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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9章 会试放榜大魁天下,不辞冰雪发光散热

    绍治二十四年, 三月十九。

    这一日天高气爽,杏花纷飞,正是会试放榜的良辰。

    而在放榜前一天, 贾菱就辗转反侧地没睡好。

    翌日醒来用过早膳后,他没在自己屋子里面久待, 而是绕过连廊, 来到鹤鸣苑向贾璋、黛玉处请安。

    请安过后, 贾菱并没有离开鹤鸣苑。

    他选择留在东大院里,与父母一起等待看榜的小厮青橼归来。

    待在父母身边,他总会觉得更安心一些。

    瞥到鹤鸣苑白玉观音前的香炉, 贾菱默默祷告了起来。

    观音大士, 若您有灵, 一定要让我的排名靠前些!

    若不能进二甲,就不要让我中榜了。

    考不上贡士不要紧, 三年之后再参考会试就是!

    但他一点儿都不想身列三甲, 去当那被世人戏称为“如夫人”的同进士!

    父亲贾璋是三元及第的状元, 若他只是一个庸碌寻常的三甲进士,他都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会有多可怕。

    他更不愿意贾璋因为他的原因为人所讥。

    所以他才这样提心自己的成绩。

    不过,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贾菱都考不出来那样糟糕的成绩。

    毕竟早在三年前,贾菱就已经是顺天府亚元了。

    而在乡试结束后的三年里, 贾菱跟着孟先生读了不少书,写了不少文章。

    除此之外, 还接受了贾璋的考前特训。

    怎么想,贾菱都能考中二甲。

    此时此刻, 他会产生这样的忧虑,纯粹是在杞人忧天。

    不过这也正常, 毕竟他与贾璋不一样,并不是生有宿慧的再世之人。

    所以,即便他聪明,即便他能调节好情绪,他也做不到在二十来岁的年纪就心性坚韧,就能达到“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境界。

    或许,只有经过时间的磨砺,他才能成长到他父亲那样,不为外物所动……

    看到贾菱担忧的神情后,贾璋和黛玉也不由自主地悬起了心。

    他们也有些紧张了。

    这与他们前段时间的悠闲心境截然相反。

    前段时间,在贾菱为会试忙忙碌碌时,贾璋的生活却相当悠闲。

    除了为儿子进行会试特训外,贾璋就再没有旁的事情需要做了。

    毕竟他是礼部尚书,出于避嫌的考量,他也得闭门不出,省得产生瓜田李下的嫌猜。

    这也就意味着,贾璋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放假。

    在忙完万寿节的事情后,绍治帝给他特批了一段时间的假期;后面为了避嫌,他又得到了闭门居家的机会。

    两个假期加起来,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黛玉笑言贾璋好运,而贾璋听到黛玉的话后,回头看向黛玉,笑吟吟道:“我要去陶园折枝插瓶,皎皎要和我一起去院子里葬花吗?”

    黛玉没有拒绝贾璋的邀请,拿好锦囊和花锄后,他们就携手前往陶园葬花折枝去了。

    不过,在贾菱走进贡院后,他们夫妻二人悠闲消散的心境就消失了。

    面对儿子参加会试这样的大事,身为父母,贾璋和黛玉又怎能不紧张呢?

    贾菱在考场时,他们担忧贾菱会不会生病;而现在,他们又担忧贾菱的成绩了。

    贾璋和黛玉并不希望贾菱得到的结果太糟糕,这些年来,菱哥儿读书时的刻苦与努力,都被他们看到了眼睛里。

    所以,他们不希望菱哥儿的努力白费,更不希望菱哥儿因为没考好而伤心难过、失魂落魄,乃至于一蹶不振。

    虽说贾璋和黛玉很清楚,他们的菱儿很坚强,不是那种心理脆弱的孩子。

    即便考不上,菱哥儿也不会落到那种境地的。

    但贾璋和黛玉思考事情时,总爱考虑事情发展的最坏情况。

    他们觉得只有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才能不惧任何风险,应对好各种各样的糟糕局面。

    而这,也正是贾璋和黛玉为贾菱提心的原因。

    待到天光大亮,出去看榜的小厮青橼跑了回来,口中大喊喜事。

    贾璋和黛玉听到后,悬着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菱哥儿的名次肯定不错,至少也在二甲之列。

    否则这小厮就会哭丧着脸回府,而不是大喊喜事了……

    贾璋问青橼道:“你们二爷考了第几名贡生?”

    青橼喜笑颜开地答复贾璋:“回老爷的话,二爷他中了头名会元!”

    “周边的人都说咱们家二爷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呢!”

    听到这个好消息后,贾璋瞬间笑出了声。

    他是状元,菱哥儿也是会元。

    父子同为状元,是一桩难得的美谈。

    说不定他们菱儿也有大魁天下的机会呢!

    黛玉同样想到了这件事情。

    喜悦之下,她直接抓了一大把金桂子赏给了青橼,又直接赏了贾菱身边仆役每人半年的月钱。

    黛玉出手这般阔绰,显然是很高兴的。

    贾璋则起身走到贾菱身边,笑着推了推儿子的肩膀。

    “怎么?菱哥儿,你欢喜疯了?怎么还不去外院?”

    “一会儿报喜人过来后,你还要给他们发喜钱呢!”

    贾菱被父亲的话惊醒,这才连忙起身,前往外院等待。

    而在报喜人快马行至荣国府,金花帖传,锣鼓声响,高声呼喊“捷报顺天宛平老爷,贾讳菱,高中绍治二十四年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后,贾菱才彻彻底底地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他脸上瞬间挂起了笑容。

    接过金花帖子后,他就和堂兄贾芝一起拿家里提前备好的银锞子赏起了报喜人。

    与此同时,贾璋也带着妻女,来到荣庆堂报喜。

    听到贾菱夺魁的好消息,贾赦和邢夫人脸上瞬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他们家乖孙果真肖父!

    在科举之事上,菱儿和他父亲一样厉害!

    他们这做祖父、祖母的,心里也欢喜呀!

    贾菱高中会元一事,给荣国将军府带来了经久不散的喜庆气氛。

    就连隔房的堂嫂芝大奶奶都说,她的孩儿还是有些福气的。

    在二叔高中会元时,她这孩儿还在孕育着。

    说不定这孩子也能沾上二叔的文气,日后和他二叔一样才高八斗呢!

    她说话这样好听,荣国将军府上下听了都高兴。

    就连葵姐儿都因为堂嫂夸赞哥哥,爱屋及乌地喜欢起这位堂嫂来了。

    只能说柳氏还是很像她五叔的。

    贾璋的朋友柳熠——也就是芝大奶奶的五叔,同样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荣国将军府小小地庆祝了一场后,就没再做别的事情。

    毕竟殿试还没有开始,他们不想因为过于张扬,招了旁人家的眼,引来没必要的风波。

    而居家避嫌的贾璋,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贾菱进行了新一阶段的考前培训。

    各位阁员的喜好,殿试最稳妥的文风,殿试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贾璋根据近三十年的殿试试题和时政,押的几道策论题目。

    这些贾菱都要一一记下来。

    不过比起这些事情,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贾菱学习。

    那就是绍治帝的喜好。

    怎样说话,怎样做事,露出怎样的表情,才能讨得绍治帝的欢心。

    这些贾菱都要好好学习。

    贾璋对这些事情很有经验,教导起贾菱来完全没有问题。

    跟父亲复习到殿试前夕且获益匪浅的贾菱心里彻底有底了。

    他的心情,也放松了起来。

    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得到父亲这样细致且深入的教导?

    至少在这一科里,没有人比得过他。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会元了。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即便是为了父子双状元或父子双鼎甲的佳话,陛下也会给他一个好名次的。

    从一开始,他的期待也只是考中二甲,不要坠入三甲做同进士给父亲丢人而已。

    如今考中会元,已是万幸,他又有什么好忧心的?

    而在殿试当天,把贾菱送进宫城后,贾璋、黛玉和贾葵他们坐马车回府。

    回家途中,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听到外面潇潇暮雨的声音,贾璋掀开帘子,看到路边松针凝珠、苔钱叠翠,不禁想起了菱哥儿。

    他们有没有走进大殿?

    菱哥儿会不会被雨浇到?

    贾璋心里默算了一下,照他们那一科考试的时间来算,菱哥儿他们应该已经进入奉天殿了。

    思及此处,贾璋才稍稍放心。

    然后他第一时间把这件事与黛玉和葵姐儿说了。

    省得她们两个为此忧虑。

    在这之后,贾璋又不禁联想到,春雨随风入夜,润物无声。

    今时今日,这场春雨会在冥冥中滋润、庇佑他们的菱哥儿吗?

    而在彼时的奉天殿上,贾菱一走进大殿,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杨宗祯和叶士高看自家晚辈的眼神非常柔和。

    绍治帝看到贾菱这张熟悉的面孔时,也颇有些恍惚。

    他听陆英禀告过,今年的会元是贾卿的儿子。

    但他没想到,贾卿的儿子,远远看着,居然这样像贾卿。

    而在贾菱抬起头时,绍治帝的眼神也柔和起来了。

    新会元确实甚肖其父。

    只是,不知道这新会元有没有他父亲的本事?

    但凡新会元有两三分他父亲的本事,他也就不用担心后辈儿孙无才可用了。

    殿试上的种种,与贾璋十七岁参考那年并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坐在最前面的人变成了贾璋的儿子。

    以及,贾璋为儿子押中的题目果然就在考卷上。

    贾菱答得很顺遂。

    绍治帝也想到了当初答卷答得行云流水的贾璋。

    他对贾菱很满意。

    绍治元年与绍治二十四年的时光好像交叠在这一刻。

    父与子,前与后,两代会元,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传承?

    贾菱考完会试后,贾璋依旧要待在家中避嫌。

    直到贡院龙门大开,殿试名次也被送到绍治帝御案前,贾璋有生以来最漫长的假期才宣告结束。

    在回礼部上衙后,左、右两位侍郎与底下的郎官、吏员纷纷凑过来向贾璋这位主官贺喜。

    说的无非是诸如“雏凤清于老凤声”之类的恭维话。

    贾璋全都笑着受了。

    没错,就是左、右两位侍郎。

    因为岳父林如海早在去年秋天时,就已经上疏致仕,正式开始养老了。

    时光纷纭,转瞬而逝。

    没过多久,就到了新科进士拜谒陛下、会试主考官宣布殿试成绩的日子。

    在这一天,黛玉特意为贾璋换了新官帽和新官服。

    于是,打扮得格外出色的贾璋在一众上了年纪的阁老、尚书、侍郎中显得格外出众,惹来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而在御驾到来后,中正平和的韶乐响起,贾璋与文武百官、新科进士一起稽首敬祝绍治帝万福。

    在这之后,贾璋看着站在他前面的内阁大学士、绍治二十四年会试主考官赵树生出列宣读金榜。

    而他宣读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新科状元。

    “绍治二十四年四月初三日,内阁大学士臣赵树生,于奉天殿奏科举事,会试天下举人取中三百零二名,合请杨宗祯,张泰维,原朴等十一人读卷。“

    “其进士出身等第,恭依太祖高皇帝钦定资格,第一甲例取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取五十七名,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取二百四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

    贾璋往贾菱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贾菱的神色很淡然,眼神很坚定。

    犹如白云悠悠,譬若新燕蓬勃,这样就很好。

    与此同时,赵树生低沉沙哑的声音也在这大殿中响起。

    他踏上丹陛,对丹陛下的百官与进士们宣读道:“绍治二十四年丙辰科殿试一甲第一名……”

    “贾菱。”

    听到这个名字后,贾璋生出了一股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喜悦。

    看啊,这就是我和我们家皎皎的孩子!

    让我们感到骄傲的孩子。

    贾璋在心里想。

    而在赵树生宣读完最后一名进士的名字后,绍治帝招手让贾璋上前来。

    他指着玉盘里的牡丹绢花,对贾璋道:“独占风光三月暮,声名都压花无数,朕早就听说过你儿子是个才子,没想到他在举业上同样能力压群雄。”

    “茂行,你这儿子,很像你年轻时的样子。”

    “去吧,朕赐你一个恩典,让你亲自给你儿子簪花。”

    贾璋感激地看向绍治帝,对绍治帝恭声道:“臣贾璋叩谢圣恩。”

    在这之后,他把那朵红牡丹插在菱哥儿的鬓角。

    看着面如冠玉的儿子,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金銮殿上不好闲话私情,于是,贾璋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话。

    他说:“不要辜负圣上的期待。”

    而菱哥儿恭声回道:“菱谨遵父亲之命,终身不敢或忘。”

    接下来就是御街夸官,琼林玉宴,此中种种,皆不细表。

    只说在朝廷授官后,荣国将军府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贾菱大魁天下之喜。

    登门的客人,尽数是杨门精粹与贾璋的朋友、同年与门人。

    一时之间,府里往来尽数官高爵显之辈,富贵荣华。

    而招待普通客人的,正是新科状元郎贾菱贾景行。

    至于那些最重要的客人,譬如师门长辈,譬如阁老尚书,譬如王公大臣,则被迎至东大院新修的水榭当中,由贾璋亲自招待。

    而在笙歌停歇、灯火阑珊、繁华落幕后,贾璋扶着栏杆,对贾菱轻声道:“你知道你入仕后,应当怎么做事吗?”

    贾菱看向父亲:“还望父亲明示。”

    贾璋看向他道:“荣华皆有成空之时,富贵终有散尽之刻。立身的根本,就在《大学》的纲领当中。”

    “但修齐治平太大,即便我与你说了,也不过是口号罢了。”

    “今日我不与你说那些书生意气之言,只与你说几句心里话。”

    “我希望你能做到读书希圣、讲学躬行、居官爱民、立业重德,悟透十六个字,你此生就算不枉了。”

    “这是我半生总结出来的道理——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为口头禅;立业不思重德,为眼前花[1],繁花似锦,终会化作飞灰;做人做事,当记得脚踏实地四个字。”

    贾菱把父亲的叮嘱一一记到了心里,而贾璋也摘下了自己繁冗华丽的冠带,放到贾菱手心上。

    “这是我成年时,你祖父送给我的东西,原是你曾祖父生前的冠带。”

    “今日我把它传给你,而我,要去找你母亲了。”

    贾菱看着父亲提到母亲后,浑身上下变得轻松柔软起来的气质,只觉心头宁静。

    朦胧间月华透过帘栊,在碧玉水瓮中酿出这盛世光景出来。

    贾菱忽然想到了父亲经常吟诵的,由母亲亲自作的诗词。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这个天下大同的心愿,已经被父亲他们一步步实现了。

    而他,只需要继续追随他们的脚步,继续走下去。

    未来光明璀璨,前途如涌波涛。

    贾菱心想,世界就如这皎皎月轮。

    而他,也终将不辞冰雪,为卿发光发热。[2]