那确实挺辣的。
她不再纠结林湘红艳艳的唇,转而挽着林湘的胳膊上楼,二人进屋后,周月竹一副少女心事羞答答的模样,要和林湘讲秘密。
林湘忙着给自己倒水,夜里风大,还在墙边胡闹了一阵,她这会儿口干舌燥,捧着搪瓷盅仰头灌水,一连喝了大半盅才解了渴。
适时的,周月竹的声音也响起,嗓音中带着少女独有的娇羞:“湘湘姐,我跟你说的秘密,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哦。”
林湘点头,被凉白开滋润过的红唇越发潋滟:“你说,到底怎么了?”
周月竹一张小脸通红,似飞云染霞,双手来回来去地绞着麻花辫发尾,口出惊人道:“我今晚跟沈建明亲嘴了!”
“咳咳!”林湘差点喝水呛着,作为今晚也干了坏事的人,她立刻联想到月黑风高的红砖墙边。
不过一看周月竹这小姑娘,林湘还是端着大姐姐的沉稳架势,坚决不能在人面前露怯:“呀,你们进展不错嘛!沈建明同志这是开窍了?”
打开了话匣子,周月竹再害羞也忍不住嘀嘀咕咕,讲述着今晚和沈建明约会时,两人历史性地突破。
只是林湘越听越不对劲,感情周月竹和沈建明的亲嘴就是双唇贴了一下,立刻就分开了,没了。
她只能在心中感慨,这两人也是够纯情的。
哪像咳咳
周月竹羞答答地聊完自己的秘密,立刻又八卦地关心她:“湘湘姐,你和堂哥处对象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们亲嘴儿没有啊?”
这小丫头单纯却也直接,着实令人招架不住。
“咳咳!”林湘脑海中不自觉再次闪回某些不太纯情的片段,一脸严肃道,“没有!我和你堂哥可是非常朴素纯洁的谈对象,我们就拉过手。”
周月竹:“”
“天哪,堂哥这行动也太慢了吧!还是军人哪”周月竹没谈对象前也听说过谈对象的男人不老实的,不说亲嘴儿,一般也得亲亲脸颊呢,没想到自己堂哥这么久了竟然只拉过湘湘姐的手。
埋汰了堂哥两句,周月竹突然又醒悟过来,这也正常,堂哥本来就比其他男同志难接近,以前任何女同志都挨不了他身的,对谁都冷淡,像座冰山似的,想着让堂哥主动去亲人,简直是做梦!
——
昨夜好不容易将月竹打发回屋,林湘美美地睡了一觉,星期一又踩着点儿去上班了。
二厂如今的处境稍稍好转,工人们合理分配着工作和摸鱼的份额,在力争不加班的情况下完成生产任务。
赵主任天天四处晃悠,似乎要将尾巴翘上天,还特意找上一厂厂办的宣传干事来采访采访二厂,争取在食品厂内部报纸上给二厂搏个版面。
林湘没想到,沈春丽真就过来了。
一厂宣传干事沈春丽入职后便负责食品厂报纸的撰稿,这份报纸是厂内部每月的重大新闻总结,多是汇报生产作业情况,再重点采访一些先进个人、集体,宣传弘扬奋斗建设精神与思想。
林湘看过几期报纸,简而言之就是非常正能量。
“来,沈干事,坐着坐着,把这儿当自己家就是。”赵主任没什么架子,就连一厂的宣传干事来了,也没使唤手底下的人干活,反而自个儿给人泡了茶,接着就滔滔不绝谈起二厂的不容易。
沈春丽对二厂早有认知,无非就是人人都提及的懒惰、松懈、不积极、思想觉悟有问题、没有革命精神可这回,二厂实实在在地给厂里增创了效益,她认为给二厂一个版面还是值得的。
只是赵主任实在太能说,尤其是胡说。
在他口中的二厂成了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二厂的职工们是坚守家庭的可怜人沈春丽嘴角一抽,实在难以下笔。
“赵主任,咱们谈谈这次汽水改包装的事吧。”这才是沈春丽此次撰稿的重点。
“哦哦,对。”赵主任还沉浸在二厂的不容易中呢,听着这话忙招呼林湘上前,“小林来,她是二厂的功臣,让沈同志采访采访你。沈同志,你可得好好写我们小林同志啊,那些个成语啊,好话啊,反正也不要钱,都招呼上。”
林湘:“”
沈春丽:“”
两个年轻女同志交流起来就很顺畅了,沈春丽问完问题,心中已经有了大致思路,收起纸笔时,再看向林湘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探究与打量。
林湘冲她笑了笑:“春丽,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沈春丽跟着翘了翘嘴角:“没什么,我就觉得你挺有本事的。”
一般人哪能想到往包装上添一句话能有这么大作用,现在看来,自己表姐苦苦追求的贺团长会和林湘在一起,眼光确实不错。
想到表姐孟菁,她思绪飘远,昨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表姐回家时气冲冲的,脸还红得不行,一时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羞恼。
沈春丽问她也不说,只关上房门一个人待着。
林湘不妨沈春丽如此直白地夸自己一句,倒是坦然接受:“那你记得把我们二厂的版面写大点儿~”
沈春丽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一把紧攥着纸笔,坚守原则道:“那要看本期报纸的安排,我可不会给你开后门!”
林湘忍俊不禁。
送走沈春丽,林湘回办公室复命,只见赵主任攥着一沓票据叫自己,上来就是分发奖励。
“小林这阵子可是给咱们二厂长脸,又来这里没几个月,咱们厂这一沓奖励的棉花票肉票和糖票糕点票你多分点。”
在厂里偶尔还是有些额外的福利的,林湘这也算是彻底打入内部,成为核心干事,自然受待见。
孔真真和马德发对此也没有异议,两人拿了几张比林湘份额少的票据,依旧美滋滋。
“谢谢主任。”林湘可不客气,既然是送上门的好东西,自然来者不拒。
她一一清点,棉花票有四张,共计四斤的量,另外还有一斤肉票,一斤糖票和糕点票。
上个月发工资的肉票、糖票和糕点票都花了,就连贺鸿远的份额也给她买了吃的,可林湘还是馋呢,有钱也没法天天大鱼大肉糖果糕点吃着,这几张票真是“救命”了。
下工后,林湘和来接自己回家的贺鸿远道:“我们先去供销社那边买点菜和桃酥回去。对了,这几张棉花票给你娘寄回去吧。”
浪花岛的冬天也有二十多度,穿长袖衬衫差不多也能过,最多再穿薄毛线衣,基本不需要做棉袄,林湘想着在西丰市的贺大娘更需要扯棉花做棉袄或者棉被。
贺鸿远琢磨:“这边冬天温差大,白天虽说暖和些,可夜里还是凉,你过来的时候有带冬天的衣服?还是得做一件薄棉袄。”
林湘疑惑:“真用得上?”
贺鸿远轻笑,瞧着林湘认真思考的模样,忍住了捏捏她脸蛋的冲动,垂在军裤边的手紧了紧,道:“这样,你手里的四斤棉花票寄给我娘,我那里还有棉花票给你做棉袄。”
林湘蓦地瞪圆杏眼:“你这不是多此一举?”
怎么他不直接给贺大娘寄去。
贺鸿远轻挑剑眉:“我娘收到你寄回去的棉花票肯定更高兴。”
林湘:“”
这人还真是挺会拿捏人心的。
在供销社买了半斤江米条和半斤桃酥,糖票暂时留着,林湘又带着贺鸿远上隔壁海鲜站挑了一条鱼。
今日运气不错,渔民打渔回来收获满满,连带着海鲜站的东西也新鲜,活蹦乱跳的一尾打铁鱼串着草绳递来。
林湘正掏钱付钱,头也没回地就让贺鸿远接着。
贺鸿远还是头一回和除了自己母亲之外的人来买菜,尤其这人还是自己对象。
看着林湘在水缸子里认真挑选,一定要挑一条最新鲜,模样最漂亮的鱼,又使唤自己拎着动作,她则付了钱,转头冲自己一笑。
“走吧,家里有佐料,咱们今天炖鱼汤喝。”林湘心情雀跃。
贺鸿远听到家这个字,不由得在脑海中勾织着一栋房子的模样,是自己和林湘的家。
不过,现在的二人仍是在周家,到家后,林湘马不停蹄去准备鱼汤,给今天的晚饭加餐。
冯姨已经准备了三个菜,土豆丝和炝炒白菜,再蒸了一盘红薯。
等林湘的鱼汤炖好,白花花的汤底好似纯白的牛奶,再撒上几粒鲜红的枸杞,飘着鲜香气,清淡适宜,鲜美可口。打铁鱼,是浪花岛附近最常见的鱼类之一,刺少肉多,鱼肉鲜嫩。
一大盆鱼汤被四人解决得干干净净,饭桌上,冯丽听闻林湘要给二嫂寄棉花票回去,当即道:“正好我这里还有几张,一起给二嫂寄回去。”
饭后,林湘拿上冯姨给的棉花票回屋写信,贺鸿远跟上她的脚步,一同进了林湘的房间。
这还是贺鸿远第一次进女同志的闺房。
林湘瞧他那模样,正经得不行,不由得打趣他:“贺团长,你还经过哪个女同志的房间不?”
贺鸿远一脸严肃:“我娘。”
林湘:“”
真是败给你了,可也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贺鸿远倚在桌边,看着林湘伏案写信,信上将她在浪花岛的生活简单提了提,全挑的好事儿讲,最后还夸了贺鸿远两句。纸页对折装进信封,再将六张棉花票一并送入。
黄皮信封上,林湘写下贺大娘大队的地址与收信人名字,至于寄信人一栏,她顿了顿,盯着身旁存在感十足的男人灼热的目光,写下寄信人——林湘贺鸿远。
她抬眸将信封往男人面前推了推,邀功般道:“看看,我可把你的功劳也添上去了。”
毕竟自己的棉花票给贺大娘,贺鸿远又将他的棉花票给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是谁给谁的。
贺鸿远低眉扫过娟秀的字迹,看着两人的名字没有任何阻隔的紧贴在一起,心中熨帖。
都说谈恋爱后,会忍不住和恋人多些肢体接触,那是发自内心的亲近,林湘也不例外。
只是碍于在周家,她和贺鸿远两人在房间里关门待着并不合适,林湘便将房门大敞,表明二人可是清清白白的。
信写好了,她安排贺鸿远明天有时间去邮局买好邮票贴上寄出,说话间,一来二去就盯上了贺鸿远接过信封的手掌。
贺鸿远手掌宽大,比她的大上许多,五指细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甚至带着几分性感。掌心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薄茧,全是训练和打仗留下的印记。
林湘一本正经道:“贺团长,我会看手相,我帮你看看吧。”
说话间,双手拉着贺鸿远宽大的右手手掌到跟前。
贺鸿远严肃教育她:“看什么手相?不准搞封建迷信。”
林湘猛地想起来,现在这个年代对这种封建迷信是严厉打击的,不过这会儿就两人在,她也没太在意:“怎么?你还要去举报我?我不管,要是以后有人谁说我搞封建迷信,肯定就是你举报的。”
贺鸿远勾了勾唇,像是被林湘非赖着自己的言语逗笑:“你还真说得出口。”
“哎呀,我给你看看嘛。”林湘当然不会看手相,只是指腹轻轻摩挲着男人掌心的薄茧,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嗯,贺鸿远同志呢,一看就是个事业有成,心性坚定的人,看看这事业线多顺畅,直直的一条,生命线更是绵长,肯定长命百岁”
贺鸿远只觉掌心酥酥麻麻的痒,林湘肌肤柔嫩,轻轻擦过自己手掌,好似用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自己心头撩拨,搅出一种难以自控的感觉,以至于他没法听进去林湘那些看手相的话。
看出林湘是在瞎编瞎说,口中不要钱的好话一个劲儿往外倒,贺鸿远手指蜷曲,贴上林湘的手掌,淡淡道:“那你帮我看看感情线如何?”
林湘挑眉,略微惊讶地看着贺鸿远:“贺团长,你怎么回事?不是要抵制封建迷信吗?现在还主动问起来了?”
贺鸿远眼底铺满笑意,凌厉的剑眉都柔和了几分,勾唇道:“嗯,看你挺有本事的,林大师帮我看看感情线如何?我对象什么时候愿意和我结婚。”
林湘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抬眼便直直撞进了男人深邃的眼眸,素来冷漠的眸子中像是燃着火焰,炽热又汹涌。
她猛地松手,收回手捏紧成拳搭在腿上,压抑着心口那阵酥酥麻麻的痒意,嘟囔道:“我可看不了感情线,你找别人问去。”
“哦?”贺鸿远倒没继续为难林湘,只弓手轻刮林湘鼻尖,眼角眉梢笑意点点,“学艺不精啊,林湘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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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贺鸿远在午间上了一趟邮局,买好邮票贴上,将信和布票一同寄出。昨日最后,他让林湘在信里添上一段话,由她劝说自己娘过来海岛上住一段时间。
以往贺鸿远开口,贺大娘不为所动,这回儿子对象开口,兴许能有用些。
寄完信回到部队,贺鸿远上食堂吃了饭。说来也奇怪,过去他碍着曾经的恩恩怨怨,并没上周家去过几回,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吃部队食堂。
可现在,却忽然觉得在食堂一个人或是同战友吃饭没那么香。
身边少了谁似的。
丝毫不知道被嫌弃的张华峰大口吃着饭菜,问起已经打了结婚报告的姜卫军筹备情况,贺鸿远听到结婚两个字,不由得也竖起耳朵。
“嚯,结婚要准备的东西多哎。”姜参谋长在工作上能力出色,也对于结婚的习俗却一窍不通,“还是我娘让人写信过来吩咐,说得准备彩礼,三转一响看家里条件准备,另外还要合八字选日子我听着头都是晕的。”
张华峰大笑两声,羡慕道:“晕也没事,总归是娶到媳妇儿了!兄弟,你动作倒是快啊。”
姜卫军打趣他:“你也抓紧啊,还有鸿远,你们俩都行动起来。”
贺鸿远还没开口,张华峰抢先表态:“你放心,我落后你,肯定不可能落后贺鸿远这小子!我肯定比他先结婚。”
“你倒挺有自信。”贺鸿远淡淡可口。
张华峰挺起胸膛,骄傲极了!
贺鸿远结束任务后休息了几天,转头又投入到工作中。九月新兵入伍,主要是由营长带兵训练,他作为团长去巡视一回,见着零星几个刺头不服管教,当即就亲自下场练兵。
新入伍的战士中总容易出现刺头,甚至贺鸿远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年轻气盛,横冲直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威严的贺鸿远气场强大,就是不说话站在那里也令人胆寒,更别提他沉声开口,下达训练任务,听着新兵们一片哀嚎根本完不成任务也面不改色。
“现在开始,五公里越野跑,17分钟内完成不了的加练五公里负重跑!”贺鸿远眸光坚定,丝毫不为这帮小崽子懒散拖沓的抱怨所动,拔高嗓音发出号令。
有不服气的刺头站出来反抗凶狠无情的贺鸿远:“团长,17分钟我们根本跑不完,你不如直接说让我们所有人加练五公里负重跑。”
话语中满是抱怨与不服。
意有所指贺鸿远夹带私货,根本是故意为难他们这些新兵。
贺鸿远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剑眉凌厉,薄唇紧抿,片刻后扬声开口:“完不成任务是你们的问题,一天到晚吊儿郎当地当然完不成任务,你们这届新兵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现在还没开始就觉得人人都完不成17分钟的目标?你们的志气呢?没有志气上这里来干什么?麻溜回家种田去!”
空旷的训练场上回荡着贺鸿远沉声训话,他一字一句,如同过往一样对付着新入伍,一颗心还没野回来的士兵:“等上了战场,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们对着你们的敌人也商量去,你们跑不动,你们要申请降低目标,看看你们的敌人会不会答应!”
一排排一列列的新兵青涩稚嫩,基本都只有16-18岁,入伍时间短,更多的是好奇与憧憬,仍在服从命令与不服管教的情绪中间游移。
此刻面对威严正盛,霸气逼人的贺团长,再无一人敢出声。
“我新兵入伍时五公里越野跑成绩16分02秒,你们周营长新兵成绩16分26秒,早上你们见到的杨指导员成绩16分32秒你们呢?”贺鸿远铿锵有力,锋芒毕露,“这阵子训练下来,有一个人成绩能看吗?训练态度散漫,成绩稀烂,还不愿意多练!现在谁不想练的,立刻打报告出列,我亲自送他回去!”
站得笔直的新兵们纹丝不动,在艳阳下军姿挺立,无一人再敢吭声。就连态度最拽,最让周营长头疼的刺儿头董武也紧抿双唇。
贺鸿远面色稍霁,却不大显现,白色帽檐下一双凤眼如鹰隼般锋锐,只对着众人扬声道:“现在五公里越野跑,有没有信心跑进17分钟!”
“有!”前头纷纷抱怨的新兵们不敢认输,齐声回答。
“大声点,有没有信心?”贺鸿远洪亮的声音响彻训练场。
新兵们似是被激发斗志,扯着嗓子喊:“有!”
“出发!”
周营长看着一帮子新兵纷纷负重出发,这才松了一口气,该说不说,贺团长平日威严,但是真好使啊!
要是他来调教这些新兵,怎么也得多花些时间,贺团长一出手就是不一样,这模样就够让人胆寒的,再刺儿头的见着贺团长都得乖乖的。
这便是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气势与霸气。
贺鸿远一通训话,再和周营长讨论一番今年新兵的情况,尤其听说了董武这个十七岁新兵的能力出众与脾气不小。
新兵董武在入伍训练测试中几乎样样都是第一名,个人能力十分出众,为人自信自负,好出风头,也敢出来反抗上级,现在俨然已经是新兵的头头儿。
可他性子直又大胆,周营长带着他既感叹这人的能力优秀,又头疼他难服管教。
像董武这样的新兵俨然就是最令人“又爱又恨”的士兵。
贺鸿远掐着训练秒表,耳畔钻进周营长的汇报工作,在时间到达16分11秒时瞥见董武跑在最前面,距离终点线仅两百多米。
可就在贺鸿远和周营长认为董武将成为新兵第一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俯身看向一旁摔倒的战友。
时间来到17分钟,一共有八名新兵在规定目标时间内完成五公里越野跑,而剩下的新兵陆续于17分钟之后抵达终点线。
董武背着摔倒扭伤脚踝的战友跑过终点线时,贺鸿远垂眸瞥见时间,17分09秒。
“没有超过17分钟的所有人集合,加练五公里负重跑!”贺鸿远面无表情下达训练任务。
“报告!”董武出列报告,为自己正名,“团长,我正常跑的成绩肯定进了17分钟。”
贺鸿远掀起眼皮,扫过董武青涩却充满朝气的面庞,淡淡开口:“所以呢?你刚刚在17分钟之内跑进终点线没有?”
“我是为了背汪卫国”董武并不服气,自己当时距离终点线仅两百米,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必定能在17分钟之内到达。
贺鸿远沉声打断他:“所以你刚刚在17分钟之内跑进终点线没有?”
董武一脸愤愤地噤声,赌气道:“没有!”
“那就跑!”贺鸿远丝毫不留情。
一群新兵继续加练,十多分钟后汗涔涔地喘着粗气回到训练场,董武仍是第一个到达的,他身体素质出色,肌肉紧实健壮,尤其在冲刺阶段具有极强的爆发力。
他折腾下来,仍旧是不满地看向气势逼人的团长。
贺鸿远大步走向正休息的新兵堆,所到之处,新兵们的议论声瞬间停止,人人绷直身体,不自觉地规矩老实起来。
董武见贺团长停在自己面前,血气方刚道:“团长,我刚刚五公里负重跑也是第一!”
那副模样简直是无所畏惧,横冲直撞。
贺鸿远轻笑一声,到底没有了训练时的严肃:“你还骄傲上了?”
董武:“”
越是被团长打击,他越是不服,越是来劲,刚想再辩驳两句,又听到魔鬼般的贺团长再次开口。
“刚刚要是我背着战友跑,照样能跑进17分钟。”
一句话绝杀,董武只觉得气血上涌!
偏偏董武听过贺团长的英勇事迹,看着他高大健壮的身材,露出的紧实肌肉,董武心里清楚,贺团长说的是真的。
这一瞬间,董武有一点泄气。
绷得笔直的身体霎时松懈,烈日下的新兵刺头有些蔫。
“不过,你能背着战友跑,以后上战场,战友也能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你。”贺鸿远话锋陡转,眼神中露出几分欣赏,“下回背着战友也给我跑进17分钟,能不能做到?”
董武瞬间打起精神,昂首挺胸道:“能!”
贺鸿远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离开。
“团长!”董武盯着贺团长伟岸的背影,叫住他。
贺鸿远没有回头,只停下脚步听着身后传来少年稚嫩却充满血性的声音:“团长,我以后肯定超过你!”
贺鸿远勾着唇笑了,低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再扬声回道:“有本事就试试!”
军旗在烈日下显得更加鲜红,见状着一代又一代军人的传承。董武盯着贺团长的背影迟迟不愿挪眼,眼中满是兴奋与冲劲。
休息片刻,新兵的训练仍要继续,周营长重新接过主导教官的位子,而刚刚摔倒扭伤脚踝的汪卫国正被贺鸿远背着去军区医院治疗。
性子一向胆小些的汪卫国战战兢兢,伏在团里人人惧怕的团长背上,颤颤巍巍开口:“团团长,不然还是我自己走吧,不用,不用背。”
贺鸿远是在半道见着这新兵一瘸一拐往军区医院去的,当即就把人背上了。
“等你慢腾腾拐到军区医院,人都下班了。”贺鸿远背着一个大男人仍显轻松,快步赶到军区医院,直接找护士帮着看看。
汪卫国哪里想过威严可怖的贺团长竟然还会背着自己来看伤,心里却生出几分依赖与安全感。
他今年只有十六岁,是这批新兵里年龄最小的,白天高强度训练,夜里就想家,经常想得睡不着。
这会儿被团长背来医院,突然鼻头一酸,待他刚吸了吸鼻子,就听到贺团长沉声开口:“你敢给我哭一个试试?”
汪卫国:“”
那么点儿伤感情绪瞬间被吓回去了。
贺鸿远将新兵扔给护士上药,自己转头四处逡巡的功夫却突然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汪卫国就这么见到永远都是一副严肃威严模样的贺团长大步朝一个穿着黄色衬衣的女同志走去,脸上竟然挂着浅浅笑意,似乎连说话都温柔了许多。
“怎么突然到军区医院来了?”贺鸿远上下打量着林湘,担心是她哪里受伤了。
林湘额上汗涔涔,因为一路赶来小脸红扑扑的,全是被晒的,她忙解释道:“不是我受伤了,是我们厂里的工人,今天下午操作设备突然绞着手了,现在正在缝伤口呢。”
说来也吓人,林湘想到那鲜血直流的手就一阵后怕。
这个年代对于安全作业的意识并不高,不像后世各种生产操作更加规范标准,这里的职工培训强度不够,要求也不算高,尤其是在各项生产作业中并不规范,经常都显出几分随意,即使是一厂也多是如此。
这便留下了不少安全隐患。
林湘之前还没有太深体会,这次亲眼目睹,体会就深刻了。
她琢磨着,等工人手伤治了,必须找赵主任商量着对设备操作进行规范化和标准化要求,减少乃至杜绝此类情况再次发生。如果顺利,最好能建议一厂也严格要求起来。
贺鸿远点点头,顺着林湘的目光看向军区医院一楼的手术室:“进去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了。”
话音刚落,林湘见到手术室大门一开,忙上前询问情况。
这次主治医生正是孟菁,她穿着白大褂,摘下口罩,专业又快速地阐明伤患的情况:“手臂是被利器割伤,伤口不算浅,现在缝了伤口上了药,先住院观察一星期,如果伤势没有恶化可以回家静养,三个月内别干重活。”
林湘自然相信书中女主的专业,孟菁在书里可是在医学领域干出一番事业的,她真诚道:“谢谢你,孟医生。”
孟菁冲她点点头,目光又扫过林湘身后的贺鸿远,并没有多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孟菁脚步匆匆,脑子里却乱糟糟的,见鬼了,怎么见到贺鸿远没什么想说话的心思,反而一下想起来蒋正豪那个可恶的家伙!
林湘代表厂里安置了受伤职工,给人发放了慰问金。
如今的国营厂福利待遇不错,像是工伤会有工会组织慰问,厂里组织慰问,部门组织慰问,医药费全包,另外再送一笔慰问金和营养品。
工人在军区医院住院安顿下来,林湘回到厂里就同赵主任商量起规范化标准化工作准则的事情。
赵主任最不缺的就是人情味,刚为受伤职工申请厂里慰问津贴,听到林湘这话也认同。虽说厂里的劳动作业总体危险性不大,可一年下来偶尔还是有人会受些伤,这么想来,大伙儿的劳动作业确实缺乏培训,缺乏标准化与规范化。
“那这事儿怎么拟章程?”赵主任对此并不擅长。
林湘早想好了:“主任,我来拟,拟完您修改定夺。”
“行。”赵主任瞧着林湘,眼神中越发满意。
林湘根据食品厂的特性认真拟好了每个环节的操作手则,从食品安全卫生到防止受伤的规范化设备操作都详细罗列了条款。
赵主任瞧着她这1、2、3、4、5一条条真是清晰明了,那是相当满意:“行,直接贴到车间去,等明天下午,再召集所有工人强调强调。”
“好。”林湘是个行动派,尤其是这样重要的事情,她拿着劳动作业准则张贴到车间墙上,转头又撺掇赵主任,“主任,要不您建议一厂也搞个这个?”
赵主任起初并不想掺和一厂的事情,毕竟二厂在一厂不受待见,他在一厂也说不上话,不过听着林湘说起受伤的危害,到底还是同意了。
“走,去一厂找副厂长说道说道。”
赵主任带着林湘上一厂去,心想自己这也是做好事,等两人走进一厂,见着刚生产好的虾酱罐头装车准备运送出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林湘自然也好奇,上回和虾酱车间的人开会,秦主任可是口口声声提议改配方的,也不知道这批虾酱
待二人走近,林湘听到卡车旁正和销售科科长说话的秦主任的声音。
“宋科长,你放心,我们这回改良了配方,肯定能跟食品食品厂的打擂台!把失去的订单抢回来!”
一辆辆卡车载着新鲜改良了配方的虾酱罐头出发,车间主任秦阳波满脸期待,林湘望了一眼那些蓝色卡车,不免担忧。
只怕秦主任的期待要落空。
第39章就你们欺负林湘是吧?(捉虫)
一厂面对来势汹汹的竞争对手, 确实是遭到了近年来最大的一次危机,能明显感受到食味虾酱罐头在蚕食119虾酱罐头的份额。
厂领导们开会研究,尤其是着重听取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的想法, 毕竟他们主抓管理, 抓大局, 真要论虾酱生产的专业度,自然个个比不上虾酱车间的人。
秦阳波是厂里老资历,又一手带出虾酱罐头这个王牌车间, 完完全全地将119食品厂的地位推至高峰,成为南方各省市老百姓人人知晓的食品厂, 不可谓不是劳苦功高。
这次制定应对食味食品厂的策略, 黄厂长是希望虾酱车间与上回意外发现的人才林湘一同商议的,小年轻的脑子活泛, 比他们这些思维僵化的老油条有优势,因为要出席海宁省商品贸易行会, 他让尤秘书促成了林湘参会,看看能不能给虾酱生产车间提些好建议。
在海宁省商品贸易行会上, 黄厂长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近来风头正盛的食味食品厂厂长邱志勇。
邱志勇带着两个年轻男女游走于行会核心干部群中,像是与谁都能唠上两句, 面容和善,爽朗健谈。一会儿功夫,黄厂长见到他身边的年轻男同志对着海宁省商品贸易行会副会长亲热地叫了一声郝叔。
尤秘书低语:“厂长, 原来”
黄厂长摆了摆手, 并没让秘书接着说下去, 可心下了然, 这是人家的关系。
不多时,食味食品厂三位寒暄而来, 像是近来与119食品厂争夺地盘与订单的事情并不存在,两只老狐狸第一次见面,热络得不像样。
“黄厂长,久仰大名,119食品厂可是我们海宁省的龙头老大啊。”
“邱厂长,还是食味食品厂有本事,近来风头正盛啊。”
尤秘书默默听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食味的三人,厂长邱志勇跟笑面虎似的,他身旁的年轻男同志一脸傲气,女同志则默默打量着自己这方。
双方高手过招,互相介绍之下,尤秘书得知那年轻男同志是新进厂的职工,叫周鸿飞,似乎是身份不简单;女同志叫邱秀萍,是邱厂长侄女。
食味邱厂长话里有话:“黄厂长,119虾酱罐头独霸那么多年,可得分点儿汤给我们吃,现在可是提倡共同富裕,你们怎么也不能吃独食啊。”
119黄厂长见招拆招:“邱厂长,食味本事那么大,哪里需要我们让?我看就是盯着我们啃下一块肉啊。”
“黄厂长,你这是说笑了,119吃不下的我们帮着吃两口,多和谐。”
黄厂长憋着一肚子气,看着这笑面虎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每句话都在埋汰自己,埋汰119节节败退,偏偏他还发作不得。
毕竟自家厂里的虾酱罐头现在确实面临颓势。
见对方三人意气风发,黄厂长嘴角一抽,突然想到什么,转移了话题:“确实,现在讲究的就是共同富裕,大家互帮互助,我们二厂的汽水也多亏了你们哈哈哈哈。”
提到二厂的汽水,黄厂长顿时笑开了花,食味食品厂托关系上各路销路,结果顺道替二厂汽水铺了路,真是妙且解气。
邱厂长听到119的人提起那破汽水,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那破汽水真是下作,莫名其妙往包装上印什么字儿,几乎是指名道姓地贴着食味虾酱罐头,害他们货铺到哪里,119二厂的汽水也就能卖到哪里。
大家一提虾酱罐头,竟然说就得配那汽水!
被黄厂长一句话怼得笑容消失的食味食品厂三人径直离开。待走远些后,邱厂长身边跟着的女同志忿忿不平道:“这119的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不知道谁想出来这么损的招儿,搞得我们费劲心思铺的路倒给他们做嫁衣了,听说他们汽水以前都卖不出去的,现在订单一下多了很多,这不气人嘛。”
“哎,算了。”邱厂长到底是老江湖,总归沉得住气些,他招呼侄女,“秀萍,你别使小性子,他们也就搞这种小动作,有本事在虾酱罐头上给咱们打回去。”
“也是。”闻言,邱秀萍瞬间开心了。
周鸿飞则不屑道:“邱叔,咱们厂现在怎么会怕他们!”
邱厂长对周鸿飞这纨绔子弟其实压根儿看不上,但是他身份不简单,想到他爸到底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那是,鸿飞啊,还得多亏了你家里关系硬,帮咱们打通了不少门路。有机会,我得去拜访周首长。”
周鸿飞瞬间骄傲起来:“叔,我爸可欢迎你。”
结束全省商品贸易行会的黄厂长回到厂里,第一天就听上办公室汇报应对策略的秦阳波滔滔不绝阐述着方案。
对于改动配方这件事,黄厂长持怀疑态度。
这样的大厂,这样已经深入人心的虾酱味道,真要改动配方,哪怕是细微的改动,也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是秦阳波异常坚定,愿意立下军令状,对自己的应对方案十分有信心。
秦阳波是厂里老人,又是虾酱生产车间的主心骨与领头羊,很多时候,他在虾酱生产车间工人们中说话比厂长和书记还好使。
黄厂长不能不考虑他的方案。
他询问一番那小林同志有没有什么想法,尤秘书复述一遍,却听到旁边的秦主任不以为然地嗤笑。
“厂长,你要真是不信任我,宁愿听一丫头片子的话,听一刚进厂的新工人的话,那直接听她的去吧,我这虾酱车间主任的位置让给她都行。”
秦阳波个人情绪严重,厂长想听听一个刚入厂,还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的意见就足够打他的脸,令他面上无光。
黄厂长沉默片刻,只能先安抚秦阳波一番,最终决定召集厂里领导班子开会举手投票表决,众人意见各异,同意秦阳波方案的人数险胜反对的人数。
这件事拍板定下,秦阳波又立下军令状,如果不能把食味打趴下就直接辞职的豪言壮语一力主张了对配方进行改动。
改动了虾酱配方的罐头装车运送,一车一车地往各大百货大楼和市政单位送去,没多久便传回了坏消息。
彼时林湘正听孔真真和马德发聊八卦。
二厂的汽水订单飙升后,经过生产设备整修和厂里强调培训生产作业的规范化与标准化,如今大伙儿的生产效率提高不少,一车车装着汽水的卡车也陆续送出,满是蓬勃景象。
可119食品厂对二厂汽水的关注也就那么几天,大伙儿还是爱听虾酱罐头的八卦。
“那秦主任真的立下军令状了?说没打赢食味就辞职?”林湘倒是没想到秦主任如此有气性。
她来厂里时间不长,可也听说秦阳波在厂里地位超群,虾酱车间的工人们只服他。
可以说,虾酱车间就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没日没夜打拼成王牌。
孔真真点头,有些兴奋道:“秦主任可是狠哪,还说不光辞职,今年工资都不要了,就不信干不掉食味。”
马德发桌前摆着诗集,不时念上两句,他倒觉得秦主任有血性:“你们说秦主任把配方改了能不能成?”
孔真真琢磨来琢磨去,琢磨不出个答案,要是二者口味接近,119的牌子可比食味响,那一定能打胜仗啊。可这么突然改了味道,要是老百姓接受不了呢?
她沉思许久,最终只憋出几个字儿:“说不好。”
林湘听八卦的同时正研究着几份资料,闻言缓缓道:“我不太看好。”
“坏了,坏了!”上工间隙去上厕所的瓜子大姐兴冲冲地跑回来,嘴里嚷嚷的声儿不小,“一厂的虾酱配方改出问题了!”
办公室里几人面面相觑,心头不免咯噔一下,忙出去看看具体情况。
邱红霞就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听到了隔壁坑几个工人的对话,言语间似乎是今儿听说了外头各大百货大楼反馈虾酱销量差,还有不少老顾客反应味道变了,变难吃了,闹着要退货退钱的流言。
二厂的工人们也跟着凑热闹,听邱红霞这么一说,纷纷嚷嚷着完了完了。
就连马德发和孔真真也一脸愁容,担心啊。
一厂气氛凝重,虾酱罐头要真是出了大问题,整个厂的效益都得去一大半,事关重大,就连其他车间的工人也紧张起来。
一厂虾酱车间内,主任秦阳波正来回踱步,不住地品尝着改动配方后的虾酱,这回在对虾发酵阶段加入的配料比例做了轻微调整,加上延长了三个小时的发酵时间,这便使得虾酱口感变得更加浓郁,简单来说,是朝食味虾酱的味型靠拢了。
他一向自诩手艺精湛,只觉得食味那味道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可是119虾酱这一变,竟然变出事儿了,外头的反响并不好。
“秦主任,这可怎么办?销售科宋科长说很多百货大楼都反应卖得不好,还有客人闹着要退钱的,说咱们味道变了。”车间副主任焦虑不已。
秦主任捏紧手攥成拳,对自己亲自把关的虾酱味道有十足地信心:“这是刚改配方,大伙儿一下子没适应,再等等!”
副主任惊讶:“咱们就这么等着?”
“不然还能怎么办?”改动配方后虾酱罐头已经装车售出,这件事难道还能当做没有发生过?秦阳波不是个喜欢哭天抹泪懊悔不已的人,如今自然只能撑过去。
兴许客人们马上就能吃出新配方的好,再说了,食味那味道都能卖得好,自己改良配方后的虾酱怎么可能卖不好!
一厂没有明显动静,只是风言风语不断。
林湘在二厂基本也就是听邱红霞打听来消息知道些八卦,听说秦阳波上厂长办公室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卖好,就是要再等等,给些时间。
那改良配方后的虾酱罐头在林湘办公桌前放着,她浅浅尝了两口,味道变得更加浓郁,咸鲜,确实是抛弃了原来最大的特色,在朝食味的味型靠拢。
可食味能异军突起带来的是新鲜感,而119则是自砸招牌,顾客们不会觉得119是新鲜,反而是变了味,没了以往的经典。
一厂层级固化森严,多年的龙头地位更养成了虾酱车间的自负,如今谁也插不进去手使力。
林湘尝完虾酱,捧着搪瓷盅喝了大半盅温水,这才觉得那股口干舌燥的味儿缓解了些。
她拿着近日研究的纸页找上赵主任。
赵主任最近也在看一厂的热闹,啧啧称奇之余不禁感慨:“这要是放几年前,谁能想到咱们一厂能被逼成这样,尤其那可是虾酱罐头哎!”
毫不夸张地说,虾酱罐头是119食品厂全体职工的骄傲,谁能接受它被击败呢?
略显沧桑的脸皱巴着,赵主任探头探脑踮脚朝一墙之隔的一厂看热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赵主任。”
赵建军听出是林湘的声音,立刻踏平到地面,装作漫不经心的四处看看花花草草的模样,转身看去:“小林哪,有事儿?我这是出来看看咱们二厂的花花草草怎么样了,我可没想看一厂那边啊。”
林湘没有揭穿赵主任掩耳盗铃的做法,只快速谈起正事。
赵主任听林湘一番话,惊讶道:“做椰子汽水?”
林湘点头:“没错,咱们厂做随大流的橘子汽水比不过北冰洋,梨子汽水比不过东北那边,再折腾也卖不过去,倒不如抓住咱们这片的优势,做些他们做不了的汽水味道。”
在商业上,没有特色就是最大的失败。
尤其是最近借着食味虾酱罐头的东风,二厂汽水稍稍打出了名堂,趁着这个时间点推出极具特色的新汽水最为惹人关注。毕竟他们也不可能永远搭着虾酱罐头抢占市场,如今是打响招牌最佳时机,缺的就是一个极具特色的王牌汽水口味。
赵主任琢磨着林湘的话,一方面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一方面又有些担心,金边市椰子确实多,野生野长的就不少,有人会费劲吧啦去摘个椰子下来,砍开口喝里头的汁水。他也喝过一两回,味道清甜,确实不错,就是费劲啊。
“这事儿得好好琢磨琢磨,我先想想。”毕竟二厂的汽水线本来就不受重视,一向以求稳为主,生产的也是全国最多人喜欢的口味——橘子味儿和梨子味儿,真要产个椰子味儿的,能卖出去不?
林湘本也是准备先给赵主任提议一番,现在时间还充裕,只要赵主任同意,二厂完全可以先小批量生产一批椰子汁试水。
“赵主任,我瞧着是有门道的,至少在附近几个省肯定能销得通,咱们卖的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味道嘛。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先小规模试试。”
赵主任应下这事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去了车间。
119食品厂近来的风波传得远,林湘下班后回到家还被冯姨关心了几句。
冯丽在家也能听见不少八卦:“湘湘,你们食品厂虾酱真卖不动了?”
林湘如今也不好妄下判断,只道:“是遇到些危机,不过还有些底子在,不至于就被打垮了。”
“哎呦,以前119的虾酱罐头可是最好卖的,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姨跟着担忧两句,转头就掀开锅盖。
炖了一个多小时的肘子色泽红亮,皮亮肉糯,用筷子轻轻一戳便能插入其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过几天就是中秋,部队给军人家庭的中秋补贴下来,冯丽捏着一张肉票就上副食品站买了一个蹄髈给炖上了。
铁锅中烧开水下了手擀面条,五碗洁白的面条在瓷碗中盘旋,淋上切成小块儿的肘子与红亮的汤汁,深红的色泽迅速渗透进根根面条,最后洒上嫩绿的葱花,诱人口舌生津。
周月竹下班到家见着一碗肘子焖面忍不住吞咽口水:“好香啊!饿死我了。”
冯丽笑话闺女:“就你嘴馋。”
贺鸿远拎着从炊事班司务长那里换来的两根猪蹄从部队离开赶到周家时,一进门便闻着股香味。
林湘在门口左顾右盼,终于见到他的身影:“鸿远,快点快点,就等你了~”
贺鸿远还是第一次听林湘这般叫自己,剑眉微挑了挑:“今晚吃什么?这么香。”
“冯姨做的肘子焖面,香得不行。”林湘同男人说着话一块儿进到饭厅。
手擀面筋道,肘子软烂,一抿即化,肥而不腻,屋里几人大快朵颐。
饭后,林湘和贺鸿远外出散步,林湘将最近厂里发生的事情讲给贺鸿远听,男人沉默无言,片刻后问道:“这样看来,二厂还清静些。”
“确实是,以前大家都觉得一厂好,不过发展得好,人又多,各种心思也就多。”林湘靠近贺鸿远说起悄悄话,“我听瓜子大姐说啊,厂长都不一定使唤得动那些老资历的工人。”
贺鸿远重点全歪:“瓜子大姐是你之前说塞你好几回瓜子的大姐?”
“对!”林湘挺爱和贺鸿远聊起上班的事儿,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细节呢,“本来叫她桂花姐,后来有一回她给我塞瓜子,我就随口一说吃了她好些瓜子,简直成瓜子大姐了,她说这名儿好听。”
“你们厂里还挺和谐。”贺鸿远整日在部队待着,那更是个严肃的地方,林湘每每提起在二厂的趣事,贺鸿远一身紧绷的劲头也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两人沿着椰子树下的小道走,傍晚细碎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斑驳了青石路面,林湘抬手指着树上的椰子道:“我向赵主任提议厂里可以生产椰子汁卖,不过赵主任有些犹豫。”
贺鸿远回想一番,外面供销社里通常都是卖的橘子味汽水和其他果味汽水,倒是没听过有椰子味的:“这东西能拿去卖?”
“当然。”林湘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理念,“你想想,全国那么多汽水厂都在卖橘子味的汽水,要是我们厂卖个特别味道的,是不是不一样?再说了,椰子汁也很好喝。”
贺鸿远了然:“挺有道理。”
他停下脚步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似是探究也像是在思考,惹得林湘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怎么这么看着我?”
贺鸿远勾了勾唇:“就是觉得你比很多人脑子都灵光,上回改包装不就是帮你们二厂汽水卖得更好了,现在又想着卖椰子汁。”
他不禁替林湘遗憾,要是现在还有高考就好了,以林湘的聪明劲儿,必定能考上大学。
林湘被夸地眉眼一弯,略歪了歪脑袋道:“能得到贺团长的夸奖是不是不容易?我听月竹说,你在部队里可凶了。”
贺鸿远无奈地笑了笑:“嗯,我在部队里从不轻易夸谁。”
“那你现在怎么不坚持原则了?”林湘知道贺鸿远,这就是个高标准严要求的,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甚。
贺鸿远面不改色:“坚持原则哪里能有对象。”
林湘:“”
嚯!花言巧语!
++++
临近中秋,119食品厂终于有了些喜庆气氛。
厂里单独开了车间,做了上千个月饼发放,凡是厂职工都能领到一个月饼。
排队发放月饼时,大伙儿欢欢喜喜的,却见着销售科干事匆匆赶回来,面色不大好。
林湘和二厂工人们也上一厂领月饼,见此动静,孔真真和她对视一眼:“肯定又遭了。”
领完月饼,林湘将这个珍贵的厂职工福利带回办公室,白纸包着糖油充足的五仁月饼,隐隐有油渗透纸包的浸润,这个时代的月饼可谓是量大且足,几乎有手掌那么大,散发着诱人的甜味。
城镇居民每到中秋都有月饼票,能凭票去供销社购买,通常是两人一个的份额,多了可没有,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像国营厂里则有不错的福利,人人都能发一个月饼。
在这个缺糖缺油水的年代,月饼无疑是顶级的糖油混合物,特别能解馋。
林湘琢磨着将月饼带回去放着,等过几天中秋节时,在周家赏月吃月饼。
与此同时,一厂厂长办公室里,厂区里正如火如荼发放着月饼,而办公室里一片阴霾袭来。
销售科汇报着节节败退的虾酱罐头销量,厂长面色凝重,虾酱车间主任秦阳波则是脸色铁青。
“老秦啊。”黄厂长敬重厂里老人,可是一再地给机会换来的却是越来越糟糕的情况,“这样下去可不行。”
刚刚销售科再接到消息,这几日,改动配方后的虾酱销量进一步退步,比没改动前更夸张,几乎是自断一臂。
如此这般,任谁都坐不住了。
秦阳波绷着脸,仔细一看肌肉似乎都在抖动:“厂长,我对咱们改动的口味有信心,肯定能卖起来的!”
黄厂长当机立断,敏锐地察觉决计不能再如此下去,只是事情走到这一步,几乎是陷入死胡同,119虾酱罐头已经快要将招牌砸了!
装车出去的2000瓶虾酱罐头,以及过几日即将再装车的1000瓶,这可怎么办才好。
黄厂长还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
“小尤。”电光火石间,黄厂长突然想到什么,“上回二厂那个”
尤秘书心思细腻,立刻接上:“小林,林湘同志。”
“对,小林同志是不是提了些法子。”黄厂长琢磨着这年轻人脑子活泛,“你把她叫来,一起帮着出出主意。”
秦阳波听到这话,无异于被扇了一耳光:“厂长,你质疑我的法子可以,但是总不能听个丫头片子的吧?”
黄厂长闷声开口:“老秦,你就是太固执!”
秦阳波仍旧认死理儿:“厂长,你要是真想听那丫头片子的,这虾酱车间主任我不当也罢,让她来管事儿!”
林湘被尤秘书请到一厂厂长办公室时,屋里已经没有了秦阳波的踪影,只余面色不虞的黄厂长。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待听黄厂长提及自己当初出的主意,则斩钉截铁道:“厂长,现在的情况和那时候不一样,那些法子不太行得通。”
厂长发愁:“现在确实艰难,不过我听你上回说得头头是道,可见是有研究的。小林哪,不瞒你说,刚刚虾酱车间的秦主任要撂挑子不干,你要是能帮着厂里帮难关渡过去,我能破格提拔你!”
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
林湘摇头:“如今情况棘手,改动配方后的虾酱已经卖出去了,就连一种老顾客都不满意,很是不好办。再说了,厂长,虾酱车间一向团结又排外,除了秦主任有本事使唤动虾酱车间的工人,您安排其他人去估摸都说不上话,更别提我这样没资历的。”
林湘看得清楚透彻,现在真接手这烂摊子,秦主任就算走了也留有余威,她怎么可能使唤得了虾酱车间的人,这无异于是自讨苦吃。
除非
黄厂长沉思片刻,打量林湘这个年轻同志之际,也瞧出她必定是有主意,只是困难摆在眼前令人却步:“小林,一厂二厂是相互依存的,一厂要真的倒了,二厂也难,你要是真有法子帮着一厂挺过这道坎,你回一厂的位子我替你寻摸个不埋没人才的,就算你年纪轻轻,也能越过资历当个组长。”
新进厂的职工能在几个月时间内被破格提拔到组长位置,那确实是不得了,不仅工资和福利待遇会提升一节,也说明了这人以后大有前途。
林湘自然明白一厂和二厂的关联,二厂这些年能坦然地摸鱼也离不开一厂的兴盛,林湘绝对不愿意见到一厂就此没落。
只是现在情况确实棘手,困难重重。
她同厂长讨价还价:“厂长,现在麻烦多,问题大,要真费神费心思琢磨法子得花不少时间精力,我也顾不上二厂这边,要是一厂能批款给二厂换些新设备就好了。”
黄厂长面色一僵,合着这丫头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换设备动辄就是大几万,她也是敢开口!
“厂长,我们二厂的汽水销量提升,也能为厂里创造更多的效益,再换上新设备,虽说投入大,可以后的回报也大,长远地看,绝对是赚得更多。”林湘抓住机会为二厂谋福利。
黄厂长心知林湘说得有道理,只是从前厂里都是给一厂各车间换设备,从未将二厂看在眼里,自然也不在乎他们用的什么设备,再老旧再破损也能苟延残喘地运转。
如今形势不同,黄厂长琢磨着一厂的处境和二厂隐隐向上的势头,到底是拍板:“行,你要是真能帮一厂渡过这道难关,我就给二厂批设备!还给你加工资和奖金!”
一厂虾酱罐头车间主任秦阳波身体不适,回家歇着的消息不胫而走。而林湘成了一厂虾酱罐头新的老大一事儿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在一厂,林湘遇上有人好奇打听,却只道自己只是暂时来帮忙,车间主任自然还是秦主任,她可是二厂的人。
针对如今一厂虾酱罐头的处境,尤其是出了昏招将多年经典的口味给改了,遭遇更多的滑铁卢,林湘琢磨着制定了一套方案。
方案制定好了,对外的战斗还没开始,内部的战斗先至。她这个空降兵压根儿使唤不动虾酱车间的人。
虾酱车间的人高傲又团结,对其他车间的工人就看不大上,总觉得是自己车间养活了全厂的人,更别提二厂这种臭鱼烂虾。
尤其是秦主任出走,换来一个黄毛丫头,车间里自然是人人不服。
就连厂长上门来做过几回思想工作,也只得到工人们的敷衍回应,等厂长一走,大伙儿背地里又对林湘的话装聋作哑,主打一个不配合。
林湘早有预料,耐心等候时机之余不得不感慨,果然哪里的职场都一样,背地里的小动作不少。
不少人都看清了林湘在虾酱车间的尴尬处境,虾酱车间工人们当她是透明的,时常阴阳怪气几句,不少工人这会儿也不羡慕林湘了,又觉得这小姑娘挺可怜。
风言风语渐渐地也从一厂传到了二厂去。
中秋节前三天,林湘再次上虾酱车间找几个小组长说起接下来一批虾酱罐头的调整问题,就被人讥讽上了。
“哟,我们是不是得叫林主任了?真是给咱们下达任务来了?我当真有什么本事呢,现在还不是要卖秦主任在的时候定下的改良配方后的虾酱罐头。”出言讥讽的是车间发酵组组长。
林湘眼看着临近中秋,又即将装车送出改动配方后的虾酱罐头,明白时机已经到了,这会儿一改前几日面对虾酱车间众人漠视甚至讥讽自己时的无所谓态度,严肃神情开口:“要是大家想看着119虾酱罐头就这么被打败,一步步被食味的虾酱罐头蚕食,那我也没意见。反正我是二厂的,我们厂汽水现在卖得可好了,订单又增加了,虾酱罐头以后卖不动了,也影响不到我。”
“你!”虾酱车间的工人们听到林湘这话都怒了,听听多刺耳啊,他们辛辛苦苦打拼守护的虾酱罐头被人这么埋汰,一时是群情激奋,“林湘,别以为秦主任走了你就能在这里作威作福,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车间的事?”
林湘不急不缓道:“我资历是不够,可是现在你们有别的办法阻止食味吗?还是准备让咱们厂的虾酱罐头就这样等死?厂长已经看过我提出的方法,觉得可行,要是你们只想看着多年打拼出来的119虾酱罐头最后被蚕食得渣都不剩,那确实别和我合作比较好。”
林湘看着年轻,可说起话来却沉稳老练,与一群面红脖子粗,激动愤慨的工人们相比,反倒是更令人安心的一个。
她简单几句话,也落进了一些普通工人心中,普通工人的心性没有那么坚定,他们不愿意看到虾酱罐头走向没落,更加关心自己的工资和奖金,如今已经面临死局,不少人心中天平倾斜,纷纷窃窃私语,说着不如就试试。
发酵组组长却不以为意,他追随秦主任多年,更加看不上林湘这样没资历的年轻女同志:“你少吓唬人!我还就不信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老牌子能被个食味的干倒!”
林湘知道虾酱车间有一些老顽固,躺在功劳簿上自视甚高,她刚想再开口,却突然听见车间门口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何建刚,你个老不要脸的!嗨呀,你们虾酱车间的,你们干嘛呢?”二厂瓜子大姐邱红霞和二厂一群男男女女工人雄赳赳气昂昂杀进一厂虾酱车间,嗓门大得震天响,“你们是不是要欺负我们厂的人?”
二厂一行二三十人,进门就看见自己厂办公室里瘦弱的小林一个人面对着一厂虾酱车间几十个凶神恶煞的人,那叫一个气愤啊!
邱红霞领头:“你们要不要点脸!你们是不是就欺负我们小林,我呸!人可是来帮你们的,连我们二厂都顾不上了,你们还排挤人呢!一群臭不要脸的,你们车间要倒闭赶紧倒闭,到时候我来这门口放鞭炮!”
二厂众人纷纷附和,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打群架的呢。众人见虾酱车间的工人们还一脸不服气,纷纷撸起袖子,不服就来打架啊!
反正二厂名声已经入土了,不介意再差一点。
林湘:“?”
可是心里暖暖的。
第40章三更
二厂的工人们原本正在厂子里干活呢, 听着外头风言风语传得厉害。自己厂里的小林这几日都在一厂忙活,说是被借调去虾酱车间了,大伙儿这会儿听着外头有人说起虾酱车间的那帮老家伙合伙欺负小林, 把人当个摆设, 干什么都不配合, 当即就怒了。
嘴里念叨着真不是东西,一小部分工人就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其他的还是在上工时间,设备都转着呢, 实在走不开,不过大伙儿声援了, 说要是真干架了通知一声, 麻溜就过去。
等到了虾酱车间一看,嚯, 自家厂里的小林纤细苗条,正对峙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工人, 哪里有胜算!
邱红霞领头就开骂,直骂得虾酱车间的工人们脑子发懵。
这有他们什么事儿!
发酵组组长何志刚第一个站出来, 声色俱厉道:“邱红霞你想干啥?你们二厂的还想来我们一厂闹事?这是虾酱车间,不是你们汽水车间!给我边儿待着去!”
“我呸!”邱红霞也是厂里老人了, 说话中气十足,平日爱嗑瓜子也练就了一副好嘴皮子,当即就扯着嗓子骂了回去, “何志刚, 就是你带头欺负我们小林的吧?一帮子还说是厂里老资历, 资历老就是用来欺负新进厂的小姑娘的?小林是好心来帮你们的, 你们真是关着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不要脸啊!真当我们二厂的好欺负了?虾酱车间的听好咯, 小林是我们二厂的人,谁要是敢欺负她,现在就站出来,咱们干一架!”
虾酱车间众人:“”
谁要打架啊!
这二厂的工人真是名不虚传得浑!看看像什么样!
林湘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原本她准备今日执行补救方案,等着时机成熟了,再借着厂长的威势,自己就能说动虾酱车间的工人好好做事,其实刚刚普通的工人们已经动摇了,她再添几把火就够了。
只是哪成想,二厂的工友们会突然杀出来,相较于自己文明不少的讲道理,二厂工友们那叫一个稳准狠,气势汹汹地就开骂了。
骂得虾酱车间的工人们面面相觑,一时是脸红脖子粗。
搅拌组组长忙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这都闹得什么事儿啊!都散了!要是一厂二厂打起来不让人看笑话嘛。”
只是发酵组组长何志刚不依不饶:“散了个棒槌!他们二厂来闹事还有理了?等着,这事儿必须找厂长来评理!”
等黄厂长、尤秘书以及二厂主任赵建军赶到发酵车间,听两方群情激愤地争相告状后,黄厂长眉头都快拧得能夹住苍蝇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发酵车间的傲气,不愿意配合林湘的补救措施,为着这事儿,他都亲自过来做了好几回思想工作,偏偏这帮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得嘞,今儿就闹大了。
当然,二厂这帮人也是犯浑的,一个个比恶霸还土匪!又是骂人又是要打架的。
黄厂长头疼。
他扫一眼人群中央纤瘦的身影,反倒是林湘这年轻同志处变不惊。
想想这些日子,他决定一碗水端平,各打三十大板。
“你们虾酱车间最近事情不少,哪一件不是闹得风风雨雨的?从几个月前食味虾酱罐头来抢地盘抢订单,全厂都在想办法,为你们车间出谋划策,就连二厂的同志也心系这边,小林同志是我点名借调过来的,你们倒好一个个就欺负人年轻资历浅,不配合也不团结!”黄厂长严厉起来倒是显出几分年轻时候当兵的气势,虾酱车间里霎时寂静无声,工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也是虾酱车间作为厂里王牌车间,向来都是被厂领导表扬,被其他工人们羡慕尊敬的,如今冷不丁被厂长当着这么多外人批评,脸上臊皮得很。
不少人垂着头,一时心头发慌。
“小林同志的方案我看了,值得试试,现在119虾酱罐头在外面的名声都要完蛋了,再不行动,你们车间就等着关门了!”黄厂长厉声呵斥,终究是撕破了那层表面维持的和平伪装,“大家都给我好好配合小林同志,你们秦主任不在,别真以为就能自由散漫,不听组织上的指挥!”
虾酱车间这边沉默无声地被训话,另一边的二厂工人们欢欢喜喜地看他们被训,一个个恨不得来点瓜子花生看热闹,结果黄厂长一转头,枪口就对准了他们。
“还有你们!这里有你们什么事儿?一个个地冲过来又是骂架又要打架的,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纪律?”黄厂长怒气冲冲正欲好好教育二厂的工人,却被一旁的赵建军给截断了话头。
“厂长,我们二厂的工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您歇着,我来骂!”赵建军跳出来,一副要大义灭亲的模样。
黄厂长抿着嘴看他一眼,眼皮又是一跳,总觉得这丫指定搀着什么坏水儿,果然
赵建军对着二厂工人们严肃道:“你们这是干嘛来了?一厂二厂都是兄弟姐妹厂,一家人,你们冲过来这是做什么!就算一厂虾酱车间的工人们做得不对,就算小林被他们欺负了,你们也不能这么冲动啊!就算虾酱车间的工人们仗着资历看不起年轻同志,你们也不能直接上去骂架,撸袖子要打架啊!就算虾酱车间的工人们仗着人多,几百个人欺负小林一个人,你们再看不过去也应该报告厂长啊!咱们厂长最是大公无私、公平正义,肯定能主持公道的!”
虾酱车间工人们:“?”
含沙射影地骂谁呢?
厂长:“?”
这是训一厂还是训二厂呢?
林湘听着赵主任的话默默垂下头,努力压下嘴角翘起的弧度,赵主任指桑骂槐的本事真是不小!再一看虾酱车间众人的脸都黑得不像样了。
一场风波结束,双方都被教育了一顿,赵主任带着二厂众人雄赳赳气昂昂回去,临走一个个不忘板着脸用眼神再警告虾酱车间的工人们老实点。
林湘先是跟着送了送二厂的工友们离开,她今日确实没想到瓜子大姐一群人会赶来,甚至会为了自己和虾酱车间的工人吵架、打架,虽说瞧着气势汹汹不好惹,可她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瓜子大姐,今儿谢谢你们。”林湘不时会给人散几颗糖,今儿手上什么也没有,只能道,“你们快回去歇着吧,别耽误下班。”
邱红霞摆摆手,一脸大无畏:“小林,你少跟这群白眼狼待一块儿,早点回来啊!大姐还指着跟你吃瓜子说八卦嘞!”
要说二厂所有职工,瓜子大姐邱红霞最爱和林湘磕着瓜子吃瓜,原因无他,小林同志一听到各种八卦眼睛就亮晶晶的,最投入最好奇最积极,这可给爱讲八卦的邱红霞以最高的尊敬待遇,一个听得起劲儿,一个讲得来劲儿。
绝配!
送走二厂工友和厂长,林湘再回到虾酱车间时明显感觉到屋里气氛变了。
许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指着他们鼻子骂,虾酱车间工人们脸上臊得慌,偏偏邱红霞骂得每个字都是事实,这会儿,一群人也没敢多看林湘,装着各自忙碌,再听到林湘谈起后续的调整内容,嘴上不说什么,手上也配合起来
中秋节当日一大早,林湘匆匆起床挑了衣柜里四件新衣服中最红火的一件,暗红色对襟褂子,掐腰修身,勾勒出她这些日子养好身体后渐渐玲珑的曲线,下身一条黑色小脚裤,将两条笔直的长腿展露无遗。
林湘洗漱好后进厨房帮忙,周家几人的鸡蛋份额加上林湘的鸡蛋份额混在一处用,如今正值中旬,家里鸡蛋还剩十三个,节日上怎么也得吃好点,林湘打了三个鸡蛋调散蒸鸡蛋羹。
一旁的冯姨一早起来和面揉面,忙活着煮上玉米糊糊的时候,面也醒好了,上锅蒸熟二合面窝窝头。
饭桌上一人一碗玉米糊糊,一盘二合面窝窝头嘭开绵软的身子,正散发着腾腾热气,鸡蛋羹金黄泛着水泽,用勺子纵横划开再倒入少许酱油和芝麻油,洒上葱花,最后拿出119虾酱罐头舀了一勺到小碟中,与咸菜丁一道成了下饭神器。
“今天中秋,你们下工后可别耽误时间,早点回来啊。”冯丽几日前就琢磨好了中秋晚饭,怎么丰盛怎么来,攒了许久的肉票都留着呢,连带着贺鸿远换来的一并使了。
周月竹和林湘连连应声。
“妈,我肯定一下班就跑,回来帮你弄菜!”周月竹最喜欢过节,一桌子都是好吃的。
林湘也附和:“冯姨,你放心,今儿过节呢,大伙儿肯定都不耽搁。”
就连周生淮这个平日里经常忙得不见踪影的旅长也表态:“杀鱼的活给我留着,我回来操刀。”
冯丽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感情好。”
吃着稀饭,众人偶尔夹一筷子虾酱,吃着吃着,冯丽尝出些许不同:“湘湘,这虾酱味道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周家这罐虾酱是林湘带回来的,改动配方后的新款。
冯丽有条好舌头,一下就吃出了不一样,周生淮则不然,糙惯了,只觉得虾酱都是一个味儿。
“冯姨,你尝了两口就吃出来啦?这是新改动配方后的味道,前阵子刚开始卖的。”
冯姨又夹了一筷子同玉米糊糊一道入口,咂摸片刻道:“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味儿,以后119罐头难道都是这个味儿了?”
林湘笑了笑,想着今日的变动,斩钉截铁道:“不会,这是我们厂里特意出的中秋特别款虾酱,建议大伙儿配着月饼吃呢。”
——
金边市食味食品厂。
近几个月来风头正盛的食味食品厂可处在一片欢腾氛围中。
从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食味已然打响了名号,靠着邱秀萍提议改良的虾酱发酵方式与周鸿飞的背后关系跑出来的销售渠道,正迅速占领市场,将海鲜罐头领域的龙头老大——119食品厂打得节节败退。
尤其是近日119食品厂竟然还主动改了虾酱罐头配方,这一昏招更令食味的人笑得合不拢嘴。
厂长邱志勇大赞近来突然开窍的侄女邱秀萍,又埋汰起119的昏头操作:“这119食品厂也是被咱们逼得跳脚了,什么昏招都出,自己把味道给改了。”
邱秀萍一脸得意,眼眸中的自信与骄傲不加掩饰:“改了也赶不上我们的虾酱,我这几天可听各处百货大楼都闹呢,说119那虾酱把味道改岔了,买回家的客人可不答应,都闹着要退钱。”
对于自己一力主张调整的虾酱秘方,邱秀萍有十足的信心,毕竟前世她曾经偷偷见到过119的独家虾酱秘方,这回重生回来,只需要照本宣科,自然是更胜一筹。
可笑119被打得昏了头,竟然将多年经典的味型改了,现在好了,老客人才不买账,只当你119虾酱罐头出问题了。
邱厂长面带笑意:“秀萍,你说说你,几个月前就落河里发了个烧,醒来之后突然这么有本事,不愧是咱们邱家人。”
邱秀萍不愿意旁人提起几个月前自己发烧的事情,毕竟就是那次发烧她才重回了二十二岁这一年。
前世,她原本是半死不活的食味食品厂的车间女工,食味食品厂发酵的海鲜罐头味道差,还带着一股隐隐的腥味,卖得根本不行,连带着厂里工人工资待遇也远不如119食品厂。
厂子苦苦支撑到九十年代,破产了,一众工人全部下岗,原本以为能混到老死的铁饭碗就这么砸了。邱秀萍下岗后生活困苦,几乎到了流落街头的地步,差点在一个寒冬冷死饿死于街头,是一个穿着白色军装的军人同志救了她,给了她一份饭,又资助了她三十块钱。
邱秀萍后来才知道这个军人叫贺鸿远。
下岗潮汹涌来袭,找不到工作的人比比皆是,邱秀萍找到一份当保姆的工作,于曾经在119食品厂虾酱生产车间任职的退休工人家中当保姆,偷摸翻看到119虾酱罐头的秘方。
后来因为她手脚不干净,被辞退后生病发烧,再睁眼醒来就回到了自己二十二岁这一年。
多方打听到119部队的军人贺鸿远正是多年后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邱秀萍试图和贺鸿远搭话,看着高大英俊,剑眉星目的贺团长心动不已。可是贺团长生性冷淡,出于军人救死扶伤的天性帮人,却对身心健全的自己漠视。
邱秀萍回到食味食品厂,借用当初偷看到的119虾酱发酵秘方改良了食味食品厂的虾酱罐头,她相信,当自己带着食味食品厂将119食品厂打得落花流水时,贺团长一定会听说自己的名字。
她会认识贺团长,也会站在他身边。
周鸿飞下午时分才来厂里上工,一来就闯入厂长办公室,嘚瑟不已:“邱叔,听说119把虾酱味道改了,现在很多人都闹着让退钱啊!哈哈哈哈我来厂里几个月,咱们厂真是蒸蒸日上啊!”
周鸿飞与父亲关系不融洽,向来溺爱自己的父亲这几年总是爱数落自己不争气,没本事,听得周鸿飞烦躁难当,尤其是父亲还提起以前的儿子,说他以前的儿子继承他的衣钵,成了个英勇的军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团长,而自己是混吃等死的,丢他的脸。
在家里待不下去的周鸿飞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这才来投奔舅舅好友任厂长的国营厂。他是周首长的儿子,家世好,来到食味食品厂一路见证着食味虾酱罐头异军突起,顺便借着父亲的地位和关系替食味打开了不少销路。
为着这事儿,周鸿飞激动骄傲起来,他分明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父亲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一心惦记着前头农村媳妇儿生的儿子,真是昏头了。
周鸿飞誓要在食味做出成绩,让父亲看看自己这个正牌儿子才是有本事的!
今日下午来工厂前,他已经往父亲办公室打去电话,嘚瑟地汇报了自己入职几个月就带领食味虾酱罐头节节攀升的好消息,将119食品厂打得溃败。
也是这一次,父亲终于夸了他一回,让他好好干,不要畏惧吃苦,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还提到中秋后会来一趟金边市。
邱厂长打心眼里看不上周鸿飞,要不是顾及周首长的面子,也眼馋周家的地位和关系,他怎么可能接收这么个天天在厂里混日子的大院子弟。
偏偏这人还毫无自知之明,以为食味的崛起就他一人的功劳。
“鸿飞,你确实为我们厂出了大力气,等这个月结束,厂里要召开表彰大会,到时候你和秀萍都能得个厂先进什么的!”邱厂长知道周鸿飞和周首长的矛盾,主动帮着化解,“你呢也可以请周首长过来见证见证,当爸的哪有不为自己儿子骄傲的。”
这话真是说到周鸿飞心里去了,他当即应下。
三人畅想着美好未来,只觉119距离被食味彻底打趴下已经不远了,就在这时,办公室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厂长秘书风风火火地开口:“厂长,不好了,119那边那边一下子又红火起来了!”
屋里三人瞬间坐不住了,邱厂长眉头一拧:“怎么回事!”
厂长秘书喘着粗气将今天发生的怪事儿详尽道来。
原来这几日因为改了虾酱口味而闹出不小风波的119食品厂又上了一批新货,仍旧是改动配方后的虾酱罐头,可这一次包装上却多印了一个月亮,另外添了一行小字——中秋限定版。
119食品厂的人通知各大销售点,说这次改动口味的虾酱罐头是中秋特别限定,只在中秋前十天上新售卖,等中秋一过,还是会改回原来的口味售卖。
之所以特别推出个中秋限定版,是特意添了些盐味,希望大伙儿中秋节过得有滋有味儿的,月饼饼皮厚实,抹上一层虾酱吃也别有滋味。况且新口味偏咸,可不能一年四季卖这个味道,不然大伙儿回回都得多腾出腰包里的钱再买水喝。
这话一出,之前闹着119虾酱罐头味道变了的顾客瞬间没了意见,原来之前的经典味道还在,这个新口味就卖中秋前后,这当真是新鲜!
不仅只认119虾酱罐头的老顾客放心了,就连这阵子被异军突起的食味虾酱罐头吸引走全部目光的顾客也纷纷回头关注119虾酱。
大伙儿还是第一次听说中秋节特别供应不同味道的虾酱,加之寓言又好,生活都有滋有味儿的,一时间,不少人反倒想来尝尝味道,纷纷抛下食味的虾酱罐头,购买起119的虾酱罐头。
毕竟119的中秋限定虾酱罐头只卖这十天,机会难得,过了今天,想吃到这个虾酱罐头就得等明年了!
这无疑是最好的噱头,一时间,中秋节的百货大楼前,慕名来购买119中秋限定虾酱罐头的顾客不计其数,终于是将食味虾酱罐头给比下去了。
尤其是这味道的虾酱罐头咸咸的,配上厚实的月饼饼皮竟然相得益彰,美味极了,不管是从味觉上还是心理上都极大地满足了顾客。能在这样的佳节吃上特别限定,明年才再售卖的虾酱,也是倍儿有面儿的事情。
食味食品厂傻眼了,邱厂长头一回听说还能这么干的!
明明119将原本经典传承多年的虾酱味道改了是自乱阵脚,现在竟然能想出这样的阴招!
“什么中秋限还限定!”邱厂长近来的春风满面一扫而光,“今儿各大百货大楼买虾酱罐头的顾客总不能都买他们的去了吧?”
厂长秘书战战兢兢道:“差不多,都哄抢119的去了,说是明天就不卖这个味道了,必须抓紧。好些百货大楼的119中秋限定虾酱罐头都抢购一空,抓紧补货了。咱们厂的虾酱罐头在旁边,剩得还很多。”
啪!
邱厂长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怒不可遏!
邱秀萍也是一惊,她怎么不记得前世119食品厂有搞出什么中秋限定虾酱?她稳住心绪安慰道:“叔,您别急,咱们还有办法对付119 的!”
与此同时,119食品厂捷报频传,一茬接一茬的好消息传了回来。
“我们今天的虾酱罐头卖得可好了!市里几个百货大楼全部卖空了,一直催我们再补货。”
“那食味的虾酱罐头今天卖得可没有我们十分之一多。”
“大伙儿也不说改了味道不好吃,反而都想抢着试试新口味,担心错过这村儿就没有这店。”
黄厂长听着一声声捷报,笑容满面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好好好啊!小林这个法子真是好!”
要不说还是年轻人脑子好使,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
不过也不是每个年轻人都有这本事,还得是小林最不一样!
竟然能将秦阳波改了经典味型后的新口味用只卖十天的中秋限定噱头给卖出去,再结合了味型偏咸与中秋吃月饼的传统,一下子牢牢抓住了老百姓在佳节上想吃点好的的心理。
厚实的月饼月饼抹上一层咸鲜的虾酱,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妙啊!
黄厂长容光焕发地赶到虾酱车间,作为厂领导自然要好好鼓舞工人们,趁着如今良好的势头再接再厉,争取打赢这场和食味食品厂的战争!
就在黄厂长赶到之前,虾酱车间也已经听说了中秋这天的反转胜利。
原本工人们心里已经打鼓,秦主任都没拿下食味,尤其改了虾酱味型后还引发许多老顾客的反对,眼看着新口味的虾酱罐头要堆积着卖不出去砸手里了,大伙儿惴惴不安,一时不知道正确的方向是什么。
继续卖新口味,可能流失掉所有顾客,最后走向陌路。
改回经典口味,那也打脸,才卖了近十天的新口味又火速改回去,传出去都要被同行笑话死,更别提这样改来改去,客人早跑没影了。
看起来横竖都是绝路,工人们愁啊。
结果刚刚传来一个个的好消息,霎时将虾酱车间的工人们震在原地!
他们按照二厂的林湘下达的任务办了,但是心里仍是没底,想着她这样有什么用,指定是瞎胡闹,可事实狠狠给了他们一耳光。
真的有用!
这可是近两个月以来,119虾酱罐头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黄厂长到车间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鼓舞工人们的士气,讲到一半四处搜寻着最大功臣的身影:“何志刚,林湘呢?”
现在心情复杂的发酵组组长何志刚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心情面对林湘,他环顾一圈没见到林湘身影,经由身边的发酵工人提醒道:“听说去仓库看螃蟹了。”
“快把人叫来!”黄厂长一声令下,虾酱车间工人麻溜把林湘带回了车间。
其他工人们见到林湘,瞬间不知道该看何处,一时脸上发烫,毕竟前些日子,众人齐心协力不配合林湘,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在林湘的带领下打了翻身仗。
“林湘同志,在这次中秋虾酱保卫战中做出了重大贡献!”黄厂长越看这个年轻同志越满意,也不知道这脑瓜子怎么长的,竟然能想出这么妙的点子,“大家要向林湘同志学习,艰苦奋斗,勇敢拼搏”
黄厂长滔滔不绝地表彰,口舌生花地鼓舞众人,在中秋节这个好日子,在虾酱车间经过两个月阴霾后终于打了一回漂亮的翻身仗之际,开始了漫长的领导讲话,慷慨陈词,侃侃而谈。
林湘听着厂长在下面我再说一点之后已经说了五六七八点,悄摸地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马上就要下班了,这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呢。
“小林,你想要什么奖励!”黄厂长说了半晌终于有些渴了,听下来喝口茶水的功夫,准备给予林湘至高的荣誉,让她额外提奖励要求。
林湘摸了摸冰凉的表盘,淡淡开口:“厂长,下班时间到了,能奖励我现在下班吗?中秋节家里人等着我吃饭呢。”
黄厂长:“”
嘿,这小林真是被二厂腐蚀坏了!这种重要场合就琢磨着准时下班?
“行,去吧。”厂长看着林湘小碎步欢快离开,继续给虾酱车间工人们做思想动员时,在心中暗暗感慨,必须快点把林湘调回一厂,不然一个大好人才要被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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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黄厂长的啰嗦,半场动员会就花了四十多分钟,林湘完美秉承了赵主任的英勇无畏趁机下班离开了。
稍微耽误了一会儿功夫,林湘飞奔到厂区门口时,却见到一辆漂亮的在太阳下泛着银色微光的自行车静静停靠在路边。
自行车车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着,手背青筋淡淡地延伸,直至在白色军装袖口消失不见。
“你哪儿来的自行车?”林湘见到对象,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
“刚买的,给你用,你上下班也方便些。”贺鸿远跨坐上自行车,留着后座给林湘,“上来试试。”
林湘知道这个年代的自行车不好买,她手中有钱买,可是之前苦于没有自行车票也买不到,现在一手环抱着贺鸿远,感受着自行车快速驶过时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只觉一片清新。
微风呼呼地吹起衣角,一阵舒爽袭来,裹着贺鸿远也尾音上扬的声音飘到自行车后座:“你们厂里是不是有好消息?”
林湘手下是贺鸿远厚实的军装,较为硬的布料,可就是隔着这么厚实的布料也能感受到男人结实的肌肉,硬邦邦的。
“你听说什么了?”她一晃神才回答贺鸿远。
“刚刚在门口听下班的工人闲聊,说今天119食品厂出了口恶气,把食味虾酱干趴下了。”贺鸿远语带轻松,仔细一听似乎还有些轻松地调侃,“还说小林同志有本事,竟然能把虾酱给救回来,夸你脑瓜子不知道怎么长的。”
林湘噗嗤一笑,在一个陡坡袭来时,干脆双手环上男人劲瘦的腰身:“大家说得也是夸张了,我也就是稍微聪明那么一点点,今天中秋节,正好气得食味吃不下月饼,咱们好好过节!”
贺鸿远听着林湘略带孩子气的话,不由得弯了弯唇。
回到周家,贺鸿远将提前备好的中秋贺礼拎了过去,两罐麦乳精、一盒金鸡饼干以及一瓶特曲。价格不菲,全是百货大楼里的高档货。
林湘虽说住在周家,可毕竟受了不少照顾,同样没闲着,将之前就买好的中秋礼送了出去,她给冯姨和月竹各买了一条丝巾,薄如蝉翼般,柔软细腻,给周旅买了一罐茶叶,是人喜欢的普洱茶。
冯姨嗔怪两个小辈太过客气,拉扯几个来回还是只能收下。
中秋家宴,四方桌上满满当当堪比过年。
一锅莲藕排骨汤,排骨炖得软烂,油腥子点点在白花花的汤面飘荡,莲藕粉糯挂丝,味道绝佳。一盘白灼虾虾肉清甜,配上林湘和贺鸿远一起处理的螃蟹清蒸,满满蟹黄绵密沙糯,蟹肉鲜甜,剁椒鱼头麻辣鲜香,最后再端上大餐土豆红烧肉,一戳就软烂的红烧肉最能解许久没吃猪肉的馋劲儿,猪皮烤得糯,带着满满的胶原蛋白,肥肉吸满了汤汁,一抿就化,瘦肉又带着嚼劲,就连土豆也沾满了红烧肉的浓郁汤汁香气,香得能吃两大碗饭。
难得遇上过节,周旅和贺鸿远破例喝了一杯白酒。
不贪多,就过过瘾,一人小半杯贺鸿远买来的特曲,白酒辛辣刺激,林湘敬谢不敏,只观察着贺鸿远喝酒的神情。
有人喝酒就上脸,可贺鸿远似乎完全没有反应,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只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落寞。
林湘敏锐地察觉到贺鸿远极力掩饰下仍然隐隐散发出的落寞,她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听月竹说到的往事。
饭后众人在院子里吃着月饼赏月时,林湘故意逗他:“贺团长,你喝醉没有?”
贺鸿远垂下眼皮,淡淡扫她一眼:“还吃月饼吗?”
周家三人加上林湘贺鸿远的月饼份额十分充足,家里一共五个月饼,每个月饼都如成人手掌般大小,不像许多家庭只能几口人分食一个。
冯姨送了两个去人口多的邻居家里,自家人掰了三个月饼每人尝尝。
这个年代五仁月饼用料相当扎实,瓜子仁、花生仁与核桃仁中盘结冬瓜糖与青红丝,青红丝多是胡萝卜丝、橙皮和番木瓜切丝,糖油裹着各类饱满的果仁在口中迸发着满溢的香味,令人唇齿留香。
待众人各自吃了一块月饼,林湘拿出这回新口味的虾酱罐头,让大家抹上浅浅一层虾酱到月饼饼皮上,松软绵密的饼皮配上咸鲜的虾酱,一口咬下去,竟然是奇异地融合,鲜香十足。
周月竹冲林湘竖起大拇指:“湘湘姐,这味道真好!”
今天傍晚时分,林湘的大名又随着119食品厂众人下班回家属院讲起打赢翻身仗的消息传播开来。
林湘笑眯眯地吃了快半个月饼,肚子实在撑得不行,再吃不下了。
周旅和冯姨去隔壁串门,月竹捧着月饼和邻居家同龄朋友聊天,林湘绕到小楼背后去看月亮。
黑沉沉的夜色中,唯有一轮圆月高挂,洒落一地清辉。
周遭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林湘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她抬手指了指天上的银盘:“鸿远,你看,今儿十五,月亮也好圆,中秋佳节,我们吃了月饼,你娘肯定也在吃月饼。”
林湘想起月竹今早的悄悄话,当年贺鸿远父亲回去和他母亲摊牌分开,不要他们母子那天便是中秋节。
月竹说,贺鸿远已经许久不过中秋节了。
可是他今天过来了,装着没事人一样不见丝毫异样,只是喝下一杯白酒时多了几分畅快。
脚步声停止,林湘转头看着暗夜中棱角分明的男人,右手慢慢移动,握住了他垂在军裤旁冷冰冰的手。
贺鸿远的手掌宽大粗糙,却令人无比安心。
“我们这也是团圆了。”林湘紧了紧握着他的手,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贺鸿远默默盯着林湘看了看,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他轻声“嗯”了一声,凤眼在清辉流转的夜色中格外的亮。
他偏头靠近,俯身在林湘唇上一贴,惊得林湘退后半步,周遭还有邻居们在前头的说话声频频响起,欢声笑语伴随着孩子们奔跑打闹的动静,格外清晰。
她低声道:“到处都是人呢!”
贺鸿远又固执地贴了上去,双手紧紧箍着林湘肩膀,双唇相贴时,含混道:“我喝醉了。”
我什么都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